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是崇高、卓越而美的,按照古典經義上的說法,光明神創造這個世界可一點都不容易——傳說神明在創世之初用了七天時間,第一天創造天宇,第二天創造大地……直到第七天,神明造人,賦人類智慧——這就是七日節的來歷。
每年的4月15日,天底下的光明信徒都要慶祝自己的節日,也即人類的節日。以泰坦為例,分作地區,南方人會抬著出自本地的聖徒聖像遊行集會,西部人會組織通宵達旦的狂歡,中部人特別是首都地區,七日節被抹上濃厚的官方色彩,在這一天,莫瑞塞特王朝的皇帝要在都林斯科特大教堂舉行祈福會……祈禱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之類的事情……
無獨有偶,就在泰坦帝國的女皇陛下跪到神像前默默盟誓的時候,她的丈夫也在訪問「神明的故居」
所謂「神明的故居」有考古發現為證,大概是教歷五世紀初,一支官方派遣的地理勘察隊在泰坦中南部地區湖沼集中茵瘴密閉的梟馘濕地最深處,發現了一座年代久遠、保存完好的古老教堂。
消息一經傳出,自然引起泰坦皇室和羅曼教廷的關注。由莫瑞塞特二世皇帝和當時的一任教宗陛下共同發起號召,世界上最優秀的考古學者和神學家匯聚杳無人煙的梟馘濕地,經過歷時二十年的考察,他們證實,這座貝西佳風格的古老教堂與光明神誕生地的聖誕教堂屬於同一歷史時期地產物——此言一出,舉世皆驚!
聖誕教堂一直是神教世界最神聖的朝聖地,位於光明神教發祥地的核心地區。眾所周知。此地距泰坦上千公里,而建造這座聖誕教堂地時候,光明信徒在整個羅曼帝國和猶加王國仍處於受迫害、受壓迫的地位。
那麼……問題來了!是誰在教歷前三世紀、遠離神教發祥地數千公里地深山老林中秘密建造了一座氣勢恢弘、典雅肅穆的教堂?又是誰在豎立神明原始立像的十字架上鏤刻了一個神教中的死亡標記?
關於這兩個問題的無數種答案無一例外地被最高教廷嚴密封鎖起來——理由很簡單。既然世上存在神明地「聖誕教堂」那麼自然存在神明的「殉道教堂」梟馘濕地教堂的門裙上刻印著這座教堂的全稱——巴別索斯。
「巴別索斯」在古迦太語中的意思就是巴別塔,那是當時的神學典籍中正式提出的唯一能夠抵達天堂的方式。
由此開始,神學界的公開和非公開的辯論引發了一場曠日持久地宗教內戰,戰役雙方各持己見,一派認為神明初始為神。神性永怛;一派認為神明初始為人,這個人就是光明神教的創始人,他通過「巴別索斯「獲得神性。若是站在羅曼教廷或是傳統神教經義的立場上,如果一個人類通過殉道獲得神性,成為「光明神」那麼整個宗教就失去了先天地神學立足點,包括神明造人神明創世之類的故事也就僅僅成了神話而已。
為了殲滅現世中的反對派(歷史也稱這一派為巴別索斯派)的言論,聖殿騎士開始在整個西大陸進行清洗,對反對派地屠殺和追殺持續了一個世紀,巴別索斯教堂也面臨拆毀的危機。
就在這個關鍵時刻。時任泰坦皇帝的莫瑞塞特四世陛下向最高教宗發出和解的請求,他請求保留「巴別索斯」因為泰坦的一草一木盡歸皇庭;他還請到碩果僅存的反對派代表。促成了「巴別索斯」與羅曼教廷的不戰之約,代價是「巴別索斯」體系永遠不得出世。
為了傳承「光明神」的殉道教義,在莫瑞塞特皇室的秘密扶持下,巴別索斯派成立了自己的教會。即「梟馘隱修會」這支密宗的神學論點就是神明由人到神的轉變過程,不過話說回來,世界上明曉「神明由人到神轉變過程」的人不出二十個,除了梟馘隱修會成員,剩下的那個就只有莫瑞塞特皇帝。
在中南部泰坦,人們只要提到梟馘濕地就會聯想到劇毒瘴氣和終年不見陽光的深山幽谷,不過這都只是道聽途說的內容,為了渲染濕地沼澤的恐怖,一些別有用心的人特意填加了惡龍和食人族的傳說,於是真正到過濕地的人就越來越少了。
泰坦攝政王本來沒有進入濕地探險的打算,但他在告別布拉利格要塞的時候突然得到梟馘隱修會的邀請。
為隱修會傳遞口訊的是泰坦帝國最著名的博物學家,這個人自稱是隱修會的一位長老,他費了很多口舌才打動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從本質上說,泰坦攝政王在大學城受到的教育促使他更傾向於無神論,但他畢竟是帝國的現實主宰者,這個現實迫使他必須和類似梟馘隱修會這樣的重要宗教團體搞好關係。
進入濕地荒原並不容易,用長途跋涉來形容並不為過。負責開路的紅虎騎士沒過幾過小時就要停下來做必要的休息——沼澤裡的水喝不得,沼澤裡的魚食不得,沼澤裡那些看著像路的道路絕對走不得!嚮導就是那位博物學家,奧斯涅攝政王已經對他明確表示:如果路上發生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他就要錄這個修士的皮。
經過濕地平原,攀上溝谷密佈的丘陵,站到高處遠眺四野,相信真正到過梟馘的人一定會被眼前的壯美風景感動得流下眼淚。
在正北方,濕地最深處,三座孤峰高風峻骨,鼎足而立,撐起穹蒼,仿若猛然由蕩漾著水色和碧草的苔原上拔地而起。
光明神在自己的寢居佈置了三座主峰之後,又打開了雲的倉庫,把倏忽飄渺的雲、亮麗多彩地雲、婉轉流動的雲全都撥給這片區域。除去雲。天地之間還有撲朔迷離的霧,迤儷繽紛地霞光,雪浪翻滾的光海……光與影交織成地穹蒼凝滯不動。只有雲海在三座孤峰中間洶湧流轉、浩瀚澎湃!
初上三山,光明神又毫不慳吝地賜予居所幾千種植物。他處處撒下紫堇花和藍首蓉。這位神明還委託季風帶來名貴的樹種,天鵝絨樹、闊葉梧桐、濕地棗樹、刺棘柳、黃柏樹、針鐵松——漫山遍野。
除了名貴的樹,濕地三山還盛產名貴的藥材,嚮導就曾指著一種圓葉矮莖的植物對攝政王說:闊臉葵能治癒您地腸胃疾病。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只是聳了聳肩,他的腸胃疾病是由內腹傷勢引起的。他並不認為內服藥物會緩解他的病症。
這一天是4月15號,七日之節。泰坦攝政王一行在晨時開始登山,時近午後才抵達山腰中段。白露之晨積攢的水氣在上午形成了壯觀的霧海雲洋,光明神把自己的家安在三座孤峰中間,遠遠眺望就是霧起雲始的地方。
濕地丘陵的三座主峰在山腰中段彼此交接,形成一塊長不過百米,寬不過數十米的小台地,一條石階甬道連著山下和台地,那座交纏著傳說和神聖意義地古老教堂就坐落在台地中心。
教堂不大,但映襯著陡峭孤高的絕嶺和壯於穹蒼的雪峰就顯得無比莊嚴靜謐。在見到它地那一剎那,即使最冷漠的人也會產生虔誠地向著它頂禮膜拜的衝動!儘管它在自然的眼界中近乎微不足道,但光明神已佈置完畢。
造物主在這件藝術品上最後點墨三下兩下。將那些可以讓人從世間登臨天堂聖境地通道全部切斷——站在巴別索斯教堂面前,除了下山的路,處處懸崖峭壁,無可托足。神明不肯隨便把聖域給予人類。
和以往拜會正統教團首腦不同。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在進入巴別索斯教堂之前沒有遭遇任何令他感到厭煩的儀式,僅僅是這一個理由就讓這位獨裁者對梟馘隱修會產生好感,可除去隱隱約約的猜疑之外,他還是不相信這裡就是光明神長眠不醒的墳塋。
教堂裡乾乾淨淨,和所有的光明神堂一樣的佈置、一樣的格局,似乎唯一能夠說明問題的就是教堂的古老石柱骨架和那具掛著神明原始形象雕塑的十字架,而最為動人的地方不外是牆壁和天花板上刻得滿滿的神教經義。
嚮導解釋,每一塊修築教堂的石頭上都刻著一段經文,教歷前三世紀的工匠先磨好石頭、刻好經文,然後才把這些石頭從石料產區運到此地,再按照精確標記的圖紙堆砌這些刻著經文的石頭,使它們能夠形成一部完整的福音。這部福音就是梟馘隱修會的傳道福音,並不見於任何史籍和神學著作,它是光明神的殉道福音,講述的是神明和他的信徒共同探討死亡的問題。
在神像前,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按傳統的方式拜謁天地之間最偉大的那位造物主,在場的修士並沒有阻止他,而他也只是朝著十字架隨隨便便地行個禮。
離開正殿大堂,嚮導把攝政王引入一間休息室,休息室裡只擺著兩個石凳和一張木製長方桌,桌子上還擺著兩盞酒杯和一些當地的水果。
嚮導請攝政王稍事休息,說完話便退到室外,留下奧斯卡一個人。
神聖泰坦的主宰者輕輕咳嗽一聲,門外立刻傳來代表確認暗號的幾聲鳥鳴,這說明一切都在紅虎騎士和軍情行動人員的控制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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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無聊賴地等了半刻鐘,一位花白鬍子的老修士突然從房間中的另一道小角門裡闖了進來,他在看到戎裝打扮的帝國攝政王之後自然有點發呆,不過他很快就醒悟過來:
「閣下,歡迎您的到來!」
奧斯卡由石椅上站了起來,用宮廷禮向老修士打過招呼。還要說明……他有些不適應這裡的空氣……別說空氣,教堂裡的每一塊石頭和每一件擺設都透露出一種陰森寒冷的氣息。與門外見到的神聖莊嚴大相逕庭。
「要來一些嗎?」老修士在把攝政王請回座位之後便舉起了手裡的酒瓶,「嘗嘗濕地特產——酸棗酒,對您的腸胃一定有好處!」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皺起眉頭。「似乎……這裡地每一個人都很瞭解我!」
老修士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關注世事,這是梟馘隱修會的一大宗旨。不過我們並不參與。」
「說得對!」泰坦攝政王露出笑容,他盡量顯得和善一些:「我相信這就是梟馘隱修會比羅曼教廷可愛上百倍的根本原因。」
老人似乎並不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地苦修士。他被年輕人的俏皮話逗得大笑起來,連長長地白鬍子都在蕩漾飄飛:
「是的是的!一點也沒錯!不管從哪個角度來分析,梟馘隱修會都比羅曼教廷可愛那麼一些!」
「您是……」
「貢革斯!」
「貢革斯?」攝政王皺起眉頭,即使他對宗教神學的理解力十分有限,但他也知道貢革斯是光明神第一使徒的名字。
「抱歉殿下!」老修士朝泰坦攝政王深深一鞠躬。「一入梟馘隱修會,於世間地一切聯繫便被這大山湖沼切斷了!我想您該明白我的意思!」
奧斯卡搖了搖頭,「不對!引領我的嚮導就是梟馘的一位長老,他就是著名的博物學家,我在監獄裡的時候就聽過他的名字。」
「出世入世……道理和精神都是相通的,我們不限制隱修會成員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這是生而為人的一項最基本地權利。」
「梟馘隱修會有多少成員?他們都是幹什麼的?他們怎樣集會?怎樣禱告?如何聚在一起搞那些福音和彌撒儀式?」
老人笑了笑,「不愧是帝國首任軍情局長,您太敏感了!」
奧斯卡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請您原諒我的冒昧。但您也應該理解!就在一個星期之前,我和天底下所有地光明信徒一樣,以為光明神創造了這個世界。可一位梟馘修士突然告訴我,光明神竟然和我一樣,生於這個世界,死於這個世界。不同的只是他找到了登臨天堂的方式。」
「我能理解!」貢革斯點了點頭,老修士從繼承這個名諱的那一刻起便理解了這一點,對於世界上地任何一個人來說,接受人即神明這個事實並不是那麼容易。
「您這個人從本質上來講……並不是光明信徒,抱歉這樣說,但據我和我的同伴們的觀察,這是事實!」
「誰說我不是信徒?」奧斯卡笑得十分古怪,「我還是羅曼教廷那位教宗陛下親自冊封的聖徒呢,羅曼神堂的聖徒坐像裡還有我的雕塑作品!」
「那不算,您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什麼都算不上,也沒有任何意義。」
奧斯卡只得點頭,老人說得對,他不在乎這個聖徒的頭銜,也不在乎神學教義那一套見鬼的典章條規。
「說說您自己吧!」神聖泰坦的獨裁者有些鬱悶地打量著老修士,「不瞞您說,在聽說世上存在梟馘隱修會這樣的秘密宗教結社團體之後,我動員了大量的軍情密探來搜集可用的信息,可直到目前為止我仍然一無所獲!這是軍情局歷史上最大的敗筆之一!既然您的名諱是光明神的第一使徒,我有理由相信隱修會成員都以使徒命名,那麼就請您為我解說一下,梟馘隱修會到底是什麼?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我的時間很寶貴,您得解釋清楚,為什麼以隱修會的名義向我發出邀請?」
老人擺了擺手,「梟馘隱修會只是一群選擇避世的人結成的宗教派別。說得好聽一點,我們是在鑽研神明之所以為神明的問題:說得不好聽一點……就是一群注定要隨著時間化為塵土的老頭子在一代接一代地守護一個秘密。」
奧斯卡沒作聲,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咱們最好重新認識一下!」老人一邊說一邊站了起來,他向泰坦攝政王行過一個無可挑剔的宮廷禮。「在出世之前,和您一樣,我是莫瑞塞特王朝的一位親王,若是說得再確切一點……已故的阿爾法三世陛下是我的兄弟!」
「你說什麼?你沒有開玩笑吧?」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我記得……我記得阿爾法三世陛下只有一個兄弟!這位親王在一場馬球比賽裡摔成白癡!」
「很遺憾!我就是您說的那個人!」老修士無奈地攤開手,那是他的兄長給他出地餿主意。
「你是說……你是說那場意外只是一個騙局?你加入梟馘隱修會。莫瑞塞特皇室得為你的失蹤找一個合理的解釋?」
「沒錯!正是如此!」
「為什麼?」奧斯卡更加難以置信,「我是說……你是一位親王,你是阿爾法三世陛下地親兄弟。你為什麼放棄一切加入一個名字拗口的密宗教團?別地我不清楚,但我至少知道羅曼教廷和聖殿騎士團一直把梟馘隱修會視為堪比異教徒的生死仇敵!」
「我們和羅曼教廷的分歧確實關乎生死。但這和我加入隱修會的原因沒有根本上的聯繫。」
「那你為什麼要加入呢?別兜***,別以為你也是一位親王我就不敢揍你!」
「哈哈哈!」老修士爆發出爽朗地笑聲,他第一次向審視親人一樣打量面前這個年輕的大孩子:
「現在我才知道你真的是小米卡的兒子!不管你相不相信,你的母親在她處於胡打亂鬧的年紀時也對我說過同樣的話!」
奧斯卡眨了眨眼,「我的母親?藍眼睛還是綠眼睛?」
老人又笑了笑。「你還真是一個不安份的小傢伙,你的母親有一對碧浪洶湧地綠眼睛,她就是用這雙眼睛迷倒了你的父親!」
泰坦攝政王只得無奈地攤開手,「算你答對了,但這也不能說明你的身份!」
老修士在兩個酒杯裡分別倒了些酸棗酒,「身份不重要,我已經說過了,現在我是貢革斯!從前是,以後是,死後亦是!」
奧斯卡突然換上一副森然冷厲地面孔。「我也說過!別就一件淺顯的事情跟我兜***!死去的神明、與教廷的不戰之約、秘密隱修會、詐死還生地泰坦親王,接下來是什麼?會不會是一出三流鬧劇?」
「鬧劇?」這次輪到老修士瞪大眼睛,「小奧斯卡!我是你的長輩。我可以這樣叫你,但這不像你!我不相信你不清楚梟馘隱修會和巴別索斯存在於世的現實意義!」
「神明從生到死,還有什麼?」奧斯卡邊說邊嘗了嘗味道甘洌的酸棗酒,就像老修士說的一樣。他感到腸胃湧上一陣快意。
「神明從生到死!沒錯!除了這一點之外,你還能聯想到什麼?」
泰坦攝政王偏頭想了想,「哦啦……傳統的宗教信仰轟然崩塌,整個西大陸會爆發一場圍繞神性問題展開的世界大戰,所有信仰光明神的國家和民族都會捲入這場戰爭,而且更可怕的是……這場戰爭不會有結果,有的只是血的祭祀!」
「完全正確,我甚至可以告訴你!你所說的宗教大戰一度處於爆發的最邊緣,是莫瑞塞特王朝的四世皇帝扭轉了局面。」
「別告訴我其中沒有隱晦!」敏感的帝國攝政王從來都不是政治上的白癡,「莫瑞塞特四世皇帝所處的時代仍位於建國初期,那時的泰坦剛剛從波西斯入侵的苦難中恢復過來,而不管是巴別索斯派還是巴別索斯教堂,只要爆發戰爭,泰坦就是焦點中的焦點,莫瑞塞特皇室招架不住,四世皇帝自然要跟教廷進行和解。」
「你說的並不完全對!」貢革斯讚許地點了點頭,「不過你還沒有意識到問題在當時那段歷史時期的嚴重性!」
「有多嚴重?」
「在發現巴別索斯教堂之後,連續三任泰坦皇帝都來這裡朝聖,並且接受了巴別索斯派的經義和福音,教廷威脅……如果泰坦皇室不能拋棄信仰,重歸傳統神教世界,聖殿騎士就會聯合所有的王國進攻泰坦,把名不正言不順的莫瑞塞特趕下皇位,再扶植倒台的泰坦尼亞復辟!」
「的確很嚴重!」奧斯卡連連點頭,面臨圍攻的莫瑞塞特皇室必然落到死無葬身之地的可悲境地:
「那最終的不戰之約是如何達成的呢?我記得莫瑞塞特皇室並沒有出賣主權,讓步的反倒是羅曼教廷!」
老修士在胸前劃下一個向神明祈禱的手勢,「感謝水仙騎士團!感謝神選地戰士!」
「水仙騎士團?安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再一次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今年怪事特別多,尤其是今日今時。
「是的!」光明神的首席使徒異常肯定,「當時地情況是……莫瑞塞特皇室與羅曼教廷的首輪談判宣告破裂。聖殿騎士團以及各個王國地附庸武裝出兵在即!就在神聖泰坦面臨亡國的危機時刻,莫瑞塞特向安魯求兵。神選戰士幾乎是在收到動員令的當天就撤離了抵禦波西斯異教徒的邊境防線,以當時世界上最強大的騎兵集群向意利亞地羅曼教廷挺進!有意思的是……那次進軍路線和792年向意利亞的那次大進軍完全一致!」
「為什麼?」奧斯卡大惑不解,「安魯是神選的戰士,肩負保家衛國的使命,這一點可以理解。但安魯是由最高教廷的教宗陛下賦予神性,我的先祖怎麼會掉過頭來進攻教廷?」
「你所說的只是流行於世的說法!」老修士一邊說一邊指了指通往神堂的那扇門木,「是誰賦予安魯神選戰士地稱號?是誰在神教世界奠定了安魯的地位和神性?答案是光明神自己!就在門外的神堂,就在神明殉道地立像前!安魯家族第三代家長和莫瑞塞特三世皇同時跪在那裡,宣誓接受巴別索斯派的福音和教義!」
「哦啦……」現世的第十六代安魯家長發出一聲無意識的呻吟,如果他沒猜錯地話,剛剛他所聽聞的密辛就是神選戰士的靈魂線索和精神依據:
「可是……可是時間上存在出入呀!安魯被冠以神選戰士這一稱謂的時間要比發現巴別索斯教堂的時間早上半個世紀!」
「你怎麼知道?」
第十六代安魯家長一下子就被難住了!是呀!他怎麼知道?他只是聽人們都那麼說而已!再說時間過去四百年,誰能說得清四百年前的每一個場景?
「那麼就是說……您邀請我到這座聖殿來……就是為了要我像先組一樣接受巴別索斯派的福音和教義?還是說……歷代安魯家長都得走一個這樣的形式?」
「不!你誤會了!」老修士連連擺手,「自從與羅曼教廷達成不戰之約,按照協議內容。莫瑞塞特皇室和安魯都已重新接受傳統宗教觀點,兩大家族於巴別索斯派已經完全沒有干係!」
「恐怕只是表面上吧?」奧斯卡目不轉睛地盯著老人,如果真的與巴別索斯派撇清干係。那梟馘隱修會又是哪來的?
「讓您說著了!」老修士用一副喜滋滋的面孔打量著年輕的泰坦攝政王,「今天請您來,就是想與您探討一下莫瑞塞特皇室、安魯以及梟馘隱修會的關係,換句話說……就是莫瑞塞特與安魯的關係。梟馘隱修會只是把兩大家族聯繫到一起的一根紐帶!」
奧斯卡有些瞭然,有傳聞說歷代莫瑞塞特皇帝在加冕之前都要學習一門課程,難道指的就是這個?
「我不知道這樣說是否合適……」泰坦攝政王有些猶豫,「按照您的說法,莫瑞塞特皇室與我的先祖曾經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接受來自光明神的福音和教義,那麼我是不是可以認為……莫瑞塞特與安魯的關係要比血緣聯繫還要緊密?」
「你真是一個聰明的好小伙子!」老修士樂得直拍手,「你能體會到這一點,說明咱們的開局十分順利!我還可以告訴你,梟馘隱修會為什麼能成為莫瑞塞特與安魯的聯繫紐帶?正是因為隱修會根本就是由莫瑞塞特和安魯共同創立!能夠受邀入會的成員都是國內最有名望的科學家、文學家、思想家、政治家!正是因為這些會員的智慧和隱修會的干預,莫瑞塞特在與安魯爆發矛盾衝突的時候才能屢屢逢凶化吉,這也是王朝和安魯這樣的封疆大吏武裝軍閥共存四百餘年相安無事的根本原因!」
奧斯卡突然聯想到一件事,「在三世陛下決定組閣的那段時間,在阿萊尼斯最初執政的那段時間,宮廷裡面有傳聞,說是一個神秘的幕僚團體在給皇室出主意——就是你們?梟馘隱修會?」
老修士貪婪地吸了一口酸棗酒,沒有言語。
「你們可以幫助莫瑞塞特皇室度過難關,為何不見你們幫助安魯呢?我就沒聽說家裡有人提起過梟馘隱修會!」
「這個問題你可以問問斯封那迪!由他向你解釋自然最有說服力!」
「斯封那迪?光明神的第二使徒?這又是誰?我認識嗎?」
老修士聳了聳肩。「從時間來看……你不認識!但你回去以後可以查查安魯的族譜,你總能找到拜爾雷安魯內塔加波這個名字!」
「拜爾雷?你確定你說地是我的拜爾雷叔叔?我父親的大哥哥?他死了三十多年了!」
神明地第一使徒點了點頭,「嗯!是啊!光神明的第二使徒大抵就是在那個時候選擇皈依。」
奧斯卡張口結舌。事情來得太過突然,他還接受不了如此多地重大機密一股腦地灌進耳朵裡!
「你猜到了吧?每一代。莫瑞塞特皇室都會派遣一位嫡系成員皈依隱修會,而安魯同樣如此!皇室與安魯的共存在於雙方的信仰根基是一個不容見於天日的天大的秘密!」
奧斯卡點了點頭,他突然很想見見那位從未謀面地親叔叔,「拜爾雷……哦不!我是說斯封那迪!我能不能……」
「你當然能!」老人打斷年輕人,「不管是莫瑞塞特還是安魯。都是神明的孩子,神明選擇莫瑞塞特治世,選擇安魯禦敵!這也是莫瑞塞特與安魯共存相依的依據。不過最近幾年的世事發展已經說明……安魯很可能要反客為主!所以在這之前,咱們得分析一個重要的問題!」
奧斯卡點了點頭,有些事的確得好好分析分析。
「我得說明一點……」貢革斯拉長聲音,他擺出一副教授學徒的樣子:
「不管是基於信仰還是兩大家族的自身利益,你要明確!莫瑞塞特與安魯是一個統一的整體,只可協同合作,不可分割、不可抽離!」
「為什麼?」奧斯卡同樣拿出虛心求教的態度,他沒忘記自己是在先祖和家族獲得神性地教堂裡。若是換作平常。他會毫不猶豫地把說這話的人投入軍情局的秘密監獄,因為他一直要做地就是由泰坦的統治階層中抽離莫瑞塞特的影響力。
「這個問題很複雜,但你一定能理解!」老人邊說邊把方桌上的酸棗酒推到攝政王手邊。「醇酒,歷經採摘、發酵、萃取、陳釀,這一切才使得醇酒擁有了品質和最重要地文化底蘊!莫瑞塞特統治泰坦四百年,四百年統治經驗和統治內涵的積累造就了今日的泰坦。你若是不去利用這個厚實的統治根基,轉而以安魯的方式加於泰坦……」
老人頓了頓,「相信都林目前的局勢必然讓你頭疼不已!這就是你盡力排除莫瑞塞特的結果!世上所謂保皇黨,保的就是歷史底蘊和統治根基!你若是動搖了這一切,你的統治必然難以為繼,所以你得從長考慮。」
「這點我懂,可具體怎麼實施?我若為皇,置阿萊尼斯於何地?」
「世上的人都喜歡鑽牛角尖!」老修士突然開朗地笑了起來,「阿萊尼斯是你的妻子,更重要的是,她愛你,你也深愛著她!比起你的父親和小米卡,比起莫瑞塞特九世陛下和賈伯麗露皇后,你們倆個的結合不但成功,而且無比幸運!這在莫瑞塞特與安魯嘗試結合的歷次試練中是不多見的!而且……現在看來,你和阿萊尼斯做得比任何人都徹底!」
「莫瑞塞特九世陛下和賈伯麗露皇后?他們怎麼了?據說他們是世上最浪漫的愛侶!」
「呃……」老人有些猶豫,不過最後他還是無奈地攤開手,「真相必然和流傳了一二百年的說法有些出入,在九世陛下執政時期,莫瑞塞特和安魯的關係搞得很僵,這是無可爭議的事實!隱修會力促兩家通婚和解,只不過……九世陛下不太喜歡和女子相處……他……」
「真是算了吧!你快別說了!」奧斯卡恨不得摀住自己的耳朵,歷史是怎麼了?這個世界是怎麼了?傳說中的一位癡情男竟然是個雞佬,那座極盡浪漫奢華的賈伯麗露夏宮只是為了「浪漫」歷史而已!
「呃……我說到哪了?」老修士像小孩子一樣抓了抓頭,打岔打斷了他地思路。
「你說我和阿萊尼斯是最幸運的一對。還說莫瑞塞特與安魯在結合的問題上嘗試過許多次,但只有我和尼斯做得最徹底!」
「沒錯沒錯!」老人連連點頭,他曾是一位莫瑞塞特親王。他自然看得十分清晰。「總結歷次結合地經驗教訓……不是皇室太過強勢,就是安魯太過固執。排除兩大家族共同的信仰,我是指來自隱修會地因素——莫瑞塞特總是擔心安魯會取代它,安魯總是害怕莫瑞塞特會取締它,這兩種情緒導致兩大家族的誤解越來越深,最後導致陷入彼此製造的意識陷阱中難以自拔!」
「我……我還是不太理解您的意思!」
老人擺了擺手:「說白了就是自你和阿萊尼斯之後。莫瑞塞特和安魯就是一家!不管是血緣還是信仰!一家!一家的含義你懂嗎?往後地區別只在於主次的問題,但主次的問題若是解決不好,你們倆很可能會把這件百年難得一遇的盛事給搞砸了!」
「這麼說……梟馘隱修會我?」奧斯卡有些期待,只要想到自己的祖先是在門外的神堂獲得安魯的一切精神,他就感到無比雀躍。
「不!我們不會主動影響世事,而是協助你理清頭緒、認清問題!隱修會數百年來一直如此,我們不會告訴莫瑞塞特或是安魯該怎麼做,只是給兩家人提供備選答案而已!」
「可問題到底是什麼?」奧斯卡大搖其頭,「安魯會成為新的皇室,成為新皇的安魯不可能保留舊有的格局:同時!成為新皇地安魯更不可能依靠莫瑞塞特的舊有模式!政權重新洗牌就代表整個上層統治集體發生了本質上的位移!不管是結合還是分離。莫瑞塞特下台是事實,安魯上位也是事實,這兩個現實圍繞著政權歸屬存在利益上地巨大分歧。這是不可調和的矛盾!」
「這不就是問題嗎?」老人的指節敲了敲桌面,堅定而有力:
「圍繞這個最大的矛盾,不管安魯以怎樣地格局維繫統治,都不是莫瑞塞特的格局。你會無法避免地遇到保皇黨的問題,不過你別忘了!梟馘隱修會是兩大家族的信仰根基,即使這件事沒幾個人知道,但當你需要幫助的時候,隱修會必然會做到慷慨無私!」
奧斯卡百無聊賴地靠進石椅,「換句話說……除了精神上的,梟馘隱修會也對這個現實無能為力?」
「怎麼會?」老人極有自信地吹著鬍子,「就像算術題,再難的問題也有正解;就像門外滿牆的經義,最晦澀的字句也有一個正確的譯義!誰說安魯和莫瑞塞特的矛盾不可調和?除非……」
「除非什麼?」
「我不會告訴你!」神明的第一使徒又開始賣關子,「你得自行發掘這個問題的解決辦法,我只能說……要解決這個問題只是繁瑣一點,理論上還是非常淺顯易懂的!」
奧斯卡胡亂動著腦子,他想不出個所以然,乾脆不再自己為難自己。
「能提個問題嗎?也許有些冒失!」
老修士敞開手,「請便……」
「光明神……光明神真的是……一個人?」奧斯卡抓了抓頭,他不知道這樣說是否貼切。
老人把手掌放在心口,「無論光明神是神還是人,梟馘隱修會的說法是神性存於一心!」
奧斯卡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這麼說……人可成神?」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老修士笑呵呵地打量著年輕的野心家,他知道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絕對稱得上是一個十足十的野心家。「奉勸你一句,即使人能成神,你也千萬不要在這件事上花心思!除非你想見到他!」
「他?他是誰?」
貢革斯指了指天花板,寓意不言自明。
「最後一件事!」老人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你到底想不想見見他?我可以帶你去瞻仰一下!機會難得,即使是梟馘隱修會——除了我再也沒人有這個權利!」
「什麼?你說什麼?」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表情要多精彩有多精彩,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在和一個患有妄想症的精神病人打交道。
「我是說光明神!」老修士在提到神明的名諱時便做了一個祈禱的手勢,「他就葬在峰頂的一處洞窟裡,隱修會的前輩在此地探索了數個世紀之後才勘破殉道福音中的玄機,我們找到了光明神的墓葬,我們還……」
「等等!您等等……」泰坦攝政王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即使他並不是一個虔誠的信徒,但在已知的神教世界裡聽聞這樣的事情還是令他感到心驚肉跳。
「您是說……光明神……光明神真的……真的……」
「死了?你是不是想說這個?」
奧斯卡一邊艱難地吞嚥口水一邊上下動作僵直的脖頸。
「理論上來說……光神明的確死了!」
「現實……現實上呢?」泰坦攝政王一邊發問一邊在胸口瘋狂地劃,著十字手勢。
「現實上……」神明的第一使徒還是把手掌放在心口的位置:「所謂的神性存於一心就是這個道理,每個人的心靈都是人性與神性的統一!」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怔怔地呆立半晌,他的身軀突然一顫,面對這位容貌普通體格瘦弱的老修士,他虔誠地向對方單膝跪地:
「第十六代安魯家長——,「祈求神明降賜福音,並請神教第一使徒貢革斯為經義傳承主持巴別索斯派的彌撒儀式!」
老修士把突然打算皈依的泰坦攝政王扶了起來:
「傻孩子!你是神選戰士,是安魯和莫瑞塞特的嫡系傳人,不管你認為自己是什麼,至少是在這裡、至少是在神明心裡,你一直都是!」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站在那裡,他的身軀像鍍過一層耀眼的金漆。
神明的第一使徒似乎還有話要說,因為老人已經親密地攬住這個年輕人的脖子:
「喂!你到底去不去?他就葬在一座巨大的迷宮裡頭,不是我瞎說,那裡面好玩兒得緊勒……」
泰坦攝政王到底還是沒去。
奧斯卡認為,他的心靈並不十分成熟,也沒達到神性一統的高度,在這個時候「去見光明神」……說實在話,這件事聽上去就有點無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