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阪,站在岸邊高處,看著滾滾東去的黃河,韓非的心緒中有一種莫名的激盪。時下的黃河(古稱河水),不是兩千年後的那條地上河,河水中也沒有夾雜著滾滾泥沙,人類對自然的破壞還只是開始階段,黃河兩岸不乏青山處處。
這就是黃河,這就是哺育了中華文明的搖籃,這就是見證了中華民族經歷了無數劫難,又重新屹立於世界民族之林的黃河。任何一個炎黃子孫,在面對黃河奔湧東去的浪濤時,都不可抑制的感到一種自豪和激動。
黃昏的暮色中,韓非的影子被拉的好長好上,此時此刻,韓非才感覺到一種孤獨,一種無人理解的孤獨。
遠遠的看著背著手站在岸邊的韓非,信陵君內心湧起一種無法言喻的疲憊。事情的發展正如韓非所料,河水的上漲導致聯軍難以快速渡河。所幸韓非早早提出了解決的辦法,各軍出發前準備了足夠的繩索,就地徵集大量的罌瓴,砍伐了大量的木材,紮成了一種形狀怪異的木排,大軍得快速渡過河水。
八十萬大軍,只用了兩天就完全過河,即使是在河水正常的時節,也是難以想像的。信陵君內心的嫉妒,現在已經變成一種恐懼,如果有一天自己去了,擁有韓非的韓國,還是那個誰都可以欺負的臨國麼?等待魏國的將是什麼命運?
這些想法在信陵君的腦海裡也只是一閃而過,想到韓非初見自己時眼睛裡閃爍的光芒和景仰,信陵君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想到這些,信陵君的腳下不由的移動,朝韓非的身後走來。對於信陵君的來到,韓非察覺到後並沒有任何表示,只是繼續凝視著面前奔流的黃河。
「非公子,在想什麼?」二人並排而站,暮色中的河水反射著金光,將二人沐浴在火紅的田天地中,朱亥和季子曾也只是遠遠的站著,沒敢上前。
「大河奔流,泥沙俱下。那看這奔騰的河水,向著大海一往無前,任何想阻擋的人,都會被無情的淹沒。」韓非連看都沒看信陵君一眼,幾乎是在自說自話。
也就是在看見黃河的一瞬間,看著川流不息的河水一直往前沒有回頭時,韓非總算是明白了許多。命運既然給自己安排了這麼一個角色,就應該坦然而對,向命運去爭取歷史中更重要的角色,而不是一味被動的等待。更重要的是,既然已經來了,就無法回頭,只能像這奔流的大河一般,不斷向前,去追尋歷史賦予自己的輝煌。
說完這些,韓非伏身在地上拾起一段枯枝,奮力丟如河中,只見枯枝落在河中,河水捲起一道漩渦,將枯枝淹沒。
做完這一切,韓非走了,朝渡口而去,那裡最後一批韓軍已經開始登船,在這段寬闊的河面上,各國軍隊都在使用渡船和木罌瓴渡過最後一批人馬。
韓非走了,留下信陵君一個人站在那,目光呆滯的看著滾滾河水,想著韓非剛才話裡的意思。是想表達什麼?是志向?是氣勢?還是警告?
暮色中的信陵君再無以往的氣勢,似乎一下蒼老了許多。
「也許,我是真的老了。」自言自語的信陵君緩緩的轉過身來,以往挺拔的身軀顯出幾分佝僂,步履艱難的朝等著自己的部下走去,夕陽中的信陵君,腳步略顯蹣跚。
聯軍成功渡河,腳下頓然一馬平川,函谷之險已經被遠遠的拋在身後,以趙軍騎兵為箭頭,各國軍隊齊頭並進,後方空虛的關中,再無能阻擋聯軍步伐的秦軍。
聯軍進展順利,勢如破竹,但韓非中傳來的戰報中卻感覺到一絲隱隱的擔憂。沿途諸城,秦軍雖寡不敵眾,在聯軍面前幾乎是螳臂當車,可就是這樣的兵力對比下,各城的秦軍還是進行了最堅決的抵抗,個別城市抵抗之劇烈,出乎了韓非的預料。越靠近咸陽,遭遇到的抵抗越頑強,每每秦軍皆戰至最後一人,少有降者。這也許是因為,聯軍進入關中,威脅到秦之根本,這才遭致秦軍如此頑強的抵抗吧。秦軍的頑強似乎在向聯軍展示一種氣勢,一種不可征服的氣勢。這氣勢讓韓非聯想到在三秦大地上綿延了數千年的秦腔,悠長而堅韌,挺拔且陽剛。
咸陽城內,突然出現的聯軍,帶來了巨大的恐慌。
贏正身穿朝服,端坐於上,俯瞰著下面的文臣武將們。軍蒙驁的故去,以正宗血統自居的秦國軍方勢力,似乎看見了抬頭的機會。贏正力排眾意,頂住了呂不韋為首集團的巨大壓力,提拔了昌平君、昌文君二人,但此二人根基太淺,對呂不韋獨攬朝權的局面只能起到微小的牽制作用,至於內廷的李斯,現在連上朝的資格都沒有。
二十歲的贏正已經長的身材高大且壯碩,目光炯炯,對於朝政也一再的藉著軍方與呂不韋的爭鬥頻頻做出決定。骨子裡充滿著對權利的渴望,充滿著對天下一統的壯志,這樣一個贏正,如何甘心受制於人?
聯軍勢如破竹,逼近咸陽,何人可為將率軍破敵?這個敏感的問題擺在了大臣們的面前,也擺在了野心勃勃,氣吞天下的贏正面前。
對軍方和贏正來說,實在不願意看見呂不韋獲得這次領兵的機會,權傾朝野的呂不韋,現在說是贏正的眼中釘肉中刺都不過分。
可是聯軍出現的時機,對贏正和軍方來說,都是一個尷尬的時間。大將軍蒙敖這個中性人物去世不久,時下軍方的代表人物王剪威望不組,軍方實在找不出一個能無論在聲望和能力上能與呂不韋抗衡的人物。
「大王,臣願意領軍破敵,為我王分憂。」呂不韋在眾人沉默的時候,挺著胸膛站了出來,這個機會對於在軍中人脈不足的呂不韋來說,太重要了,他不可能放過。
贏正笑的其實比哭還難看,目光在其他臣子面前掃了一圈,無人敢上前請纓,畢竟這次戰鬥對於秦國來說,實在太重要了。即使是王煎和昌平君兄弟倆,在贏正的目光掃過時,都羞愧的低下腦袋,這是一種出於無奈的羞愧。
「如此,辛苦相父了。」贏正語氣中的無奈,令在場的所有秦軍將領感到一種巨大的壓力,似乎在預示著一點什麼。
此時的呂不韋哪注意到這些,正所謂躊躇滿志,欲率秦無敵之師,建不世之功業,推行自己倡導的「義兵」精神,去抗衡秦自商鞅以來軍兵以斬首數為功的精神。
滿腹不快的贏正宣佈退朝,名正言順的呂不韋召集眾將商議破敵之策。此時的秦軍將領中,雖無絕對的領軍人物,但卻是人才濟濟。王翦、李信、桓齬無一不是日後彪炳與青史的人物,呂不韋有了這些手下,說是如虎添翼一點都不過分。
歷史又一次出現驚人的重合,蕞城就在眼前,過了蕞城就是咸陽。號稱八十萬的聯軍,在渡河之後,韓非看清楚了一個現實,聯軍孤軍深入,糧草問題擺在面前,幾乎所有國家的軍隊,都要派出三分之二的部隊四處搶糧,真正能用於戰場作戰的,韓軍不過三萬,趙軍最強,五萬之眾,魏軍次之,勉強也能算五萬隻眾。齊燕兩國,渡河之後便開始磨蹭,以糧草不濟為借口,拖後於其他軍隊之後五十里,其用心傻瓜都是知道的。至於楚軍號稱能戰著十萬,但這是韓非最擔心的一個環節,歷史上被龐援拉來充門面的春申君沒有出現,似乎不應該出現楚軍得了情報連夜跑路的事情。
作為箭頭的趙軍首領,在秦軍有準備的情況下,沒有發動進攻,而是等待韓、魏、楚、燕各軍的到來。至於齊軍,居然傳來消息,說主將田七屁股生瘡,賴在了聯軍後方八十里處,死都不肯繼續往前一步。六國聯軍,成了真正意義上的五國聯軍,這與歷史驚人的相似。
彙集後的聯軍,在信陵君的主持下,做了簡單的分工,經過一夜的準備,次日,對蕞城發起了第一進攻。準備會議上的信陵君,似乎顯得有些疲憊,沒有了以往的意氣風發,這讓韓非覺得很不舒服。
齊軍的表現,體現了各國之間只想著保存實力的想法,咸陽就在前方,勝利即將到手的時候,各國都想多保存點實力,好到分贓的時候腰桿子硬一點。
相反,蕞城最為咸陽的最後一道防線,秦軍再無退路,一味死戰,聯軍各方,卻是各自為戰,出工不出力的情況嚴重,其結果可想而知了。
所有這一切,韓非之前並沒有料到,一路順風的聯軍,在堅城之下時,危機已經悄然出現。
拂曉,戰鼓隆隆,各國軍隊舉著盾牌,抗著雲梯,排著整齊的方隊,朝蕞城之下而來,韓非來到這個時代,親眼見證的第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大規模的戰鬥,即將拉開序幕。
韓非更沒料到的是,似乎已經改變的歷史,卻又一次回到了原來的軌跡。蕞城之下,韓非終於親眼見識了冷兵器時代戰爭的殘酷,三萬秦軍,面對數十倍於己的聯軍,表現出了最頑強的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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