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睡了很久很久。
回憶的畫面不時地從腦海裡劃過,秀賢的笑臉,十三娘不停忙碌的身影,我依偎在賢櫻布莊的店門口,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斜陽靜謐地蔓延著餘暉,車水馬龍間,時間在放大中悄然流逝。
悲傷的感覺滯留在心口。堵得我喘不過氣兒來。
隱約感到一絲清涼順著口舌滑入喉嚨,然後在胃裡暈染開來,之後是全身的舒展與灼熱的漸漸冷卻。
是誰在彈琴,如水的琴聲悠然響起,時而舒緩如流泉,時而急越如飛瀑,時而清脆如珠落玉盤,時而低回如呢喃細語,可是,那種淒婉決絕的意蘊,為何總夾雜在音律間,揮之不去呢。這撫琴之人究竟有怎樣道不盡的哀怨,化作無盡悲慼的琴聲,游離在大鄴宮呢?比起清河書院的姬月先生,此人的琴藝,也絕不亞之半分吧?
「是誰在彈琴……」我低聲呢喃道。
「陛下,你醒了!」
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睜開眼,模糊的世界清晰開來,卻瞥見床邊的蓮香一臉困意未消,卻滿是喜悅:「陛下可覺得好些了?」
「好多了……」我一手撐著床邊,稍顯費力地坐起來,「蓮香,你可能替我倒杯水來?」
「哎,好咧。」少頃,清水已遞至嘴邊。我迫不及待地喝了幾口,望去窗外,竟已是夜半時分,不禁大駭:「已經是晚上了?」
「陛下您昏迷了一天多,好在太醫的藥很是管用,您現在已經退燒了。奴婢準備了蓮子燕窩粥,馬上就給陛下端來。」
「謝謝你了。蓮香。」我笑著說。
「奴婢不敢當。奴婢服侍主子是天經地義地事。陛下作何要。言謝呢……?」蓮香地口齒地確不比蟠桃凌厲。蟠桃機智靈敏。蓮香卻乖巧老實。這兩個人做我地貼身宮女。倒是新鮮。
「過會兒給我準備好衣物。我想獨自出去走走。」我一面舒展著筋骨。一面穿上鞋子。
「這麼晚了。正是夜間。您身子又剛剛有些起色……」蓮香面露難色。
「無妨。我只是好奇得緊。誰地琴聲。如此出神入化。卻又如此悲傷欲絕……」
「不瞞陛下。彈琴地是淑儀公主。」蓮香答道。
「淑和?是她?」
「正是。當初先帝病危,淑儀公主每夜來探楓亭彈琴,從不斷絕。先帝十分疼愛她,最喜歡的也就是公主的琴聲了。如今物是人非,公主卻已成習慣,時不時地還是會來探楓亭彈琴的。」
「原來如此……啊對了,莫要找來過於厚重的衣物,輕便一些就好。」我囑咐道。
「可是陛下,你的衣服都是特別定做的,所以皆是有皇族之大氣……」
歎息,有錢也不能這麼使啊,再怎麼也得以人為本不是?
「罷了,把我院服拿來罷。」
蓮香遲疑了一下:「諾。」
……
喝了燕窩粥,全身感到力氣充沛許多。我穿著再熟悉不過的院服,梳著書生髻,手持一把折扇,彷彿在書院裡的那個南宮櫻,抖了抖袖子,邁著相對豪邁的步伐,準備出去。
「陛下……」平時沉默寡言的蓮香竟然猶猶豫豫地開口叫住我,似是有話要說。
「蓮香,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但說無妨。」我停下步子,認真地等待她的下文。
「其實陛下若是想聽琴,又不願讓那些樂伶來往乾禧宮。奴婢聽說魏上卿大人琴藝極佳,奴婢以為,上卿大人會很樂意為陛下演奏的。」
「嗯,」我想到琴藝課魏如玠的成績,的確是數一數二的,「魏上卿的技巧的確不輸給淑儀公主。不過淑儀公主的琴聲是有真情實感娓娓道來的,這一點,就讓我覺得舒心。」
「其實陛下並未聽過魏上卿用心彈琴罷。」
蓮香的聲音很小,而且姿態放得很卑微,卻意料之外地讓我的心裡一驚。
魏如玠用心彈琴?
「此話怎講?」我倒是被這個不起眼的蓮香提起了興趣。
「奴,奴婢斗膽……」蓮香低頭望著光潔的地板,稍事停頓道,「魏上卿曾說,琴聲只有被真情駕馭,才能真正游刃有餘。蓮香不懂琴,卻同陛下一樣,從淑儀公主的琴聲中聽到了情。只是,陛下可能不知道,魏上卿的琴聲較之淑儀公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搖曳的燭光讓乾禧宮的內殿忽明忽暗。我望著蓮香那張質樸而柔弱的臉,卻不禁刮目相看。她難道,聽過魏如玠用心的琴聲?
「蓮香,我在想,你是如何知道魏上卿琴聲的妙處,又是如何知道魏上卿對於琴的認知的呢?」我語氣柔和,卻饒有興致地望著面前其貌不揚的少女。
「奴婢該死!」她忽然跪在我面前,嚇我一跳,「陛下誤會奴婢的意思了。奴婢哪裡有幸能聽得魏上卿的琴聲,只是奴婢有個好友在和沁宮伺候上卿大人,故而奴婢也是略知一二的。」
我最見不得的就是人走到哪兒跪到哪兒,我自己最瞧不慣的也是下跪。比如我現在見到老太婆也懶得跪了。我上前扶起她,笑道:「你此話怎講呢?我並未有所誤解啊。」其實蓮香的意思我也明白,可我與魏如玠之間又偏偏不是你想的那般,難不成我還對著你吃飛醋麼?
見蓮香不答話,我向外走兩步,淡然道:「情由心生,我都聽不懂魏上卿的心,又如何聽懂他的琴呢。我明白你的好意,只是,怕是卻無心去聽罷了。」
「陛下,事情不是如陛下所說。」蓮香今晚怎麼回事兒,話匣子打開了,「陛下您昏迷的時候,魏上卿他一直都守在這兒的。」
「……」開嘛玩笑,蓮香你好冷幽默。
「太醫開的藥,也是魏上卿親自給您喂的。您昏迷不醒的時候,他一刻都不曾離開,餵藥、換布巾這些下人做的活兒,也都是魏上卿一手給包了。這一點就連咱們做奴婢的,都不一定能做到。直到後來夜深了,您燒退了,上卿才囑咐咱們下人照顧好您,就回了和沁宮。其實魏上卿對陛下您,可上心了……」她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我都一愣一愣的了,於是她緩了口氣,「奴婢知道這話說明白了可能是殺頭的罪,可是奴婢不得不說。奴婢瞧著您二位似乎並不相互坦然,雖然奴婢只是個外人,並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橫在二位主子只見,可是奴婢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在奴婢看來,魏上卿不論學識還是人品,都是一等的一的好,奴婢斗膽說出來,只希望您能明白魏上卿,所以……」
原來如此啊。這個宮女,雖然平時默默無聞,而且方才說的話也並不是很符合實際,但我還是不得不重新審視她。可能跟蟠桃比起來,她才是真正為我著想的人吧。
可是,魏如玠怎麼可能那麼關心我呢?可能嗎?不可能嗎?我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我與他平日裡不過逢場作戲罷了,這一點我與他都是心知肚明。只是,他那樣,如果不是真的關照我,又是出於何種動機呢?
「蓮香,你說的我都明白了,謝謝你。」我善意地笑笑,「可我與魏上卿之間,還需要一些時間吧。我與他,可能並不是你所想的那樣。這個世界上有多人,很多事,都不是我們所能左右的。所以……我現在想一個人出去走走,你還是攔不住的。」
看著蓮香那欲言又止的樣子,我補充道:「你若是放心不下,我乾脆給你立個字據。若是我出了什麼事兒,饒你不死,行不?雖然我的字比較醜,但是還是很有我的特點的,假不了,再蓋上玉璽,效果也更是假不了。如何?」
「……」蓮香有些不知所措地杵在哪兒,模樣有些好笑。
「哈哈……」我仰天大笑兩聲,闊步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