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史書有一個特點,歷史上無數次扭轉歷史進程的重要戰鬥,往往都是幾個字或者十幾個字交代一下結果而已,這對後人研究古人軍隊建設情況而言,造成了巨大的難度。一直到秦始皇兵馬俑的出現,後人才揭開了歷史那只無敵宇內,帶甲百萬的秦軍神秘的面紗。
千軍萬馬陳兵蕞城之下,數萬聯軍撲向城頭。戰場上只聽見戰鼓如雷,還有那保持著整齊隊形的大軍,整齊的腳步發出令大地也為之震動的腳步聲。
蕞城之上,秦軍似乎沒有任何動靜,即使韓非竭力想往前站,能看見的只是城牆上迎風而動的戰旗,還有無數豎立著,在早晨的眼光中閃耀的寒光。
兩百步,一百步,八十步,聯軍不斷逼近城牆之下,當進入秦軍弩機的射程八十步時,聯軍原本緩慢的前進方式,在令旗一舉後,變成了發足而奔。八十步雖然不遠,但卻是秦軍弩機造成傷害的最佳時機。
聯軍要快速逼近,秦軍又何嘗不知道這段距離對雙方的意義,幾乎是在聯軍進攻部隊整齊的一聲大喊,開始跑步前進的同時,城牆上的秦軍也動了。
雙方的這一動,就意味著收割生命的開始。儘管韓非想站的更前一點,但李震吩咐手下,死死的把韓非控制在安全區域內。站在五百步以外的韓非,依舊能強烈的感受到,秦軍發動時的氣勢。颼颼聲不絕於耳,弩機射出的箭密集如雨,高舉盾牌向前衝,只能選擇默默承受的聯軍士兵,在這種打擊面前,不斷的有人載倒在地。衝在最前面的士兵,即使知道生命隨時有可能被結束,卻已經沒有能力停下,只能不住的向前。至於被射中倒地的士兵,甚至還來不及呻吟,便已經被戰友無情的腳步踏著他們的身軀繼續前進,淹沒在這殺氣沖天的戰場中。
韓非觀戰的正面,發起進攻的是第一梯隊無前韓軍。韓國隨小,但其軍隊長期與秦作戰,戰鬥力比起齊楚艷三國來說,卻是要強上許多。
經過默默的承受後,付出了無數鮮血的韓軍,終於衝到城牆附近,厚重的盾牌立刻舉起,掩護其中的弓箭手,彎弓搭箭,對城牆上的秦軍,進行壓制射擊。
韓軍的弓箭手立刻造成了城牆上秦軍不少傷亡,不時有秦軍士兵中箭墜落,秦軍凶悍的阻擊,為之一滯,借此機會,負責登城的士兵,紛紛將雲梯架起,開始登城。
弩機、滾木,擂石,油鍋,準備充足的秦軍,向試圖登上城牆的聯軍士兵傾瀉著,一架架雲梯被推倒,雲梯上的士兵猶如糖葫蘆上沒串緊的山查,一個個的往下掉。滾木掉處,短促的呻吟聲不絕於耳,弩箭扎進人體,鮮血飛濺處變幻成一朵朵奇瑰的血花,滾熱的油澆過處,難聞的焦臭味四起,隨風而飄,被燙著的士兵,刺溜刺溜的往下掉。
這就是戰爭,這就是殘酷的現實。一將功成萬骨枯啊,韓非似乎聽見前世的戲劇名家們,用那悠長而悲涼的嗓音向世人詮釋著歷史的無情與殘酷。
觀戰的韓非,在這種大規模血腥的面前,沒能承受下來,趴在戰車邊一陣狂嘔,一直吐到胃裡的酸水都吐個乾淨後,韓非搖晃著又站了起來,扶著前面的欄杆,盡量挺直腰桿。
韓非身邊,另一輛戰車上的李震,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面,面無表情的注視著戰場上的每一個變化,似乎對韓非一點都不關心。
慢慢的,韓非覺得自己的所有感官似乎都已經麻木了,前方任何變化也不能激起內心的恐懼,原本的打顫的小腿也不抖了,雖然沒有力氣,但扶著戰車的欄杆,韓非總算是站著的,一直到號角的響起,聯軍如潮水般的開始後退。
第一次的攻擊宣告失敗,韓非卻領悟到了完全不同的感覺,人對自我的超越,往往是在突破了某個極限後才達到的,這其中也包括忍耐。
第二次攻擊,失敗。
第三次攻擊,失敗。
…………第N次攻擊,失敗。
三天殘酷的戰鬥,艱難的過去了。聯軍付出了傷亡達兩萬的代價,卻沒能動蕞城分毫。驕傲的秦軍,用頑強擋住了聯軍前進的步伐,向韓非證明了,歷史似乎從來就沒有偏離自己的軌道。參戰五國,韓趙表現最猛,傷亡也最大,兩軍合計傷亡上萬,魏次之兩千餘,燕楚二軍,傷亡不過千餘。
很明顯,有的人出工不出力。
第三日攻擊失敗後,暮色又一次籠罩著三秦大地,蕞城依舊驕傲的挺立在夕陽中,如血的殘陽裡,戰旗飛舞激揚,獵獵做響。蕞城城牆之下,到處是倒地的屍首,到處是零散丟落的兵器,曾經高舉的旌旗,現在無力的在晚風中呻吟,斜斜的歪著,旗下是身體向前而倒的旗手,已經冰冷的屍體卻瞪圓著眼睛,一手至死也牢牢扶著戰旗,不使旗幟倒下。
回到營中,三日來韓非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從沒換過,至於洗澡,這真是件奢侈的事。跟著李震在軍營內轉了一圈,最後來到臨時的救護所內,裡面忙碌的大夫正給受傷的士兵進行簡單的救治。
這年月沒有抗生素,這年月沒有縫合技術,這年月更沒有麻醉藥物,對醫學認識幾乎空白的韓非,只能眼巴巴的看著士兵們不斷的靠呻吟來緩解痛苦。
看著用於包紮士兵的麻布上,甚至還有灰塵,韓非總算的想起一件事來。請李震安排人,將所有用於包紮的麻布,放到架起的大鍋中煮,撈起後曬乾再用,至於其他,韓非實在無能為力。
從出征到現在,韓非在士兵勉強樹立起了一個愛兵如子,態度和善的王子的形象。韓非甚至拉上李震,與士兵們同鍋而食,韓非常與士兵們席地而坐,在夜晚中圍著篝火閒聊。為此韓非付出的代價是,拉了三天的肚子。
走出救護所,韓非和李震的表情都不怎麼樣,兩人都不是傻子,都看出了點名堂來。韓非甚至在內心嘲笑自己,居然一相情願的以為,在共同的利益面前,只要韓軍英勇作戰,便能激勵友軍的鬥志。
這時候本該在自己的軍營中出現的龐援,這時迎面來,從龐援的表情上來看,這位仁兄也是一肚子的官司沒地方打去。
「龐將軍!」李震臉上帶著無奈的苦笑,拱手而禮,韓非沒有說話,走上一步微微點頭。
「非公子,李將軍,龐援冒昧來訪!」
將龐援讓到營帳中,士兵端上水來,三人跪坐後,不約而同的一起歎了一聲。
「TMGBD!」歎氣後的龐援終於忍不住開口罵人了。
「TMGBD!」韓非也跟著罵了一聲,韓非這一罵,招來兩位將軍的側目,原來貴族王子,說起粗話來,也是很熟練的。
「這樣下去不行啊!」李震沉聲道,眼睛不由的看著龐援。龐援默默的點了點頭道:「龐援此來,是希望今夜李將軍與非公子,能與龐援共同進退。」
咸陽,同樣是這個晚上。呂不韋手上拿著前線的戰報,表情嚴峻。蕞城守軍又這是第六次告急了,三日內聯軍的進攻,讓城內的秦軍傷亡過半,尤其是守城用的器具,幾乎消耗殆盡,蕞城可以說是朝不保夕。
其實呂不韋何嘗不急,數日內救急十萬大軍,已經是最大限度了,聯軍號稱八十萬啊,就算扣除全部水分,再不濟三十萬是有的。秦軍雖勇,但趙韓魏等長期與秦作戰的軍隊,也不都是泥捏的,以一對三,成算不大啊。
這仗該怎麼打?呂不韋心裡沒底啊,只能是臨時召集所有將領,開個一個緊急軍事會議了。
王翦、李信、桓齬、昌平君兄弟等秦軍本土新生代表,紛紛步入議事堂內,待眾將聚齊,呂不韋才端著從容的笑臉,度著方步出來,似乎給人一種胸有成竹的感覺。
「諸位,本相已經徵集大軍十萬,隨時可以出擊,只是出戰之前,想聽聽諸位的意見。」呂不韋放出話來,論打仗呂不韋一般,論都心計,這些人還嫩點啊。
軍方與呂不韋雖有矛盾,但至值此國家存亡之際,在座的諸位都沒有藏拙的想法,軍方首席人物王剪第一個挺起身來,朝呂不韋拱手道:「呂相,根據軍報,現聯軍受阻於蕞城,蕞城堅固,將士用命,末將並不擔心一盤散沙的聯軍能攻下蕞城。」
「哦?王將軍擔心的是啥?」呂不韋手下門客三千,其中有本事的人不少啊,對於戰場上可能出現的情況,呂不韋的手下們多少也判斷出幾條來。現在王煎有話要說,表示願意配合作戰,呂不韋倒想看看,這個秦軍的希望之星,到底有多少斤兩。
「末將擔心者,蕞城左右一馬平川。無險可守,聯軍只需用少量兵力圍住蕞城,主力直奔咸陽而來。」王剪面對權傾一時的呂不韋,不卑不亢,侃侃而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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