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並沒有刻意安排假死,至少沒有安排自己在這次南巡中假死!
有時候,我們孜孜以求才知道了的真相,卻並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殷德恆花了十六年的時間潛伏皇宮,一步步爬到偵知處的要害職務上,方才取得了接近康熙的機會,那五千八百個日日夜夜是何等的艱難!此次得手的刺皇行動,是十六年厚積薄發的結果。可惜,他在最後才發現,自己所殺的不過是一個替身的真相時,凌嘯可以想像得到,殷德恆臨死前給自己的那一刀,是怎樣的一種無奈和抓狂。
而康熙去了五台山,除了以行蹤告訴凌嘯滿清第二大疑案的結果之外,也向凌嘯證明了,即使偷偷擬好了準備詐死的遺詔,但康熙起碼並沒有故意安排在這一次詐死!同時,也讓凌嘯明白了,康熙是一個孝子。可惜,孝子的兒子不一定是孝子,等到康熙發現,最「誠孝」的兒子暗害他的真相時,他除了向天抓狂,會不會傷心暴走?
但凌嘯自己顯然也要抓狂,不知道康熙去向是不知道的立場,可他現在知道康熙去了五台山,想要救康熙,也僅僅只剩下一天的時間,縱使他插了翅膀,只怕也是來不及的,即使來得及,他也不知道順治出家的寺廟,更不知道康熙有沒有撞上雍和宮的喇嘛。
可是,真相畢竟會告訴我們一些事情。那就是凌嘯從頭到尾都小看了馬齊。
凌嘯終於明白,為什麼康熙朝明明擁護八阿哥地馬齊,為何會在雍正朝依然披紫拜相,顯然,馬齊本來徹頭徹尾就是雍正的人!甚至,馬齊本身就是有仇勳貴之一。是被凌嘯這五毒駙馬毒倒的唯一一個宰相,有他在,容笑那一班勳貴和四阿哥同流合污,就如同沾涎破紙一樣的簡單!
也只有這個現場唯一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上書房行走,才能意識到「康熙」駕崩給四阿哥帶來的契機,才能有見識和魄力在老四封閉乾清宮之時指揮各種滅口行動。馬齊究竟怎麼從太湖離開地,這一點,對於身為重臣的馬齊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馬齊知不知道死的是假康熙。又知不知道康熙去了五台山?但從雍和宮喇嘛們的反應速度來看,馬齊顯然知道這一切!
回頭望望死去的曹璽,凌嘯知道事情再也無法遮掩,如果康熙能活著回來,他不會不找自己索問奶爸爸的下落!如果自己不為康熙做些什麼。不要說康熙不會原諒自己,就是凌嘯也不會原諒自己的不作為!畢竟,康熙沒有主觀上安排假死來測試自己的機詐動機,兩人的關係,還是事實上地信任有加。之前自己和鄔思道的臆測,都被一個五台山給推翻了!
這舉世逐利的喧天紅塵中,凌嘯不求自己純潔如嬰孩一般。但求有情有義不愧於心。
面對自己千辛萬苦找尋出來的真相,凌嘯沒有心情去感歎人性的美與醜,善與惡,唯有長歎一口氣,「胡駿,傳令沈珂,調爺地親兵,再加上公主府的那兩營勤王軍,去把獅子胡同的馬齊府邸給爺剿了。抄撿所有往來書信,細心檢查有無密室密道,男女僕從、逗留賓客一個也不許放走,押回通州軍營等我晚上密審!」
這是凌嘯第一次用「剿」這樣的詞彙對付城中勳貴,胡駿一愣之後,鏗地一聲參禮遵命,但就在他鎧甲叮噹轉身之際,就聽凌嘯叫一聲慢,良久才一擺手,悶聲道,「所有馬齊家男丁……一律格殺勿論!」
「……是!」胡駿一驚,但很快他就明白了凌嘯的苦處,這一次凌嘯往死裡面得罪人家,即使其中可能有襁褓中地嬰兒,也只有滅其滿門,不得不斬草除根。看看凌嘯痛苦的神色,胡駿知他心中終究不忍,走了幾步,忽地停住道,「爺,小駿明白,您可不要忘了,上書房投毒案,他們是要您的命啊!如果四阿哥登基……如果局勢逼得您現在走上那一步,會有更多地人將要死於兵禍,所以,爺也要釋懷才好。」
一股溫暖湧上凌嘯的心頭,小駿雖然不理解他這現代人別樣的善良苦悶,但起碼他一如既往地忠誠和關心自己,當即點點頭笑道,「知我者小駿也,你家爺不是無情之人,至少,爺不能容忍老四登基後整肅我的身邊人!所以,聽天命前還要盡人事,我絕對要做些什麼,希望能恢復到以前的那種君信臣忠一力革新的局面,要是成功,也用不著大家陪我走那大險之路啊。爺這就去慈寧宮請皇太后懿旨,也請老太太出馬,你傳令完畢後,命人將鄔先生送到慈寧宮,另外,馬上點齊我的五百親衛,和老夫人一起沿官道向五台山進發,巡救康熙爺!」
凌嘯有天年丹書護身,即使四阿哥恨他入骨,凌嘯也至少三五年內安然無虞,而他想要保全的身邊人,不就是自己這些人嗎!胡駿猛地一點頭,眼中淚花隱現,他是第一次聽到凌嘯吐露這樣的心曲,自然別有一番震撼,直到胡駿走出夾蜂道,他還在想著康熙和鄔思道曾經各自點評凌嘯地四個字,「婦人之仁」,「仁者無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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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這幾日心神極為憔悴,對她這皇祖母也想要殺死的老四,即將誰也擋不住就要登基的事實,讓她寢食難安。
凌嘯前來告訴她康熙去了五台山的消息,皇太后早已經無暇顧及順治拋棄她去當和尚的憤懣,一個皇帝連富有四海的江山都可以不要,她還能怪他什麼?所以。太后是把這消息當成一個救命稻草來看待地,以至於凌嘯向她要一份救駕必須的秘密懿旨,太后也沒有半點猶豫地給了他。儘管太后很明白,即使能救回康熙,恐怕最快也得到新皇登基後小半月左右,而如果沒有救回康熙而密旨曝光的話。四阿哥會恨她恨到先姦後殺挫骨揚灰的地步,但太后一點都沒有猶豫,日後被暗鴆是死,挫骨揚灰不也是個死?
唯一可惜的是,凌嘯卻不能親自去,他走了,太后和他對新皇的鉗制,就會少了一個鉗臂!因為,聞訊趕來地鄔思道,就在慈寧宮大殿上提了一個匪夷所思的計劃。由於在馬齊府邸中沒有抓到馬齊。而康熙很可能還在安然無恙之中,鄔思道還顧忌個屁。
而這個計劃,是以皇太后的人品為代價的,所幸,孔聖人都說過。惟婦人和小人為難養也!女人嘛,出爾反爾算什麼。
大母和胡駿率軍出發的第二天,是康熙三十七年的元宵,而皇子們二十七日的大殿守靈期也過去了泰半,明天就是按照約定四阿哥該登基的日子。午時一過。乾清宮紅漆的殿門大開,強烈的雪光,刺得呆在裡面吃喝拉撒半月之久地阿哥們眼睛生痛。但他們一個個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直愣愣地看著皇太后進殿,看著魚貫而入的重臣,等待著命運對他們為君為臣的宣判。
十三阿哥胤祥乾嚥了幾口唾沫,拿起這半月調查的結果,在大殿上宣讀起來。
胤祥讀得很是有氣無力,讀得四阿哥胤禛又是高興又是狐疑。調查的結果顯示,半個月來,裕親王、胤祥他們是徒勞無功地,這讓胤禛對幾個時辰後自己即將登基感到極度興奮。但他對胤祥的心不在焉很是不解,這個他即將倚為肱骨心服的怡貝勒,甚至還讀得錯字成堆仍惶然不覺,似乎對他的勝出毫無興奮之色!
殿上眾人也發覺了胤祥的失態,凌嘯卻看看幾個面面相覷地阿哥,馬上再次使出了「暗示」之法,給康熙靈柩一跪磕頭後,沉聲道,「半月之期行將結束,四阿哥牽涉德妃案的調查毫無結果,怎麼著這也算是小事吧,所以,我請示太后老祖宗之後,決定明日正式昭告天下……」
「慢!師傅,你覺得這是小事?!」老十四噌一聲崩了起來,眼中淚水滴溜溜直轉,兀自不肯流下來,儘管德妃背叛了他,可德妃畢竟是一直以來疼他的母親,不明不白地死了,他焉能不痛苦,心中更是對同胞哥哥恨之入骨,「皇祖母,有人要謀害您這一國之母,難道這幕後兇手能叫做孝心?他還要殺掉皇阿瑪給朝廷留下地一大溜忠心重臣,難道他這還能叫忠心?四哥就身處這樣的嫌疑之地,您就放心?萬一所托非人,怎麼面對列祖列宗啊?!」
凌嘯暗喜這攪事棍子又發飆了,等到廢太子和八阿哥群起摻和聲援之後,凌嘯不等太后說話,把兩手一攤,聳肩無奈地道,「可國不可一日無君啊!唉……」
幾個皇子品出味來,針鋒相對,七嘴八舌紛紛出言。
「寧缺毋濫!不查明真相,誰敢放心……」
「可先設立監國啊,八王議政將就著……」
「還可以讓四哥自己去查,搞清楚再登基……」
……
一絲欣慰的微笑從太后眼角閃過,眼瞅著就要故伎重施,順勢而為,把那日的查不出就登基的承諾給廢除掉。
胤禛心頭大急,人怎麼可以無恥到這樣的地步?他到今天才算是明白過來,太后為什麼叫太后,原來是臉皮太厚!
胤禛知道自己需要幫手,眼睛掃過這幾天刻意拉攏的五弟、七弟,但嘴上卻咳嗽一聲,輕輕叫道,「十三弟……十三弟?」
十三阿哥聽見了四哥的呼喚。
可他卻不是老十那樣的粗筒子,他心思很是伶俐,參與調查這謀害太后和重臣地案件之後,他就能看到更多的卷宗,看到他以前看不到甚至不想去看的東西,只要有一點判斷力的人,都會明白到德妃深涉其中,都會明白到沒有其他阿哥能動員到德妃為他們辦事,也會明白到十四弟沒有那樣的本事和能量!而昨日的德妃之死,更是深深刺激了胤祥,無論幕後指使的人是四哥還是十四弟,敢於犧牲生身之母的人,怎麼說,也算不上是以孝治國的大清朝最佳接班人吧!
列祖列宗四個字,真正嚇住了的人,只有他老十三一個人。
胤祥把臉緩緩轉向皇太后,卻在胤禛以為他會為自己仗義執言的時候說道,「皇祖母,孫兒有些頭暈,想先退下去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