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坦穹蒼下 第三十五集 第五章
    天一直皺著眉頭,從清晨到正午,始終不見舒展。太陽在天外形成一個亮黃色的圓盤,有些陽光,但也總是稀微淡薄。

    天氣不好,這其實沒什麼要緊;人的心情不好……若是單純以情緒而論,心情不好的人大可分為三種:有些人的態度是你讓我難堪,我也不讓你好過;有些人則是大吵大鬧、大發雷霆、甚至對無關的人都會惡語相向:最後一種人……喜怒哀樂不形於色,表面上總是悠然的樣子。

    遇事能否沉得住氣——全然在於一個人的深思熟慮的程度!

    阿歐卡亞·席瓦·威夫敏斯特女伯爵是在經過長達兩個月的「深思熟慮」之後才決定與家族的掌門人開誠佈公的談一談,話雖這樣說,可阿卡並不知道事情要從何說起。

    在女伯爵受過的傳統泰坦貴族教育中,有一條明訓是她為人處世的基準——凡天下女子,都應以穩重謙和為本!

    阿卡一直以為,只有做到心神怡靜才能培養出高尚的品位和豐富的情趣。即使是生性妖嬈浮華的女子,只要她為人誠實,待人處事周到熱情,性格上沒有怪癖,不會做出讓周圍人生厭的姿態……這樣的女人絕對不會惹人憎恨,反而走到哪裡都是人們眼中的焦點。

    自然,好的女人以好的一面吸引人,而那些自命不凡又或正經得太刻板的女人……我們一樣會留意這樣的女人,可是以一種挑剔和厭惡的眼光看待她們。於是,無論是在言談話語中。還是在走過來坐下地動作中,乃至站起來而去的背影中,品行不端的女人總能讓人挑出毛病。

    若把女人受人憎惡地程度分作由一到十這樣十個等級。那麼阿卡會毫不誇張地告訴所有人,她的旅伴地等級是二十八!一個二十八歲的老小姐會有多麼惹人生厭?阿卡不會在這種事上浪費口舌。但她最憎恨的就是那些說話自相矛盾,或者動不動就貶低他人的人。恐怕這樣的女人最後只能在懸崖上地修道院自生自滅。

    從安魯哈啦出來一趟可真不容易!阿歐卡亞深有感觸,安魯軍事統治局秘密調查局為了策應最高負責人,也是保密起鑒,女伯爵不得不搭乘一位老小姐的馬車進入泰坦……

    這個二十八歲的老小姐到底會有多麼惹人生厭?剛剛我們已經談到了!她是妖嬈的。也是浮華的;她待人不誠實,說話總是自相矛盾:她坐姿不好、走路的姿勢也不好,舉手投足都是一副輕佻放蕩的樣子;她老是貶低他人,說著這個不如她、那個不如她,她看不起任何人!

    阿卡和這樣一個女人同車,一走就是二十多天,如果不是女伯爵的性情不允許她那樣做,她就一定會在忍無可忍的時候刺旅伴幾劍。

    從進入泰坦南方的那天開始,阿卡就已預感到她地旅途必然蕭條慘淡。天空久無晴日,長雨綿綿。從旅行馬車的車窗裡遠眺週遭的山巒,女伯爵不禁黯然傷神,她地思緒和情感都包裹著空落和寂寞。一想到眼下這段虛飄不定的戀愛,不由得又陷入到無盡的惘悵之中。

    還好!她的旅伴總算在一個地方和她有著共同之處,二十八歲地老小姐並不是通常意義上的老處女,就在不久之前。她懷了孕,又生了一個兒子!不管怎麼說,阿卡為她高興,可老小姐並沒有結婚,那麼這件事就有點麻煩,和女伯爵一般處境。

    「至少你能和你的孩子在一起!」阿卡這樣安慰她的旅伴。

    「誰說的?」老小姐近乎咬牙切齒地啐了一口,「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死了!他是私生子,光明神不允他以私生子的身份存活於世!」

    「那麼……我還是比你幸運!」阿歐卡亞笑了起來,「我的孩子被一位高不可攀的夫人撫養著,他的未來一片光明!」

    「哈哈!那你比我更可憐!」這就是老小姐最讓人討厭的地方了,她一點都見不得別人比自己好,遇到別人的好事她總要極力詆毀:

    「依我看!哪來的什麼高不可攀的夫人?如果真有一位這樣的夫人,她一定是搶走了你的孩子,而你又無法拒絕!所以說……和我比起來,你只是個可憐蟲,我親手埋葬了自己的孩子,而你呢?你為你的孩子做過什麼?把他拱手送給一位高不可攀的夫人?這可不算!等到將來孩子長大了,他不認識你也就罷了,一旦他瞭解真相,你猜怎麼著?他不會感謝你的懷孕,反而會憎恨你!厭惡你!他會指著你的鼻子向你質問,你為什麼要遺棄自己的親子,你為什麼要……」

    「夠了!」阿卡打斷喋喋不休的老小姐,誰能給她一把劍?她要宰了這個長舌婦人!她要喝她的血,她要抽她的筋!她……她想奪回自己的孩子!可該死的!理智告訴她在面對那位「高不可攀的夫人」時,她得保持克制和冷靜。

    攝政王其人總有忙不完的事情,他與阿卡一度斷了音信。阿卡要通過三方確定的情報才能知道男人的一舉一動,想想真是好笑,她給他生了一個兒子,可她還要在寫明他的日程通報上簽字……似乎,她只能通過軍情局派送的日程通報來思念他,她於他已經無話可說,只是放不下心裡的思念。

    4月12號,女伯爵的車駕距離布拉利格要塞還有兩天的路程,剛剛用過早餐,她就遇到攝政王派來的傳令官,傳令官交給她一封攝政王殿下的親筆信,信上說:

    「雨天心情如何?」

    阿卡展開眉宇,「不好不壞……」

    「夜裡獨聽雨水打著窗扇,徹夜難眠。起床,本來是想獨自出去散散心。結果被一干閒雜人等簇擁著圍在中間。好不容易到了城外的一條小河邊,豁然發現河水藉著雨勢漫過堤岸,這時又忽生感觸——我對你的思戀比這大水還要深。比這雨幕還要急……」

    阿卡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不能在討厭地旅伴面前失態。於是她就用信紙掩住笑臉,還就勢親了親信紙上的字跡……就像真的親到寫信地人。

    「「哼……虛偽!」

    「你說誰?」阿卡朝著旅伴怒目而視,她對老小姐的忍耐力總有底限。

    「男人!那個給你寫信地男人!如果他不是一個偽君子,如果他真的像信上說的那麼愛你,他就不會讓你離開你的孩子!你知道我沒說錯。對不對?」

    阿卡撇了撇嘴,「你又不知道他在信上說了什麼!」

    二十八歲的老小姐再一次用嗤之以鼻地聲音冷「哼起來,「你別忘了!這是我的旅途,我知道這裡發生的一切事情!同時,我也知道你像憎恨那位高不可攀的夫人一樣憎恨我,但我只是實話實說,不像你!明知自欺欺人,卻還做著……」

    「真的夠了!這是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安魯家族的密探頭子拿出脅迫敵人的面目,老小姐立刻就被女伯爵的陰霾和冷酷嚇得一陣心驚,她極為合作地閉上嘴。

    「信上還說什麼了?」

    阿卡不耐煩地瞪了對方一眼。「你就不會裝會啞巴嗎?這又不關你的事!」

    老小姐發出惱火的呻吟,她閉上眼睛,扮作假寐地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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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伯爵歎了口氣。旅途、老小姐、天氣、孩子!一切的一切都讓她感到厭煩,甚至有些絕望。攝政王的信來得十分即時,要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再沒有隻言片語捎過來……阿卡不是殺了自己就是殺了自己地旅伴。

    攝政王的來信十分簡短,問過心情。表達了思戀,然後便擺出一副公式化的官僚口吻:

    「我不知道是什麼事情在困繞你?你沒能參加前幾天的家族成員會議,這很遺憾!其實,我,安魯,我們大家都把你看作是家中一員……」

    阿卡地好心情已被她的旅伴破壞殆盡,下面的內容她只是匆匆看了一眼——美好的事物一向都非常短暫,就像一封簡短的書信,或是一時半刻的感動。

    也許一段戀情真的可以綿延一生一世,但阿卡卻有一些自知之明;她想做到「心神怡靜」就必須淡化這段情感、進而忘情忘愛,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沒有要死要活的煩惱、沒有度日如年的焦慮……最關鍵的一點,沒有孩子!她得忘記自己曾為愛人孕育一個孩子,她是阿歐卡亞·席瓦·威夫敏斯特,她是軍統的密探頭子,不管這件事會有多麼困難,她必須做到這一點!

    理論上講……說阿卡是某某人的情婦的話可實在有點委屈這位女伯爵,無論如何,阿歐卡亞做一個秘密戰領域的諜報頭子自然要比她的令一個「職稱」更為稱職。如果不是她確實給帝國攝政王生過一個兒子,沒人會相信這個幹練果敢甚至有些麻木殘忍的女人會是某某人的情婦!

    這裡說的「某某人」自然是指她的大家長,不過人們在提起這件事時總是習慣性地稱呼男方為「某某人」不過多數時候,人們根本就不瞭解阿歐卡亞女伯爵是怎樣一個人。也不知道她以何為生。

    「英格人的間諜……你確定嗎?」女伯爵在處理共事時總會習慣性地問上一句「你確定嗎」

    「確定?確定那還等什麼?調集人手,布網跟蹤,然後抓捕、審判,視情節輕重……輕的驅逐出境,重的秘密處決!」

    阿歐卡亞的果斷和雷厲風行就表現在她的辦事態度上,她是女人,以女人長控軍統調查局還是安魯家族歷史上的第一次!儘管有人存心刁難她,儘管有人存心詆毀她,可真正熟悉她的人從來不會輕視她,她是一個成功的女人,這個成功的女人成功地讓所有人都以為,她真的忘記骨肉分離的痛楚,真的忘記那個辜負她的男人。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在一個春光明媚的午後見到了女伯爵,感謝光明神!這一天陽光大好,天高雲淡!

    經過熱情的擁抱。經過瘋狂地擁吻,阿卡不禁醒轉,她根本就沒有忘記這個味道。她的愛人有清新的氣味,有健壯結實地臂膀。有清晰如刀刻一般的唇線!她一樣都沒有忘記,所以她情不自禁地發起火來,她覺得這不是她,她覺得站在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面前地阿歐卡亞完完全全是另外一個人!

    「歡迎你!」帝國攝政王展開笑臉,至少是現在。他全心全意地為彼此的重逢感到開心愉悅。

    「說點別的!」阿卡不安地扭動著揉著手指。

    「哦啦!如你所願!為什麼一直躲著我?」

    女伯爵皺起眉頭,這個話題一樣不討人喜歡,「我沒有……」

    「你有!」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他有多長時間沒有見過阿歐卡亞?三個月?還是半年?

    「我只是……軍統的業務雜亂而煩瑣,我脫不開身!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這連借口都算不上!」帝國攝政王不想一見面就吵架,但女伯爵地態度實在讓他惱火。

    「那你要我怎樣?像從前那樣做向你做簡報?像從前那樣……」

    「沒人要你做什麼!」奧斯卡打斷這個突然變得不可理喻的女人。

    「那你告訴我呀!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你滿意呢?」

    「算了……」泰坦攝政王別開頭,他也有許多煩心事,沒必要給自己增添更多的壓力,如果阿卡也希望如此,他就會叫一切的一切在此結束。

    室內的陳設精緻而不失體統。高貴典雅的帷幔擋住了窗外的光線,藍色的骨瓷茶具已經備好了香濃的荔枝紅茶!荔枝紅茶?西大陸有人聽說過嗎?只有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這樣的頂級王者才有機會享受源自東方地至品生活。

    分賓主而坐,攝政王離不開他的冰熊沙發。阿歐卡亞女伯爵就隨隨便便地歪在一把高背靠椅裡頭,兩個人似乎不太願意說話,大概都怕一開口就使輕鬆的氣氛變得尷尬。

    「旅途怎樣?一個人會不會很悶?」

    阿卡對著天花板上地神教壁畫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不說還好。說出來就是沒事找事。

    「真是算了吧!一個二十八歲的老女人,也不知是局裡的哪個傢伙挑了這麼一位小姐做我地旅伴,我沒發瘋真是幸運!」

    「你指誰?」

    阿歐卡亞無可奈何地攤開手,「我的旅伴!一個年芳二十八的老小姐!你沒聽到嗎?」

    奧斯卡揉了揉了鼻子,這表明他對眼下的境況感到異常納罕。

    「他在這兒幹什麼?」阿卡別過頭,她早就看到坐在角落裡的中年人,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馬斯洛裡約爾德是奧斯卡的心理醫生。

    「我希望你能和裡約爾德醫師好好談談!」帝國攝政王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女伯爵,他在勘察對方面孔上的每一個細微變化。

    「和他?」阿歐卡亞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她從座位上一躍而起,還拿起了自己的夾絨外套和長披風。「奧斯卡!你可真是算了吧!難道是我瘋了嗎?難道是我病了嗎?我從安魯哈啦大老遠地跑到這裡就是為了給你尋開心?說實話!就連跟我同車的那個噁心至極的老女人也比……」

    「阿卡!」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發出一聲斷喝,「沒人說你病了!沒人說你瘋了!可是……你相信嗎?你是一個人來的!你聽清楚了嗎?由上車到下車,馬車裡只有你一個人,你的侍衛可以做證!」

    女伯爵呆愣半晌,不過她自然是不相信的!她穿上外套,罩上披風,她不瘋也不傻,真正有問題的是奧斯卡!她要給奧斯卡引薦那個活到二十八歲一事無成又惹人厭惡的老女人。

    「停下阿卡……停下……」泰坦攝政王煩躁地揉著額頭,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件事:「阿卡,別走!聽我說好嗎?」

    「我在聽!但別用那些瘋話考驗我的耐性!」阿卡又坐了回來,事情還沒有搞清楚,她得知道奧斯卡到底是想幹什麼。

    「召開家族會議的時候你沒有到場,許多關心你的人都向我反應,他們……」

    「他們說什麼?一個女人沒辦法抵掌軍統調查局?這話我聽過!」

    「不!不是這麼回事!你知道安魯信任你。也知道你工作得多麼出色,我和安魯都離不開你地工作!」

    「謝謝!」阿卡笑了笑,她托住自己的下巴。用渴望的眼神打量著愛人,可嘴上說地卻是:「那就請你看在***光明神地份兒上。告訴我這裡到底是怎麼了?」

    奧斯卡搓著額頭上的軟肉,「有許多關心你的人都向我反應……你的精力大不如前,做事丟三落四,兼且喜怒無常,難以相處!」

    「喜怒無常?難以相處?」阿卡又一次從座位上跳了起來。不過這次她終於意識到攝政王的眼神透露出絕望。

    「好吧我道歉!」女伯爵平息了一下心口地氣血,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我承認!我的脾氣是大了那麼一些,處理棘手的案件時會有一些衝動,可我手下那些該死的傢伙要是不用鞭子去催促他們的話就一事無成!軍統調查部門容不得飯桶,他們必須得做出一點成績來,要不然我怎麼向你交代呢?」

    「我不是說這個!」奧斯卡搖了搖頭,他還是覺得很難開口,「你身邊的人說……他們說你老是自言自語,還說……你老是抱怨只存在於空氣中的一個朋友!」

    「哈!那是芭麗西婭!」阿卡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芭麗西婭是我的朋友。她可不是什麼空氣,她是我從小到大的好朋友!你的意思是不是說……軍統調查局長不能有私交好友?」

    「當然不是!」帝國攝政王繼續搖頭,「我地意思是說……這個芭麗西婭。還有那個陪你走完這段旅程的老小姐……哦天哪!裡約爾德醫師,還是有你來告訴她吧!」

    阿卡皺著眉頭,「他能告訴我什麼?這又不關他的事!」

    馬斯洛裡約爾德醫師站到攝政王殿下和軍統調查局長中間,他擋住奧斯卡地視線。並用一種不懷好意的眼光打量著阿歐卡亞:

    「女爵閣下,非常抱歉,儘管您會認為我和攝政王殿下是在無理取鬧,可有些事情您不許得搞清楚!」

    「搞清楚什麼?你們倆個是在演雜耍哄我開心嗎?」

    裡約爾德醫師搖了搖頭,「就像攝政王殿下剛剛說的那樣,您的朋友芭麗西婭小姐,還有您地旅伴,那個二十八歲的老小姐——這兩個人根本就不存在!這是您的意識主動臆造的兩個……」

    「閉嘴!這是胡扯!」阿卡轉向呆坐著的奧斯卡,「你說話呀,告訴你的精神病醫生,這是胡扯!」

    泰坦攝政王囁嚅著唇皮,一切都來得太過突然,太過沉重,但他還是得告訴阿卡,「抱歉,這是事實!」

    「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裡約爾德醫師湊近呆若木雞的女伯爵,「在您的成長過程中,你只有過芭麗西婭小姐這一位同齡朋友,即使您在加入安魯軍統局的培訓計劃後仍和這位從小玩到大的朋友保持著通信聯繫,是不是這樣?」

    阿卡點了點頭,她的腦子亂得很,但芭麗西婭的確是她唯一的朋友,她始終都記得。

    「那麼好吧,煩請您在努力回憶一下!」名燥當世的大心理學家可以放緩語速,「這位芭麗西婭小姐……她是怎麼死的?」

    阿卡想說這是胡扯、這是沒譜的事!芭麗西婭在她由安魯哈啦出發的時候還來送行了呢!可是……可這是怎麼一回事?記憶是如此清晰,話說得如此肯定!女伯爵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告訴醫師:

    「芭麗西婭死於難產,她的第二胎,796年的事!」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和他的心理導師互望了一眼,然後他們一同向阿歐卡亞投去了「原來如此」的眼神。

    「怎麼了?幹嘛這樣看著我?」阿卡瞪大眼睛,手足無措。

    「哦天哪!」女伯爵突然用手掩住嘴,她似乎已經意識到思維和記憶上的邏輯錯誤,既然芭麗西婭死於難產、死於鵬年,她怎麼可能會在803年的安魯哈啦為自己送行呢?

    「不對……不對……一定是哪裡搞錯了!」阿卡左右犯難,她無法解釋這件事!芭麗西婭是她的好朋友。她地好朋友陪她度過了無數個孤枕難眠的夜晚,她們一塊兒打牌、一塊兒聽歌劇,一塊兒梳洗。一塊兒聊天,若是沒有芭麗西婭熱情地開導她、慇勤地勸慰她。她就不會相信自己把親生骨肉送給別人了!

    「我……我……是不是瘋了?」

    面對淚如泉湧的女伯爵,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地腦海中閃動著無數個畫面……相識時的驚艷、相知時地困惑、相愛時的痛楚、相戀時的取捨、相逢時的喜悅、相交時的契合……她為他誕下一個男孩兒,可不知為何,他和她並不為此感到快樂。

    這個堅強地、果敢的、敢作敢為的女人就在愛人的懷抱裡,她哭累了。此時只會抽泣。奧斯卡和所有人最關心的問題只在於……她瘋了嗎?應該是沒有的,所謂哀莫大於心死,看看哭泣的阿歐卡亞就能瞭解這種悲痛欲絕的情感了。

    「您得留下!您得幫幫她!」帝國攝政王瞥見正要出門的心理醫師。

    馬斯洛裡約爾德笑著搖頭,「阿歐卡亞女爵閣下沒有瘋,也沒有什麼心理疾病,我幫不了她,這是您的家務事!」

    奧斯卡看了看懷裡地女人,他向醫師投去乞求的眼神,「拜託,她的幻覺怎麼辦呢?」

    「以心理學來分析。那地確是幻覺,可若是從情感的角度來分析的話……」裡約爾德教授打開屋門,他要把二人世界還給這對年輕人。

    「女伯爵只是召喚了她的朋友,讓她感到不那麼寂寞、不那麼痛苦!這再正常不過!」

    奧斯卡目送醫師離開房間,他吻了吻阿卡地額頭,「這是真的嗎?」

    阿卡沒有說話。她的寂寞和痛苦難道還是假的不成?

    「對不起……對不起……」奧斯卡開始道歉,好像對不起成了他新的口頭禪。

    「我討厭她……」女伯爵在沉默半晌之後才吐出這句話。

    泰坦攝政王瞭然地點了點頭,他並不清楚薩沙伊是怎麼回事,但他的小妹妹確實以殘忍的手段奪走了阿卡的孩子。

    「車上那個老女人……我討厭她!」阿卡加重了肯定的語氣,她對那位「高不可攀的夫人」本就無話可說。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有些頭疼,他用雙手扳正女人的面孔,「阿卡,看著我!」

    阿卡就看了過來,面前這張面孔曾是她無比熟悉的,上面的鼻子、眼睛、嘴唇,還有那挫說不上是英俊還是滑稽的小鬍子,這一切都是她在夢裡看到的樣子。

    「阿卡!那個讓你厭惡、讓你惱恨、讓你想要除之而後快的女人就是你自己啊!你杜撰了一個自己,以便去恨她!去傷害她!你忘了嗎?今天是你的二十八歲生日啊!」

    阿卡難以置信地打量著她的愛人,她的愛人鬆開懷抱,微笑著,踱到室內的法式抽屜桌旁。奧斯卡像變戲法的魔術師一樣左右揮了揮手,抽屜桌上就出現了一塊巨大的草莓乳酪蛋糕,蛋糕上還用奶油寫著一行字:

    「給我的愛人阿歐卡亞——最美麗的二十八歲!」

    「哈……」阿卡不是鐵石心腸,阿卡其實柔情似水,她自然被男人的心意打動了!她在閃動著燭光的生日蛋糕前許下心願,又在愛人的催促下瘋狂地親吻他的臉。

    「禮物!你猜猜?」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指著室內的一道小角門。

    阿卡心中恍惚,這個男人……按照她對這個男人的瞭解,角門裡面不會是一個隱蔽的臥室吧?禮物在床上啦!

    女伯爵輕輕推開門……果然!臥室,小床,房間的陳設和佈局都是奧斯卡最喜歡的樣式。就在阿歐卡亞皺起眉頭的時候,躺在床上的一個小物什突然動了一下。阿卡受驚似地退了一步,那是什麼?那個嬰兒是哪裡來的?

    泰坦攝政王抓了抓頭,床上的男嬰並不是阿卡的親子,這叫他怎麼向阿卡解釋這件事?

    「你知道……薩沙伊……薩沙伊她……」

    「我知道!」儘管阿卡仍然搞不清狀況,但她還是點了點頭,「薩沙伊是一個失敗的母親。我能理解她的創傷,因為我也失去過自己地孩子!相信我……我理解她……」

    「阿歐卡亞……」奧斯卡再一次攬住這個不知該算堅強還是懦弱的女人,「對於薩沙……很抱歉!傷害她我是做不到的!儘管事實是她殘忍地剝奪了另一位母親地孩子。可那個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

    「我沒怪你!」

    奧斯卡喘了幾口氣。阿卡沒怪他才怪呢!可不管怎麼說,他必須把話說完:

    「繆拉地妻子在不久之前誕下一對雙胞胎,我自作主張,為你要來了一個健康的男孩子,繆拉一家欣然同意!我知道這根本無法補償你的……我不懂怎麼說!我只希望你能理解……」

    「你真是一個偽君子!」阿卡突然撇開愛人的手臂。很多時候她真的不懂怎樣形容這個男人,但至少是在此時此刻……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虛偽至極。

    「阿卡……」泰坦攝政王發出哀求似地呻吟,他想幫她,他想補償她,他知道這樣做會讓她更加反感,可他只是希望她能明白他地心意。

    「抱歉奧斯卡!我做不到……」女伯爵看了看幼小的男嬰,又看了看滿面愁容的帝國攝政王:

    「抱歉……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開門。關門。細碎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打量著空蕩蕩的房間,他順手掏出一支雪茄,可他又想了想,然後就把這支雪茄大力摔了出去。就像是要撇開所有的心事。

    春天最是盛產心事!在度過無聊乾澀的嚴冬之後,人們有的是餘暇時間目察樹葉綠翠的千差萬別。這不再是成熟度上的差異,因為所有地樹木。或生新枝,或轉蒼翠。色調和長勢皆無法測度,天地萬物都透著生存的懸疑。這是自然的心事。

    用凝重來形容春天地黃昏,這大概是最貼切的字眼——不是時近黃昏的陰沉。亦非黑夜之中的森然。春天地黃昏體現出一種充滿生機的美,夾雜著麥種的濃香,摻合進菜園的清新,農人於黃昏觀察一天的勞動所得,思考著生老病死,預測著作物的收成,可黃昏之中,心靈遭遇的孤寂就像黑夜白晝般慣常而又平淡,仿若永怛的不解之謎。

    孤獨——這大概是人類思想範疇中最普遍的心事。春來萬物復甦,看在眼中的花鳥魚蟲無不成雙成對。孤獨會在春的生機中盡善盡美,它煎蝕人的心靈、摧毀人的意志,於人類來說,最殘忍的敵人不是生老病死,而是如影隨形的孤寂。

    「你有心事?」

    顯而易見,泰坦帝國的女皇陛下眉宇深鎖,即使窗外春暖花開,可她的面孔依然結著一層冰霜,就像阿卑西斯山上的積雪,直到世界末日也無法消泯。

    「你看出來了?」阿萊尼斯轉向坐在自己對面的年輕人,他們都還年輕,可一個美貌如春之繁花,另一個憔悴虛弱如病入膏肓……這個人還坐著輪椅。

    「你是我的小妹妹,我瞭解你……」盧比勒·阿爾法·莫瑞塞特大殿下笑呵呵地打量著帝國女皇,他很為這個妹妹感到自豪,他在很早的時候就已想到阿萊尼斯會是一位出色的皇帝。

    「我確實有心事!想不想聽聽?」

    盧比勒朝妹妹點了點頭,如果女皇陛下若是始終垂頭不語,她也犯不著把落得個終身殘疾的大哥哥從斯布亞霍辛請到漢密爾頓宮!

    漢密爾頓宮?莫瑞塞躺皇室的大殿下差點忘記!他到過這裡!這座氣勢輝煌的宮殿,表面上嵌著珠寶、飾著金紙,可骨子裡……盧比勒打了個寒戰,這座宮殿就是一座巨大的墳塚,它的一磚一瓦都在噴吐屍臭,它的一草一木都在滴淌鮮血和骯髒的東西。

    「想不想聽?」女皇陛下加重了語氣。

    「當然!你是我的小妹妹!」盧比勒始終強調這一句,他是為了喚起阿萊尼斯的親情,早在剛剛見面的時候他就發現,自己的妹妹不斷落落寡歡,而且言語之間極是不盡人情。

    「哥……」阿萊尼斯發出一聲長長的呼喚,她突然撲到盧比懷裡。

    盧比連忙抱緊他的小妹妹,他得承認自己真地是吃了一驚——應該是從記事的時候開始算起。盧比勒和阿萊尼斯從不曾像現在這樣親密!

    「我的小尼斯!你從小就是一個怕黑、怕寂寞地小女孩兒,你只是太孤獨了!這總會過去!」

    「不是那麼回事!」

    「那是怎麼回事?」

    「他們都在逼我……」

    「我知道!你很不容易……」

    「不!你不知道!」阿萊尼斯猛地推開大哥哥,短暫的溫情又被拋離。

    「阿萊尼斯。相信我,他們也對我做過同樣地事情!」

    「什麼意思?」帝國女皇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她在眉宇之間填上戒備。

    盧比把小妹妹的情緒波動完全看在眼裡,他只能對妹妹的不信任報以無可奈何的神情:

    「事情是這樣的!」大殿下開始回憶:

    「大抵就是在二次衛國戰爭剛剛結束地時候,我的大酒店重新開張,幾個貴族打扮的傢伙當天就住了進來,他們直接找到我。對我說了一些沒譜的事情。」

    「什麼事情?」

    盧比斯下看了看,他緊緊抿著嘴。

    阿萊尼斯故作親密地拍了拍哥哥的手臂,「別怕!這是我的私人書房,這裡可沒有軍情密探那樣的東西。」

    盧比苦笑著搖頭:

    「我也不是要刻意瞞著誰,而是……現在這個時候,你不知道該相信誰,也不知道人們的腦袋裡在打什麼鬼主意!」

    「到底是什麼事?」阿萊尼斯有些不耐煩。

    「復辟!」大殿下倒是乾脆。

    「復辟?」帝國女皇咀嚼著這個詞彙的含義。

    「是不是有點離譜?」盧比微笑著打量他的小妹妹,「泰坦仍是莫瑞塞特地泰坦,王朝仍是莫瑞塞特王朝,沒有退位。哪來的復辟?」

    阿萊尼斯緩緩搖頭,「我總會退位……」

    「你不甘心?」

    女皇陛下沒有言語,終其一生她也不會回答這個問題。

    「你是怎麼打發那幾個人的?」

    「哪幾個人?」盧比故意裝傻。

    「那幾個對你提起復辟這個字眼地人!」阿萊尼斯盡力開導她的哥哥。她得知道盧比勒的態度,這對她來說可以引為一種參考,不過更多的是取捨之間地決策問題。

    「我嘛……我連一個字都沒有多說,先是請他們吃了一頓酒店的招牌菜。第二天就客氣地請他們退房!」莫瑞塞特王朝的大殿下突然露出一副極為不恥的嘴臉:「你相信嗎?那幾個傢伙竟然沒有結帳!他們在房間裡還開了一瓶眺年出產的門羅蒂威士忌!」

    「我不想聽這些可有可無的事情!」阿萊尼斯憤怒地擺著手。

    「你這是怎麼了?」盧比不高興地都起嘴,「我認識的阿萊尼斯可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即使我的小妹妹做了皇帝,可她還像從前一樣愛著她的家庭,愛著她的親人!」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阿萊尼斯捧住額頭,她一度以為自己是得了抑鬱症,但醫師的檢查又否決了這個嫌疑。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也知道目前這個局勢對你來說艱難至極,但你得打起精神,你是一位莫瑞塞特皇帝!」

    「你該說是莫瑞塞特的末代皇帝!」女皇陛下理所當然地糾正了大皇子的說法。

    「你……你真的不甘心?」盧比勒瞪大眼睛,如果他的妹妹只是一時興起,那麼事情就有轉圈的餘地;如果阿萊尼斯是真的放不下,那麼她就是把自己的生命和皇冠捆在一起,要拿的話……兩樣東西會一併叫人拿去。

    「尼斯!別犯傻!你這麼聰明,你會跟著那些自以為是的短命鬼一塊兒發瘋嗎?你瞭解你的丈夫,正如我瞭解奧斯卡!他已經不是那個可以被莫瑞塞特皇室呼來喝去的奧斯卡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阿萊尼斯還在揉著額頭,就像那裡鑽進一條蟲子。

    「那你還在犯什麼迷糊?這是再明顯不過的事,就算奧斯卡允許你一直掛著泰坦皇帝的名諱,圍繞在他身邊的那些人也會把你……」

    「問題不是出在我和奧斯卡身上!」阿萊尼斯打斷哥哥的話,「找過你的那些人……也找過我了!」

    「什麼時候的事?」盧比有些驚訝,那些人不該有這麼大的膽子。

    「就在詛咒我丈夫的那份傳單出現在城裡的那天晚上。」

    「他們也對你提起復辟?」

    阿萊尼斯搖了搖頭,「他們沒來!但也來了!他們說……我若自動退位,就是神聖泰坦和莫瑞塞特的罪人,他們會用最殘酷的方式置我於死地。」

    「沒來?又來了?什麼意思?」大殿下迷惑至極。

    「一大早,我睜開眼睛,詛咒我丈夫的傳單和寫著這些字句的紙條就放在枕邊——觸目驚心!」

    「簡直莫名其妙!」盧比勒忍無可忍地叫喚起來,「宮廷侍衛在幹什麼?軍情局在幹什麼?奧斯卡怎麼會讓他的宮殿裡充斥這些臭蟲?」

    「小點聲!」阿萊尼斯出言提醒,「奧斯卡和軍情部門還不知道這件事!」

    盧比又一次瞪大眼睛,「你打算幹什麼?你該明確告知奧斯卡,他會保護你,這件事也只有他才能為你拿主意!」

    身心俱疲的帝國女皇軟倒在她的嵌滿珠玉的金漆寶座上:「做是死……不做也是死!我是不是有史以來做得最差勁的一位皇帝?」

    「不!不!」盧比連連搖頭,「你是一位好皇帝!相信我!你是帝國歷史上最好的一位皇帝!」

    阿萊尼斯再一次和她的大哥哥擁抱在一起,不過這一次她哭得歇斯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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