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乾禧宮一道又一道門,我順著琴聲,一路向前,耳邊卻一直迴響著蓮香方纔的那一番話。我不得不承認,她說的很誠懇,誠懇到我幾乎都要對魏如玠改觀了。可明明知道謎底的事情,又怎麼可能出現別的情況呢?也罷,多想無益。
穿過池塘邊裝點庭院的小竹林,我抬眼望去,石子小路的盡頭是一方婉約雅致的涼亭,一個身著冰藍色疊翠長裙的女子正背對著我撫琴,長髮在空中飛舞,淒絕的琴聲從她的指尖流淌出來,原本很美的意境怎麼在渾然不覺中變了,我渾身一陣冷顫,感到背後有呼呼的冷風。
好詭異啊……
到底要不要上去跟我這位姐姐搭話呢?
算了,我還是回去吧,萬一前面的不是南宮淑和,而是……我大腦中出現以下畫面:
我手持兩根糖葫蘆,穿著院服,蹦蹦跳跳地跑過去,南宮淑和卻渾然不覺。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將糖葫蘆遞過去一根,單純地笑著:「姐姐,吃糖葫蘆。」
「謝∼謝∼啦……」一陣顫抖的聲音傳來,南宮淑和轉身,我看到的卻是一張沒有五官骷髏臉……
我雞皮疙瘩此起彼伏,想想都夠恐怖的。還是回去吧。
正要轉身,忽地感到右肩被什麼一砸,我渾身一僵,差點尖叫出聲。
小時候聽十三娘說,每個人的身上有三盞油燈,一盞在頭上頂著,另兩盞在肩膀上。說是人身上的陽火,晚上走夜路的時候,如果有人叫你的名字,千萬不要向兩邊張望,若給吹滅了,便給鬼招了魂。如今有人砸了我一下,我也不敢擅自張望,於是乾脆站住不動。
「喂,你誰啊?居然穿著清河書院這土得掉渣的院服,還敢大肆在皇宮裡走動!」
咦。不對啊。這聲音怎麼這麼熟悉啊?
我疑惑地回身。卻見池塘邊一個挺拔修長地少年。斜倚著楊柳樹。雙臂抱於身前。一副玩世不恭地模樣。銀色地月華灑落在他地週身。光彩照人。只是那額前藏於劉海後頭地紗布。給少年添了一份俠氣。
這不是馮尚兮那個傢伙麼?這麼晚了不聲不響地出現在我身後。有何企圖?!若不是我上次在宴會上見到了口無遮攔地他。我。我一定會以為我見了鬼!
「你是……南宮櫻?!」他看清了我。立馬站直了身子。臉上有種奇怪地。不知是喜悅還是憤懣還是驚訝抑或是……羞澀?!羞澀?那一閃而過地羞澀夾雜著嫉恨……難道是我眼花了嗎?
「呃……呵呵。尚兮兄台。好久不見!」我嘿嘿地笑著。一面不自在地招了招手。心裡有些奇怪地感覺。雖然是個不速之客。不過我心裡倒沒有煩感地意思。只是暗自慶幸遇上他地時候我竟然依舊是女扮男裝。還真是巧!
「你怎麼會出現在宮裡?!」他走過來。站在我面前俯視著我。「而且鬼鬼祟祟地。想幹什麼呢?」
「我只是恰巧路過……」察覺到自己的聲音沒有什麼的底氣,我嘿嘿地笑了。
「路過?哈哈……好蹩腳的借口……不過你為何放假的時候還整日穿個院服呢?難道你窮酸的就只剩幾件院服了嗎?」他似有好笑地盯著我的眼睛。
嘿,這人!怎麼走到哪兒都不忘諷刺我呢?
「不是,穿著舒服,咱樂意。」出於平民的自尊心,我言簡意賅道。
他側首向我背後望去,恍然大悟道:「哈,你莫不是在偷窺淑儀公主?!天大的笑話,你不是喜歡男人嗎?!」
「誰跟你說我喜歡男人……?!」我臉蹭地紅了,夾雜著怒意,口不擇言,轉而一想,誒,不對啊,我不喜歡男人,那喜歡什麼啊?
「誰跟你說我不喜歡男人……?!」誒,也不對。怎麼搞的,在這個馮尚兮面前就會變得笨嘴笨舌。
「算了!」我無賴地甩甩手,指著馮尚兮挺直的鼻子道,「哈,你這麼諷刺我,是你自己心裡有鬼吧?」見馮尚兮眼裡有躲閃的神色,我上前一步,拿食指戳戳他的前襟,「怎麼,怕了?你是自己喜歡男人呢,還是害怕自己有一天喜歡上男人呢?!」
「你閉嘴,臭小子!」馮尚兮惱羞成怒。
「哦∼」我尾音拖很長,「被我說中痛處了啊?!哈哈哈哈……莫非你表面上整日混跡於百花樓,實際上暗地裡收養大量孌童,然後……嘿嘿……」
「可惡……」他咬牙切齒,忽地伸手扣住我的肩膀,惡狠狠道,「休得胡言亂語血口噴人,我不許你再刺激我……」
我側首望著他放在我肩膀上的雙手,方纔的盛氣忽地降下半桶,磕磕巴巴道,「我,我沒有胡說啊?是,是你自己惱羞成怒的啊?你這麼激動做什麼……還,還這麼死死地扣著我的肩膀,你,你都不知道我會痛啊……哦……我明白了,你這麼激動,肯定是不打自招……」我拂去心頭的不安,換作一張奸詐的笑臉。
「好∼」他琥珀般的雙眼邪惡地一瞇,「我今兒個就讓你瞧瞧我究竟是喜歡男人呢,還是喜歡女人呢,或者是像你這樣男女通吃呢……」
你丫的才男女通吃……我暗罵道,卻沒有注意他此刻已經俯下身,貼近我的臉,溫熱的呼吸撲在我的臉上,我心跳頓時漏了一拍。
「喂,喂喂,你想幹嘛,你可別對我動手動腳哦,我警告你,你莫要給我的猜測提供有力證據,我可是男人……」
話未說完,他嘴角上揚的邪惡表情已是讓我清醒三分。那握住我肩膀的手,已經熟練地遊走至我的背後,我大驚,正琢磨著要不要呼救或者至少驚動一下那邊的南宮淑和……卻見他手掌的力度陡然一變,兄弟式地在我後背拍了兩下,一臉壞笑道:「阿櫻兄弟你若是覺得公主是個美人兒想泡呢,我可以教教你經驗。男人嘛,就得有個男人的樣子,莫要整日裡如小女子一般,做事畏首畏尾,失了顏面。」
心底陡然落空,彷彿被人狠狠地耍了一招。
我愣了一下,才將他方纔的話在腦海中過濾一遍,回口道:「你莫要整日裡將你那大男子主義掛在嘴邊可好?你的母親難道不是女人嗎,你的姐妹難道不是女人嗎?你難道不對她們心存感激嗎?」
「喲,你這觀點我聽著倒是新鮮。」他詫異地打量著我,「看來這女皇帝登基,對你們這些人的思想影響還蠻大的……實話告訴你哦,前些日子我在晚宴上看到了那女皇帝。喲喂,你不知道啊,她居然跟傻子一樣用袖子遮住臉,她以為她是誰啊,畫舫船的歌女嗎?真是讓人笑掉大牙。哈哈……」
我怒視著他這一副嘲諷的表情,一動不動。
「誒,你這什麼表情?」他斂起笑容,詫異地望著我,忽而目光一轉,「哦∼∼∼我想起來了,你跟那女皇帝還是親戚呢!哈哈……那好,我現在就教你如何搞定這個公主。若是哪一天你成了駙馬,可別忘了我馮尚兮的大恩大德哦。你若是想釣大魚呢,也不是不可。這方法掌握了,用在女皇帝身上也是一樣奏效,女人嘛,最受不了的,就是男人的甜言蜜語。這一點,阿櫻兄弟,謹記,謹記。」
惡寒……我驚魂甫定地望著他那荒誕無比的笑容,他卻適時地直起了身子,望著遠處的探楓亭,用極為輕佻的語氣道:「學著點兒,看你尚兮兄弟我,如何探風戲美人兒。」說完略整衣衫,沿著石子路向探楓亭走去。
這個傢伙……難道那次墜崖事件,跌壞了他的腦袋,助長了他的紈褲細胞嗎?!
沒走幾步,他忽地轉身對尚在原地的我不耐煩地說:「喂,你這個笨蛋還不快跟上,那麼遠怎麼聽啊,別漏了精髓!」
「哦……」我嘴角吐出一絲鄙夷,卻躡手躡腳地跟在馮尚兮身後,雙腳踩著他高挑的影子,正樂得自在,卻在距離亭子約莫兩丈的地方被他攔住了,「你就躲在這兒,別出聲啊。你要是敢出來壞了爺的展示機會,也非把你跟那姓魏的綁在一塊兒扔出去!」
「喂,你……」這人說話怎麼前言不搭後語啊,這跟魏如玠又怎麼扯上關係了?再說了,我又沒有出聲……
馮尚兮睨了我一眼,然後蠻橫地從我手中搶過折扇,唰的一聲打開,一副紈褲子弟的模樣,大搖大擺地入了探楓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