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很冷,今天早晨冷得更厲害。早上六點鐘,奧斯卡就從溫暖的被窩裡爬了出來,他的某位似乎仍在糾纏他,他就把妻子的大腿塞進被子。厚重的錦裘被褥縫著狼皮面,女人只在被子外面露出頭髮,我們完全說不清她是誰。
泰坦帝國的攝政王殿下起床之後就踱進洗漱間,但他在打了一個大噴嚏的時候又決定先讓宮廷內侍抬個火盆進來。
「這裡冷的像冰窖!」攝政王這樣抱怨。
看了看溫度計,奧斯卡發現水銀柱已經降到零下十七度,哦啦!天可憐見!這件稀罕物一定是出了毛病,按照某位科學家的說法,零下一度就能凍死人,奧斯卡不禁懷疑他是怎樣挨過了零下十七度的夜晚。
寢宮內室燃著壁爐,從昨晚到現在已經燒盡十大塊木頭,奧斯卡先是在壁爐旁的躺椅上烤了一會腳,然後他才拉開窗簾。
天氣倒是晴朗(其實還沒有完全透亮)太陽呈現出暗淡的明黃色。玻璃窗上點綴著冰花和厚厚的一層寒霜,奧斯卡沖玻璃哈了一口氣,又用袖口抹了一抹,於是他便看見一個清爽的早晨。鳥兒唱著歌、棲樹在寒風中發抖,馬匹踩踏積雪發出咯哧咯哧的聲響……應該說,這是適合出行的日子。
等到帝國攝政王洗漱完畢穿戴整齊,時間已經是早晨七點多,他獨自一人走在肯辛特宮的鏡廳裡,悠然自得地打量著新近購得的藝術品。
鏡廳花房已經放好餐桌和餐具,趕在攝政王用餐之前。行色匆匆地羅蘭娜葛苔亞奧熱羅男爵夫人套著一身亂七八糟的行頭冒冒失失地闖進門。
「你這是怎麼了?路上遇到搶匪了?」奧斯卡親自為男爵夫人卸下披風,然後又為女人梳理了一下百折裙擺上的褶皺!
「你看不出來嗎?」羅蘭娜湊近攝政王地面孔。
奧斯卡親了親她的臉頰,「哦啦!冰得嚇人!」
羅蘭娜聳了聳肩。她先於奧斯卡坐入餐桌:「讓我看看您這裡有沒有高熱量地早點吧!不過說真的,選擇這樣的鬼天氣出門可真是自找罪受!」
奧斯卡看了看花房外頭。「陽光已經出來了,白天會暖活起來的。」
「但願吧……」史記官似乎沒有精力和帝國攝政王談論氣象問題,她給自己倒了一杯熱可可,又把滾燙的鵝肝醬淋在蜂蜜鹹肉上……也許再來份煎蛋或是酥油脆餅會更不錯!羅蘭娜便招來垂首立在鏡廳門廊外地侍者。
「你好像是餓壞了!但氣色還不錯!」攝政王目不暇接地盯著男爵夫人手上的動作,他看得出。羅蘭娜一定是遇到了什麼值得慶祝的事情,她在吞嚥食物的時候情不自禁地眉飛色舞,面孔上還帶著兩圈迷人的紅暈,一喘一息之間盡顯成熟迷人的韻味,舉手投足之間盡展妖冶撩人之色。
「你不來一些嗎?」羅蘭娜在五指翻飛的時候終於想到此地的主人。
奧斯卡艱難地吞嚥著口水,他不知道宮殿裡的廚師是出於什麼心思,那些容易壞肚子的東西他都吃不得,可廚師老是搞些五花八門地新鮮菜品,似乎就是為了活活饞死帝國的主宰者而預備的。
「不吃!」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賭氣似地別開頭,他揀了幾片圓火腿和乾麵包。然後坐到一邊自顧自地大咬大嚼。
「現在醫學進步了!」羅蘭娜用攪拌勺敲了敲杯子,「你應該找個真正地醫學家好好檢查一下你的胃腸,看上去……你比神誕節前又瘦了很多!」
「瘦點對我有好處!」
史記官對著花房的玻璃牆翻了個白眼。「光明神在上,我可頭一次聽你這麼說,從前若是有人要你少吃一塊肉就像要你命似的!」
奧斯卡呵呵一笑,他想到身在多摩爾加地時候。也就是他長身體的時候,記得有一次一大清早他就獨自幹掉了半隻火雞,現在他可再也沒有那種與美味佳餚拚命的勁頭。
「神誕節過得怎麼樣?你父親還好嗎?這麼早跑到我這兒來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攝政王拍了拍手,他已經把圓火腿和乾麵包都打發掉了。
羅蘭娜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她似乎不太確定奧斯卡的意圖,「你……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帝國攝政王攤開手,「怎麼了?我只是跟你打招呼!」
羅蘭娜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她把注意力移回可口的餐點上:
「你……你還記得昨晚的事情嗎?」
「昨晚的送行酒會?」奧斯卡露出回憶的神情,「也沒什麼!無非是大吃大喝大吵大鬧!」
「大吵大鬧?」史記官疑惑地抬起頭。
帝國攝政王無可奈何地攤開手,「你沒聽說嗎?北方兩省發生了罕見的雪災,難民竟然跑進德意斯境內,因為那邊有足夠的糧食救濟災民,民政部的官員和軍部首腦因為這件事差點在我的肯辛特宮大打出手!當時的場面……要多熱鬧有多熱鬧!」
「怎麼解決的?」羅蘭娜放下餐具,救災賑災都是關乎國計民生的大事。
「還能怎麼解決?掏錢唄!」奧斯卡不耐煩地推開擺在面前的餐盤,也許是冬季的緣故,他對一日三餐沒有半點胃口。
「可這樣下去能行嗎?」男爵夫人擔心地望著帝國的主宰者。
「應該是不行,不過……」奧斯卡停頓下來,他露出孩童才有的可愛表情,「從今天開始,阿萊尼斯就得全責處理政務方面的事情,我要出門啦!哈哈哈!就在今天,我總算要離開都林這個鬼地方了!若是有選擇的話,這輩子我也不想再次踏足漢密爾頓宮!」
「狡猾的傢伙……」羅蘭娜嘀咕了一句,她只得繼續對付自己地早餐。
百無聊賴的帝國攝政王將座椅移到羅蘭娜身邊。他的話音突然轉低,「喂!羅娜,我聽說……你和外務大臣法郎士勒穆斯侯爵單獨在一間臥室呆了一個多小時!有沒有這回事?」
「有!」史記官盯著奧斯卡地眼睛不卑不亢地點了點頭。
「哦啦……這個……」
奧斯卡使勁兒抓鼻子。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笨拙,也許他希望羅蘭娜會主動向他解釋。也許他期盼著年輕的寡婦會有一個很好地歸宿,可羅蘭娜沒有抓狂也沒有動容,她的平靜反倒難住了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
「你想說什麼?別兜***好不好?」
帝國攝政王尷尬地放開鼻子,「我是想說……你和勒穆斯侯爵有沒有發生什麼?你別見怪,人人都知道法郎士勒穆斯是都林城出了名的美男子!」
羅蘭娜突然用手撫上攝政王的面孔。「他可不比你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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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地嗎?」奧斯卡挺起胸膛,他有些自得。
「騙你的!」羅蘭娜沒好氣地啐了一口,「你的軍情密探不會沒有告訴你我和法郎士勒穆斯侯爵在那間臥室裡什麼都沒做吧?」
奧斯卡又摸了摸鼻子,看樣子確實有人對他這樣說過。
「你是怎麼了?閒得發慌還是胃潰瘍又犯了?」史記官旁若無人地數落著帝國的主宰者,「今天你該忙得一塌糊塗才對!可你看看呀!大清早把我請到這裡,結果你都說了些什麼?我還以為自己是在和一個長舌頭的貴婦人吃早茶呢!」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哦啦哦啦地叫了起來,「我怎麼了?我就要離開都林了!和你告別也不行嗎?」
羅蘭娜沒有說話,她突然欺近男人的面孔,然後重重地吻了吻對方的嘴唇。
奧斯卡撫著滾燙的唇瓣,他沒說什麼。只是向奧熱羅男爵夫人點了點頭。
自鳴鐘敲響八下,一位穿得很時髦的貴族紳士輕巧地走進鏡廳花房,他先是環視了一遍溫室裡的花朵。然後才向呆坐著地帝國攝政王欠身行禮:
「殿下!都準備好了!」
奧斯卡手忙腳亂地站起來,他的動作差點掀翻餐桌,羅蘭娜笑得肩膀亂顫,她探手指著手足無措的帝國攝政王。嘴上卻極為和緩地說:
「真地不要我跟你去南方?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一個很好的旅伴!」
儘管攝政王殿下對一位美貌的旅伴充滿期待,但他地大男人情節突然竄上腦門,甚至連想都沒想,奧斯卡就朝男爵夫人使勁兒擺了擺手,「不必了!你剛從湖區回來,在都林休息一陣吧!」
羅蘭娜只是笑,並用意味深長的眼光打量著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直到他出門。
「喂!」
奧斯卡在門口回轉身,「叫我?」
「你還記不記得酒會之後的事情?」
「之後的事情?」帝國攝政王有些疑惑地盯著奧熱羅男爵夫人,他只記得自己在酒會結束的時候要靠妻子攙扶才能無驚無險地回到臥室,「我不太不記得了!我只知道保爾要結婚,大伙都想把他灌醉了,結果倒下的人卻是我!怎麼了?後來又發生什麼事了嗎?」
羅蘭娜搖了搖頭,她突然感到一陣輕鬆。
出門之後自然是另一番景象,肯辛特宮的花園銀妝素裹,寬敞的步行道在失去了花草的遮掩之後頓顯空闊:噴泉池關閉了,水流在黃金獅子的血盆大口裡結成冰柱,這使威武的國家圖騰看上去就像是一尊滑稽的雕塑。
樹林稀疏,溫暖潮濕的地氣在與冷風碰撞之後便凝結成飄渺的白色蒸汽,在花園深處音樂浮動。七八個雪一般的騎士走了過來,白色披風的垂邊已經浸濕泥垢,但他們一點都不在乎,在花園連接宮殿門廊的地方站好,侍者打開門,他們就把捧在手裡的地毯往滑溜溜的大理石台階上仔細地鋪列。
忽然,寧靜的早晨刮起了一陣風,騎士們紛紛往背風的一面掉過頭。白色的世界猛地揚起雪片,雪花紛飛。永遠如粉。屋簷上、樹林裡、枯草上,厚厚一層積雪變成片片飛絮,陣風一過。雪花靜止,卻不急於降落。就在半空裊娜地起舞,等到陽光濃烈地時候便自然地消失不見了。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沿著鋪好的地毯走到花園深處的兩層獨樓,看來奧熱羅男爵夫人說得一點也沒錯!太陽很大,氣溫卻低得離譜!在冰天雪地裡走了兩分鐘,泰坦攝政王地耳朵就被凍出一條血口子。
「都林是怎麼了?」奧斯卡在進門之後就朝隨行伺候的皇室內侍長大聲叫嚷起來。
「殿下!不巧得很。據說是昨天夜裡打北方來了一股寒流!」
帝國攝政王沒有辦法和神明認真,他只得埋怨那個把武器陳列室設在宮殿外頭地那個傢伙。
「是您殿下!您在791年重新裝潢肯辛特宮的時候就是這樣吩咐的!」
奧斯卡無話可說,他氣急敗壞地走上二樓,又在排滿整個房間的精緻鎧甲裡頭胡亂挑選了一副。
「需要幫忙嗎?」
攝政王的面孔泛起笑容,至少他不會給妻子擺臉色。
安魯主母施施然地踱上樓梯,她輕巧地提著裙擺,又在上樓之後使勁兒撣了撣裙角上地雪末。
「真是的!幹嘛選這麼個鬼天氣出門?」
「饒了我吧!你可不是第一個對我這樣抱怨的人!」奧斯卡做出舉手投降的模樣,他的小妹妹立刻就笑開了。
「選好了嗎?」
「就這副!」
薩沙伊搶過丈夫選定的鎧甲,看來她的哥哥還不是太傻,奧斯卡並沒有選擇重得離譜、穿起來像掉進冰窖裡的鐵製鎧甲:
「不過這也不行!我得給你的鎧甲裡塞滿棉花!」
攝政王可以拒絕。但他要與妻子告別了,團聚的日子還說不準,為了不讓薩沙伊傷心難過。奧斯卡也就勉強接受自己被打扮成棉花包地樣子。
「昨晚我去找你,可你的內侍長說你已經睡下了,我只得回到自己的臥室哄孩子、打枕頭,不是我說你!你幹嘛像不要命似地喝了那麼多?」
「什麼?你說什麼?」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薩沙伊自顧自地忙著手裡地活計。她給男人的肩甲綁緊皮索,又給男人的背甲繫上搭扣,也許是太過用力,安魯主母並沒聽出丈夫的話音竟然透著幾分驚悚。
「我是在問你,昨晚幹嘛喝那麼多?」女人終於發出不滿地抱怨,她以為丈夫在出行之前會和自己溫存一宿,結果卻被害人的酒精給耽誤了。
奧斯卡抓了抓頭,「你……你確定嗎?」
「確定什麼?」薩沙疑惑地眨著眼。
攝政王把頭轉向一邊,這種事他又不能對薩沙伊明說,奧斯卡在無計可施之下只得朝自己的宮廷內侍長招了招手,「女皇陛下和其他兩位王妻殿下……」
「女皇陛下和另外兩位王妻都沒在肯辛特宮留宿!」宮廷內侍長笑呵呵地打斷攝政王,他就知道主人會這麼問。
「壞了……」奧斯卡在腦海深處大叫了一聲!不是薩沙、不是阿萊尼斯、不是拉赫拉伊娜、不是卡羅阿西亞……可不對啊!早上起床的時候他明明記得身邊躺著一個溫暖的女人,他還以為那是薩沙……不對!
那應該是拉赫拉伊娜……不對不對!是卡羅阿西亞?不過最有可能是阿萊尼斯!
「我剛剛在鏡廳碰到羅蘭娜!」薩沙伊一邊打點丈夫的穿著一邊滿腹酸氣地說著話,「她怎麼來得這麼早?你要帶著史記官去南方嗎?我怎麼一直都沒聽你提起過這件事?」
「羅蘭娜……」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發出一聲無意識地呻吟。
「主母殿下!」精明的宮廷內侍長點頭哈腰地湊了上來,「昨晚酒會結束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奧熱羅男爵夫人就在宮裡留宿。」
「哦!怪不得!」薩沙點了點頭,她似乎並沒有想到更深層次的問題。
奧斯卡大眼瞪著他的侍從長,「奧熱羅男爵夫人……昨晚在肯辛特宮留宿?」
「是的殿下!」內侍長邊說邊朝自己的主人使眼色。
「哦啦!我想起來了,是有這麼一回事!」奧斯卡狀似恍然大悟一般叫囂起來,他單手攬住妹妹地肩膀。「親愛的薩沙,說說吧!我回來的時候要送你什麼禮物好呢?」
安魯主母看了看擠眉弄眼地宮廷內侍長,又看了看面相諂媚的丈夫。她可不是那種頭腦簡單地蠢女人,「無事獻慇勤……那就是有事嘍!」
「哪有……」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連連擺手。但他的話還透著牙縫裡迸射出來的冷風。
侍從長突然望了望樓下,有一名侍者向他做了個暗號,然後他就恭身站到主母身邊:
「殿下……女皇陛下和兩位王妻殿下已經抵達肯辛特宮!」
薩沙點了點頭,她只得暫時把心底的疑惑拋到一邊,「要一塊兒去招呼她們嗎?」
奧斯卡鬼頭鬼腦地眨了眨眼。「哦啦……這個……你先過去吧!我再挑一把合身的配劍,隨後就到!」
薩沙伊瞪著丈夫望了好一會兒,她知道這個小男人存心欺瞞她,但聰明地女人並不急於一時,等到聰明的女人由一個變成四個……事情自然好辦得多。
帝國攝政王躡手躡腳地縮在樓梯間裡,等到他的小妹妹走出武器陳列室,他才像瘋虎一樣使勁兒提起內侍長的領子:
「羅蘭娜在肯辛特過夜,這件事我怎麼不知道?」
宮廷內侍長無可奈何地攤了攤手,「我的殿下!昨天晚上您被保爾先生和臭名卓著的蘇霍伊公爵灌得爛醉如泥,是臣下和好心的奧熱羅男爵夫人將您扶回寢宮。但奧熱羅男爵夫人在扶您走進臥室之後就沒再出來過,您讓我怎麼解釋這件事呢?」
奧斯卡大張著嘴,他說不出一句話。
「你……今早你幹嘛不告訴我?」
內侍長擺出一張可憐蟲的嘴臉。「男爵夫人吩咐不要聲張……再說……再說您怎麼可能不清楚是哪個女人和您……」
「閉嘴!」奧斯卡使勁兒掐住可憐蟲的脖子,如果不是樓梯上突然響起腳步聲,他的怒火會把倒霉地內侍長燒成灰燼也說不定呢!
「這是怎麼了?」近衛軍總參謀長加布裡約翰特上將剛一上樓就看到帝國的最高統帥對著一個光頭侍臣吐吐沫。
奧斯卡像丟沙包一樣撇開了可憐的內侍長,他整理了一下身上地鎧甲。半晌之後才向陸續走進武器陳列室的幾位親信將領吐了吐舌頭:
「也沒什麼!就是差點被這個傢伙氣瘋了!」
軍情分析處長盧卡斯迪亞巴克爾子爵一向善於察言觀色,儘管攝政王的話音的確隱含怒火,但大學畢業生卻從最高統帥地眉宇之間讀到一絲春天的顏色:
「殿下!介意跟大家說說嗎?是什麼事情把您惹火了?」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斜瞰了一眼嬉皮笑臉的盧卡斯,他就猜到年輕的大學畢業生一定會說中自己的心事:
「你們說說,若是有位高貴美貌的女士在你的床上過了一夜,而你在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把她當作路過的客人……誰能告訴我,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哦啦!」最後走上樓梯的塔·馮·蘇霍伊公爵學著最高統帥的口氣怪叫了一聲,「完蛋了完蛋了!這個男人完蛋了!他把女人當成什麼?街上的櫥窗女郎嗎?」
「沒人叫你發言的時候你最好當自己是個啞巴……」奧斯卡朝塔裡吼了回去,他並不需要一個混蛋的意見。
「不管怎麼說……您一定會遇到麻煩的!」軍情局局長蒂沃利·哈德雷中將異常肯定地敲了敲手杖,「我在年輕的時候碰到過一次這樣的事情,具體是如何發生的我可記不清了!但你們看看,看看這個!」
哈德雷將軍一邊說一邊解開將校服的領口,他的脖子上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看看啊!那可是一位烈性子的貴夫人!若不是我的手腳快那麼一點點,她就會割破我的喉嚨,在往自己的心口來那麼一下子!」
「後來呢?」奧斯卡被惹起興致,他可沒聽說過軍情局長還有什麼風流韻事。
「後來嘛……那匹暴烈的牝馬沒死成,反倒成了哈德雷伯爵夫人!」
男人們笑了起來。軍情局長說的是他地妻子,哈德雷伯爵夫人在首都貴族圈裡一直享有脾氣火暴的惡名,看來傳聞並無誇大的成分。
「說正事吧……」奧斯卡正了正神色。他坐進武器陳列室中唯一地一具沙發椅。在他面前,就像變戲法一樣。剛剛還興高采烈討論女人的近衛軍將領們已經換上嚴肅認真地面孔,連臭名卓著的炮兵將軍都擺出一副謹小慎微的神色。
「行程安排定下來了嗎?」
「已經定下來了!」軍情局長蒂沃利將軍必恭必敬地向最高統帥呈上一份鋪滿字跡的文書,「完全遵照您的意願,送還國寶地旅程不會因為無關緊要的事情有所耽擱!您可以一直沿著國道向南走,爭取在一個半月之後抵達維耶羅那。如果南方集團軍群司令部和第五軍區安排得當,您對維耶羅那的視察會在一個星期之後完成!」
「還有更好的選擇嗎?」帝國攝政王指向紙上旅途的最末一段,「從勃特恩省出來就是連綿起伏的大山,現在又是冬天,山道上的狀況簡直難以想像,若是把天氣因素和人力因素全都考慮進去的話,我得等到今年春天才能抵達博德加省首府。」
「這也沒什麼不好啊!」塔裡笑呵呵地湊了上來,「我的殿下,803年!現在已經是新的一年啦!」
奧斯卡朝炮兵將軍瞪了一眼,塔裡立刻抿緊嘴巴。看樣子他已經想起來了,自己是個會說話地啞巴。
「我不想把803年的春天耗費在旅途上,難道沒有別的路嗎?」
軍情局長和情報分析處長對視了一眼。最後是迪亞巴克爾子爵站了出來:
「殿下!拿在您手上地那份行程表是帝國最高機密,至少在您起程之前,誰也猜不准您會走哪條路,再說這也是最穩妥的路線。南方還不太平,那些打算跟您作對的傢伙還在暗處潛伏著,您得為自己的安全做作考慮!」
奧斯卡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只是他發覺這次地南行路線竟和洲年那次山區之旅完全一致,他可一點也看不出這條路怎麼就最為穩妥了!
「很久以前……我在南方山區旅行的時候差點送了命,有人記得那件事嗎?」
「我知道!」加布裡約翰特上將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那時您剛,剛受封帝國親王,正待返回安魯哈啦,南方的冒險家和陰謀家在山區裡製造了一次伏擊,若不是當地的駐軍營救即時,恐怕泰坦的歷史就要改寫了!」
「哦啦!是啊!」帝國攝政王露出緬懷的神情,「791年……十二年啦,時間過得可真快!」
「殿下!您沒必要擔心,791年是791年,現在是803年,今非昔比啦!」
奧斯卡望了望一直管不住舌頭的蘇霍伊公爵:「哦啦……算你說了句人話!今非昔比,我確實沒有什麼好怕的!那麼……加布裡!」
近衛軍總參謀長連忙立正敬禮。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軍部事務就委託給你和拉裡勃蘭將軍。」
「是殿下!」加布裡約翰特極為嚴肅地點了點頭。
「塔裡!」
「是殿下!」
「我對新上任的首都衛戍司令始終不太放心,待我出門以後,我的妻子兒女就拜託你了,她們要是少了根頭髮或是被哪個口沒遮攔的浪蕩子給惹惱了……聽仔細了老朋友,你最好祈禱在我出門的這段時間……」
「我明白!我發誓!」塔裡打斷老朋友的話,他還朝著天花板豎起了三顆手指,「若是你的老婆孩子在我手裡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就帶著蘇霍伊一族給你的愛人、愛子、愛女陪葬!這總行了吧?」
奧斯卡微笑著伸出拳頭,塔裡也笑了起來,他攥起拳頭和相識多年的老夥計使勁兒一磕,對朋友的承諾就算達成了。
「我不想把事情搞得像生離死別,但這塊神牌也許真的有魔力!接觸過它的英雄都死得那麼壯烈,要麼就像克利斯那樣死得那麼蹊蹺!」
奧斯卡似乎是在自言自語,他越過鎧甲。從襯衣的領口掏出黃金項鏈,閃亮的神牌好端端地綴在上頭。
「殿下!戰爭已經結束了……」加布裡試圖安慰最高統帥,「神牌已經完成了它地使命。您要做的只是送它回家,光明神若是看得見的話一定會讚美您地!」
沒等攝政王殿下表態。軍情分析處長突然不甚樂觀地沉吟了一聲:
「我的殿下,也不是沒有值得擔心地事情!」
奧斯卡望了過來,盧卡斯連忙從懷裡取出一份印有極密字樣的軍報,「位列一線的軍情搜查官還沒有完全掌握南方分離份子的確切動向,不過線人的密報已經證實……若是您冒冒然進入南方人地地界。一直都在苦等機會的南方貴族一定會對您有所表示!」
奧斯卡的瞳孔在深邃的眼眸裡轉了兩轉,他指了指一直沒做聲的軍情局長:
「有13的消息嗎?」
蒂沃利·哈德雷將軍立即點頭應是,「正要向您匯報,負責單線聯絡13的軍情人員剛剛送回密信,可消息已經是兩個星期前的了!」
「說什麼?」
「13已經與泰坦尼亞家的納索夫將軍按時接頭。」
「軍情局在泰坦尼亞第一擲彈兵師安插的眼線怎麼說?」奧斯卡又轉向大學畢業生。
「第一擲彈兵師一切如常,沒有任何可疑地跡象!」盧卡斯一邊說一邊小心地窺視獨裁者的神色。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輕輕擺了擺手,他似乎稍稍有些放鬆,「那麼就是說……其實我沒有什麼好擔心的!是不是這樣?」
盧卡斯和上司對望了一眼,他們倆個誰也不敢為最高統帥地人身安全做出擔保!如果旅途中真的出現突發事件又或不可抗力造成的意外,無論是誰都擔不起這個責任!
「怎麼?害怕了嗎?」奧斯卡的語調又冷又硬。「我只是希望你們能在南方貴族有所行動地時候提前向我打聲招呼,連這個也做不到!」
盧卡斯沒有出聲,軍情局長只得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是殿下!我會盡力而為……盡力而為!」
奧斯卡在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後反倒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他從來不會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給別人來關照。
帝國攝政王指了指座鐘,「好啦先生們,就這樣吧……時間已到!」
時間到了!都林斯科特大教堂敲響銅鐘,被冰雪覆蓋著的泰坦首都立刻喧鬧起來。由肯辛特宮開始。趕來為帝國攝政王送行的民眾再一次造成交通癱瘓,首都保衛師全員出動,近衛軍士兵和司法部的巡兵在凌晨的時候就設置了街壘,他們把熱情的市民分割開來,極力避免人群出現混亂的徵兆。
水仙騎士組成的馬隊往來穿梭不絕,像親王殿下歷次出行一樣,紅虎騎兵前呼後擁,時刻不離左右。
積雪被馬蹄踩壓平實,陽光就像灑在一片潔白的冰面上。時間接近中午,太陽越來越大,北方來的寒流在黑森林邊緣躊躇不前,城市中的溫度跟著有所回升,在一些向陽的屋簷底下,懸凝的冰柱已經開始一點一滴地流淌露珠。晶瑩的水柱將路面上的積雪砸出一個清澈的、泛著蔚藍色光彩的小水窪,遠遠一看就像時深時淺的馬蹄窩。
為了節省氣力(更有可能是為了保暖的需要)在大街上聚集的首都市民直到看見那位身穿戎裝的帝國攝政王之後才拚命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神牌和黃金項鏈就在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脖頸上反射著冷峻的陽光,燦爛的光芒隨著雷束爾的步履上下躍動。
越接近教堂歡呼聲越高壯!為了給第二次衛國戰爭中犧牲的勇士舉行安魂彌撒,借由卡羅阿西亞曼努埃爾王妻殿下在宗教界的影響力,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破天荒地請到了羅曼主教團為國家英雄祈望頌魂,儘管嚴冬之下的場景稍顯單調,但發自萬千顆心靈的誠摯呼喚卻給帝國首都罩上了一層神聖的白色外罩。
祭祀典禮在都林斯科特大教堂的千人禮拜廳舉行,過程其實很簡單,以泰坦攝政王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為代表。帝國主宰者需要跪在造物主面前代替英烈接受天上降下的祝福,然後便要交出神牌,由羅曼主教團的議長大人對其進行神聖地洗禮。意在洗脫它的鮮血和污垢,使它真正成為一件神明賜福的聖物。
做完這一切。奧斯卡可以退到一邊稍事休息,以下是大主教們地個人表演時間,這些大腹便便的頂級神職官員可以憑個人喜好選擇福音和詩體頌經,他們會像抽瘋一樣絮叨半天,把泰坦地衛國戰爭吹噓得像人類解放一樣偉大。儘管奧斯卡對宗教的說法和做法極為感冒,但他只能利用教義和手中掌握的英雄事跡進一步打造泰坦民族忠心愛戴他的靈魂建築。
不管出於何種心態,人們看到代表純潔與和平的白鴿漫天翱翔,人們聽到悠揚婉轉地彌撒福音在四散傳播,神聖的歌聲越過街道、越過小巷、越過大地、越過湖沼,勇士的安息曲在山海之間迴盪不絕,直達天頂;穹蒼內外,雪片飛揚,朵朵純白燦爛耀眼,聚集一處便如殺聲震天的戰場一般恢弘壯麗。飛散飄揚便如英烈的面孔一般淡然孤傲。
就在世人為勇士寫就的頌歌由神聖轉入歡騰的時候,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突然在神台主位上極不自在地晃了一晃:
「阿萊尼斯,你有看到羅蘭娜嗎?」
帝國女皇不著痕跡地瞟了一眼自己的丈夫。「怎麼了?一日不見史記官就不耐煩了?」
「別胡扯!」奧斯卡並沒在妻子面前顯露出做賊心虛的面相,他煞有介事地扭起眉毛:「我的史記官得為這種場合留下記錄!」
「你還是去操心國家大事吧,再說我也沒有看見羅蘭娜,只不過「「只女皇陛下不懷好意地笑了笑。「你聽說了嗎?」
「聽說什麼?」奧斯卡瞥了一眼顧做正經地大主教們,似乎沒人留意到他在和妻子咬耳朵。
「你沒聽說?」阿萊尼斯狀似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昨天晚上酒宴結束的時候,一些好事的貴族都在四下打聽,他們想知道是哪個膽大包天地傢伙把你的私人史記官給藏起來來了!」
奧斯卡撇了撇嘴,他就知道妻子是拿他的風流韻事開玩笑,要不然她也不會把「私人」這個字眼讀得那麼重!
「算了吧……快點告訴他吧!」一心敬神的卡羅阿西亞突然插話進來,她受不了兩個人在這個神聖地典禮上打情罵俏。
「我偏不告訴他!」阿萊尼斯有些氣惱,她倒不是針對多事的卡羅阿西亞,而是對自己的丈夫使起性子。
奧斯卡沒有言語,他開始仔細思考史記官的問題……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時間很早,羅蘭娜那時還小,少女的初戀、純吻,也許還伴隨著初潮!不過在奧斯卡看來,連大學城時的那段過往都不算在內,兩個人的真正交往始於最近一段時間,也就是在羅蘭吶的丈夫被特勤處暗害之後。
他是帝國的攝政王,她是帝國攝政王的史記官,他和她在公開場合形影不離,他說、她記!他在說到關鍵處時都會下意識地放緩語速,以便她能清楚地記錄,她在記錄完成之後總會要他校驗一遍,害怕曲解他的意圖。
他和她早就有了默契,甚至會在四下無人的時候牽起手。
「爸爸爸爸……抱……」
伊芙泰勒的胡亂叫嚷喚回了父親的神智,像天使一樣美麗的女孩子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抱了起來,在離地起飛的一剎那,伊芙泰勒驚恐地閉上眼睛,直到父親的吻重重落在她的臉頰,她就笑哈哈地叫著:「扎!扎!」
奧斯卡也笑了,他留在臉上的鬍子茬就是為了對付淘氣的小美人魚,每次他都要把女兒癢到求饒。
抱著女兒,奧斯卡又吻了吻他的妻子,阿萊尼斯、薩沙伊、卡羅阿西亞,阿赫拉伊娜沒有到場,這很可惜,但這並不妨礙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自認是天底下最幸運的男人,他有一雙兒女,他有一個家庭,他對這個世界已經別無所求,就在家人為他送行的時候,他突然領悟到幸福的原理。
「我得走了!」帝國攝政王利落地跳上馬背,他把美人魚遞給一位妻子,伊芙泰勒立即開始哭鬧。
「一路順風!」「保重!」「路上小心……」
「知道啦……」奧斯卡狀似不耐煩地糊弄了一句,但他掃視妻子的眼光卻流露出海洋一般深遠的柔情。
儀仗騎士開路,紅虎騎兵跟進、清一色的聖騎士隊列簇擁著帝國攝政王走在中間,最後才是密密麻麻的擲彈兵方隊。在都林斯科特大教堂的尖頂就要隱沒於身後的時候,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終於忍不住回過頭,他似乎看到妻子兒女依然矗立在教堂的門廊裡,對著他的身影不停地揮手。
「我想起來了!」
盧卡斯被突然發作的小主人嚇了一跳,「是什麼?」
奧斯卡漫不經心地向街道兩側的市民不停地揮手:「我想起來……我有兩次機會可以完全徹底地佔有同一個女人!」
盧卡斯笑了笑,「哪個女人?」
「那是個可憐的女人,她的丈夫死於皇室特勤處的某座秘密監獄,到現在連屍骨也找不到!」
「那不是奧熱羅……」
「代我保留那個名字!」奧斯卡打斷年輕人的話,他不想在大街上把情人的名字滿世界地宣揚。
「第一次是被一個討厭的僕婦打斷了,第二次是被一場莫名其妙的大火驚擾了……」
「後來呢?」
奧斯卡只得苦笑,「後來?後來我喝醉了!她醒著!」
盧卡斯實在忍不住,他笑得前仰後合。
奧斯卡什麼也沒說,他騎著雷束爾,頂著西北風,在身上的鎧甲快要變成冰板的時候正好走過了半個都林城!好不容易脫離了人群的視線,隨行的侍者立刻就把配備了壁掛爐的兩廂馬車拖了出來,就在帝國攝政王拉開車門的時候,隨行的軍人全都目瞪口呆地瞪著昏暗的車廂:
一雙雪白的手臂探出車門,攬住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頸子……
「別碰那……冰得很!」
「讓我把它含燙了!」
「羅蘭娜……你真是一個完美的旅伴!」
「噓……別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