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羅綱說話的空兒,楊嫻兒已經把光盤從DVD裡退了出來。
她一把拉起羅綱,沒好氣的道;「話說完了,我們走!」
羅綱不動。
他看了楊嫻兒一眼,非常誠懇的轉向易青說道:「易……同學,我知道你很不喜歡我。我也不敢奢望你的友誼。但是,但是……石原正行是日本最年輕的攝影家,也是全日本藝能大賽的攝影冠軍,我真的沒把握戰勝他和他的復合組裝鏡頭。我個人的榮辱事小,但是我這次卻是代表學校、代表鄭教授、甚至代表中國學生出賽,我迫切的需要你的幫助。請你一定要幫助我……」
說著,他本能的要鞠下躬去,忽然意識到這是易青最反感的日式的習慣動作,頓時僵住了。
誰知易青卻先衝著他來了個90度彎腰,羅綱愕然。
易青道:「咱們中國有句古詩,叫『落地即兄弟,何必骨肉親』。並不是日本人才會鞠躬的。再說了,只要你的心是中國心,就算穿和服吃壽司那又怎麼樣呢?」
孫茹拍手笑道:「好了好了,大團圓結局。我們昨天還在愁到哪裡去找一個攝影高手和美術高手來贏日本人呢,這下好,全都齊了。」說著,她使勁朝易青使眼色,意思叫他趕緊哄哄楊嫻兒,把她拉回來,然後笑著推了推易青道:「你看,這不是天上掉下個楊妹妹嗎?」
「哈?」楊嫻兒見拉羅綱不走,心火更大,冷笑道:「我算哪門子的高手!大狀元的手下敗將,也配讓人家正眼來看我?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有。」
說著,她把光盤沖羅綱懷裡一扔,道:「你愛走不走!人家都不拿你當人看,你還上稈子去跟他攀關係。」
說完這話,她甩手就走。一路走一路想起易青這幾天對她冷眉橫眼的樣子,越想越委屈,眼淚就不爭氣的湧出來了。
本來將門之女沒這麼脆弱的,這事要在別人身上早過去了,可是一個女孩被自己喜歡的男生冤枉,這種感覺又大大的不一樣了。
楊嫻兒剛走出幾步,就在心裡數數,心想沒良心的要是十個數之內不出來,那自己就真的走了,再不會搭理他。
誰知都數到十五了,還是忍不住在走廊上磨磨蹭蹭。好容易聽見了腳步聲,芳心一陣竊喜之後又咬牙切齒:甭管他說什麼好話,不管他怎麼哄,總之就是不聽,叫他也嘗嘗憋屈的滋味。
易青慢慢的跟了上來,站在楊嫻兒面前,微笑著道:「嫻兒,求你件事。」
楊嫻兒一聲冷哼,剔起美目,道:「現在跟你和好了嗎?少叫得這麼親熱!」
易青沒有理會她的態度,而是很認真的,緩緩的道:「這個週末,希望你能帶我們一起去拜祭一下羅綱的父親,可以嗎?」
楊嫻兒傻了。
一個像她這樣的美女,從小不知聽過多少甜言蜜語,見識過多少哄女孩的手段。就在幾秒鐘前,她還信心十足,認為自己刀槍不入,準備好好刁難一下易青。
誰知易青竟會提出這樣一個讓她無法拒絕的要求。
楊嫻兒盯著易青的眸子,那份男子漢的胸襟氣度真是比一萬句甜言蜜語都更能打動她的心。
她本能的,慢慢的點了點頭。她又如何能拒絕這樣一個光明磊落,坦蕩誠懇的男人呢!
……
八寶山烈士陵園。
經過一系列繁瑣的手續,易青、依依、孫茹終於在羅綱和楊嫻兒的帶領下,走進了那個高懸著「英靈永在」的大牌子下的烈士靈堂。
這裡的每一個骨灰罈背後都有一個英靈,都有一個可歌可泣的動人故事。
羅綱站在父親的骨灰罈前,細心的拿出紙巾擦去照片上的灰塵。
為了怕影響中日關係,羅綱的父親和另一位暴亂中犧牲的戰士都只是全軍通報追認為烈士,然後骨灰回國安葬,特別低調的處理了。
「爸……」羅綱剛一張嘴,淚水就成串的落了下來,他語氣輕柔的像是怕吵醒父親一般,輕聲道:「這是易青,是電影學院的同學,也是……也是我回國後交得第一個朋友……」
「……爸,我是你沒用的兒子,我只能用我的攝影機做武器,去捍衛中國人的榮譽!爸爸,請你……一定要保佑我!」
三個女生已經哭成淚人。
易青靜靜的站在那裡,懷想著烈士生前的英姿,國家使館,就是一個國家在外國的領土屬地。在異國他鄉捍衛國土的烈士,該是何等的英風俠烈,視死如歸!
「洋裝雖然穿在身,我心卻仍是中國心,我的祖先早已把我的一切,烙上中國印……」易青低聲的唱著這兒時便已熟悉的歌曲,一種莊嚴肅穆之情在心中油然而生。
「……河山只在我夢裡,祖國已多年未親近,就算身在他鄉也改變不了,我的中國心……長江長城,黃山黃河,在我心中重千斤……」
幾個年輕人異口同聲的低唱著,聲音一起哽咽了……
良久,易青振奮了一下,道:「走吧!該是干正經事的時候了!」說著,他拍了拍羅綱的肩膀道:「我們去鄭教授家拿他答應借給你用的那個黃金鏡頭吧!我真是非常期待,想看看到底鄭老親手改裝的攝影機器是個什麼樣子呢!」
這個提議大家倒是一致贊成,傳說中的黃金鏡頭,張一謀的老師改裝的機器,誰不想看看、摸摸這寶貝。
易青突然想起一件事,問楊嫻兒道:「你當初是怎麼跟鄭教授解釋羅綱的事的?鄭老家的後門可是出了名的不好走。」
「切——」楊嫻兒傲然拖了個長音,道:「我自有我的辦法,你以為沒你就不行啊?」
易青吐了吐舌頭,好厲害,不愧是大官的女兒,手眼通天啊!
沒等易青感慨,楊嫻兒就被羅綱拆穿了:「什麼辦法啊?她可憐兮兮的在鄭老師家門口站了半夜,人家都沒理她。後來她想到把我爸爸的烈士證複印件往鄭教授家門縫裡一塞……這下成了……」
楊嫻兒氣急敗壞的叫道:「姓羅的你有沒有良心,拆我的台!」
羅綱憨厚的一笑,道:「幸虧她這麼執拗,我和楊叔叔都不想再考慮這事了,本想跟著本科班進修就算了。」
易青由衷的道:「你的水準跟本科班?哪位講師敢點評你的作業啊?」
說話間,眾人已經出了烈士陵園,上了孫茹的寶馬車,今天人太多,所以早上過來的時候孫茹把寶叔支走了,羅綱開車。
易青看了看擠在後座的三位大美女,對楊嫻兒道:「下回把你家吉普車開出來,我喜歡敞蓬的,轎車太憋屈。」
「哎喲,」依依笑道:「瞧你們把他慣的,寶馬車都不夠他得瑟的。」
易青在望後鏡看著依依,笑道:「你等著吧,等咱哥們兒發了,自己買輛車開。不……咱買兩輛,開一輛砸一輛玩兒!」
……
說笑之中,車子開到了北影廠宿舍區。
楊嫻兒帶著大家到樓下傳達室登了記,讓看門的保安往上打電話。
不一會兒,一個研究生下來,把他們領了上去。
進了鄭教授家,老頭穿著大背心長短褲,笑得像個彌勒佛似的,正在跟兩個研究生在一起拆裝鏡頭,擺了一屋子零件兒。
鄭教授一看來了這麼多人,三個花朵也似的漂亮姑娘,笑道:「小羅,你人緣不錯啊。」
羅綱憨厚的笑笑。
孫茹上去就揪老頭的鬍子,道:「這個羅綱有什麼好?你收他做徒弟不收我?我從小就求你,求了多少年了?」
「哎喲哎喲……你這個假小子……淘死你得了……欠你爺爺收拾你。」鄭教授道:「學攝影要非常感性,還要能靜下心來。你從小象皮猴一樣,鬼點子又多,不是這塊料!」
孫茹道:「那快點把您壓箱底的寶貝拿出來給我們看看吧,藏得這麼緊。」
鄭教授從轉身進了裡屋,易青和依依等人連忙跟三位研究生認識了一下。
依依已經開始指著桌子上的零件不停的提問了。易青苦笑,依依的求知慾還真不是普通的旺盛,平時盡折磨他了,也該折磨折磨別人了。
過了一會兒,鄭教授從裡面拎出來一個箱子,放在桌子上。
他小心翼翼的打開箱蓋,露出下面的一台攝影機的前半身,上面還罩著一塊紅布。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布揭開來後,會不會有耀眼的金光散發出來。
鄭老揭開了紅布,裡面是一部外殼看上去很老的攝影機,還是國產「海鷗」的牌子。
易青和孫茹面面相覷,這就是傳說中的「黃金鏡頭」?
拿這個去跟東瀛的高科技比?
羅綱一看到這個鏡頭,眼神都變了,他小心翼翼的捧起這個鏡頭左看右看,發出嘖嘖讚歎之聲。
鄭教授笑道:「孫丫頭,你的眼光照小羅可差遠了,我這個機器雖然是國產貨,但是裡面的零件幾乎換得差不多了。有德國的,也有美國的,我出國訪問什麼的,都是背著它去。」
羅綱把玩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一件事,抬頭看了看鄭教授,欲言又止。
鄭教授道:「嗯,你也看出來了。雖然這個東西是我的得意之作,但是日本的精密儀器製造業本來就是世界第一,日本的攝影機、照相機這些東西本來就領先我們太多。所以,從器材上,你還是比不上那個叫石原的小子。360全鏡頭穩定回轉,模糊像素攝影……嘿嘿,好傢伙!」
「……不過,」老頭突然把手壓在箱子上,低聲道:「我這個鏡頭裡,藏著一個攝影學最大的秘密,誰能參透這個秘密,誰就能成為無往不利的攝影家,就是十個石原,也不是你的對手!這,才是黃金鏡頭的奧妙之處!」
……
各國出產的攝影機,滿足不了藝術家們各種各樣的具體拍攝需求,所以專業攝影師們就根據自己的風格和拍攝習慣,以及某個影片或者其他拍攝任務的具體要求,改裝出合適的機器。
幾乎每一個專業的攝影師都會有一兩個自己得心應手的改裝鏡頭。這就像每一個公路賽車手都喜歡開著改裝後速度性能勁爆的車子出去飆車一樣。
比方說,一個老拍廣告的攝影師,他可能就會改裝一個適合用T320膠片的機器,再加高清晰度的鏡頭。這種膠片本身拍出來的感覺就很明亮清晰,而且色澤鮮艷,加上匹配的改裝機器拍出來的效果就會符合電視廣告的需要——比方說拍一個方便面的廣告,我們在屏幕上看到煮出來的方便面象閃著金光一樣,那麼爽滑、筋道、湯水晶瑩,總之比現實中我們吃的面華麗漂亮多了,那是為什麼?就是鏡頭的魔力。
羅綱得了這個鏡頭,喜孜孜的抱上了車,坐上駕駛座,把鏡頭箱放在他和易青之間。
易青坐在駕駛副座上,一隻手幫他扶著箱子,真不明白為什麼不放到車後頭去。
羅綱一路開車回電影學院,一邊還時不時的伸手過來摸一下箱子,那高興的表情,好像摸到了世界小姐的大腿一樣。
孫茹氣得使勁敲他駕駛座的椅背,叫道:「瞧你那沒見過大世面的樣兒!我告訴你,要是把我車撞壞了,我還可以叫你賠;要是把我們幾個人撂翻在路上了,活剝了你,你也賠不起。」
羅綱連忙衝著後鏡賠笑臉,伸手又摸一下。
易青忍不住哈哈大笑,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癡迷,依依是個戲癡,學表演學瘋了;楊嫻兒是恨不得抱著油彩睡覺;現在又來了個玩鏡頭玩瘋了的羅綱……
……
10月22日,星期一,北京下起了濛濛秋雨,一層秋雨一層涼,彷彿一夜之間,秋天就降臨了。
在電影學院的多功能放映大廳裡,氣氛肅穆。
上次出於禮儀出席開幕式的各國參贊,除了要擔任比賽評委的幾位之外,今天並沒有來。
根據易青那天代表電影學院學生會的提議,電影學院的教授老師們、日本代表團、和各國與會的專家,和議出了這三場中日交流比賽的評審。分別由法國、意大利、韓國、伊朗、美國的五位來參加電影節的學者組成評審團,德高望重的法國導演雅克amp;#8226;漢思先生擔任評審團主席。
這個結果應該說非常公平,中日兩國都不參與,而且五位評審都是公認的大藝術家,這個陣容簡直比某些請張子怡做評審的電影節還要正式。
雅克先生是個銀髮亂顫,紅光滿面,老頑童一樣的法國老頭。他對著話筒吹了吹氣,還衝下面的學生做了個鬼臉,然後才用英語發言道:「榮幸的很,是我代表評審們在這裡發言,至少,我比那個大苦瓜佐籐先生要好。」
「哈哈哈哈……」學生們一陣大笑。
其實法國導演並不是真的討厭佐籐,他這麼說,只是因為佐籐說話很嚴肅,有日本人那種特有的裝腔作勢狀的一本正經;而他就顯得非常開朗自由,所以跟日本團長開了個玩笑,笑他說話太一板一眼。
沒想到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大家聽雅克揶揄佐籐,都覺得這個法國老頭非常親切。
雅克自己也沒想到會引起中國學生這麼大的好感,他還以為自己真的非常幽默呢,真不愧是具有浪漫和理想主義氣質的法國人。
「在以往的一周裡我們欣賞了一系列精彩的日本影片,並且重溫了一下在國際上、在亞洲享有聲譽的中國第五代鄉土電影。」雅克笑咪咪的道:「兩國繼往的電影成就如此輝煌,令我作為一個歐洲電影人也倍感欣慰。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們非常有幸將看到兩國青年一代電影人的風采,在未來的三周裡,我們將以電影攝影、電影美術策劃、電影配樂為方向,進行三場比賽。」
「……本週末的比賽題目究竟是什麼呢?請韓國的金元珠女士為我們揭曉!」
金元珠是五個評審裡唯一的女性,笑容溫和,卻有韓國女性特有的固執堅韌的眼神。她溫柔的道:「請中日兩國的參加第一場比賽的選手起立。」
石原正行霍然而起,日本代表團的鬼子們一陣怪叫。
羅綱還是一臉平靜的笑,慢慢的站了起來,鄭重的把黃金鏡頭交給易青拿好,自己向主席台。看上去成熟穩重,給人特別塌實的感覺。
孫茹立刻轉向身後沖同學們做了一個噓得手勢……在大廳的角落裡,兩個錄音系的女生優雅的拉起了小提琴,一曲《月光之歌》在電子擴音器的作用下輕輕的從人們身後流淌入耳,說不出的輕柔受用。襯托著羅綱本來並不高大的身材也偉岸起來,如果再加上大風衣、油光背頭,再來個慢鏡頭,那就是發哥扮演的賭神登場。
日本人嘰裡呱啦的「干吧得干吧得」(加油)相比之下,簡直是蠻夷的鬼叫,感官效果自然是大大不同。
易青竊笑不已,這個孩子氣的點子當然是孫大小姐想出來的,去錄音系找人還費了不少勁,差點把鋼琴搬進禮堂,最後才選了小提琴,想不到效果這麼好。
「第一場比賽的題目是……」一段小插曲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金元珠道:「香山紅葉——」
翻譯想了半天,又問了她一下,才知道那一串詞組是香山紅葉的意思。
嘩!
中國學生都很興奮,在中國比攝影,大家都知道拍的景物一定是中國景物,但是沒想到北京那麼多名勝,恰好選了香山紅葉。
這個季節正是香山紅葉漸紅的時候,秋雨連綿之後,紅葉更美,這些評審真是有情趣。
金元珠道:「本週末的上午,我們將在這裡,跟大家一起評閱兩位青年攝影師的作品。比賽要求作品長度不超過三十分鐘,只做單純的景物攝影,不做劇情方面的考量;作者願意加入情節也可以,但是不影響評審的評判結果……」
絮絮叨叨一大堆專業的規則規矩介紹完之後,在禮貌性的掌聲中,讓各位貴賓和評審先退場。
石原走在日本代表團的最後面,突然折了回來,走到易青他們面前,瞪著羅綱輕蔑的用漢語道:「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在你們的土地上拍你們的景物,當著這麼多支那人的面,要是輸給了我這樣一個日本人,會不會難過的從香山上跳下去?哈哈哈哈……」
羅綱平靜的冷冷一笑,抱起那個黃金鏡頭的箱子,低聲道:「這個鏡頭裡,藏著一個攝影學最大的秘密……你,想,知,道,嗎?」
……
第二天.
「想!想!想!」石原氣急敗壞的在酒店房間裡走來走去,時不時的停下來衝著佐籐和滿房間的人連哈腰帶鞠躬的說道:「請務必幫我想出來,拜託了。」
佐籐木衲的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周圍的人。石原一大早就把代表團的人全招到自己房間來。本來一個後輩在階級森嚴的日本社會根本得不到重視的,但是石原正行這小崽子是東京知事、右翼大頭目石原慎太郎的長孫,那又不一樣,太子爺召喚,即使明知道是小題大做也要來啊!
除了佐籐以外,提名過戛納、威尼斯的日本大導演巖井、竹中;東京藝術學院的電影系教授田中彥、少式、村下……還有幾個北京的攝影專家以「中日友好人士」的身份也來了,一屋子十幾個專家學者,隨便說一個名字出去,都能讓業界行三十秒鐘注目禮的牛人,居然在這裡琢磨羅綱的一句話。
所有專家都覺得石原這個小屁孩太小題大做了,世上哪有什麼攝影家的最大秘密啊?
佐籐道:「石原君,你坐下來安靜的想一想,難道你真的對自己沒有信心?難道你師傅尾防大人的改裝鏡頭還不能戰勝他們所謂的黃金鏡頭?不要被你的對手擾亂,他是故意這樣說,企圖擾亂你的心志的!」
「不可能!」石原跪坐在沙發上一通捶,表情猙獰的說道:「我認識的羅綱,從來不說假話!」
他看著屋子裡的每一個人,慢慢的說道:「各位前輩,難道你們不瞭解一個修行者的心嗎?如果我不想通他這句話的意思,叫我怎麼再拿起鏡頭,怎麼能?怎麼能!」
……
「攝影學最大的秘密?」
「攝影學最大的秘密!」
「攝影學最大的秘密……」
同一時刻,在香山腳下的一個高級飯莊的雅間裡,易青和孫茹、羅綱、楊嫻兒象四個得了失心瘋的傻子一樣,喃喃的重複著這句話。
他們的面前,是一個餐廳裡常見的帶轉盤的桌子,上面擺著那個裝黃金鏡頭的箱子,箱蓋開著,四個人盯著箱子裡的機器看。
「攝影學最大——的——秘——密密密……」孫茹終於抓狂了,她煩躁的一推桌子,氣道:「不想了!不想了不想了!老頭故弄玄虛!一個用了幾十年的老爺機器,有什麼最大的秘密!」
羅綱非常嚴肅的道:「請別對鄭老師不禮貌行嗎?老師說有,那就一定有!」
孫茹正在氣頭上,杏眼一瞪……易青立馬過來打岔:「咦,依依去點菜怎麼還沒回來。」
「我回來了!」依依好像聽到易青叫她一樣,一閃身就出現在門口,道:「按你們說的菜點的,選了一條魚兩斤半,但是菜好貴哦……」
過了一會,菜上來了,服務員好奇的看著這幫人,沒敢動中間的箱子,沿著轉盤擺了一圈。
沒有人動。
桌上的焦溜丸子、板栗燒雞、糖醋裡脊、牛肉竹蓀、油燜基尾蝦裊裊的散發著熱氣。
依依噘了噘嘴,看了看這四個神經兮兮的人,在易青旁邊坐下了。
楊嫻兒抱著頭,自言自語的道:「鄭教授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念著念著,她突發奇想,大聲道:「會不會,是在機身裡面呢?拆開來看看吧。」
孫茹立刻舉手道:「我贊成!只要你有把握拆開來還能把它裝回去;要不然,當心羅綱同志把你拆了……」
楊嫻兒想了一想,也覺得自己的這個意見非常之傻,只好勉強一笑,拿起了筷子,卻又不知道自己夾哪個菜,歎了口氣,又放了下來。
依依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五個人當中,羅綱不用說了,易青和孫茹都是導演系的,要開攝影理論課;楊嫻兒是美術系的,電影學院美術和攝影是最相近的兩個系。等於五個人裡她是最不懂攝影的,什麼忙都幫不上。
這幾個人一大早上就到了香山腳下,卻不想上去,在景點售票處的涼亭裡,討論鄭教授說的什麼秘密,吵了一個上午,現在都吵累了。依依沒事幹,只好自告奮勇去找吃午飯的地方。把他們拉來這裡,又變成了四個木頭人。
又過了幾分鐘,依依著急了,埋怨道:「這什麼秘密就這麼重要嗎?」
這桌菜要兩百多塊錢,全是孫大小姐、楊大小姐、易大公子想得入神的時候隨口報出來的菜名。
這種消費在以前的依依看來簡直就是犯罪!即使是現在,她一個月也只在易青這裡拿走三百塊錢,易青再想多塞給她,死活都不要了。真難想像在北京這麼繁華的地方,三百塊她是怎麼花一個月的,換易青的話吃飯都不夠啊!
「東西都涼了。」依依惋惜的說,夾起一個丸子塞到易青的嘴邊,道:「吃!」
易青看著依依,歉意的笑了一下,依依張羅了半天,四個瘋子卻一筷子都不動。
依依看見易青看她的眼神滿是溫柔,突然意識到孫茹和楊嫻兒他們是不知道自己和易青的關係的,這樣太過親密了,不禁臉上一紅,順手把丸子放在易青盤子裡,掩飾得道:「大家都吃嘛,動筷子動筷子……」
易青振奮了一下,道:「吃吧,先搞好物質生產,才研究精神文明,填飽肚子以後再想嘛!」
孫茹和楊嫻兒、羅綱只好也拿起筷子。兩位大小姐從來不客氣,轉動轉盤選自己喜歡的菜,自己招呼自己。
易青沖依依笑笑,夾起那個丸子就往嘴裡送,誰知手一滑,丸子掉在桌上,咕嚕咕嚕滾向依依那邊滑下了桌子,掉在依依的小腿上。
依依腿比較修長,一坐下來老顯得沒地方放,所以在桌下是伸直著的。這丸子一滾下去,正好蹭在她小腿上,順著襪子蹭出了一溜油漬。
依依今天穿得是一雙潔白的真絲銀線小公主長襪子,還是上個月易青為了補償去楊嫻兒家沒有陪她過週末特地給她買得,相當不便宜,可是說是她最喜歡的襪子了。
「哎呀!」依依心疼的擦著襪子,嗔怪的看著易青。
易青連忙道歉,賠笑著彎腰去撿那個丸子,他這一彎腰,視線正好落在依依的襪子上。
他看到襪子上的油漬的一剎那,突然呆了一呆,立即坐直了身子,彷彿在想些什麼。
這時候,孫茹拿著筷子,厭煩的看了眼前油膩的板栗燒雞一眼,順手轉動轉盤,可是她根本沒心吃東西,轉盤轉動了三百六十度,板栗燒雞又回到她面前,大小姐負氣的又把筷子放下了。
易青呆呆的看著轉動著的轉盤,又點頭看看依依的襪子;看看轉盤,又看看襪子……
突然,易青驚天動地的一拍桌子——
「砰!」
仰天大笑三聲道:「哈哈哈!我想到了!我想到了!」
易青手舞足蹈,眉飛色舞,急得孫茹拿筷子連續戳著桌面,問道:「想到什麼?快說快說!快說」
易青得意的抬了抬下巴,高聲叫道:「給洒家拿酒來!」
2006年10月25日,星期四。秋風蕭肅。
北京首都國際機場。
從日本大阪飛抵北京的國際航班夾著巨大的轟鳴聲降落在跑道上……
接機大廳的出口上,佐籐和八九個代表團的隨從人員清一色穿著款式相當傻B的黑西裝,筆直的站成一排;石原的領帶已經鬆開,焦急的來回走動著,時不時的向裡張望。
「出來了!」佐籐沉聲道。
石原趕緊垂手站好,同時把領帶繫上。
遠遠的走過來三個人,兩個保鏢一左一右,護著一個背著大包穿著旅行裝的,五十來歲年紀的日本人。
這中年日本人凶神惡煞,眼中精光四溢,鷹視狼顧,一臉的悍相。單看長相,誰能想像的到他就是日本當今的攝影國手,身被三大國際電影節最佳攝影獎的攝影師尾防正介。
前兩天石原怎麼也想不通羅綱的那句話,就想到請教自己的老師。老東西一聽跟中國青年高手比賽,就專程飛過來。
尾防走到佐籐等人面前,微微點頭。
佐籐啪得一下站直,向那人鞠躬道:「尾防君,一路辛苦了!」
後面一溜日本人包括石原連忙鞠躬,嗨依嗨依哭你妻哇(你好,日安)。都說日本人見面就死老婆,果然不是蓋的。
日本人白天見面互相說哭你妻哇,管晚上好叫哭爸哇,反正見面不是死老婆,就是死老爸,說起來也是挺可憐的,好好的幹嘛要做反派呢,弄得這麼慘。
尾防正介只是傲慢的跟佐籐哭你妻哇一下,微微一鞠躬,其他人理都不理。
他把背包向自己肩上緊了緊,這是他的習慣,身邊無論跟多少人,隨身裝器材的攝影包永遠是自己背。
尾防弄好了背包,瞪起一雙牛眼,看著石原喝道:「石原!」
石原象耗子見了貓似的,趕緊縮頭大叫一聲:「嗨依!」
「啪!」
一聲暴響的掌摑聲,石原被抽得原地一個大於九十度左旋,皮鞋在珵亮的機場地板上一個打滑,啪嘰摔在地上。
石原屁股一貼地,趕緊彈簧一樣竄起來站好,一個哈腰,腫著臉大聲道:「老師!請原諒!」
尾防抬起一腳,光得一下,把石原踹得晃了幾晃,老頭看見石原這次站得挺穩,哇哇亂叫上去一連兩三腳,才收住了點火。
在日本,上級掌摑下屬,階級高的人毆打階級低的人是非常常見的事,尤其在日本娛樂圈,他們叫藝能界,更是家常便飯。日本的綜藝節目,請明星來聊天,動不動就有某明星說,昨天他的助理做錯了事,被他打得住院之類的事。日本人把這個當做笑談,根本沒人覺得有什麼問題。
無論披多少層現代化的外衣,這都是個崇尚叢林原則,弱肉強食的民族,外在的文化表象不能掩蓋他們野蠻的根性。
所謂的島國特質就是如此,因為資源匱乏有限,造成心胸狹隘而短視,使這個民族迷信強權,奉行強者至上的原則,所謂武士道就是強者吃肉,弱者不是喝湯,而是去做被吃的那塊肉。
人來人往的機場大廳裡,這伙日本人本來就比較惹眼,這一動手,大廳裡的中國人紛紛駭然大驚;遠處皮靴踏踏,機場保衛人員趕緊往這裡趕,步話機的咯咯聲響成一片。
幾個佐籐的隨從攔上去,翻譯趕緊一陣解釋。
「八格呀路!」尾防看也不看周圍驚駭的目光,對著石原吼道:「你簡直令我感到羞恥!堂堂一個大日本小有名氣的年輕攝影家,居然被一個支那人的小小伎倆,弄得失魂落魄!你居然為那麼荒唐的理由整整浪費了三天的時間!」
「可是,老師……」石原還想解釋,尾防又大吼一聲「八格!」嚇得石原趕緊立正應道:「嗨依!」
「荒唐!幼稚!」尾防大聲吼道:「這世上哪有什麼攝影家的秘密?哪有什麼黃金鏡頭?要想成功,只有以修行者忘記一切自我的苦修參悟,才能領會到高層次精妙藝術的神髓,我的教導你全然忘記了!」
尾防斷言道:「這只是他們放出來掩飾他們虛弱內心的煙霧彈!他們想迷亂你的心志,笨蛋!」
「嗨依!」
「回去帶上你的器材,馬上同我去香山!」尾防再次緊了緊自己的背包,不理會其他人,昂然而去。
……
與此同時,在電影學院自己的剪輯室裡,易青坐在電腦前,正在給羅綱的短片做最後的剪輯效果的檢測。
電影學院的這套,是美國進口的設備。把膠片拿去洗印,再拿熟膠片回來裝進電腦合成器,在普通的電腦上就可以鼠標操作剪輯,定下樣片後,設定好鏡頭與鏡頭之間的截點,就可以開剪了。這跟從前要用兩部機器,一部放,一部剪的那種效果,簡直是天壤之別。
儘管機器很先進,易青還是弄了一個通宵。
羅綱睜著微帶血絲的雙眼,臉上沒有一點倦容,盯著顯示器,還時不時的跟易青議論兩句。
而孫茹,幾個小時前就已經睡著了,一開始趴在易青的肩膀上,現在上半身趴在易青的大腿上,下半身都快滑到地上去了,易青還要時不時顧著把她抱著腰往上扶一扶。
比較要命的是孫大小姐身上薰衣草式的法國香水味,帶著誘人的少女體香,近距離不停的撩撥著易青,搞得他一連生理澎湃了幾個小時。
幸好孫茹睡得很酣實,要是大小姐醒來發現易青的某些生理變化,而自己又正好是趴在那個位置上面,估計某人生命不保。
「OK!搞定!」易青釋然長出一口氣,順手拿起孫茹的保溫杯喝了幾大口參茶潤了潤,這茶還是孫茹知道要熬夜,偷她爺爺的人參片泡的,品質自然是極高。她自己嫌苦不喝,全便宜了易青,不過易青也因此在某些方面更加的持久亢奮,唉,人生真實福禍難料。
羅綱拍拍易青的肩膀道:「你休息下,我再看一遍。」
易青點了點頭,心想要先把孫茹弄起來。
「小茹,小茹……」易青抱起她的上身輕輕搖晃,道:「醒醒了,回家了。」
孫茹在搖晃下慢慢睜開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的道:「做到哪兒了?換我來吧!」
易青笑道:「等你來,膠片發霉了。我都弄好了!別睡了,回去睡吧,叫寶叔來接你。」
「啊?」孫茹立刻來了精神,湊上去看著羅綱正在看的樣片,道:「這就好啦?那我不是白來了嗎?光睡覺了。」
易青偷笑道:「本來也沒指望你幫多大忙!」
「易——青——」孫茹斜眼看他,道:「本小姐長這麼大,第一次陪人通宵工作,你敢不領情?早知道我也跟嫻兒和依依一樣,回家睡大覺。」
「人家一個學表演的,一個學美術的,跟來幹什麼?」
孫茹道:「我不回家,一會陪我去找依依。依依上午有課,我去她房間睡。下午我跟你去西單,給依依把損失的再買回來。」
易青笑著捶了羅綱一下,道:「依依這次為了你這作品,損失可是不小,這錢你該報銷吧?」
羅綱眼睛看著屏幕,一邊雞啄米似的點頭答應,連連道:「我出錢,我出,應該的應該的……」
2006年10月27日,星期六。秋日和煦。
電影學院的多功能大禮堂裡,高朋滿座。慕名而來的高校學生,企圖來這裡挖一點花邊和獨家新聞的媒體,正好有空的二三線小明星……濟濟一堂。
週一時佈置的主席台已經撤去,評委席安排在觀眾席第一排。
禮堂的最後,臨時的放映機已經安好,學院張院長一拍巴掌,燈光暗了下來……
首先放的是石原的短片,先讓客人,歷來是中國人的傳統美德。
「刷!叮……」
一開場第一個鏡頭,就是一片紅葉的特寫,鏡頭從樹枝後面拍著紅葉的背面,柔和的拉出一條半圓的弧線,均勻的拉到前面葉片的正面……這樣的拍法,整片紅葉好像活了一般在運動,事實上是鏡頭在動,但是運動都是相對的,觀眾是以鏡頭為參照物的,自然覺得這片葉子是活的,帶著一股特有的秋之肅殺意味。
背景音效如同利刃出鞘,錚錚做響,下面一排中文古字:紅葉如刀!
第一個鏡頭,就博得場上許多心無芥蒂的外國客人的陣陣掌聲。一片簡單的掛在樹上的紅葉,在真實攝影的條件下,把葉面肥厚的部分用暗光,偏鋒的部分用明光,這樣使人在視覺上,感覺這片葉子有種鋒利的殺意,使觀眾在感官上一下子就感覺到,這是一把殺人的刀!
不要小看這樣一個鏡頭。考核一個攝影師,無非是構圖、用光、手法、角度這些東西。不用電腦後期處理,僅僅靠鏡頭的運用和特殊拍攝技巧的處理就把一片葉子拍成自己想要表達的東西,賦予它新的靈魂,單從技巧上說,已經是爐火純青了。
就連幹了幾十年的老攝影師,不見得能做到這一點。拿用光來說,要拍一顆大樹用光細膩當然無話可說,但是一片小小的葉子,在上面這麼均勻的使用光線,厚薄都隨心所欲,難度可想而知。
孫茹冷笑一聲,低聲道:「哼,暴力美學!」
日本電影的暴力元素由來已久,從30年代開始,黑澤明就以處女作《姿三四郎》橫空出世,而到了《七武士》,《用心棒》等經典作品,大量充斥著慘烈的搏殺。
此外,深作欣二被譽為日本的暴力電影宗師,2001年,70高齡的他居然還有著激昂的活力,《大逃殺》一片講述42名學生被困孤島,互相殘殺,顯然影射了日本這個島國目前的社會現狀和處境,片中看似弱質的女流之輩,為了生存也會毫不留情地大開殺戒,血腥的一塌糊塗。
其他像和暴力結合為一體大島渚;崇尚削落美學的北野武;對人體內臟器官有著特殊喜愛的三池崇史;酷愛工業化恐懼的塚本晉也……
想想一個彈丸島國,生產出如此之多的暴力影人,也真算是一個奇跡,但如果我們將吳宇森或者昆汀amp;#8226;塔倫蒂諾的作品稱之為「暴力美學」的話,那麼日本電影給人更多的感受卻是「極端暴力,但並不美學」。
就像一頭野獸,縱然披上文明和民主的外衣,骨子裡卻依然是嗜血的畜生,日本民族內心殺戮和侵略的本質不會因長期的和平而改變消退。
石原的片子已經放了一半了。
一片片葉子在石原的鏡頭前都成了各種殺人的凶器,幻化出狂暴的紅色浪潮般的殺戮氣息,紅葉如刀,而且已經被鮮血染紅!
時而拉出的全景,使人凜然覺得,這一山的鮮紅染血的刀,如同修羅的殺戮場!
儘管感情上不願意承認,所有中國觀看者的臉上,都寫著無奈的佩服。懂行的人,一臉的凝重;不懂攝影的帶著普通觀眾的心態,都會自然的看出一種令人亢奮躁動的暴力傾向,一種按捺不住的刺激……耀眼的紅色,喻示著死亡於暴力,刺激著所有人的視覺。
楊嫻兒不由擔心的道:「太……太強了,這個石原……我怎麼懷疑是他師傅代拍的,一個三十歲不到的人怎麼可能……」
只有易青還在滿不在乎的、慵懶的靠在椅背上,一副信心十足的樣子,在下面偷偷把旁邊依依的小手抓過來,撓她的手心玩兒。
依依聚精會神的看著,她從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接受藝術熏陶的機會,只要是對她學表演有好處。
「啊!」依依突然一聲驚叫,嚇了易青一跳!
不過她的叫聲並不惹人注意,因為全場各個角落,都有女生的尖叫,那種恐懼的意味,讓人覺得她們在看《午夜凶鈴》!
片子裡,鏡頭原地飛快的轉了一圈360度!這一圈轉下來,由於速度是如此的快,清晰度又保持的如此清晰,光感又如此的均勻,滿山的紅葉都像活了一樣動了起來!
恍惚中象無數把猙獰的染血的刀,呼嘯著向觀眾席扎來!這種逼真的質感讓膽小的女生們忘了是在看片子,本能的驚叫起來!
易青依然慢吞吞的道:「嘿嘿,單鏡頭360度回轉,加九種模糊像素!好傢伙,好傢伙!」
石原和尾防、佐籐得意的對望了一眼,挑釁的目光向易青他們這邊飄來。
易青懶得看他們一眼,低聲吐出兩個字:「傻B!」
所謂360度回轉,就是以攝影鏡頭為圓點,固定半徑劃圓一圈,轉360度,所拍攝到的景物光亮均勻,焦點不模糊,表達平順,不會讓觀眾有天旋地轉的暈眩感。
一般人可能會覺得沒什麼,但是這在世界上還是攝影技術的盲區,現在成了日本申請的專利技術。在日本之前,沒有哪國研發的機器能做到這點。
同一個攝影機器,要拍的景物距離不同,焦距就要調整,不然拍出來的東西就會有的清晰有的模糊。現在人類掌握了機器自動調焦,比如自動照相機,我們叫傻瓜機的,笨蛋都能照出清晰的圖片,用的就是自動調焦。
但是如果讓攝影師拿著自動調焦鏡頭原地轉360度,這個張一謀在《有話好好說》裡也試過,失敗的一塌糊塗。人手再穩定,也不可能轉一圈絲毫不晃悠,不顫抖,拍出來的效果還是象主角暈倒了一樣,天旋地轉。
所謂模糊像素,舉個最淺的例子,比如我們看一些資料片,比如開國大典實況,又比如解放軍橫渡長江。畫面上會有很多粗粗的顆粒,有點地方黃黃的象舊照片一樣,有點地方有光點。
這些模糊的畫面是膠片放久了自然形成的。但是攝影上有時會有需要,比如石原這個片子,有時候需要色彩黃一點,好像很有歷史感,像古代殺人的刀,有時後需要模糊的白,做一種比較薄的效果……
總之這兩種東西,都是目前技術界的空白,鬼子們擅長搞精密儀器的開發,剛剛鼓搗出來的高科技。尾防把這兩樣新技術改進自己的鏡頭裡,傳給了石原。
石原為什麼敢對羅綱那麼囂張,就是他知道羅綱就算專業技術再好,在硬件上,這兩個新發明是他無法逾越的。就沖這兩個技術,評委一定給他大大加分。
石原在影片的後半段,完全把這兩樣技術跟自己的技巧手法結合到了極致,連評審們和電影學院的專家們都是第一次看,生性活潑的美國評審甚至失態的驚歎出聲音來。
片子放完了……
雖然不甘心,中國學生還是不得不跟著客人和外國評審一起鼓掌。因為小日本選手的這個作品,只能用完美來形容。
法國評審雅克低聲自語道:「我實在想像不出來,中國的孩子能用什麼方法勝過他,但願不要輸得太難看就好了。」
「放完啦?」易青打了個哈哈,敷衍的道:「哇塞,好棒好棒,鼓掌鼓掌!」一直沉默寡言的羅綱看著易青,笑道:「老易,多虧這次有你幫忙!不然我還真想不出,要怎麼才能壓倒這個石原。確實……那個北京話怎麼說來著?確實牛……牛B!」
楊嫻兒擔心的道:「咱們能贏嗎?」
依依接口道:「易青說能贏,那當然就是能贏了啊!」她恬靜的笑著,好像這個理由已經非常充分了一樣。
燈亮了,又暗了。
全場靜了下來,羅綱的作品,開始了。
觀眾們稍稍平復了一下剛才被刺激到的心情,有點觀賞疲勞的看著銀幕。
一般人的視覺疲勞時距是在一個半小時到兩小時直接,所以標準電影的長度設在九十分鐘到120分鐘之間。
但是石原剛才的片子也太挑戰神經了。
大家懶懶的靠在座椅上,忽然眼前一片柔和如水的光亮,像情人的手一樣溫柔的撫過人們的臉……
哇……
疲勞的眼睛一下子看到這樣的東西,立刻覺得舒服極了。
不是電腦特效!是羅綱拿自己的攝影鏡頭對著陽光做了個小角度的移動,使得陽光在鏡頭下散發出了最柔和的暈澤,懂攝影的人都應該知道這個難度又多大,有多麼難以控制!
比起石原的開場,這個鏡頭顯然技巧更高明,而且感情上令這時的觀眾受用極了。
尾防讚許的點了點頭,隨即冷笑了一下,道:「可憐的人,有這麼好的比賽,卻注定要輸!有360度回轉和模糊像素這個硬指標在,他技巧再好也不可能贏!」
話音剛落,他自己立刻張大了嘴巴。
嘩!天!
全場一片嘩然,男人女人無差別的驚歎響成一片。
在滿上的紅葉叢中,出現了一個一身白衣古裝的美女……不對,是仙女!
羅綱的鏡頭從先從高於仙女的頭部開始,逐步往下繞一個半圈,然後猛得向下拉出遠景,直到一個仙女剩下一個小點……
拍這個鏡頭的時候,其實依依是站著不動的。羅綱坐在纜車上取遠景拍了,拿回來靠著易青神奇的跳躍碎剪,做出的效果,好像依依從一個很高的地方飛到紅葉叢,山風帶起她的衣袂飄飛,真像仙女下凡一樣……
易青嘴角帶著一個自信的微笑,依依的身材和朦朧的氣質,穿上古裝對任何人的眼球來說,第一次見時那種震撼絕對是可歌可泣型的。她跟電影學院傳統意義上的美女不同的是那種不食人間的氣質之中,還帶著一點小小的勾魂感覺。
羅綱這個作品的名字,就叫做紅葉仙境。
仙境裡的仙女和滿山紅葉完全柔和的融合在一起了。
本來白色跟紅色是很難協調的兩種顏色,但是羅綱把光線和陽光層次的使用發揮到了極至,白色的衣裙反光折射出來的陽光,出現了層次分明的赤橙黃綠青藍紫各種色澤溫柔的光圈,像中國傳說中仙境裡的祥光一樣,七彩繽紛,亮麗動人。
最出彩的是,羅綱時不時的故意使用一個暴光過度,或者一個焦點模糊,本來是攝影師的大忌的失誤,在他的匠心下竟然成了一種做特殊效果的手段,可謂神乎奇技。
尾防面無表情的看著,心裡卻非常驚訝,他竟然不知道在自己徒弟石原的班上,竟然有一個比石原優秀的多的天才。
「可惜了……」尾防對石原道:「根據這個創意,要是加上我們的模糊像素技術,就能把他的光色層次以及這個女孩的美感提升到極至,那樣就能贏你了。」
「哼,我也看出來了老師,可惜他們沒這個技術!」石原冷笑道:「他輸定了!」
尾防怒道:「八格!不可自滿,這個支那小子的手法和天賦遠在你之上!」
話音剛落,尾防突然產生了不信任自己眼睛的感覺!
顧著說話,沒看清楚剛才一個鏡頭,竟好像是運用了模糊像素技術的效果!
沒等他反應過來,鏡頭圍著依依轉了一個圈,均勻的,等焦距的圈!仙女般的依依依然站著不動,她週身的光暈突然變成了具有古代意味的昏黃色,充滿了滄桑的歷史感,分明是兩重模糊像素疊加的效果!
單機360度回轉加模糊像素!
中國選手羅綱,在影片中段同樣用上了日本專利的這兩項技術,而且顯然模糊像素層次之豐富,效果之真實,技術水平之高還要超過石原的作品!
這兩種技術本來就可以用電腦來做,但是效果很失真,一看就知道不是真的,是電腦做的,所以專業攝影師都不屑過多依賴電腦。日本人開發出這兩種技術,一向是他們洋洋自得的資本,所以世界上還沒有哪個國家獲得這兩項技術的使用權!
可是易青和羅綱卻用在了作品裡,在石原看來,這只有一種解釋——
「這是剽竊!無恥!」石原激動的站了起來,指向易青他們這邊,失態的在安靜的放映廳裡大吼:「小偷!」
要是位置合適,尾防真想再個他一個耳光!他一拽石原,低喝道:「坐下看清楚再說!」
石原剛一坐下,掌聲就響起來了。大家倒不是奚落他,沒那工夫,而是片子進入了華彩段落、最後的高潮!太美了!
一直靜靜的站著不動的依依突然舞蹈了起來,一段急旋中,她全身像是散發著五彩的霞光。最後一個動作,依依把整個身體蜷成了一個對折,宛如一片葉子,
不愧是學過三年舞蹈專業,而且她當年一定非常勤奮學得非常用心,她的這個外部形態動作,視覺上完全能感覺到跟周圍的紅葉融合成了一體而她的白衣,這時的光感象塗了一層紅色的油一樣,像一塊玲瓏晶瑩的紅玉!
片子結束了……
在剛才的視覺疲勞之後欣賞一段這麼美的片子,看到一個這麼美的女子,這真是……
沒有人鼓掌,所有人都還在陶醉……
黑暗中,場工七手八腳的把評審席搭好,擺上一溜長桌子。
然後,燈亮了!
全場一陣春潮般的歡呼!
「電影學院贏了!」
「中國必勝」
「萬歲!」
掌聲如雷!
在海潮般的掌聲中,易青微笑著和羅綱、依依並肩走上評審台,向觀眾行謝幕致敬禮。
羅綱站在發言的講台上。
易青牽著依依的手兩人優雅的向觀眾彎腰致意。
羅綱好容易等大家安靜下來,對著麥克風道:「請允許我介紹,我這個短片的創意導演,06級導演系易青同學;以及我的攝影模特,美麗的仙女周依依小姐!」
亂了亂了,電影學院的學生還比較鎮定,外校的男生瘋了一樣站起來往前擠,誰不想一睹美女芳容,能近一點就近一點吧!
電影學院的老師趕緊維持秩序。好容易大家安靜下來了,走道上還是站了幾個趕不走的人,伸長脖子在那裡巴望。
法國評審雅克清了清嗓子,把面前的麥克風拿過來,剛要說話,突然一個洪亮的聲音說著英語,帶著強大的壓迫感在大家耳邊響起:「我有事要請問中國選手!」
尾防大聲道:「各位同業,各位專家。我有所疑惑。涉及侵犯他人他國的專利產權,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我提請評審委員會要求中國代表必須解釋短片中出現日方兩樣新專利技術的事。如果中國獲得了這項專利的使用權並支付過相關費用給日方,被准許生產有這種技術的機器,請出示有關文本證據!」
雅克道:「雖然如此,但是……技術是有國界的,藝術卻是無國界的……從純藝術的角度來說,我認為……」
「主席閣下……」羅綱禮貌的插了一句:「對不起,冒昧的打斷您。我們願意回答日方這個問題。」
雅克非常紳士的做了個請說的手勢。
石原氣急敗壞的在下面用漢語喊道:「你們是可恥的賊!日本從來沒有賣過任何有關的技術給中國!」
嗚……
一片噓聲。
羅綱笑道:「我們用的技術跟日本的新開發的技術完全無關。下面,請我們的導演易青同學,來為大家做一個說明……」
易青笑著上來,跟羅綱舉起手來互擊了一掌。
易青對著話筒道:「請我們的同學把東西抬上來吧。」
觀眾們期待的目光中,電影學院的男生們在孫茹的指揮下,抬上台一張吃飯桌子,一個男生抬著一架攝影機。
這個桌子,完全就跟中國普通飯館裡那種帶轉盤的八仙桌一樣,帶著轉盤,可以做360度轉動。
那個男生把攝影機放在桌子轉盤正中,然後把轉盤用力一轉。
轉盤直徑上兩點被易青加了兩個卡子,正好轉滿一圈停了下來……
「哦……」
一片恍然大悟的聲音。
「說穿了其實很簡單,」易青笑道:「只是以前沒有人這樣做過,用一架普通的自動調焦機器,放在這樣的桌子上。就是這桌子貴一點,好幾百塊,但是比起日本同行花了幾年時間開發出來的技術,當然便宜多了。」
「哈哈哈哈……」
全場中國人都舒心的笑了起來,吹到天上去的專利技術,在聰明的中國人面前,不如一張桌子。
尾防站著摀住胸口,臉色煞白煞白的……
易青等大家笑完了,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堆東西,薄薄的,什麼顏色的都有。
大家仔細一看,居然是一大堆女式的絲襪!
羅綱把桌子上的攝影機拿過來。易青摘掉鏡頭蓋,拿條絲襪往上一蒙,對著話筒道:「用質地輕薄的透明女式絲襪,在上面抹上不同厚薄的凡士林油、花生油、透明指甲油……每種顏色的絲襪跟每種油相結合,都會有不同的效果出來。比如說,想搞剛才那種古代的歷史感,就是這雙襪子和豬油的功勞。」
說著,易青把一雙淡黃色絲襪舉了起來,高聲道:「這就是模糊像素的奧秘。日本的專利技術只有九種模糊像素,可是我們北京的秀水女人街,卻有賣幾百種不同質地和顏色的絲襪,選擇起來可真是傷腦筋啊!」
「哈哈哈……」
鄭國恩教授、謝非老院長、張匯君院長和各系的主任教授也在下面相顧莞爾,這個鬼頭鬼腦的易青啊!真是個人精!
易青、依依和羅綱在台上笑得陽光燦爛,下面的各高校中國學生在拚命的起哄鼓掌。
石原癱在椅子上,臉色象死魚一樣;尾防依然站著,緊皺著眉頭。
雅克跟幾個評審商議了一下,郎聲道:「我們一致認為,這場比賽是中國青年選手獲勝。讓我們向優秀的攝影師以及他的導演表示祝賀吧!」
易青好容易等大家安靜了,才搭著羅綱的肩膀,對著話筒道:「在這裡,我們要感謝一個人,就是我們電影學院的鄭國恩教授。除了感謝他將自己珍藏多年的黃金鏡頭交給羅綱,助他贏得比賽之外,更要感謝他老人家的教導啟發,使我們明白了,什麼才是一個攝影家,乃至任何一個行當的藝術工作者,所應該知道的最大的秘密——一個深藏在黃金鏡頭裡的秘密!」
「……人類在發展,科技在進步,任何一個再高明、再尖端的科技,都會迅速的在人類的智慧下被新的發明、新的技術超越和取代。然而,只有一件事情是取代不了的——這就是人的智慧。只有人,才是永恆的。在人的思考與智慧下,一張桌子一條襪子也也可以化腐朽為神奇。」
「……科技技術是死的,而人是活的。科技進步的再快,也比不上人的心思。一味的依賴先進的技術,還不如依賴自己的大腦。科技是輔助,人的思想是才主體;人不是機器和技術的奴隸,科技只是用來錦上添花的,抱著某種技術沾沾自喜是淺薄的行為!」
「我想,這,就是鄭教授他老人家想要告訴我們的,藏在黃金鏡頭裡的秘密。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麼黃金鏡頭,要說有,黃金鏡頭就在每個藝術家的心中。一顆永遠熱愛藝術並為之不懈思考的心,能將任何一部普通的機器,變成創造奇跡的黃金鏡頭!」
易青清朗自信的聲音在禮堂中久久的迴盪著,熱烈的掌聲此起彼伏,電影學院的學生們的臉上掛著勝利的微笑。
依依一邊鼓掌一邊悄悄的在易青耳邊道:「親愛的,這下你可紅了,在全電影學院和全北京的高校,以後沒有人會不知道你。」
鄭教授站在一邊,拉著謝非老院長的胳膊,笑著道:「老謝呀!我們這些老骨頭,真是可以安心的退出歷史舞台啦!」
謝非大笑道:「不不不,有這麼好的年輕人,我還想撐著這把老骨頭,再干他十年!」
在一片熱烈的氣氛之中,石原和尾防,以及他們的兩個保鏢,撇下了佐籐和日本代表團的其他人,拂然而去……
石原陪著尾防走出會場,忍不住回頭罵了一句髒話,自語道:「太不甘心了!高科技輸給了桌子和女人襪子,簡直是奇恥大辱!」
尾防一路都在想著易青的話,石原不廢話還好,這話一說,勾得尾防心頭火起,回頭就是一巴掌!
石原本能的一躲,這一巴掌打了個空,尾防身體不受力的一晃,立刻覺得天旋地轉,手捂著胸口,仰天就倒!
「老師!」
「閣下!」
「叫什麼叫,拿藥來!藥呢!老師的藥呢,八格,快找!你這豬!」
「閣下,請堅持住,堅持住!」
遠處,易青和羅綱在電影學院學生們歡呼的簇擁下,英雄般被抬了出來。
北京今天的太陽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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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靠,起點作者專區死活上不去。本來以為今晚只要再一章就把黃金鏡頭寫完,沒想到寫了快兩章老長了還沒完,只好先發一半上來。現在把後面的再加上,放在一章裡面,算長點的一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