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書院三兩事 正文 第一百七十話 離開
    裡很黑,空氣也不好。

    四方四正的屋子居然連個窗戶也沒有,只是在西北角有幾個透氣的小孔,牆邊的小火把顯然是剛剛玉嫂用火折子點上的。

    跳躍的燭光很微弱,只能隱約看見手右邊的靠牆處有一個勉強可以睡人的「榻」上坐著一個人,他的旁邊站著衣著厚重的玉嫂。

    「您好,敢問您是……」正當我不知如何開口的時候,高寺倒是先說了話,卻只是目無焦距地望著我的方向。

    這時候玉嫂開口道:「你倆好久沒見了吧,我出去給守著,你倆好好敘敘。」說完便一瘸一拐地出了門,順便將門掩好。

    想著光線太弱恐怕瞧不清我,我便衝他走近了幾步,來到他的跟前兒,笑道:「是我,我來看你來了。」我這才看清高寺現在的模樣,他穿著襤褸的囚衣,上面還沾著斑斑的血跡。

    手上腳上皆扣著鐵鏈子;長糾結的烏順著脊背披散下來,露出瘦的只剩巴掌大的臉。臉上佈滿污垢,雙唇慘白如紙,竟毫無血色。

    話音剛,只見高寺愣了一下,恍惚過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間,他緩緩抬眼將虛無的目光投向我的臉,他囁嚅道:「……主,主子?!」

    看見他在這兒受罪連雙鞋都沒的,我忍不住伸手摀住嘴巴,只是強鎮定著情緒道:「是我……我是阿櫻……」話一出口高寺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忽地從榻上直起身子,想要向我走過來卻迫於兩隻腳腕被鏈子拴連,猛地摔倒在地。

    我見狀險些驚呼出聲,步走過去將他扶至榻上坐好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們好幾年沒見著了,這些日子苦了你了以我今兒個就是來救你出去的!」

    他摔得厲害。咳嗽了好一陣子出血把衣服染紅了一大片!我心裡一陣絞痛。忍不住追問道:「可是南宮韶和把你害成這個樣子地?你地身子一向不錯。怎麼會。怎麼會被摧殘到現在這副樣子?!」高寺並沒有理會我地話。也沒有看我只是吶吶道:「主子……你可知道……這些年。咱們都以為你死了……」

    我一愣。我可不是一直以皇帝名在乾禧宮活得好好地麼。怎麼會傳言我死了呢?

    尚未等我疑問。高寺早已想通。了然道:「明白了來是南宮韶和故意放風出來。卻又假意遮掩……讓咱們都以為皇上已死……好徹底臣服於他……」高寺讓我明白開來。原來表面上南宮韶和只是輔佐朝政。然而卻不讓我早朝。不許我參加公開地宴會讓天下人見我一面。又暗地裡派人漏口風出去說實際上女皇帝已死。時間一久大家一致以為女皇帝真地死了。那些即便是當初我地人也便徹底死心。難怪這幾年孔夏、孔春甚至魏如他們通通沒了動靜。也只是聽說馮家在南邊兒佔了半壁江山。一直想要過江北伐罷了。

    「我沒有死沒有死……」我連連重複著。「我活得好好地。吃香地喝辣地。只是南宮韶和他不准我四處走動罷了。其他地都很好。真地。現在我找到了先帝留給我地地圖。我知道怎樣出去了。這便是來救你地!」

    高寺緩緩挪動目光。淒涼一笑:「主子莫要誑我了。南宮韶和那古怪地脾氣。一定讓你吃了不少苦頭吧……」他說著伸手撫上我地臉龐。緩緩拂過我地輪廓。彷彿只有這樣才能感受到我地存在。

    我漸漸注意到。從進屋地那一刻起。他雖然一直瞧著我地方向。卻一直沒有與我對視。而現在。我坐在地他地身邊。直面著他地臉。卻現他地目光依舊是無神地。飄渺地。空洞地。一種不好地念頭隨即讓我清醒過來。我伸手在他面前揮動。果然。他沒有絲毫反應。就連眨都沒眨一下!

    瞬間,腦子裡一陣空白。我倒吸一口氣,握住他的手,強忍住心頭的酸澀,顫聲道:「你……你的眼睛……」

    高寺一愣,迅速將手抽回,繼而苦笑道:「早瞎了。」

    我忽而一個字也說出來。我凝視著他的眼睛,雖然他根本看不到我的凝視。這是一雙多麼好看的眼睛,曾是那麼智慧,帶著冷靜沉穩的光輝,彷彿蘊藏著一切的表情。可如今,究竟是什麼,讓高寺失去了光明呢?

    「一定是南宮韶和那個人幹的……」我咬牙切齒道,「難道你沒要求讓蘇幕焉替你瞧瞧的麼?」

    高寺並沒有反駁我的話,只是道:「我以為……陛下已死,卻殘喘至今,瞎了眼…也算是罪有應得,哪還能請宮廷御醫…給我看病呢?」他頓了頓,忽而道,「主子你哭了?!……你,你很少哭的……」

    淚水吧嗒吧嗒地滴下,砸在高寺的手背上。我用袖子胡亂地擦乾淚水,斬釘截鐵道:「無妨,我不該哭的,我就帶你走!」

    高寺笑道:「見主子還活得好好的,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死有何懼,只要主子…能夠安全逃離,我的使命…也就了了……」高寺彷彿看透了一切,可他的話卻讓我由衷的難過。我伸手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惡聲道:「你這樣子算什

    漢!難道扮太監扮出癮來了麼!既然有希望,為何棄?一個人,如果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還有什麼值得珍惜的了?……我再問你一遍,你走,還是不走。」

    高寺沉默了良久才緩緩開口:「你瞧我現在這副模樣,能挺多久呢?又是個臭瞎子,連路都走不了……」

    我猛地打斷他的話:「走不了我可以背你!為朋友兩肋插刀,上刀山下火海,這話掛在嘴上溜,背個人又有什麼難的了?!」

    高寺正欲開口,玉嫂忽地闖了進來:「不好!那邊兒的獄管過來了整個宮裡都在尋人呢!都說陛下從乾禧宮後殿逃了出來……你們,你們要逃趕緊逃吧!」玉嫂焦急地望著我,可見她說的不假。果然不一會兒便聽見外頭遠遠地傳來男人的聲音:「大夥兒給老子找!教主有令,不得放過宮裡所有的角落!就算是把整個大宮給翻個底兒朝天也要把皇上給找出來!咱們負責大獄的弟兄都給老子精神點兒!別睡了!都給老子找去!」

    事不宜遲走到玉嫂面前,恭恭敬敬地作了個揖,一本正經道:「謝謝玉嫂這幾年一直照顧著我朋友,等他日我有能力酬謝,一定會再來尋玉嫂!」玉嫂連忙伸手扶我這才對上她的眼睛瞬間,這眼睛裡的熟悉神色讓我一陣心驚肉跳,一個陌生的女人,怎會讓我熟悉到這種程度?!她伸手時不留神兒露出了手腕,那手腕白皙玲瓏,分明是大家閨秀才能有的姿態!

    回憶唰唰滑過的腦海……三年前從我的生命中悄聲退出的人中不是有這麼個玉嫂呢……

    玉嫂……如玉……如花似玉……

    我猛地抬頭,驚愕道:「郭如花,你!!」

    此話一:,扶在我胳膊上的手瞬間變得僵硬。就連一旁的高寺都露出驚訝的神色,看來他幾年來也沒有現玉嫂就是郭如花。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高寺既然看不見,又怎麼知道這就是郭如花呢?況且他們本來就不熟悉。

    郭如花知道沒有時間再拖延,只是聲笑道:「你居然這樣都能認出我來。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現在沒有工夫解釋許多你只要知道我如今這般都是咎由自取便好,我亦不是夜溟教的人。南宮櫻現在離開,還來得及。快。」

    「當年你不辭而別可道孔春他……」我張口欲言。

    「當年的事莫要再提,滄海桑田,人一子又能有幾個三年五年。我不再是當年那個頑劣的郭如花,我現在只是一個宮裡的雜役,一個瘸腿女人罷了,所以你不要想說服我也跟著你離開。我醜話說在前頭,我的作風你也是略知一二的,所以我自有我的打算,斷不會聽你嗦。你趕緊帶著高寺離開,走得越遠越好,永遠也不要回來。」

    郭如花是個明白人,我只是沒想到當年妖嬈美麗的她居然淪落到現在這個樣子衣著厚重,頭有惡臭,還瘸了一條腿。難道說,時間,真的可以改變一切麼?話說至此,縱然有千言萬語也容不得我再磨嘰下去,我鄭重地點點頭,再次向郭如花作了個揖。

    我立馬在高寺面前蹲下,背對著他拍拍自己的肩:「快上來!我知道出去的路。」見高寺依舊有些猶豫,我二話不說,上前將他的胳膊繞在自己的脖子上,背起根本不算多重的他,倉惶地朝外走去……

    不知道繞過了多少個彎道,周旋了多少個單槍匹馬的兵卒。我有些詫異我的功夫何時變得如此好用了?抑或是,人在特殊情況下會有超常揮?我的潛能被激了?中途把地圖掏出來好幾回,這才在烏七八黑的地道裡摸準了方向。我感覺我的指甲裡都嵌滿了泥巴,可是,我卻嗅到了自由的味道。父親,你可看到,被囚禁三年多的我,終於在你的指引下,要找回自由了……

    草地。手下的觸感,軟軟的,帶著露水的味道,周圍有蟲子的唏噓聲,親切無比。

    的確是草地,宮外的草地。

    我從洞口把高寺拉出來,卻現此刻的他早已是命懸一線。我掏出早已準備好的丹藥塞進他的口中,指望能維持一陣子。出了宮,繞過這座山就是皇城,到時候立馬找個郎中給他瞧瞧病。我在宮裡的時候手邊沒有銀票,所以我帶出來的都是珍貴的金銀珠寶,能換很多銀子。

    我出來了,我出來了,我終於……出來了。

    雖然知道南宮韶和的追兵很可能馬上就會圍上來,我甚至可以想像出南宮韶和現我不見了的時候那面目猙獰的怒容,可是我還是忍不住的開心,開心得就要流下眼淚。在這之前,我從來不知道自由對人究竟意味著什麼,可今日我終於明白種感覺,就好比絕處逢生,重新為人……

    我稍作休息力恢復了一些,再次背起高寺著軟軟的草地,跌跌撞撞地往正南方向跑去。

    我在山腳下猛地跌倒,險些累得昏過去。背著高寺已經消耗了我太多的體力,我又如何能帶著他翻過山頭呢?我只有坐在這裡等著體力恢復,

    間不允許。

    他們就要來了。

    我彷彿已經聽見金戈鐵馬佛已經聽見馬匹的啾鳴。

    我掏出為數不多的乾糧,乾巴巴地咬了一口,卻難以下嚥。我苦澀地望著氣息微弱的高寺,不由在心底產生質,我能不能走出去的?我該怎麼辦……

    「主子……」高寺忽而張開空洞的眼,低聲道。

    我驀地放下饅:「你醒了?可是肚子餓了?」

    高寺緩緩地搖了搖頭:「主子趕緊走吧,莫要管我了。」

    「你胡說麼!你是因為我才淪落到這個下場的!我若是不救你,良心豈不是被狗吃了!」我厲聲道。

    高寺笑了,彷彿迴光返照,彷彿已經開心:「知道主子還掛念著我就心滿意足了。況且保護你的周全本就是我的使命,而事到如今,卻反倒要你來護著我……這叫我怎麼過意得去?」

    「你省省力氣吧在這說八道了!!」我打斷他的話,「我是一定要救你出去!說到就能做到!」

    高寺搖搖頭:「我時候不多了。有些話直沒能說出口些事兒一直瞞著你,借我現在反倒有了一口氣倒是要把這些話都給說出來。這樣一來,我走得也輕鬆。」

    我的視野忽而模糊了起來,我著高寺,他平靜地躺在草地上,頭枕著山腳的平滑石頭,面上帶著舒緩的笑容這是我第一次見他笑得如此輕鬆,如此安然。他衣衫襤褸,烏凌亂,卻給他的週身平添了一絲病態的美,妖冶剔透,彷彿不盈一碰。

    「你先說,說完了咱就上路。」我撇了撇嘴,用手背揩去眼角的淚。

    「先帝於我高家有恩,」高寺緩緩開口,「當年我高家也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官宦之家,爺爺他官居要職,卻慘遭佞臣陷害,廢除兩位丞相制度,導致我高家一敗塗地,上上下下數十口人,流離失所。是先帝收留了我,他問我可想重振高家、光耀門楣。我當然想,於是他給我安置在一座氣派的宅子裡住下,派遣了一位老師,教我文韜武略,教我做人的道理。也就是那段日子裡,我認識了孔春,認識了蘇幕焉,認識了慕容秋。我們四個就像一家人,又年紀相仿,故而甚是投緣。後來先帝讓我扮作太監進宮,要我靜候新帝入宮,並且時時刻刻保護她。那時候先帝已經病了很久了,他很早就暗地裡把幕焉和秋兒送到夜溟教裡做線人,因為夜溟教一直是他心頭大患。可哪裡想到,有一日,他的親兒子會成為夜溟教的統治。幕焉和秋兒表面上是教徒,實際上他們和我一樣受恩於先帝,對先帝忠心不二。……可四個人都漸漸長大,卻只有秋兒一個是女孩子,於是他又開始擔心我們三個與主子您之間會產生什麼男女之間的感情。於是他讓孔春易容,讓我假扮太監……至於幕焉為何沒有改變,我就得而知了。先帝為我們都做了安排,若是我們能替你剷除阻礙,保你順利親政,那麼我們就能得到相應的高官之位,這些在吏部都有秘密的記載。」高寺緩緩轉動目光,彷彿能看見我,「可時間一久,我覺主子真的是個好人。於是原本對於先帝的感激與忠心便毫無保留地轉嫁到了你的身上,至少於我而言,是這樣。……今兒個能把藏在心裡的話都說出來,我心裡也受了許多,只是希望主子不要記恨我。」

    我忽而陷入久久的沉默,心裡悲慼得難以說出半個字。

    這種感覺,是知道真相後的喜悅,還是被友情打動,還是被惠帝縝密的安排觸動?

    為什麼,為什麼惠帝他,居然能一直影響著我,直到現在呢?

    原來他們四個有著那麼深的淵源,原來他們四個一直都是惠帝安排在我身邊的守護。可我一直都不知道啊。這是善意的謊言,還是美麗的欺騙?

    可他們都願意為了我赴湯蹈火,願意為了我去死。在他們眼裡,我當真算得上是一個值得他們去受苦,去冒險的人麼?尤其是蘇幕焉和慕容秋,夜溟教的日子多麼難過,他們總該比我清楚吧?

    可他們都是為了我。都是為了我。

    我緩緩握住高寺瘦骨嶙峋的手,漸漸用力,想要用自己的溫度然他冰冷的手恢復熱度:「朋友。」千言萬語,只化作這麼兩個字。

    「……朋友。」高寺艱難地微笑著,以作回應。

    他那最後的眼神,分明是望著我的,可他分明又是看不見我的。

    於是這個微笑永遠停留在他的臉上,也永遠落在我的心頭。我緩緩伸手闔上他的雙眼,見證了他最後的寧靜。

    ……

    我獨自在山的另一邊躺下。

    我躲開了南宮韶和追兵。

    我望著天邊微弱的光亮。

    又是一個黎明了不是麼?可天空的這一邊,星辰依舊在閃爍。

    這日子忽而變得美好。

    於是我披著晨曦的歲月,踏上南下的路。(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章節更多,泡,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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