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歷802年4月11日,戰爭氣息越來越濃烈了!城市中心的繁華地段築起街壘,軍人和大量的民夫在城市西側原為貧民窟的巢穴廢墟上搭起了一條防禦用的土牆,市民和駐軍就被這道土牆隔開了。牆東是西大陸人口最密集的城市,城西就是望不到邊的軍營,一直延伸到地平線上的某個角落。
圍繞都林城,首都軍部集結了中東軍區超過二十萬人組成的集團軍群,由西方戰線撤下來的部隊也在不斷匯入這支佈防都林斯平原的最後的集群——首都若是失守,泰坦軍人還能去哪呢?
都林城的街道上沒有行人,但「行人」的數量也實在是多!行色匆匆的軍人都穿著將校服、帶著代表各自部隊的臂章,特別是在首都軍部附近,無數馬車往返穿行、來自帝國各方的信使排著長隊等待進入開在門衛旁邊的通訊處。若是從天空向下看,就像飛鳥那樣看,人們會發現都林城的街道竟然是由藍色的顆粒組成的,無數軍人就在奔流的顆粒中匯入城西的無數座白色營帳,這種畫面在天空上煞是好看,可若換到地面……疾走的軍人們既不喧嘩也不說笑,樣子怪嚇人的!
由各個驛館和近衛軍的各處配送部門跑來的驛馬從早到晚忙個不停,驛馬帶來信使,信使送來了大量的戰報和戰地訊息。可負責收納信件的軍部通訊官員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好消息了,他們每天的工作就是不斷向上級報告哪裡告急、哪裡陷落、或是哪裡的軍人在哪裡遇難了!
「什麼時候輪到都林遭殃呢?」市民都在議論這件事,他們很難相信自己地祖國會在三面防線上戰勝勢力龐大的敵人。不過這個時候也有人會問:「什麼時候把昏庸無能、只知享樂的女皇陛下送上斷頭台呢?」
謠言是從4月初開始冒出來地。先是幾家沒有刊號的小報館用刻薄至極、低俗下流地筆調杜撰了所謂的《802年宮廷密聞實錄》不管是受人指使還是這種極盡譭謗之能事的東西真的有銷路,由《802年宮廷密聞實錄》開始。都林媒介掀起了批評阿萊尼斯一世女皇的高潮。儘管帝國攝政王指使特情部門和司法部門查抄了好幾家報館,但出現泰坦女皇名姓地小冊子還是在市井中廣為流傳。並已激起了市民階層前所未有的憤怒!
「是女皇剋扣了軍人的撫恤金……為了她那無恥的享樂!」
「是女皇嚴酷地壓搾納稅人……人民的勞動果實變成宮廷禮服和首飾!」
「是女皇的膽怯害死了忠誠的帝國軍人……她指使投降派出賣了許多機密情報!」
不管真假,人們私底下都這樣說。
這種情況在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宣佈首都無限期戒嚴之後稍有好轉,可帝國最高法院竟然把審理女皇陛下所謂罪責的開庭日期刊登在《都林每日郵報》上,結果整個帝國的無知都被調動起來,人們都把現實中遭遇的困苦歸咎於帝國女皇地無能和她那奢華糜爛的生活!
阿萊尼斯·阿爾法·莫瑞塞特的宮廷生活是奢華糜爛地嗎?至少當事人絕對不會這麼看!一世女皇陛下已經調整了通宵達旦的作息時間。她一早就醒來,先是用檸檬水洗了臉,然後就用海豹油梳頭,試問都林城的哪位夫人不是這樣起床的?怎麼人物換作阿萊尼斯就變成奢華糜爛了?
是地!曾經一度,阿萊尼斯的宮廷充實著歌舞藝人和各種各樣想討女皇陛下歡欣的屑小之徒,但在她與丈夫天南海北各分一方之後,她就對宮廷裡的笑臉徹底厭倦了!為了忘掉與丈夫之間剪不斷又理不清的情愫,她將全部精力都投入治理國務的工作。
治理國家容易嗎?似乎所有人都認為,當個皇帝就意味著山珍海味大魚大肉、意味著數不盡的財貨和神明的嬌寵!可泰坦帝國只有一位皇帝,除了這位皇帝。沒人知道做個皇帝會有多辛苦!
阿萊尼斯在洗漱過後就走進肯辛特宮的書房,書房的書桌上擺著一大摞厚厚的文件卷宗,這些東西都是夜裡送來的。需要她簽署。比起從前,阿萊尼斯的工作已經清閒好多,畢竟有一位攝政王在她前面擋著。
若是以往,阿萊尼斯要靠一己之力辨別這些奏呈文書的功用效力。
事無鉅細她都要親自垂詢,儘管她有一干官員在政府各部拿著薪俸,但她是帝國的主宰者,她得為國家和在這個國家生活著的人負責。
女皇的日常工作在她一大早進入書房之後就開始了!當阿萊尼斯翻閱第九份卷宗的時候,宮廷內侍終於為飢腸轆轆的皇帝陛下送來早餐。
早餐算不上豐盛,阿萊尼斯也吃不了許多,但她在品嚐第一口的時候總會皺起眉頭,因為整整一天,所有送到她面前的餐品飲食都是冷的,可這種事偏又無法抱怨!負責驗毒的宮廷醫師就從不曾向女皇陛下擺臉色。
今天的早餐還帶著些許溫度,這說明帕爾斯的手腳還算利索,阿萊尼斯在清早起床能喝到一杯微溫的牛奶就已心滿意足。
即使公事處理不完,帝國女皇仍然堅持在晨起之後到宮殿附近的花園走一走。她的丈夫沒有陪她,阿萊尼斯仔細一想,她的奧斯卡已經連續工作兩三天,這兩三天裡他一直沒回家,連派人送個信兒的機會也沒有。
「可我今天要出庭啊……」女皇陛下自言自語地抱怨著——她抱怨丈夫冷落了她,她抱怨丈夫並不真的關心她,她抱怨越來越濕熱的氣候,她抱怨繁瑣的國務,等到一切都被她數落一遍,她就開始抱怨野貓叼走了她常常餵飼的那隻鳥兒……
沒有男人關愛地日子也得照常過!女皇陛下從花園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早晨七點多。她在肯辛特宮的鏡廳喝了一杯完全冷掉地咖啡,又在與鏡廳連接的衣帽間換過出席庭議地禮服。
阿萊尼斯有三千多套華麗的宮廷禮服,每件禮服都有一到兩雙配套的鞋子。難道這就叫奢侈了?人們會說這的確就叫奢侈,但阿萊尼斯可是自掏腰包建起了她的衣帽和奢侈品王國!
帝國發放給莫瑞塞特皇室地年薪是固定的。在阿萊尼斯加冕之前有四位帝王一直遵循固定的年薪制度,就連她那無良的父皇也沒在即位期間挖過國庫的牆角。所以,從這一點上說,比對一百年來泰坦帝國不斷攀升的物價,皇室的年薪不但沒有增加。反而日益縮水了。
雖然阿萊尼斯一世皇帝的日常生活確實在某些方面留下供人指摘的借口,比如她把太多的年薪花在宴會和衣料上,但如何花錢是女皇陛下地私事,拿到帝國最高法院去討論就顯得有點離譜!可人們若不是對她的日常生活極感興趣,南方人就找不到下刀子的地方了。從政治角度來說,帝王地私生活永遠都是政客們關注的焦點問題,阿萊尼斯即使再謹慎也逃不掉的被人當作標靶的命運——政客永遠都有貌似合情合理地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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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不管南方貴族給阿萊尼斯編造了哪些罪名,這些罪名都是催促女皇陛下早日下台的借口,只是阿萊尼斯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麼有人要致她於死地,在她得知南方人已為攝政王殿下準備好一位新妻子之後。事情也就十分清楚了!
「不能輸!」阿萊尼斯對著鏡子說。她不會讓南方的野心家和那個企圖奪走丈夫的女人得逞的。
女皇陛下信誓旦旦地離開肯辛特宮,她登上那輛刻滿銀紋水仙花的華麗馬車。盧卡斯迪亞巴克爾子爵非常幸運地受到女皇陛下的邀請,於是他便跟隨女皇坐進車廂。年輕的軍情分析處長和帝國女皇十分談得來。但他們的好心情在馬車行出宮門之後就被一群憤怒的民眾徹底打破了。
「大法官給我們評評理!審判這個蠢女人……」
「祈求光明神!讓這個貪婪無恥的女人下地獄吧……」
「把她送上斷頭台!她害死了我那當兵的小兒子……」
「還是把她送進地獄吧!她指使稅吏逼死了我全家……」
阿萊尼斯心驚膽戰地打量著圍堵肯辛特宮大門的都林市民,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朝女皇陛下的馬車噴著唾沫、吐著口水,把爛番茄和臭雞蛋砸在車窗上!這是安魯家族最高品級的馬車。但人們似乎已經忘了。他們連車上坐著一位女皇都不在乎,還會考慮其他的事嗎?
「為什麼?我做錯什麼了?」阿萊尼斯轉向一直沉默不語的盧卡斯,她迫切想要知道泰坦人民為什麼會這麼恨她。
「陛下!別當一回事……」軍情分析處長漫不經心地擺了擺手:
「我敢肯定,首都市民和大部分無知的群眾只是被人利用了!他們習慣用道聽途說的消息辨別是非,您就當他們是一群瘋狗就行了!」
帝國女皇緊皺著眉頭,「瘋狗」她不喜歡這個稱呼,世上應該沒人喜歡出門的時候被一群瘋狗追著咬。
「奧斯卡在幹什麼?」阿萊尼斯真的不耐煩了。透過淌著番茄汁和雞蛋黃的馬車窗,女皇陛下只能看到手持盾牌的近衛軍士兵死命推擠著憤怒的群眾。
「攝政王殿下嘛……」盧卡斯似乎有些難以啟齒,但他在最後還是朝女皇陛下無可奈何地攤開手。「攝政王殿下和一干軍務大員全都下到首都戰場最前沿去視察工作了!他在明天就能回……」
「真是算了吧!」阿萊尼斯異常惱火地打斷了軍情分析處長的話。
「我就知道那個傢伙不值得信賴……一到關鍵時刻就跑得無影無蹤!」
「您才真是誤會了呢!」盧卡斯連連擺手,他急著為小主人開脫。
「親王殿下在臨行前已經算準了庭審中可能出現的每一個變數,他囑我交給您三封信……」
「什麼東西?」阿萊尼斯還沒消氣,她的臉色就像落了秋霜地柿子。
「我也不太清楚攝政王殿下在信裡寫了什麼。但殿下命我轉告您……」軍情分析處長邊說邊擎起三個信封。「在庭審過程中,當您第一次無法回答控方的問題時,您就打開綠色信封;當您第二次無言以對時。您就打開藍色信封;當您第三次……」
「夠了!就剩下那封白色的了!」阿萊尼斯對丈夫徹底失望了,相信天底下所有地妻子在打官司的時候都有丈夫陪在身邊。即便不是離婚官司也該有男人地堅實肩膀可以依靠的,奧斯卡可倒好!三封信就打發了!
「您別不耐煩呀……」盧卡斯好言軟語地勸慰著女皇陛下,「攝政王殿下若不是實在脫不開身……」
「真的夠了!讓我靜一靜吧!」阿萊尼斯邊說邊攥緊了丈夫送給她的三封救命法寶,雖然她對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還是有些信心,可她自打出門那刻起就感覺非常糟糕。似乎……也許……可能……大概……庭議現場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
心慌意亂地帝國女皇就這樣坐著「五彩繽紛」的馬車抵達帝國最高法院,下車的時候是盧卡斯為她擋著了,要不然她肯定會被突然飛過來的一塊馬鈴薯給敲到頭。
軍情分析處長異常憤怒地向駐守法院大門的士兵吼了些什麼,維護現場秩序的近衛軍戰士就乾脆撥出刀劍,用劍脊和刀背拍打那些罵罵咧咧的人。
阿萊尼斯狀似魂飛魄散,她一直都在幻想自己的丈夫能夠突然出現在身側,可她又不禁有些自責: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依賴奧斯卡的呢?難道是那次「旅店之夜」奧斯卡可真兇猛!像頭公牛!
「光明神可憐見……我都在想些什麼?」帝國女皇用手捧住額頭,她已經站在被告席上,可她的腦子裡還充斥著許多莫名其妙地事。如果這還不算,把女皇陛下腦海中的畫面也記錄下來——那足夠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為之發瘋!
「陛下!陛下……」
「呃?」阿萊尼斯驚懼地抬起頭。她看到了目露凶光地巴裡亞烏德爾伯爵。南方五省聯合政府的司法部長憑什麼充任帝國最高大法官?
女皇始終搞不懂!
「您對控方陳述有意見嗎?」臨時大法官早就留意到帝國女皇走神兒了,他一上來就給阿萊尼斯丟出一個不大不小的圈套。
「我當然有意見!」女皇陛下停起胸膛,「我都不知道控方在說什麼!讓他大點聲!沒吃早飯嗎?皇室支出的俸祿都被餵狗了嗎?」
「反對!」南方律師公會會長德拉,霍克爵士騰地一聲跳了起來。
「法官大人!我反對!女皇陛下……」
「既然知道我是泰坦女皇就乖乖把嘴閉上!」阿萊尼斯惡形惡狀地把控方律師吼了回去。「真的當我死了嗎?我是阿萊尼斯阿爾法皇姓一世皇!在我沒有說完話的時候,任何人都不得插科打諢!」
德拉霍克爵士氣鼓鼓地坐回椅子,事情還真是有點離譜,平常用來對付嫌疑犯的那一套的確不適合拿來對付一位帝王。
「那麼陛下……」最高大法官無奈地轉向阿萊尼斯。「您可以接著說。」
阿萊尼斯詭計得逞一般俏皮地吐了吐舌頭,「我已經說完了!」
「哦……」果不其然,在場的控方檢方以及旁聽席上都響起一陣噓聲,人們都被帝國女皇戲弄了!
「控方要求本庭傳訊第一位證人!」德拉霍克爵士擺出一副急於脫困的架勢。
「准許控方傳訊第一位證人!」巴裡亞烏德爾伯爵一邊點頭一邊配合地敲響了定音錘。
隨著衛兵的吆喝,案件的第一位證人走入法庭。阿萊尼斯輕輕踮腳,她仔細打量證人的面孔,可天可憐見!她竟不認得!
證人在席位上對著神教經義宣誓,法官緊接著便確認了他的身份和他能舉出的證物。
「現在想控方向證人提問!」老得像枯木一般的烏德爾伯爵邊說邊朝帝國女皇冷冷地笑了笑。
「反對!」阿萊尼斯大聲喝止已經走出控方席位的南方大律師。
「烏德爾伯爵,對證人的身份存疑地話……是不是該由辯方先向證人提問?」
臨時大法官轉了轉眼白,他沒想到女皇陛下對訴訟章程倒是熟悉得很。
「陛下您請吧!」
阿萊尼斯探手指了指站在自己對面的陌生人。「流浪漢!我認識你嗎?」
面相邋遢的醜臉男人脫下帽子向帝國女皇微微欠身:「尊敬地陛下,您當然不認識我!可我認識您!即使您化成灰了我也認得!798年稅制改革,稅吏拿著印有女皇徽號的文書將我地家產充公抵債了!在這之後。我的妻子餓死了、女兒被人販子拐賣了、兒子走失了!」
「等等!」所有人都被突如其來的呼聲嚇了一跳。
軍情分析處長輕巧地踱到女皇陛下身邊,阿萊尼斯就用不解的眼光打量著突然由旁聽席上走出來的迪亞巴克爾。
「盧卡斯上校!」臨時大法官即時出言喝止正要說話地軍情分析處長。「抱歉了上校閣下!您固然位高權重。但這是帝國最高法庭,您得考取律師資格之後才能為女皇陛下進行辯護。」
「真不湊巧!」大學畢業生笑呵呵地由將校服的內兜裡掏出一個小本本。「律師資格證是指這個東西嗎?首都律師行會主席昨天為我簽發的!」
烏德爾伯爵呆愣了半晌,但他在想到神通廣大的軍事情報局之後就不得不忍氣吞聲了。
「這麼說……您是女皇陛下的辯護律師了?」
盧卡斯狀似滿不在乎地攤開手,「看來你還不笨!」
臨時大法官氣惱地別開頭:「你可以提問了!」
得到知會的軍情分析處長再沒理會假裝聰明的巴裡亞烏德爾伯爵,他逕自走向控方的餓第一證人。
「這位先生!」盧卡斯親切地攬住流浪漢的肩膀。「剛剛聽您說……破了產、又死了老婆、被拐了女兒、走丟了兒子!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當然!」邋遢地醜漢瞪圓眼睛,「用不幸開玩笑的人不是瘋子就是白癡!」
「你再想想!」盧卡斯使勁拉住第一證人的肩膀,「你地女兒被拐賣……這不是你在喝醉酒以後的錯覺嗎?」
「當然不是!」控方證人大力地搖頭。
「在最高法庭上作偽證是會受到嚴厲……」
「反對!」德拉霍克爵士由控方席位上跳了起來,「法官大人!我反對,辯方律師威脅證人!」
「反對有效!」烏德爾老伯爵不假思索地敲響定音錘。「辯方律師不得再向證人施加不正當的壓力。」
盧卡斯攤開手,「我要求傳喚辯方的第一證人!」
「辯方地第一證人?」臨時大法官不自覺地皺起眉頭,辯方在開庭之前根本沒有申明會邀證人出席,這裡面準是有軍情局的密探參與了調查,如果是這樣的話……巴裡亞烏德爾老伯爵狀似一本正經地打起官腔:
「盧卡斯上校,十分抱歉!你沒有在開庭之前向本席出具任何有關辯方證人的證供和相關法律說明。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庭上不允許有人為我作證嗎?」阿萊尼斯一世女皇陛下搶過大法官的話,她對巴裡亞烏德爾老伯爵怒目而視:「真是的!我為什麼要受這個氣?到底是誰在妨害司法公正?」
「陛下……您總得按規矩辦事!」大法官開始強詞奪理。
「按規矩辦事?」阿萊尼斯冷笑了一聲,「世上有審判一位帝王的規矩嗎?我今天會站在這裡就是出於對帝國司法系統和司法制度的信任和尊重。但是……你們太令人失望了!」
女皇陛下義正詞嚴的控訴令控方和檢方完全沒了聲息,一直呆坐在旁聽席上的首都貴族也在這時按捺不住,他們紛紛離席,一邊叫著抗議一邊朝審判台前湧。
「肅靜!肅靜!」大法官惱火地敲響定音錘。「那就如女皇陛下所願吧!但下不為例,出庭證人必須按照庭審的章程。盧卡斯上校朝守門的士兵示意了一下,門外立即就有兩名軍人走了進來,其中一人還領著一個十歲模樣的女孩子。
旁聽席上的大貴族竊竊私語,他們都說軍情局要開始搞鬼了:控方席位上地德拉霍克爵士搖擺不定。法理不允許未成年的小孩子出庭作證,但他不知該不該向大法官說:在控方證人席上的那位流浪漢就有意思了,他先是呆看著辯方領來地小女孩兒。後又躲躲閃閃地縮起脖子。
「爸爸……」小女孩兒終於看到她的父親,這些軍人叔叔果然沒騙她。
「不!不!不……」控方證人連連擺手。可他地女兒已經不管不顧地衝入他的懷抱。邋遢的醜漢無可奈何地接住他的女兒,他抱也不是放也不是。
「多麼溫馨的場面啊!」狀似為見證眼前地一幕感到心滿意足的盧卡斯迪亞巴克爾子爵興高采烈地拍了拍醜漢子的肩膀:「朋友!如果我說帝國軍情局花了大力氣才把你的女兒從人販子手裡拯救出來……你相信嗎?」
「信……信!」控方證人連連點頭。
「可事情不是那麼回事!」盧卡斯無奈地攤開手,他轉向在場的貴族和陪審團官員。——「庭上!在場的諸位!這個父親口口聲聲地說他的女兒被人販子拐賣了,可事實卻並不是這樣!是他將自己的骨肉賣給了……」
「反對!」坐在控方席位上的德拉霍克爵士不得不站起來了,「這與本案無關!再說了!女皇陛下和她的爪牙逼得一個富裕家庭妻離子散賣兒賣女。這進一步證明了阿萊尼斯一世女皇所犯下地罪責!女皇陛下應該拿出能夠證明自身無罪的確切證據,在一個可憐人身上搬弄是非說明不了什麼!」
「反對有效!」大法官兇猛地敲響定音錘,老伯爵連一片嘩然的旁聽席都置之不理,事實證明控方地第一證人在說謊,可企圖治死女皇陛下的人竟然全未當作一回事。
「陛下!您有證據證明第一證人的家庭慘劇不是您造成的嗎?」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阿萊尼斯百口莫辯,「我……我甚至不認識他!我怎麼會知道他地家庭遭遇了什麼?我……我……」
「那麼就是說您沒有證據證明自己無罪嘍?」
「我如何就有罪了?」阿萊尼斯無奈地按住額頭,她突然想到丈夫送給她的錦囊,這不正是第一次無言以對的時候嗎?
「信上寫著什麼?」盧卡斯湊到女皇陛下身邊。
阿萊尼斯將綠色信封中的一張牛皮紙攤了開來,她沖控方的第一證人冷冷地笑了笑。「一張賣身契!上面有第一證人的親筆簽名!」
「這就是啦!」軍情分析處長小心地接過信件,又把這張賣身契小心地呈給法庭上的證物取驗官。
「尊敬的庭上、各位陪審團官員、在場的貴族紳士們!」盧卡斯向所有人微微欠身。「事實很明顯,控方第一證人在聽庭上宣誓之後依然在撒謊,如果本庭不取消他的證詞並追究他的法律責任……我敢保證!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會在得到知會的第一時間解散最高法院!」
巴裡亞烏德爾老伯爵和他的書記官還有陪審團主席聚到一塊兒說起悄悄話。感到南方貴族欺人太甚的首都官僚已經在旁聽席上做不住了!
他們大聲起哄、大聲咒罵!他們聲稱這就要向攝政王殿下去請援,讓最高法庭見鬼去吧!
「肅靜!」庭上的三位主官終於分開了,烏德爾老伯爵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笑瞇瞇地說:「本席宣佈!控方第一證人在庭上的證供無效,證人交由首都司法部門論其罪責!」
「不!不要這樣!我不收錢了還不行嗎……」第一證人在被近衛軍士兵扭送出庭的時候還在不甘心地叫囂著。
面對叫嚷得越來越厲害的首都貴族。最高臨時大法官只是冷冷地笑了笑,他朝控方律師揮了揮手:「為了節省女皇陛下的寶貴時間,請控方污點證人出庭作證吧!」
德拉,霍克爵士點頭表示同意,他轉向供證人通行的小角門:「請帝國皇室特勤處長費瑞德羅西斯莫瑞塞特子爵出庭!」
叫囂著首都貴族立刻靜了下來,但他們的心緒也被憤怒完全取代了,當面容憔悴的特勤處長走進法庭地時候。現場不知是哪位首都官員第一個衝了上去,他揪住費瑞德的衣領,當頭就像前特勤處長的左頰猛擊一拳!
「叛徒!打死這個叛徒!打死他……」
首都貴族不想再忍受南方人地催逼和蠻橫。他們紛紛離開坐席,同時向出賣了女皇陛下和整個首都貴族集體的費瑞德子爵揮去拳頭。
「衛兵!衛兵!」大法官厲聲叫了起來。一直守在門外地近衛軍士兵立即衝進庭內,他們只是用盾牌敲打一陣就把狀似瘋狂的首都貴族驅散了!
「首都的各位大人,如果你們不懂得什麼叫做克制,那麼本席可以勒令你們立即退出庭議現場!有問題嗎?」烏德爾老伯爵冷冷地打量著仍在叫罵的首都貴族。
法庭現場終於安靜下來,被一陣悶拳打得頭破血流的費瑞德羅西斯莫瑞塞特子爵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上證人席。他沒有選擇了不是嗎?再說他已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是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地!出庭指證女皇陛下?從前的所有朋友都會變成他的敵人!如果這些敵人都算不得什麼。
那麼一個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就足夠了!想到來自帝國攝政王的報復……費瑞德打了一個冷戰,他強自打起精神:還是算了吧!得過且過!
「是誰指使您和特勤處造偽證?」德拉霍克爵士踱到前特勤處長身邊。「您還記得嗎?特勤處指控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犯有弒皇之罪,可2月22號的庭議已經表明這完全是惡意栽贓。」
「是阿萊尼斯一世陛下指使我這樣做的……」費瑞德在躊躇半晌之後才用蚊子的聲音吐出這句話,他始終低著頭、始終盯著衣襟上的一小塊奶油麵包屑……活著就是為了混口飯吃,費瑞德只是希望自己在遭遇報應之前能夠無所顧忌地大吃大喝。
「那麼回到2月22號!」德拉霍克爵士步步進逼,「是誰指使你於當日、於庭上毒殺了帝國最高檢察官勃列克霍桑拉赫伯爵?」
「是女皇陛下……」費瑞德呻吟著說。
「請閣下大聲一點!清楚地告訴庭上和陪審團,是誰主使污蔑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的指控?是誰主使毒殺了帝國最高檢察官?」
費瑞德痛苦地閉上眼睛,他可以不這樣做,但他絕對見不到今天的晚餐了!那個套著連頭斗篷地傢伙會看著他在刑具架上被折磨成瘋子……就像已經變成鬼怪一般的卡梅倫委西阿塞利亞侯爵夫人……
「阿萊尼斯一世陛下是主使者!」
伴隨帝國皇室特勤處長的叫喊,整個法庭陷入一片寂靜。心知肚明地首都貴族徹底絕望了。即使女皇陛下否認一切也無濟於事,污點證人的功用就是在這種時候主導審判意向……譭謗罪、謀殺罪!一世陛下要完蛋了!
「辯方?辯方要向污點證人提問嗎?」巴裡亞烏德爾老伯爵志得意滿地打量著面容灰敗的帝國女皇。事情還是進行得挺順利,烏德爾伯爵和他的南方摯友們就快贏了。
盧卡斯迪亞巴克爾子爵緩緩站了起來。他看了看仿若對此無動於衷地女皇陛下,又看了看像虛脫一樣癱在控方席上的前特勤處長,還需要問什麼呢?既然費瑞德已把皇室秘辛合盤脫出,那麼事情就很清楚了!
「辯方沒有問題……」軍情分析處長懊惱地呻吟了一聲。
阿萊尼斯在苦笑。她已不再仔細聽取控方的囉哩吧嗦。正所謂種什麼樣的因,就會得什麼樣的果!光明神是公平的!如果當初能換個方式看待奧斯卡,那麼事情就算再離譜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局面。帝國女皇輕輕抽出丈夫寫給他的第二封信,信上只有寥寥數字,奧斯卡告訴他的妻子:「保持沉默……」
不知道南方來的大律師又問了那些問題,反正費瑞德·羅西斯·莫瑞塞特的答案只有一個:是女皇陛下干的!是女皇陛下指使的!是女皇陛下吩咐的!是女皇陛下命令的……首都貴族各個癱軟在座椅上,南方貴族各個挺起胸脯。能將一位帝國皇帝推上斷頭台該是多麼令人興奮的一件事啊!即便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不會允許有人這樣做,但是……只要當庭宣判女皇陛下罪名成立。她和她的莫瑞塞特王朝就得在某個人煙罕至地流放地度過餘下的為數不多的歲月了!
802年4月11日中午12時整,庭議已經進行四個小時——該問地都問了,該清楚的也都清楚了。阿萊尼斯·阿爾法·莫瑞塞特一世皇帝要面臨最終宣判了!
審議過程很簡單,情急地最高大法官甚至忘記詢問辯方是否要做結案陳詞!在陪審團做出判決之前。盧卡斯迪亞巴克爾子爵利用結案陳詞又為女皇陛下爭取了半個小時。軍情分析處長在發言中出了滿頭大汗,還說錯了好幾個地方,他把極能說明問題的結案稿件讀成一篇詞不達意的學生作文。
不管一直保持沉默的女皇陛下在想些什麼,此時此刻!就連盧卡斯都開始抱怨某位身在第一線主持工作的攝政王殿下地不負責任了!無論如何,若是他的主人親自出面的話。事情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阿萊尼斯望著空蕩蕩的證人席,她想到特勤處長的供詞竟然大部分都是真的!她都幹了些什麼?為什麼在對待丈夫的問題上她從沒做過一個正確的決定呢?是什麼拉開了她與奧斯卡的距離?是什麼又將他們的距離拉近了?
「皇冠好重……」女皇陛下偏頭想著,她稍稍一探手就觸摸到由無數鑽石珠寶打造地黃金帝冠,現在看來這件東西跟小丑的道具沒什麼區別吧?為什麼之前她會那麼看重它?只因為它就像是一件有生命的活物嗎?現實告訴阿萊尼斯,她真正擁有地並不是一件價值連城的桂冠,當她打開丈夫寫給她的第三封信時!說真的……也許沒人看到,但帝國女皇流淚了!她地丈夫告訴她:「等著我……」
阿萊尼斯就不發一言,像個乖巧的妻子一樣等著丈夫。她對陪審團官員的指指點點視而不見,她對臨時大法官投來的怨毒眼神也滿不在乎,她一心一意地等著丈夫。她竟發現自己從未像現在這樣幸福!那就像是滿心歡喜地等待一次約會!
「哦啦!」阿萊尼斯一想到約會就不禁學著丈夫的口吻悄悄在心底低讚了一聲,若是奧斯卡每天都用一個約會或是一個燭光晚餐來討好她!她就為他……她就為他……上一次她可沒敢嘗試,但據宮廷裡的那些蕩婦們說……男人都喜歡女人能夠含著那件凶器……
帝國女皇漲紅了臉。她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
「好了諸位!」狀似神清氣爽的臨時大法官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他那老醜地面孔上擠滿笑容,就像是在宣讀一份婚書。
「陪審團的個位官員已經就本案做出裁決,在十六名帝國貴族元老組成的陪審團裡。十一票一致、四票棄權、一票作廢!那麼……現在我宣佈!」
「咚!」法庭大門處突然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巴裡亞烏德爾老伯爵被唬得一跳,他把正要出口的話又給嚥回去了。
「咚!」又是一聲巨響,可這次稍稍不同!庭議大廳的高大橡木門在外力的作用下轟的一聲砸在室內的地板上!旁聽席上的貴族驚駭欲絕地退到一邊,然後他們就看到穿戴一身戎裝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乘著那匹魔獸一樣的大黑馬騰雲駕霧一般衝進了泰坦帝國的最高審判所!
阿萊尼斯緊緊用手掩住嘴巴、死死用手掩住嘴巴!在她面頰四周的皮肉都快被指甲抓破了!但她必須這樣做,只有做才能令她不會哭出聲。
「哦啦……」奧斯卡牽著不停蹦跳的雷束爾在審判席前的空場上轉了一圈,即使是衛兵也不敢接近不停噴著鼻息、目光袒露凶蠻的戰場魔獸。帝國攝政王像安撫情人一樣拍打著小奧斯路的粗大後頸,從最近一段時間看和——,「小雷束爾變得越來越暴躁,這說明得為它尋找一個伴侶啦!「我來遲了嗎?」奧斯卡端坐在馬背上,他笑呵呵地打量著自己的妻子。
「不算……不算太遲!」阿萊尼斯艱難地擠出一點笑容,她的淚水就在笑容牽起的小酒窩裡匯聚成一灣寧靜澄澈的湖。
「要我站到辯方的證人席位上嗎?」奧斯涅攝政王轉向傻呆呆地捧著判決書的臨時大法官,他邊說邊跳下馬,不過他還是沒有站到證人席位上,而是牽住妻子的手,和妻子一道矗身被告的席位。
「殿下……」巴裡亞烏德爾老伯爵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如果事情不能讓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心滿意足的話……誰知道法院外面是不是擺著幾門火炮呢?
「殿下……」老伯爵為難地攤開手,事已至此不得不為。「陪審團已經做出判決,阿萊尼斯一世女皇要卸下皇冠,發配……「「我不是來聽這些的!」奧斯卡不再笑了,他的面孔完全罩上一層寒霜。「我是來通知庭議現場的各位!今天上午十一時,根據近衛軍全軍擴大會議的即定方針,整個帝國將由現在開始全面實行軍事管制!按照泰坦法典上的規定,軍事管制的範圍包括處置戰爭期間的一切刑事民事訴訟!」
「這……這是誰說的?」最高法官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他看了看手裡的判決書,又看了看面容陰冷的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
「是我說的!難道你還懷疑不成?」帝國攝政王攬住妻子,並向在場的人擺出了一副目空一切的樣子。「如果各位仍打算控訴帝國女皇陛下的所謂罪責,就把案件的相關卷宗移交軍事法庭吧!」
「咱們走……」奧斯卡邊說邊將妻子的手臂放到自己的臂腕裡。
阿萊尼斯笑了!如果她的丈夫有那麼一丁點意思,她在出門上了馬車之後就可以為他那樣做——大家都知道的!就是「那樣」做!
奧斯卡突然不再笑了!或者換句話說,他的笑容突然僵在臉上了!
他猛地將妻子攬在懷裡,又在眨眼之間換過妻子的位置。
槍響了!
阿萊尼斯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由愛人身上噴濺而出的鮮血迷住了她的眼睛,但她不敢眨眼,她害怕只是一眨眼就再也看不到緩緩軟倒的奧斯卡如此癡情地望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