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而來的,是令人不安的沉默
我聽見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而後伸手將我的頭整理好,就像一個體貼的哥哥,將簪子重新別上我的髻。
可昨天這個時候,我還清楚地聽見他與溟使那令人瞠目結舌的對話。
「老是這麼坐在這裡不冷嗎?」幕焉將我的雙手裹在他的手裡,輕輕地搓了搓,「跟我回去吧。你莫不是,準備在這裡搭個窩不成?子時之前米斯特楊查房的。走吧。」說著拉著我的手讓我站起來。
默地隨他站起身子。
如果蘇幕焉真要殺掉我,那麼他現在大可動手。換句話說,之前那麼長的時間,他有足夠的機會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我。甚至……甚至在夜溟教的其他人要加害於我的時候,他曾經出手阻攔。
那麼,我是不是有理由再自己賭一把。賭他不會親自動手殺掉我呢?
於是我的腳由自主地接受了這個賭,踩著他的影子,步伐輕巧地出了藏書閣。而後望著蘇幕焉以極其靈活的輕功翻過圍牆,然後我固執地以手勢拒絕了蘇幕焉的幫助,再以一如既往的笨拙姿態,從洞口爬了出去,瞞過昏昏欲睡的守衛們,走向燈光熠熠的校舍群。
沿著再熟悉不過的走一路向前,我和蘇幕焉二人皆是不一語。直到摸出質感熟悉的鑰匙,打開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雙扇門,一股淡淡的陌生清香撲面而來。
莫不這蘇幕焉把馮尚兮那傢伙的話當了真,他真的袪了屋裡的草藥味兒?
我輕歎一氣。原本那草本地淡淡清香其實不僅不難聞。而且很提神醒腦。聞起來也很舒服。如今這般。帶著一絲花香。雖說十分好聞。卻沒了以往地那種親切感。只怕是。蘇幕焉又花費了不少心思才配出來地新香料吧?
不由分說。我找了衣服。迅閃入洗漱間。關門之前瞧見蘇幕焉很自覺地去了露台。我快速地洗了個澡。用寬大乾淨地布巾將頭擦個半干。也顧不得那麼多。撲到自己熟悉地床上。蒙上被褥。倒頭就睡。明兒個還有射箭地問題要解決呢。
被褥蓬鬆得很。夾雜著陽光地味道。似乎還帶有白日裡太陽地熱度。我一手攥著被角。默默地翻了個身。難道說。蘇幕焉白天幫我曬了被子?
心裡滑過暖流。其實自始至終。他都是對我如此體貼照顧地吧?上次跟咱們組一幫小子在樓下地空地小蹴鞠。我一腳踢飛。把捨管先生放在露台上地名品茶花給打碎了。捨管先生是個白鬍子老頭。據說因為婚姻問題所以脾氣一直很糟糕。而蘇幕焉則是幫我頂了下來。還特地跑到街市上買了盆茶花賠給了人家。我這人平時喜歡跌跌撞撞。經常這疼那癢地。也都是蘇幕焉免費幫我搞定。想到每每他照顧我。幫我收拾爛攤子。嘴角都會不禁浮上一絲微笑。如果他像孔春那樣。只是個普普通通地官宦家庭地子弟。興許我們還能一直做好兄弟、好朋友。可事到如今……
都是那子夜溟教。把很多原本很美好地東西都摧毀殆盡了。
當晚。我側臥在床上。背對著屏風。久久難以入睡。夜深了。我卻分明聽見屏風那頭地床榻上。蘇幕焉輾轉反側。一夜輕歎。
……
「呀呀呀,阿櫻啊,有你這樣地麼?光手腕用力有什麼用啊?關鍵是手臂,手臂∼!」孔春優哉游哉地坐在一旁光禿禿大樹底下,一面啃著鴨梨一面對我直嚷嚷。
我丟給他一個惡毒地白眼:「說的跟真的似的,你不過是耍耍嘴皮子罷了,有本事你來射箭啊?你來啊?嘁∼」見孔春不以為然地撇撇嘴,我繼續扭頭,一臉虛心好學地望著孔夏,柔聲道:「是這樣不。」
「理論上是沒錯啦。」孔夏身著素色的錦服,是書畫部統一製作的那種,看上去很精神。不過關鍵是孔夏是個美人胚子,穿衣百搭。
「可是你地姿勢還是有些彆扭,這樣可能會使不上勁兒,」他歪著腦袋思考一番,繼而站到我的身後,手把手地教我,「像這樣,力度,角度都要掌握好。你再熟練熟練,等找到了那種臨界狀態地感覺,就容易得多了,熟能生巧嘛。」孔夏微笑著鬆開我的手,示意我再試一試。
我點頭,用力張弓。
其實原本我瞧著孔春騎馬還真有兩下子,便問他射箭地技巧如何。孔春一臉自大地說什麼絕對沒問題,包在他身上云云。我將信將疑地隨他來了射箭場,不料他老毛病又犯了,忽地臨場色變,說什麼不在狀態上啦,幫不了我啦等等。我氣不打一處來,正欲揍之,他忽地提出搬救兵。於是他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書畫部找來了武藝高材生孔夏。孔夏欣然答應幫我,我大喜,孔夏胸有成繡道,他定然能在七日之內幫我戰勝那個什麼史努比亞地假洋鬼子。
不過後來孔夏在教我入門知識的時候忽地改變了說法,說見到我的射箭天賦,他抹了一把汗決定在
盡量助我得勝。孔春一聽就在一旁捂著肚子狂笑。
一面練習射箭,可藏書閣那邊還是要每日打掃。可苦了我可憐的胳膊了。
一日,我胳膊酸痛地提著個髒水桶,跌跌撞撞地從藏書閣主體建築的大門走出來,遠遠地聽見圍牆外頭藏書閣的外門有人喋喋不休的說話聲。據說那些守衛可都是很精鑽的冷面士兵,顯然這種不斷出說話聲的事情生在他們身上是很不正常的。而且……而且我敏銳的聽覺似乎在那遙遠的聲音裡捕捉到了一縷熟悉的聲線。於是我放下髒水桶,顧不得濺出的水花,將髒手在身上那烏七八黑的勞動專用圍裳上擦了擦,就小跑著往圍牆那邊過去了。
「世子大,不是小的不聽您,只是米斯特楊明確說了,這幾日不能由別人幫南宮公子地忙。您也瞧見了,小的們也都是奉命行事,還求您莫要為難小的們」這是我第一次聽見藏書閣的守衛還會說話的。
「誰說我進去就一定是幫他了?爺我只是進去看看,不行麼?」這聲音帶著一貫的紈褲腔調,吊兒郎當,聲線雖然不錯吧,可聽起來還是一如既往的目中無人。
我一驚,莫名的悅如泥鰍一般滑過我濕漉漉的心頭,我連忙胡亂地整了整額邊地,輕手輕腳地踱至門邊,露出一個腦袋,果然瞧見馮尚兮一身寶藍色的緞衫,圍著雪白色地圍脖,一隻胳膊肘若無其事地搭在其中一個守衛的肩頭,他冷漠的昂著尖削的白玉般的下巴,皎潔地雙眸夾雜著不屑,斜睨著那守衛。那守衛個頭本就比馮尚兮矮,這回嚇得不輕,弓著背,不敢直視馮尚兮的眼睛,訕訕地笑著,眼神飄飄忽忽地看著地面。
「世子大人,這上頭有上頭:規矩……書院裡的規矩便是學生若是要進藏書閣的話,是需得堂主以及庭轄員兩位先生的手諭確認才能准許進入的……」那守衛的聲音已有些底氣不足。
「規矩,」馮尚兮笑一聲,「你們幾個若是不說出去,規矩倒不過是個擺設不是?嘿,我今兒個還就一定要進去了!」馮尚兮換了個姿勢,環著雙臂,一副「你奈我何」地模樣。
唉,我在心底嗟歎一番,個馮尚兮啊!哪天要是能不惹事兒就行了!他難道忘記了,米斯特楊曾經說過,若是讓他逮著我找幫手,不罰別人,而是在我身上加倍地罰!嗚呼∼我正在心底糾結著,便聽見一個好似充滿驚喜的聲音在前頭不遠處道:「阿櫻!」
我抬,果然,馮尚兮不知道什麼時候瞧見了我,正望著我這邊。我本來挺開心地,可忽地想到那晚蘇幕焉說,說我喜歡馮尚兮,一股莫名的感受便湧過心頭,我不自然地笑笑,迅速挪開侷促地目光。
「滾開滾開!」尚兮不耐煩地用手擋開那些個守衛,在守衛們無奈的目光下,大搖大擺地朝我走過來。他直直地站在我地面前,先是不一語,笑了笑,那笑,似乎是在心底盤算著什麼,又好像帶著點諷刺的味道,又好像不是。哎呀,總至在我看來那是一種情緒很複雜的笑,彷彿……彷彿我當真那般好笑似的!
「嗯……?」我苦著臉,低頭了望:己的衣服,驀地現那髒的不成樣子的圍裳還圍著呢,不由尷尬地笑笑,迅速解下那圍裳,手腳麻利地塞到一旁的小繡簍裡。
我甚至不知道把手放在哪裡的好,只好別在身後,有些不太敢抬頭地望望馮尚兮。他嘴角依舊掛著一抹玩味的笑容,白白的水汽順著他的口鼻呼出,冬季的早晨帶著些凜冽的味道,襯得本就面若冠玉的他更是唇紅齒白,額上的刺青冷意盎然,小巧的鼻尖帶著點淺淺的紅,剔透得宛若不盈一碰。
不知為何,蘇幕焉的話總是迴盪在我的腦海中,趕都趕不走。我玩弄著衣襟道:「馮世子……麼一大早的……來找我,有什麼事兒麼?」
他彷彿在打量著我,而後隨我並肩往內走,避開那些守衛們的視線:「我聽說,你整天介兒地隨著姓孔的那個鄉巴佬練習射箭什麼的?」
「誒,你如何知道?」我抬起頭,本來有些不爽他稱呼孔春鄉巴佬的,可一對上他那含著笑意的眸子,我的語氣立馬軟了下去。
「什麼我如何知道?我自然是知道只是……你不嫌累麼?」馮尚兮站定,「你可是當真為了跟南宮韶和那傻子住一起才答應米斯特楊比試射箭的?」
「我……」我心底一寒,「韶和能平平安安地回來已經很不容易了,我實在放心不下他,所以……」
「那日擅自讓你去我那兒導致你被米斯特楊罰掃藏書閣……嗯,那個……我的確是有那麼點兒責任……」馮尚兮面部的不屑表情仍是不知收斂,但語氣倒是弱了很多,「可是,阿櫻……現在讓人放心不下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