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書院三兩事 正文 第五十一話 我可憐的弟
    南宮淑和抬眼望了我一眼,默默地微笑點頭,笑意卻未達眼底。我收回遲疑的目光,攙著南宮淑和去一旁坐下。就在她要坐下的時候,我突然伸手在那明黃色的坐墊上狠狠地拍了幾下,南宮淑和猛地一驚:「陛下您這是……」

    「叫我妹妹就好。不行的話碩和也行,呵呵,方纔這墊子上有個裝死的蟲子,我……朕怕她咬著你,所以把她給拍死了!姐姐莫怕,現在可以坐了。」我呵呵地看著太后跟南宮淑和二人面上的驚異表情。太后隨即沒了笑意,但南宮淑和卻是默默地點點頭,什麼也沒說就乖乖地坐下了。而後便開始自來熟地與我拉起家常,收放自如。

    這位在大鄴宮駭人聽聞的皇子皇女「巫蠱」事件倖存下來的淑儀公主,果然是不同凡響呢。同樣理解了我話中的含義,為何這兩個女人的反應相差就那麼大呢?我真的懷疑太后當年是憑什麼穩固著皇后的寶座的。

    多年後的一個秋天,我抽空到江南水鄉遊玩。那時候孔春問我:「阿櫻當年為何一口就咬定她不是個省油的燈呢?」

    我坐在畫舫船上,望著窗外粼粼的碧水,聽著意蘊不凡的箏樂,笑道:「南宮淑和雖然羸弱、看似任人欺凌,毫無心機,可我看見她的雙眼就想到雪地裡的狐狸。我小時候喜歡到處亂跑,雖然沒幹過什麼打悶棍套白狼的壞事兒,卻沒少捉弄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我那時候被狐狸咬過,我怕。」

    ……

    和太后及南宮淑和一起吃了一頓不太舒服的午飯,我以有要事這樣拙劣的借口率先撤退了。實在忍受不了慈寧宮那高氣壓,憋得人喘不過氣兒來。

    肚子吃的過飽,還是不坐龍輦了。一路走回去,尚未到乾禧宮,就說了無數次免禮。剛走過翡翠園,一個銀色的影子從左手邊的雕花門躥出來,我尚未看清來人是誰,就已經被攬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迎面而來的月麟香把我整個人都包裹起來。

    我身子僵硬了一會兒,才聽見身後兩個小太監吃吃地笑著,然後極不情願、懶懶散散、多半是看在我的面兒上才請安道:「奴才見過冀南王,給冀南王請安。」

    抱著我的少年不耐煩地揮揮手,衣袖摩擦的聲音窸窸窣窣,另一隻手卻還是緊緊地攬著我的腰:「免禮啦免禮,你們都退下,本王瞧見你們就討厭!」

    「南宮韶和,你膽子倒不小,還不快放開我?」我虎著臉道。

    「好嘛好嘛。」南宮韶和乖乖地鬆開手臂。卻又乾脆隔著寬大地袖子捉住了我地手。「韶和只是太久沒有見到皇帝姐姐了。心裡思念得緊。沒想到皇帝姐姐一見到我就不開心。還那麼凶。」說完嘟著小嘴。白皙地小臉上滿是委屈地神色。

    我不知道是老了還是怎麼地。見南宮韶和這模樣不禁母性大發。我安慰地環上南宮韶和地肩頭。拍著他筆直地脊樑道:「哦好了好了。都是姐姐不好。姐姐抽時間陪你去玩。好不好?你說說。你想去哪裡?」

    「去劍齋!」小傢伙想都沒想就回答了。不過他那腦容量也由不得他多想。

    只是。去劍齋做什麼?難不成去看別人舞劍。那還不如去看皮影戲得了!

    「皇帝姐姐不是剛從皇家書院回來嗎?我聽甲子(韶和身邊某太監)說。皇帝姐姐劍術非凡。無人能擋。就連劍法出神入化地尚兮哥哥都敗在了你地手下!」

    八卦啊八卦。一個不小心。八卦永流傳。連智商只有五六歲地南宮韶和都知道了我在皇家書院地那些事兒。看來我以後得小心行事了。我連連說好。拉著南宮韶和往劍齋走去。一路不停地苦口婆心地告之曰:「切莫將我女扮男裝求學清河之事語之任何人。誰也不可以。懂不?」

    南宮韶和睜著一雙如水的懵懂眼睛,眨啊眨地,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不知道孩子的承諾是否可信。

    算了,隨之。

    若是從遠處看去,這一定非常奇怪。林立宮闕間,廣闊的行路,漢白玉石磚上一個身著改良版女式龍袍的丫頭像一個老女人一般牽著一個比她年少的俊秀少年,只是那少年目光呆滯,笑容癡傻,神情與之實際年齡絲毫不相符,只是他朝服上的花紋洩露出他最起碼是個親王級別的。

    來到劍齋,這裡居然空無一人。我捲起袖子,挑了一把好劍,頗為胸有成竹地在南宮韶和面前揮了揮:「你可看好了啊。」

    我自然是信心百倍的,在一個小孩子面前,實在是太容易糊弄之了。

    南宮韶和以崇拜的目光向我點點頭,而後找了個板凳坐下,身後是八駿圖的屏風。他雙手撐著腮幫子,認認真真地望著我。

    我花拳繡腿外加自由發揮地比劃了幾下,毫無章法地跳來跳去,直到南宮韶和這位唯一的觀眾拍手叫好,我才喜滋滋地吼道:「正兒八經的玩意兒就要登場了!」

    何謂正兒八經的玩意兒呢?在我這裡特指許師傅在課堂上教的東西。不過我所掌握的,卻只有基本劍法而已。

    「看我的!」我怒目而視呈大俠狀,蹩腳地比劃著手中略顯厚重的劍,「這叫刺,這叫劈,這叫掛,這叫撩,這叫雲,這些名叫抹、絞、架、挑、點、崩、截、抱、帶、穿、提、斬、掃,還有這個,」我劍鋒靈活一繞,「這叫腕花!」話音剛落,窗台上一盆開得正艷的金秋菊就嘩啦一聲砸在地上,我頓時汗顏。

    不過這對於南宮韶和來說好像不是重點,他仍然將目光一動不動地鎖定在我身上,倆眼裡全是亮晶晶的崇拜。

    沒關係,我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只要不被別人看見就無妨。

    「咦,這時候劍齋裡頭居然有人?」一句疑惑的聲音從窗外的走廊上響起,由遠而近,我大驚,太丟臉了!於是猛地撒手把劍一扔,光鐺一聲,我也管不了那麼多,拽起南宮韶和的袖子就往屏風後面一躲,未待這傻東西驚呼出聲,我已經用手摀住了他的嘴。

    溫熱的呼吸撲在我的手心,我沒有注意這些,只是坐直了身子,不時地向外張望,只見一個身著墨藍色綾羅劍衣的男人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兩個小太監。

    那男人背對著我,我看不清他的模樣,只是那一頭烏黑的發,束成精神利索的髻,用寒煙簪別好,卻在後腦處有一縷顯眼的金色頭髮,很是不協調。

    他在太監端上來的盆子裡洗了洗手,用布巾擦乾淨,冷聲道:「這屋裡方才有動靜,本王那漂亮的金盞菊又給砸了,難道這宮裡還有賊不成?!要知道那金盞菊可不是普通的金盞菊,卻是阿塔那可汗送給本王的好禮,每年花開時節花蕊裡會產金子的。就這麼白白毀了,真是壞了本王的好興致!」

    那兩個小太監立馬刷刷跪地,其中一個手裡還端著盆呢。

    「是奴才們的不是,奴才這就派人糾察出是哪個傢伙砸了王爺的金盞菊!」

    「嗯,這事兒就交給你們了!」說著不悅地冷哼一聲,一腳踢開我方才丟在地上的劍,然後挑了一把龐大的青銅劍,刷刷地舞動起來。

    我心裡撲通直跳,娘咧,那小菊花居然是什麼什麼可汗送給這男人的禮物,還能產金子!那得值多少錢啊!就這麼被咱給毀了!敗家手,敗家女……不對,都怪這個南宮韶和……

    我低頭望向南宮韶和,卻發現此時的姿勢無比怪異。我一手捂著他的嘴,一手緊緊地環著他的肩,我坐的比他高,他整個人幾乎是被我很「霸道」地箍在懷裡,毛茸茸的腦袋抵著我的下巴,一動不動。雖說我與他是同父異母的姐弟,而且他智力有障礙,但如此這般的狀態就是有種難以名狀的異樣感覺。

    我立馬撒手,心底大呼,我可憐的弟,可憋壞你了?

    剛一鬆手,南宮韶和就嘴張得老大,急急地呼吸著。我安慰地拍拍他的肩,他面上的表情有些委屈,倒沒有半點怨言。

    劍聲漸稀。我正要伸出頭望望那男人可是離開了,突然,刺啦一聲,一柄青銅劍刺透屏風長驅直入,劍鋒停留在距離我身前不過一寸的地方,卻是被一隻白皙的手死死地握住了。那隻手,是南宮韶和的。

    我驚魂甫定地望著南宮韶和,殷紅的血順著他手掌的紋理溢出,他的手在顫抖,足以見得用了多大的力氣。我見狀一腳踢開屏風,攬著南宮韶和往右一閃,厲聲道:「大膽逆賊,朕與冀南王在此,竟敢妄自行刺!」

    此語一出,青銅劍驟然收回。墨藍色衣服的男人不情願地拱手道:「老臣罪過,不知陛下在此,望恕罪。」

    見君不跪?你倒是高風亮節!

    男人直起了身子,其身材高大,冷戾的目光掃向我。我昂頭與之對視,卻不禁愕然:這雙鷹一般的眸子,竟與馮尚兮驚人的相似!

    我疑惑道:「肅國公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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