直如弦死道邊,彎如鉤反封侯!
這句話,可不僅僅是封建社會的整個制度戕害志士仁人的現實,據說太祖反駁李德指揮作戰風格的時候,就曾經引用過這句話呢。可見從其中,還能看出為人處世和治國用兵的哲理。所以,當黃浩的勤王侍衛,林立於擺滿筵席的御花圓中之時,很多科甲出身的官員們看得是默然心驚,面面相覷時,都在七上八下地心中打鼓……大內還缺了侍衛嗎?皇上不用內朝侍衛,卻獨獨用駐守皇朝外城的御林軍勤王營,恐怕絕非是為了怕武太監們身上有異味吧?能爬到皇帝身邊的都不是直人,這個安排的意味和姿態之明顯,一望便知。
但康熙此刻卻看不透八阿哥。
八阿哥的行止依然風流倜儻,溫文爾雅,一身行莽貝勒服飾穿在他的身上,顯得很是合身,身負賜宴禮儀統籌之責的他,對官員們循循指點座位席次,十分的和煦春風,一點都看不出有任何與康熙生分了的心魔折磨,更看不出被什麼人逼迫過的沮喪模樣。甚至,當六省經略豪成經過他身旁,熟識這「晃點」了鄔思道的廉貝勒良久,老八都沒有半絲的臉紅,坦然地引豪成來到康熙一席……康熙越看越懷疑,照說老八既然有負承諾,多少該有點不得已的理由啊,怎麼對豪成能半點愧意都沒有呢?
見人來得差不多了,恍若沒事人一樣的老八來到首座旁,執禮甚恭地給康熙和年長叔王們行完禮,便報上了剛剛收到的兩個消息。一是前上書房大臣明珠的去世,一是理親王二阿哥地缺席。這兩個消息,康熙略一沉吟便作了處理,「胤礽是有朕安排的差事在身。忙去了,不必管他……嗯,納蘭家的明珠啊,傳旨,明珠二十年輔佐不易,雖有貪墨結黨之罪,但隨朕平三落、定台灣,建制度,功勞亦不可一概無視,著賜爵世襲三等候。禮部和吏部從優敘議葬儀!」
近旁的文官們全都豎起耳朵在聽著,一聽這道?意又是一驚……罪臣也如此享受重賞?這倒也罷了,關鍵是康熙還感歎了句「納蘭家地明珠」。真是讓聽者有意的百官們不由得聯想到超親王凌嘯,他可也是姓納蘭的啊……豪成看見容若在家治喪沒來,連忙站起身來,代替他叩謝了康熙的恩典。康熙一擺手,唏噓道。「明珠的子弟們都是國家肱骨幹臣,也算是生榮死哀,罷了。別惹朕傷感了。你們做子侄輩的,明日也去燒燒清香吧。曹寅,可以開始了。」
他一說開始,立刻就有擔任司儀的內務府總管大臣曹寅站出,愣是讓也準備了一份程儀的老八愕然呆立-搞什麼,?意不是定得由我來安排的嗎?!
但曹寅卻不理會八阿哥的呆若木雞,三言兩句就念清楚了程序,什麼禮部制式都不缺,獨獨缺了「百官祝酒」這一項。卻多出來一個「勤王軍舞劍賀王道照耀西域」地項目,顯然就是將士大夫們唯一最佳進諫的機會給生生剝奪掉了!胤祀飛快地望一眼身邊的老九,見他滿臉通紅,就要騰屁股站起來說話,連忙一腳踢了過去,心中卻是第一次體會到了百官擁戴他地喜悅之情,儘管這喜悅是和恐懼如影隨形的-性格強悍的皇阿瑪,居然也有怕不好收拾的這一天,怕得連讓百官說話的機會都不給呢!
可該來地,終究避不過去。
康熙默禱蒼天大地才一完畢,杯中的酒還沒有向天地灑去,就只聽一聲「臣戶部侍郎李紱有本上奏」的高呼出口,驚得其實都在關注地宗親勳貴和百官們一激稜,知道終於有人擂響了討伐凌禍的戰鼓!頓時,整個御花圓中鴉雀無聲,連傳菜的宮女太監也怔在了當場,一步都不敢挪動。倒是遠處太后那邊的女眷席上的鶯鶯燕燕之聲隱約傳來,讓這邊的氣氛顯得更加詭異的寧靜。
皇帝的手在空中凝了片刻,依舊捻指沾了酒水,向天彈了三下,再一橫倒在地上,康熙這才收了肅穆的表情,一眼掃過低下眼瞼木然地胤祀,呵呵笑道,「哦?李紱你戶部有何事上奏,但管說來。」
「臣翰林院掌院學士姜魁英有本要奏!」
「臣禮部侍郎藍志堅也有本奏!」
「臣……」
「臣……」
一時間,李紱的首倡和康熙的回應,馬上激起千層浪,後起效仿者頃刻站起來了二三十人,倒讓後來者的聲音嘈嘈雜雜得難以辨清。而佟國維、陳廷敬、張廷玉等人一看還有大批的官員正在站起,心中頓時大急,知道這如果放任下去,就算是把這除夕盛筵給徹底攪和了!他們連忙站起,用威嚴的眼光在圓中掃視開去,期望用自己的身份和威望來鎮住場面。可面子和威望這東西,還真的很難在國政重大分歧上起到什麼作用,倒是已有官員一指三人,接著嘈雜高聲叫道,「啊?快看吶,三位中堂也看不下去了,到底是我們的百官首領啊!」
這聲叫嚷,嚷得三位宰相大駭而怒,待要坐下卻心中憋屈於被人栽贓,待要繼續站著又會為這局勢推波助瀾,正氣得發昏的時候,只聽到一聲哄天爆吼響起於首席之上,聲音卻不是康熙,而是滿臉懲得通紅的裕親王福全,「全部住嘴!混帳!這是什麼奏事規矩?來人吶,把膽敢叫嚷嚷的人全給本王鎖了!」
福媽全這裕親王帶過兵,又是多年親王,自有一番殺氣威勢,一聲怒責便讓嘈雜聲暫且減弱。實在看不過眼的他,口上粗魯。心中卻清明得很,知道這陣風針對的是誰,也深知弟弟康熙的態度,當然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震懾住陣腳再說。反正在奏事地禮儀制度上訓斥,百官怪不到他頭上,康熙也會欣賞,女婿凌嘯日後也感激自己。
裕親王的飆火發完,見康熙溫存地看著自己,心中忽地一動,拿出青生第一次的大膽,擅權道,「李紱你有本奏,皇上既然問你。那便徐徐道來,但兩條,一是今日除夕。除李紱得到皇上首肯外,誰也最好是等到年後大朝,不然皇上還用不用膳?!百官誰要是跟著起哄,不顧及皇上的龍體,本王就請了朝儀。掌嘴後將他轟出去!」
好一個除了李紱外全等到年後大朝再上奏,那不就是有兩大作用,一阻止了百官們現在地一蜂窩。消除了他們互相串聯的借勢,二是先把李紱要奏的內容搶先得悉,有助於知己知彼!裕親王他這個權擅得好啊,擅權擅到康熙倍感貼心,頜首微笑著令他坐下,也擅權擅到老八心叫不妥,真希望李紱有所保留。
不過康熙卻知道,李紱這人既然敢第一個站出來,他就不太可能會有所保留。
因為。康熙對他是十分的瞭解:李紱是堂堂二甲進士出身,地方任上可是有清官名聲的人,又曾在上書房門口和凌嘯頂過嘴,這樣的人不畏權貴,為官清正,又是正牌子科甲,一旦認定了某件事,便絕對不會輕易的拋棄己見。而且,在康熙幾十年練就的識人系統中,是把李紱歸納到「沽名釣譽到最高境界」那一類人中去了的-這種愛名如命的人瘋狂起來,就渴望皇帝當昏君商紂,他當忠臣比干,好流芳百世名垂青史,比那郭琇和於成龍地貪麼還要恐怖!
試想想,李紱的第一炮,怎麼可能會是凡響?果然,李紱報出的奏章排頭,就真地是嚇了大家一跳,「臣戶部侍郎李紱彈劾超親王凌嘯四十大罪折……」
嗡-!四十大罪?!
李紱的這個排頭,不僅讓康熙等人目瞪口呆,便是跟他風的那些人也駭然得自愧不如,連忙羞愧得把自己的折子往袖中塞去……乖乖,人家多爾袞弄太后、鰲拜蓄意謀反也不過是分別二十條和三十條大罪罷了,你李紱卻整出個四十條大罪,咱大清律上的罪名有那麼多條嗎?!
康熙一看胤祀等人也是驚駭地表情,再瞟瞟有些人的收折子動作,頓時心中明白過來,所謂的「八爺黨」,現在起碼在奏章上還沒有出現互相交流地串聯情況,或者是李紱這個「諍臣』還很特立獨行,沒有陷入到八爺黨中去,當即看了看傲然挺立的李紱,冷冷地聽他稍微停頓後繼續讀奏折。
「臣彈劾超親王之大罪一:凌嘯明知武藝不俗,卻不去循規蹈矩化十數年考武狀元,偏偏參加彰顯御林軍武威的比武大賽,一下子被提拔到皇上身邊的二等侍衛,雖是效了一面之忠,卻讓皇上背負拔臣下於幸進的名聲!」
噗-噗-噗-滿場噴茶聲……這他媽也是大罪,全都去考武狀元,還讓武官們活不活了?
「臣彈劾超親王之大罪二:凌嘯明知道自己很會打仗,擅長以少敵多,卻偏偏還要了五百御林軍,只殺掉准格爾五千騎兵,讓本來可以更加震撼敵酋的國威,顯得平淡了,才會讓葛爾丹的弟弟死後,葛爾丹卻沒能當場氣死!」
豪成眼睛珠子都恨不得飛了出去……長見識了,原來咱們參加的那一戰,不僅人帶多了,而且最好需要不著片甲,哦不,是赤身裸體打贏才算是顯了國威!
李紱卻是不管全圓中人的嘩然,繼續板了臉孔讀道,「臣彈劾超親王之大罪三:凌嘯明知我皇有刺客謀刺於大青山下,卻偏偏不肯長出兩支翅膀飛去,愣是讓刺客們地石頭砸下來,毀了精美的御輦……罪四,凌嘯明知道自己沒有練就金剛不壞的鐵布杉,卻偏偏一下子撲過去為皇上擋子彈,據知情目擊者透露,一口血竟然噴得皇上滿臉都是,實在有污聖體之罪……罪五,凌嘯明知道……」
「呵呵……哎喲……呵呵,不要念了,不要念了……」康熙捂著肚子都坐不直了,在那裡笑得是東倒西歪,「……李紱,你……你要當東方朔嗎?哎喲,受不了了,拿來給朕看吧。」
眾人早已經品過味道來,對李紱當眾作出的這個文章,全部武官們笑得是眉飛色舞,大多數文官們卻眼睛中恨不得噴三味之火,當場燒死李紱這個名教敗類和孔門叛徒!
但康熙拿著索要過去的奏章看完之後,卻颼地一下斂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