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絲剝繭的分析,已經到了這個份上,凌嘯的心頭除了驚駭,還是驚駭。直到現在,他才想起,自己這些日子忽略了雍和宮喇嘛們去向,是個多麼大的錯誤!
在凌嘯一蹦三尺高的時候,鄔思道卻從震駭裡很快清醒過來,擰眉苦思應對之策,片刻即叫住了忍不住要出園佈置一番的凌嘯,「二公子,無論你此刻想要做什麼,都不要忘記了一條,如果皇上沒駕崩,他將會從這場繼位之爭中看到什麼!」
凌嘯本待馬上去調集人手,「請」武丹、劉鐵成等人詳細訊問當日太湖之事,一聽鄔思道的這番話,初時以為是沒什麼油鹽,腳上還在繼續走,嘴裡笑說「知道了」,可出了臨溪亭十幾步,他慢慢地停住了腳步。鄔思道的話很深,深到凌嘯品位了半晌,還是猶如隔紗窺浴女,若隱若現得難以清晰。
鄔思道下不得亭階,靜靜笑著等候凌嘯回來,「皇上會看到,秘密建儲制度的執行之中,究竟需不需要權臣的存在!對你現在來說,這可是兩難的境地啊。」
凌嘯恍然大悟。
秘密建儲的制度,無疑是不需要權臣存在的,甚至權臣本身就是這種制度的障礙。如果康熙正嘿嘿陰笑著在暗處窺視著一切,凌嘯就最好是韜光隱晦做鵪鶉狀,否則,等到康熙復出的那一天,專橫擅權地凌嘯將面臨著康熙的無窮打擊和削弱!
可惜的是。繼位之君乃是對凌嘯最不愛見的胤禛,要凌嘯當鵪鶉去完全服從和擁立老四,萬一康熙沒能在雍和宮喇嘛手下逃出性命來,凌嘯這麼做,無異於是把腦袋擱在老四家的砧板上等死。
順從,意味著自己和手下的生命受到威脅。反抗,意味著康熙歸來後地狂風暴雨。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一直殷切盼望的康熙歸來,也許並不是自己的好事,現在的自己,的確面臨了一個絕對兩難的矛盾處境。
暮雪漫天飄飛,凌嘯已是茫然不知所措,怔怔地望著鄔思道沉靜的面容,甚至還在心中閃過一種期望,期望老四的人把康熙給做掉。
鄔思道畢竟年過不惑。人生的經驗較之凌嘯更為成熟,沒有那種魚和熊掌兼得的優柔寡斷,兩害相權之下,他已經有了主意,緊緊盯著凌嘯。鎮定地說道,「二公子,我提出這一點來,不是要你猶豫,只是希望你不要做得太出格。皇上乃是一代雄主。哪能就那樣輕易遇害?而四阿哥也不是軟蛋傻子,德妃地嫌疑之事,未必就能將他拉下馬來。不管怎麼說。皇上歸來,他最多只是削掉你的一些權利,但如果四阿哥登基,他最終要的卻是我們的命!可是……我的二公子,好在我們心裡已經做好了準備,管他天翻地覆,反正我們自有路走,你說,是不是?」
凌嘯明白了鄔思道地意思:韜光隱晦。坐觀虎鬥!
如果康熙成功歸來,自己是個聽話領詔的鵪鶉,康熙今後將更加的信任有加。而如果康熙無法回來,凌嘯也沒有太大的損失,反正大不了是造反,或者南逃海外自立,起碼有一條好處,在雍正手底下造反,成功的可能性,要比在康熙手底下造反大得多!
凌嘯向鄔思道點了點頭,為他地冷靜襄贊拱手為謝,笑道,「先生,凌嘯受教了。我這就讓沈珂把先生送出去,今晚,我得要查一查太湖事的來龍去脈。」
鄔思道知他心思,所以他也只是笑笑就去了,留下凌嘯在那亭子裡一個人苦思。
不弄明白康熙的去向,是生是死,凌嘯是無法安睡地,無論他當聽話鵪鶉或是反噬野狼,只怕也當得心有牽掛。他可不想自己決定造反之後,忽然間糊里糊塗冒出一個雄才偉略的太上皇,幾下子就把自己給土崩瓦解掉!
「胡駿,這次皇上南巡,所有扈從的人員名單,你去上書房,請張廷玉弄清楚一份。這份名單,爺要細到每一個人!」凌嘯咬咬牙,命道,「另外,你去廢太子妃石氏那裡求見,請她指點一下,大內侍衛之中,有什麼人是出自四阿哥門下的!」
「……是!」剛才在一旁聽得佩服萬分的胡駿,有些不太理解,但他卻迅速領命而去,以至於並沒有看到凌嘯的冷笑,他只知道,自己的爺,並不是像鄔先生建議的那樣什麼都不做。
早在凌嘯進京的第一天,他就領有皇太后要他緝查殷德恆同黨地懿旨,此刻不用這權力來「順便」查查康熙去向,那可真對不起皇太后的一片垂青了!當然,將來的「雍正」越弱,凌嘯的安全時間也就越長,所以,謀殺康熙皇帝是個天大的罪名,用它來坑害一些「雍正」的忠良,實在是太合適不過了,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虎口拔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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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十幾天,因為國喪期間不許娛樂和酒宴,外面人的新年過得很是無趣,整個紫禁城裡面的人,也過得很是不爽,或者說,大家都在忍受著煎熬。
抄檢延禧宮、雍和宮沒有能找到任何證明四阿哥和德妃娘娘有牽連的文字,嫌疑人抓了不少,容笑的府上也沒能查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而那個重傷的刺客也隻字未吐就咬舌自盡,眼看著時間將近,裕親王等人只得把重點放在滿京城搜尋德妃娘娘之上。
皇子們仍在乾清宮中封閉守喪,本來該當和外界毫無聯繫,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也應該不能和外界通訊。但事情就像是見了鬼一樣。讓所有參與調查德妃嫌疑案地人大吃一驚,因為,正月十四日的下午,他們終於找到了德妃,但德妃已經成為了一具屍體,一幅白綾。把她懸掛在離十四阿哥府不到兩里路的一個庵堂之內。沒有目擊證人,沒有留下遺書,連滿庵的尼姑也被人莫名其妙地毒殺乾淨,而唯一算是有點價值的,就是這個庵堂的善田,是老十四捐贈地,事情巧得讓人覺得太匪夷所思。這樣一來,就算是和胤禵不合的老十三,也明白是有人在陷害老十四,老十四再笨。也不會把嫌疑人吊死在自己的產業地上?
可不管怎麼樣,十四阿哥現在也滿身都是嫌疑,僅僅剩下的兩天時間,裕親王他們要是還拿不出什麼證據,四阿哥就要登基繼位了。
眾皆嘩然中。凌嘯卻在心中對老四佩服得五體投地。難怪他根本就不慌,只要他的門人傳出了四阿哥等待洗清嫌疑的消息,自然就有暗藏的手下幫他把老娘做掉,水渾到這個地步,即使是包公再世狄公重生。只怕也很難在一天之內查清楚了,果然是梟雄之君,狠就一個字!
但凌嘯卻是一點都不慌。他立定了坐山觀虎鬥的韜光隱晦心思,連雍正即位後自己就瞅準時機造反,或者南逃海外開始自立的心理準備都做好了,他哪裡還會管這麼多。除了策劃好將親人送到福建之外,凌嘯就只關心一點,康熙到哪裡去了,是不是會如康熙自己所想像的那樣,腳踏七色雲彩,身披金甲戰袍。在萬眾矚目地關鍵時刻出現。
這,也許是凌嘯唯一關注的懸念了,可要看清這絲懸念,卻不是那麼簡單。這十幾日,凌嘯拿到了扈從名單,將隨駕出巡的一班扈從全部訊問遍了,雖然他藉機栽贓陷害了很多四阿哥系的侍衛,但康熙的去向之謎依然撲朔迷離。
誰都知道,康熙靈柩就在乾清宮,所以,凌嘯不可能公開宣稱康熙沒死地消息,他只好問得閃爍其詞,小兵小將不可能知道康熙的去向,問了也是白問,而武丹、劉鐵成也只好答得漫天茫然。
正月十六的迫近,意味著大清朝最高權力的交替,也意味著「雍正」即將擁有阻止凌嘯繼續查下去的權力。被康熙去向折磨得心裡難受地凌嘯,一咬牙,決定今日嚴厲刑訊龍舟上的隨從人員。
因為,他昨天叫來幾個龍舟扈從的時候,終於發現了一件很讓他駭異地事情,龍舟上的人員,不僅以前根本名不見經傳,不是那種耳熟能詳的所謂心腹寵臣,而且年齡普遍偏大,甚至有好幾個可以稱為老態龍鍾!現在,步入夾縫道天牢的凌嘯,很快就見到了一個熟人,一個用了化名的熟人,驚得凌嘯駭然叫道,「曹老爺子?!」
眼前這個皓髮白眉的熟人,赫然就是曹寅之父曹璽!
「老爺子,我真不知道是該跟你說別來無恙,還是久仰久仰。」凌嘯苦笑著上前為曹璽去了刑具,這可是康熙的奶爸,曹雪芹的曾祖父,被他按照康熙的旨意,抄家後親手送入了內廷之中,誰能料到他竟然隨駕南巡?!此時此刻,說康熙這次南巡沒有鬼,打死凌嘯都不信,他在心裡佩服自己地智商,也佩服鄔思道的警告,這些老傢伙,才是康熙真正信任到極點的人啊!
曹璽卻顯然屬於那種又臭又硬的脾氣,對凌嘯的詢問極端抵制,儘管凌嘯用暗示說得天花亂墜,曹璽連一個正眼都沒有給過凌嘯,老心腹瞧不起新心腹的態度,卻在臉上遺漏無餘。
小半個時辰之後,凌嘯失去了耐性,索性把話挑明了,左腳踢翻審問書案,右手啪地就給曹璽一個響亮的耳光,罵道,「別以為你是長得老,我就不打你!如果太湖裡面駕崩的不是皇阿瑪,你現在不肯告訴我的,就將會害得皇阿瑪真正死去!因為,皇上遺詔所立的四阿哥,絕對是所托非人!」
曹璽大吃一驚,眾阿哥之中,如果說還有一個人和曹府關係不好的,那就只有胤禛一個!等凌嘯噴著口水把事情的各項講完,尤其是聽到老四肯定不會讓康熙平安歸來之後,曹璽痛哭著講出了康熙的去向。
這個去向,把凌嘯給驚呆了,連曹璽痛苦於自己洩漏機密,趁胡駿不備撞牆而死,凌嘯都沒有發覺。
「駙馬爺,皇上在江寧接到密報,老皇爺在五台山薨逝,皇上、皇上他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