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那飄忽卻渾厚的聲音結束,哈特呆立當場,全身每一個毛孔都大張,冷汗乎乎直冒,原本鬆弛的皮膚立刻緊繃欲裂,死亡的陰影一下將他拉進了無底的深淵。
在走進通道前,哈特曾經有過無數預想,他甚至想過萬一對上那頭兇猛的黑獸,自己將如何應對。但哈特根本未曾預料,自己竟然會被多夏逮個正著。
「他剛才不是在石室裡嗎?莫非他早就覺察到巴羅克的陰謀,但他怎麼會趕在我前面呢?難道還有一條入口不成?」
一瞬間,哈特腦中轉過無數的念頭。雖然有很多應對的方法在腦海中浮現,但哈特卻一一否定,苦於脫身無門,哈特只想暫且拖延一下,讓自己有時間催動隱跡披風隱身。
隱身之後是否能逃脫呢?哈特很清楚,即使自己隱蔽了行跡,脫逃的幾率依舊小的可憐,只要多夏不是笨蛋,見自己消失立刻守住門口,或者乾脆更加省事,直接將入口封閉,自己恐怕只有餓死一途。哈特可絕對沒有自大到,認為憑借自己的速度能趕在多夏之前逃入通道。
但這也是唯一的生機,苦無對策的哈特只好硬著頭皮轉過身,他正欲開口,但整個人卻呆住了。
身後空空蕩蕩的,連個鬼影子都沒有,所有的石柱在大廳盡頭五十外就截然而止,四周根本沒有能隱藏行蹤的地方。
「莫非多夏也會隱身?」
哈特嚇了一跳,他連忙拔出手中的長劍,但手中的劍卻無法帶給他絲毫的安全感。心念激顫之下,隱跡披風隨即發揮了功效,哈特的身體漸漸變的透明,最終完全融入空氣中。
「你的氣息變淡了,好久沒有見到如此高手了,你是誰?」
那個聲音又一次傳來,隱身後的哈特漸漸平靜了下來,幾經危機,他已經對披風的功效深信不疑,他絕不相信,在靜立不動的情況下,還有人能發現自己。
哈特很快就發現了一絲異常,多夏怎麼會如此說話,難道他因為受傷過重,連大腦也受了損傷,連自己親信也不認識了嗎?
回想起剛才因為心神激盪而忽略的細節,哈特猛然意識到,自己其實並未聽到任何聲音,而讓自己心驚膽寒的話語,根本沒有通過空氣的傳播,就好像,史詩中描述的心靈溝通。
驚魂初定的哈特又一次陷入了恐慌,那是源於對未知的恐懼。不過這一次,哈特並沒有恐懼太久,或許是因為過度的恐懼,他的思維反而無比的清晰,瞬息之間,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大膽的猜測。
「難道說話的人,是被多夏關押的薩非德,真正的薩非德通過某種秘法,與自己溝通嗎?」
這個念頭剛剛閃過,哈特立刻屏息凝神,小聲試探道:
「你是薩非德?」
那個聲音再次傳來,這一次,聲音在也沒有飄忽不定的感覺,顯得極為堅實凝重:「你是誰?你並沒有回答的我的詢問?另外,你不用將話講出來,那會吵醒守門的黑獸,雖然以你的實力不會在乎區區一頭高等妖獸,但是一旦它受到了傷害,與之心靈相通的主人立刻就會知曉。你能隱蔽行蹤,應該已經踏進了聖階的頂峰。但我並不認為你能戰勝他。你若是想回答我的問題,只需要集中精神,在心中將你的話講出來。」
哈特眉頭緊鎖,雖然他不知對方為什麼會誤解自己為聖階,但對方口中洩露出的一絲信息卻讓他陷入了恐慌。聖階頂峰的力量竟然也無法戰勝多夏,那麼多夏的實力豈不是……
雖然哈特早對多夏的實力有所預感。但從別人口中間接的得到證實,依舊把他嚇住了,哈特並不懷疑那個聲音的主人在說謊。雖然沒有任何理由,但自己的直覺卻讓他完全相信了。
哈特按照對方所說的方法,將全部精神集中成一點,在心中大喊道:「我是巴羅克,多夏的親信!帝國統戰部的最高長官!」雖然哈特猜測對方是真正的薩非德,但在他尚未肯定之前,他不想冒著個險。
哈特在心中剛剛說完,那個聲音又一次在心靈中激盪起來,這一次,聲音的主人帶著無比的堅定與隱約的怒意:「你在說謊,多夏不可能信任一個人類。」
哈特微微一驚,在心中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是人類!你又是誰?」
聲音的主人沒好氣的回道:「先回答我的問題,我並不喜歡說謊者!」
哈特愣住了,他有些無從應對,自己已經隱形,以聖階高手遠超常人千百倍的靈覺。因為剛才未隱跡前,或許可以和自己建立了心靈聯繫,但也不可能分清種族,因為自己已經完全擬化成巴羅克,從內到外,根本不會有絲毫的破綻。
「莫非那老傢伙的規則之力就是類似窺探的力量?」雖然高速運行的大腦立刻給出了一個答案,但哈特卻無法肯定,不過從對方的語氣上,哈特卻不再懷疑他的身份。
哈特決心賭一把,他索性不在隱瞞,說道:
「既然你認為我說謊。那我也沒有辦法,若你真是薩非德。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我的目的是救你出來。」
「救我出來!」薩非德的聲音透著濃郁的驚訝,他沉默了半天,突然說道:「救一個手腳盡斷的殘廢對你有什麼好處?難道,你同樣在打我力量的主意?」
「手足盡斷嗎?」薩非德的回答讓哈特吃了一驚,自己解救薩非德,原本是打算利用他的力量,讓自己擺脫目前的困境。但此刻,他即使力量依在,但一個手足無法動彈廢人,又能起到多大作用?
想到這裡,哈特立刻陷入了沮喪漩渦。他沒想到,費了這麼大功夫,冒著丟掉小命的危險,想要解救的目標竟然是個廢人!但沮喪的情緒並沒有持續太久,哈特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戴麗爾的俏臉,這讓他突然想起不願提及,差點被他刻意忽略的另一個目的。
薩非德並非全無用處,只要能揭穿多夏的偽裝,那麼戴麗爾的心願豈不是有希望達成嗎?
哈特不禁有些羞愧,也許∼∼是自私的佔有慾作祟吧!戴麗爾是羽翼受創的雄鷹,或許她的依偎讓自己產生了錯覺,卻忘記了無盡的蒼穹,才是屬於她的世界……
哈特歎了口氣,一絲酸楚在心間迴盪著,漸漸變化成銳利的鋼針,毫不留情刺痛了原本紊亂不堪的心臟。
「怪不得!」簡單的幾個字,卻有些顫抖,那是心靈的預兆嗎?哈特不想去猜。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幾乎用盡全力才將心頭的酸楚硬生生壓下,直到心緒漸漸變的平穩,他才在心頭回答道:「∼∼隨便你怎怎麼想,救你僅僅因為我愛的女孩,她需要你,雖然她並不知道,你已經被多夏冒充!」
薩非德沉默了很久,過了半天才疑聲問道:「女孩?你是哈特?你姓布露斯塔德?」
「嗯?你怎麼知道!」哈特的心境遠沒有傳遞而出的聲音那麼平靜,若非是通過心靈溝通,他驚得根本說不出話來。
「菲迪!」即使是心靈的交流,薩非德的聲音依舊有些顫抖,無法掩蓋內心劇烈起伏情緒:「∼∼她∼還好嗎?」
過度的驚訝反而使哈特反常的平靜下來,他語調平緩地問道:「你認識菲迪嬸嬸,你到底是誰?」
「誰!」薩非德長長的歎了一聲,夢囈般的語言彷彿在自言自語「∼∼一個無恥的小人、一個怯懦的膽小鬼,一個懦夫、不敢正視自己的窩囊廢∼∼哈!哈!哈!∼我又能是誰呢?」
最後的自問透著淒凌的酸楚,肯定的口氣中纏繞著濃濃的悲傷,就好像一個傷心欲絕的人在懺悔,聲音過後,薩非德就不再說話了。
哈特等了一會,有些焦急的問道:「喂!怎麼不說話了?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麼會認識我,認識菲迪嬸嬸!」
「你父親沒有告訴過你嗎?」薩非德沉沉的問到,似乎有些期待的韻味,潛藏其中。
哈特皺起眉頭,一想起自己那混蛋老爹,他就一肚子火,於是滿是怨氣的回答道:「父親!你說我那混蛋老爹。哼!他很多年前就帶我母親跑到海外淘金去了,很多年前∼∼在我還很小很小的時候,這麼說來,你認識那個老混蛋?」
哈特並沒有奇怪薩非德會認識自己的父親,既然薩非德曾是大陸名望僅次於帝亞哥的勇者,既然懷疑帝亞哥就是混蛋老爹,恐怕兩個勇者之間也有所牽扯吧!
哈特突然記起,艾法曾說過,帝亞哥當年在精靈族「惹是生非」的時候,身邊還有兩個夥伴,除了一個法則修士外,另外一個很有可能就是薩非德吧?哈特突然發現,自己剛才問了一些蠢話。若真是這樣,那麼薩非德認識菲迪也不是沒有可能。
很快,哈特的猜測得到了薩非德的印證。
「我們曾經是朋友,一起冒險的朋友!」
「曾經?」哈特對這個詞比較敏感。
「對!曾經!」薩非德好像有些無奈。
哈特連忙問道:「那現在呢?」
最近一系列幾乎斷送小命的麻煩讓哈特不敢大意,雖然早就打定主意,將薩非德解救出來,可對方若與自己的老爹反目成仇。那這個計劃就要再作考慮了,混蛋老爹平日的作風,弄出個父債子償的麻煩,就真是自尋煩惱了。
心念至此,哈特小心翼翼的試探道:「莫非我那混蛋老爹,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他∼騙了你的錢?」
「他應該恨我入骨吧!」薩非德並沒有正面回答,反而刻意的轉移了話題:「算了!不提這些了,難得有個人能陪我說話,前幾天來了個半死不活的傢伙,可惜還沒等他恢復過來,今天早晨就被多夏帶走了。」
「哦!」哈特漸漸鬆了口氣,雖然薩非德沒有答覆,但他的口氣卻打消了哈特的疑慮,既然薩非德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哈特索性順著他的話風明知故問道:「你說的是馬修斯吧?他竟然和你關在一起?」
哈特有預感,恐怕自己能從薩非德口中,揭開不少困繞已久的疑問,反正尚未碰到什麼危險,自己今天僅僅是探察一番,若能撈點意外收穫,倒也不虛此行。
接下來,哈特努力地和薩非德套起了近乎。漸漸將話題重新引回自己身上。眼看薩非德口風漸鬆,可惜天不隨人願。一陣高昂的獸吼突然撕開了大廳的寧靜。
「黑獸要醒了,你趕快離開!」薩非德頓了一下,焦急的說道。
「***!」眼見功敗垂成,哈特狠狠的罵了一聲,仗著隱跡斗篷他可不想放棄,於是追問道:「可我的問題,你還沒有答覆!」
但薩非德的話語卻宛如一盆冷水,將哈特澆了個透心涼。
「若是還機會的話,我會告訴你的。現在立刻離開,或許你能隱蔽行蹤,但妖獸的嗅覺遠敏銳的可怕,他甚至不需要眼睛。立刻離開大廳,現在、馬上!」
※※※※
通道準時打開,黑格約見哈特毫髮無傷的從通道走出來,臉上滿是掩蓋不住的驚喜。但哈特現在心情不佳,隨便知會了黑格約幾句,就離開了。
宴會已經接近尾聲,哈特混跡在宴會中,連喝了好幾杯酒,內心的沮喪讓他很想醉倒,但即使擬化成巴羅克,千杯不醉的體質依舊如影隨行,哈特設法擺脫了騎士們的圍攏,抱著一瓶烈性葡萄酒一個人溜進了城堡後面的小樹林中。
涼爽的夜風吹拂著哈特的臉龐,心情煩悶的時候,在充滿月光與泥土氣息的小樹林中,淋浴在清涼的微風是一種無比的享受,但哈特並沒有露出舒適的感覺,因為微風中夾帶讓人無安的氣息,隱約間,哈特甚至能聞到一絲血腥味。
「哎!」哈特歎了口氣,將已經見底的酒瓶狠狠的丟了出去,周圍的氣氛讓他感到有些難受,內心同樣如糾纏在一起的麻線,根本理不清頭尾。
「我還真是優柔寡斷、沒有主見啊,明明下了那麼大的決心!」
哈特沉思著,以前或許真的高估了自己。看來真應該好好認清自己的能力。
想起與薩非德的交流,哈特努力分析著每一處可能被自己忽略的細節。其實薩非德無意間,洩露了不少的信息,只是一時之間,自己並沒有注意到。
「為什麼他一聽到,我因為一個女孩來救他,他就猜出我是誰呢?」
哈特感到有些難以理解,言語之間,可以明顯看出,薩非德一直在暗中關注著自己。
恐怕是老馬丁向他暗信息吧!若非如此,怎麼可能這麼多年,那傢伙都沒有調離。
哈特胡思亂想起來,不過戴麗爾逃到油桐鎮,是半年前的事,那時候薩非德應該已經被多夏關起來了,他又怎麼能知道?
莫非他誤會了什麼?良久,哈特仰頭長歎:「唉!真是頭疼!」
「你很快就不會在頭疼了。因為你的頭顱,今夜之後就屬於我。」
一句冰冷的聲音突然從不遠處冒了出來。
哈特聽到這句話,猛地扭頭朝發出聲音的地方看去。只見,原本只有他一個人的樹林中,突然多了一個人,一個普通士兵打扮的人。
透過樹枝的陰影,皎潔的月光照在那名士兵的身上,他並沒有帶頭盔,外表毫無遮掩的映入哈特的眼簾,那是一個很普通,沒有一絲特別之處的人。
若非他望著哈特目光宛如寒冰般淒冷,沒有任何感情流露出來,即使那名士兵對自己無禮,哈特也懶的搭理他。
就在哈特望向他的時候,那個士兵突然冒出一股濃郁的殺氣,接著他左手一抖,幾片亮晶晶的銀色小球呈三角形落在兩人的四周。幾乎在小球落在地上的同時,小球迸發出淡淡的,夜色般漆黑的氣息,將方圓幾十米的範圍,完全包裹起來。
那名士兵從背後抽出一個好似鐵桶般的金屬物體,慢慢的朝哈特走來。看他輕鬆的樣子,似乎根本不在乎哈特會呼叫衛兵。
哈特已經看出這個士兵含有強烈的殺意,直覺告訴他,那名士兵手中的古怪物體,是威力強大的魔力武器,哈特凝神聚氣,也把腰間的長劍抽了出來,多次生死一發的危機,讓他幾乎在大腦下達指令前,就進入了警戒狀態。
但很快,自己有條不紊的行動讓哈特有些驚訝,因為他心中竟然沒有絲毫的恐懼。哈特突然意識到,被自己擬化的巴羅克意識,竟然在危機之下,自動取代了本識,面對眼前深懷敵意的對手,反而有些躍躍欲試。
那名士兵看到哈特並沒有流露出任何驚慌的神色,不由露出一絲笑容。他停下了腳步,將手中古怪的物體抗在肩上,很隨意的站在距哈特僅僅十幾米外。他的姿勢很奇怪,雖然顯的懶洋洋的,但微微邁出一尺的前腳,讓他隨時有可能展開攻擊,而十幾米的距離,對於一流強者而言,完全是瞬息可達的距離。
哈特的靈感前所未有的敏銳,他甚至能覺察到那名士兵,身體中力量的流動軌跡,哈特能感覺到,士兵向前邁出的前腳,並沒有支撐身體的重心,於是哈特緊了緊手中的長劍,一言不發的望著對方。
他知道,對方肯定有話要說,對於這場莫名其妙的遭遇,哈特也想知道對方的來意。
那人贊許的望了哈特一眼,淺淺的說道:「真不愧是薩非德那老鬼的左膀右臂,竟然沒有慌亂,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知道,我是一個刺客!」
聽到對方的話,哈特嘴角微撇露出一絲苦笑,沒想到剛剛假扮巴羅克,竟然就遭遇到刺客,還是個根本不怕暴露行跡的刺客。
「你是誰?」哈特死死的盯著對方的身體,高度集中的精神沒有放過對方任何細小的動作。
「作為混跡在人類社會中的妖族,你的存在必須被抹殺!」士兵並沒有正面回答哈特的詢問,但暗藏的信息,卻讓哈特從巴羅克的記憶中找到了對方來歷。
「你是處刑者!埋葬機關的處刑者!」
從巴羅克的記憶中,他知道了一切。所謂的埋葬機關是大陸最大的宗教,眾神教的下屬戰鬥組織,與聖殿騎士守衛教民的職責不同,他們是專門清理異端的代行集團。
它的歷史甚至可以追述到眾神教建立之前的蠻荒時代。最早,它是人類強者為抹殺侵入人類族群異族設立的制裁機構。即使對於眾神也沒有任何虔誠,雖然形式上屬於眾神教,實際上卻是接近獨立的組織,他們是人類中的狂熱者,唯一的使命就是排除一切被判定為,可能威脅人類存續的敵人。
但在古帝國之後的上千年後,人類已經成功的確立了其大陸霸主的地位,所謂的人類守護者也漸漸墮落了,轉化為糾纏與各方利益中的殺戮機器。不過在人類中,除了少數高位者,並沒有幾個人知道他們的存在。
「你們竟然知道,我是妖族?」知道了對方的底細,哈特強行壓下心頭的激盪,冷聲道。
「你說錯了,不是我們,只有我!若非我當時混跡在那些神官中,也不會察覺到薩非德妖族的身份。他太大意了,竟然對一名大劍聖施展精神攻擊,現在恐怕半死不活了吧,在幹掉他之前,我必須要先清除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