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捧著古老的書,藉著微弱的壁爐火光,老人翻看著已經閱讀了不下數千次的召喚咒文,那記錄著古老文字的羊皮都已有些發霉,一些文字也被歲月自然的抹去。可在老人的記憶裡,它就像新的一樣清晰,自己彷彿能嗅到油墨的香味。
在這騷動的夜晚,方向所起到的最大作用便是,讓這甚至區分不出生死的老人回憶起了自己的從前,回憶起自己的故事。
不過騷動卻並沒有持續很久,漸漸的,漆黑的森林中竟安靜了下來。剩下的只有一個顫抖的腳步聲,一下一下踏碎了連成地毯般的落葉,向著木屋的方向靠近著。
「執著的小鬼啊……」長長的歎息帶著說不出的無奈,費了好大的力氣,老人終於又重新站了起來,放下了懷中的古書,拿起了壁爐邊的木仗,離開了自己溫暖的家。
在這漆黑又寒冷的夜,如此反覆的進出等同在摧殘自己蒼老的身體,全因為方向的執著……
推開了沒有鎖的木門,老人親眼看著幾棵數百年的大樹在瞬間枯萎,散發著如腐屍般的惡臭倒在了大地之上。而從樹後露出的正是雙手十指夾著數十隻空藥水瓶的方向,那激烈的喘息聲好像是剛剛追逐完羚羊的獵豹。而滿身不下上百處淌著血的傷口,又像是被群獅摧殘的羚羊。
不管如何,喘出大量白色空氣的方向來到了這裡,在失去了最強殺招後,並沒有屈服,也沒有放棄,靠著巫毒藥水戰鬥活著走出了這片死亡森林。
舉目眺望方向走過的一路上,滿是死去倒下的大樹,眾多的樹人不再是繼續的追擊,而是圍著死去的同伴不肯離去,因為許多大樹間從還是種子時已成為了朋友。幾百年的相守,即便默默無語,它們也沒有忘記彼此。這也是稱為友誼的東西,或者是比人類那有幫助才叫朋友的友誼,更加高尚……
「你殺了我好多的樹。」沒有驚訝,沒有責怪,老人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
「沒辦法,不殺他們,我可能現在就不能有和您說話的機會了。」抱歉的笑著,方向算是道歉。
「如果你不反抗,它們並不會傷害你,只會把你丟出森林而已。」老人的意思是死亡本可以避免,「七百多年了,它們都是我親手種進這片土壤裡的生命,對於我來說,它們就像孩子一樣,陪伴著我走過了一輩子。也許剛才我就該親手,這樣至少它們便不會被你的私慾而殺死了?」
說到這裡時,那守侯在主人身邊的卡比警戒的露出了鋒利的前爪,只是想為現在疲憊的方向做些什麼。
「換個角度思考,可能這也是種解脫,它們的靈魂可以去輪迴得以感受其他的人生,而不是一輩子站在這裡發呆。」說話之時,方向已有些不住,前傾的身體要不是右腳及時的前撐,自己已倒在了地上。那樣就不像勝利者了,也沒有資格去提接下來的要求,「現在,我按照您的要求來到了這裡,您可以履行自己的承諾了嗎?教我我想知道的東西——召喚咒文的下半段。」
環境一下陷入了死靜……
「進來吧。」淡淡的歎息,老人轉過了身去,走進了自己溫暖的家,「外面的空氣讓我的腳痛。」
慶幸的笑著,方向沒有任何的懷疑或是擔心,拖著疲憊的身體像著木屋走去。可黑貓卡比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感覺,因為那老人剛才說的話,彷彿他已有七百多歲的年齡。即便是最強的黑巫師,也不可能違反生命的定律的,或者說在漫長的修煉中這傢伙已經變成了和妖怪一般,可活過千年萬年?
卡比已不敢繼續的想下去了,快步的衝到了主人的身邊。
來到了老人簡陋的木屋內,顯然並沒考慮到會有客人到來的情況,整間屋子只有一把壁爐邊的躺椅,已被老人佔據。
方向只得靠著牆邊桌子的桌腳坐在了地面之上,大口大口灌著自己製造的藥物,治療著被無數樹枝刮出的傷口。
幾大瓶的藥水下肚,方向蒼白的臉上終於又有了點血色。
狹小的房間中,一下子只剩下了壁爐篝火燃燒木材的辟啪聲,就像這只是間普通的叢林木屋,而壁爐前的老人只是普通的看林員……
可當那雙蒼老的手掀下了偌大的帽簷時,方向和黑貓都是心頭一震。
這是一張怎樣的臉?恐怖的難以形容,乾癟枯萎的臉皮褶皺的如同一具千年前的殭屍,深陷的雙目感覺不到任何的水分,連眼球都能覺察到乾澀。瘦弱的軀體好像在皮膚下除了血管便是骨骼。如果將老人比喻成一棵大樹,他遠比屋外的森林枯萎的更加厲害。
「您在靠靈維繫著生命?」方向覺察到的是恐怖背後的強大,「即便肌肉死去,進食生理系統失去了功能,心臟也早已衰竭。可是依靠著河川般澎湃的靈,強行驅動血液循環,不需要食物提供養分,靠靈支撐……我終於相信您剛才的話了……相信您活了七百多年……」
「眼力不錯,只是憑借外貌便能看出這麼多的東西。」這可以看成老人對方向的讚賞。
「可有些東西我卻並不明白……按照常識,不管黑巫師如何修煉,擁有何等強大的靈,終究逃不開消耗自身靈力的法則。越是使用,生命也消耗的越快,也就是說最是優秀的黑巫師死得比普通的人類更快。您的靈從哪裡來?」方向能看見的比老人想像的更多。
「小子,告訴我,法則是誰規定的?」老人頗為疑惑的看著那地面上款款而談的方向。
「法則就是……」面對老人的問題,一向認為對黑巫術理論知識掌握全面的方向卻無法回答。
「所謂的法則,其實只是面對它的生命無法超越,於是給自己的差勁找的借口而已。用畫出的線約束著自己,約束著其他的人,讓自己成為這條線內的佼佼者,得以滿足自己無聊的虛榮心。」這是最樸實也是最震撼人心的話語,方向從不相信有人可以用一句話顛覆真理,可老人做到了……
「你們到底在說些什麼,我都聽不明白,你不是說好教小向咒文的嗎?」呆著這老人的身邊,黑貓就全身不自在。
「卡比不能沒有禮貌,對了,說了這麼半天,還沒請教……」方向並不急在一時,即便身邊的老人剛才還在思考是不是殺了自己。
「如果我沒記錯,我應該叫布納諾?」漫長的生命並不是那麼的好,太多沒有必要的東西都會隨著時間而被遺忘,包括自己的姓名。
「我叫方向,韓國人。」方向禮貌的介紹著自己,即便剛才在森林中已介紹了一次。因為這次和上次不同,自己能伸出友好的右手。
可惜布納諾卻並沒有友好的伸出自己的手……
「你是不是會錯意了?即便我讓你進屋,並不證明我就答應了教你,或許下一秒我便會殺了你也說不定。」布納諾冰冷的目光有著凍結起空氣的力量。
「臭老頭,你明明剛才就答應了的!」黑貓有些忍不住了。
「那又怎樣,說謊會下地獄嗎?」布納諾一副滿不在乎的態度,承諾這種東西其實沒有任何的約束力,「如果你還有一些思考的能力,等到天亮了,帶著你的貓趕快離開這裡,我沒興趣收你這樣的徒弟。」
「你!」卡比氣得快要爆炸,方向卻是平靜的很。
「如果您不介意,能告訴我真正不願意教我的原因嗎?」懇切的聲音證明著方向真的想知道,知道理由。
木屋一下子又安靜了下來……
「因為你的善良……」靠著陳舊的搖椅,布納諾的聲音透著穿越了時間的滄桑。看著面前的方向,只覺得如同在照一面鏡子,倒影的是7百年前的自己,「善良的人不適合成為黑巫師,他們不該掌握這種邪惡的技術。當他們掌握了後……噩夢也會隨之降臨。他們會發現,其實自己的善良無法幫助任何的人,反倒是殺戮的兇手。
善良有時也是一種罪惡……「
「總覺得您有什麼故事要告訴我,我準備好了。」方向帶著親切的微笑等待著。
「我要講的不是故事,而是一段血腥的歷史……我的歷史……」低垂下了高昂的額頭,布納諾其實並不願意回顧從前,因為從前刻在心上的傷,即便過去了7百年,痛還是存在的,「小子,你聽說過黑巫師的五大家族嗎?」
「當然知道,這可以說是黑巫術的發展史。傳說千年之前,歐洲存在著五個當時最龐大的貴族,明爭暗鬥中,為了獲得更強大的力量,五大家族家主研究出了最早的黑巫術。而其中,更以彼得家族最為強大,發展到第三代時已暗暗有一統黑巫術界的跡象。可彼得家族發展到第四代時,突然神秘失蹤,從此五大家族便神秘的開始衰敗。到後來的幾百年間,黑巫術界再沒有出現過真正代表性的人物,群龍無首,致使後來人類興起的對異教徒的大屠殺格外順利,幾乎斷絕了黑巫術的命脈。於是大家都將責任歸咎在了彼得家族第四代家主的身上……」說到這裡,方向停了下來,因為看見了……看見了布納諾眼中旋轉的淚水,這是老人能表達悲傷的最大極限了……
「我並不想離開,可卻不得不離開。是的,可能我真的能統一黑巫術界,甚至可以凌駕在社會的頂點,為彼得家族獲得無上榮譽。可我要犧牲的東西遠比我獲得的多……」布納諾側頭看向了窗外,漆黑的森林就像自己的心靈一般。
「你是布納諾。彼得?!」方向疑惑的聲音都在顫抖,因為面前這偉大的甚至可被膜拜的人。
「是的,同時也是黑死病之父,七百年前,我殺死了2500萬條生命。在這七百年間,我一直在思考……我到底是人類?還是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