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坦春天的植物是美麗的、討喜的,唯有一個生長於異國他邦的法蘭人才能完全領略。令塞比斯阿盧索爵士感到不解的是,他在由法蘭歸國的途中,竟然從未聽人提起過祖國的植物是多麼迷人。
塞比斯阿盧索爵士是地地道道的法蘭人,生於巴厘、長於巴厘,在巴厘聖母院結婚、在巴厘第八大學學習文藝,後來……大概是在他的第一個兒子降生的時候,他突然發現值得自己奉獻一生的學科是植物學,於是他就改投門庭,像與第一任妻子離婚一樣拋棄了文藝美學。
值得一提的是,塞比斯阿盧索爵士稱旅居泰坦為「歸國」這得從何說起呢?大概是上個世紀三十年代末,阿盧索一家在法蘭王城用極低的價格贖買了一座植物園,那時的法蘭王國在鬧瘟疫,地價像殖民地一樣便宜,若是屋宇裡病死過人,這屋子就白送你。
老阿盧索爵士一直認為,是泰坦民族的威望和神聖泰坦的國格令一家人免於瘟疫侵襲,於是老人便訂下一條家規:每名家族成員在一生中都得回到祖國生活一段時間!也是因此,輪到當代的阿盧索爵士旅居泰坦的時候,他就理所當然地把這件事稱為「歸國」雖然他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法蘭人,可他是泰坦民族的一份子、擁有泰坦國格賦予他的一切精神。
「停!」背景之後的事情說到這兒就足夠了,塞比斯阿盧索爵士已經喝止駕車的民夫。
「老爺……這兒離戰區不遠了!」村裡地車把式沒見過世面,可老實人從來不說胡話:「老爺……鬼子兵見人就殺。不講理的!」
塞比斯一聽這話就朝地上吐了口濃痰,他在馬車裡憋了很久了。很明顯!阿盧索爵士歸國歸得不太是時候,國內竟是些殺風景的事。傲慢地法蘭人、貪婪的荷茵蘭人、卑怯地利比裡斯人和海盜出身的威典人。
世界民族爭著搶著要來瓜分泰坦,這些沒種的小狗崽子怎麼不問問泰坦民族願不願意被奴役呢?
「能在這裡等等我嗎?」塞比斯邊說邊朝農夫懷裡丟進一枚銀閃閃的泰士。
村裡的車伕用手接住銀泰。又把它送到嘴邊大力地咬了一口!牙齒咯咯響,沒錯!車伕那張被烈日和風雨蹂躪過後地面孔露出笑意,但他歎息一聲,稍稍有些不情願地把戰爭期間難得的一份收入丟還面前的老爺。
「這是怎麼了?」塞比斯有些疑惑。
車伕笨拙地抓了抓頭,「老爺!我不能收您的錢。因為……因為……」
「因為什麼?」
「聽村長說……您是法蘭人!我還聽說……您是間諜!我不能收您的錢!我要是收了……就是賣國,我可不想當個狗腿子。」
「呵呵!」阿盧索爵士開心地笑了起來,「我是法蘭人,可也是法籍泰坦人,但不管怎麼說,我不是法蘭人的間諜!我是一個植物學家,研究農作物、研究花草、研究樹木的植物學家!」
「不是間諜?」農夫仍在用警惕的眼光打量著使錢的老爺。
「不是!」
「您得發誓!」
「好吧!」阿盧索無可奈何地探出三指朝向天空,「遠天的光明神!塞比斯阿盧索以他地所有信仰和家族女性成員的名譽起誓,我***不是法蘭間諜!從來就不是!」
「您是塞比斯老爺,我是奧卡柳村地羅漢德!」車伕似乎打算妥協了。他脫下氈帽朝貴族老爺恭恭敬敬地行禮。「您去吧!我就在這兒等您,若您回來的時候發現我不在了,就告訴每一個您遇見的人。奧卡柳村的羅漢德背信棄義,以後就再不會有人雇我地車!」
「它是你的了!」塞比斯開心地笑了起來,他邊說邊將那枚銀幣拋給車伕。車伕這次也不含糊,他高高興興地把辛勤勞動得來的報酬收到胸衣的內兜。還用力地拍了拍。
農夫幫助慷慨的貴族老爺卸下馬車後面綴著的一匹小公馬,又幫助貴族老爺給小公馬換上嶄新的鞍具,塞比斯利落地上馬,他在向車把式告別之後就轉上了田野中的一條小路,隔得遠遠的還能聽到淳樸的農夫在大聲吆喝:
「嘿……別走遠了……鬼子兵不講理的……」
「我愛泰坦……我愛泰坦民族……」塞比斯在聽到親切的叮囑之後自言自語地說。
說了這麼多,現在總算回到最初了。剛才有人提起過……泰坦春天的植物是美麗的、迷人的!在田野間,日光柔和、一片寧靜、風景如畫,清瘦的柳樹搖曳生姿,池塘倒映出一大叢盛開的野菊和三兩株枝繁葉茂的橄欖樹;大陸性氣候的明媚陽光和點綴著流雲,黍葵就躲開雲朵,追隨日照改變怒放的角度。
「天氣真好……植物真好……國道上人可真多!」阿盧索爵士又自言自語地說。
泰坦大地籠罩著一片優美安逸的氣氛,春季的淡綠和黃褐的色調令人神蕩意迷。道道樹籬即使在開滿花朵的夏季也不會比現在更可愛了!
在那一片如醉如夢的恬靜裡,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泰坦民族就該沉醉於靜謐的良田和一座座古老的灰色石房,沉醉於靜止的大氣中依依而升的炊煙……
但是!春季的淡綠上空飄蕩著滾滾濃煙;黃褐色的田埂上有躲避戰禍的難民在匆匆忙忙地趕路;院落周圍的樹籬被拆掉了,近衛軍戰士會用它升火:耳中不再安寧,由大路方向傳來的踏步聲、馬蹄聲、車輛聲、吵雜的人聲從早到晚沒有一刻停止過!至於那灰色的石房和裊娜的炊煙……石房已被當地的駐軍拆毀,石頭被用來加固某座要塞,所以炊煙也就不存在了。
似乎……塞比斯阿盧索爵士並不清楚自己要到什麼地方。他再與車伕告別之後兜了一個大***,從國道東側轉到南側,又從南側躍到北側。現在他又要從北側去到西南方向了!不但如此,每次出門地時候。
阿盧索爵士絕對不會僱傭同一輛馬車和同一個車伕,他也不會騎著同一匹馬,甚至不會走同樣的路線!因此,有人懷疑他是間諜的確是有根據地,但阿盧索爵士發過誓。那麼他就不是間諜,至少……他不是法蘭人的間諜就行了。
教歷802年4月7日午時三刻,泰坦帝國唯斯特省、即近衛軍第十一戰區、瓦倫要塞西北偏東六十一公里處、九號國道米洛辛德岔路口……擁有法蘭籍地泰坦爵士想要穿越公路,可他發現自己至少得等半個多鐘頭才有機會那樣做。
士兵、泰坦士兵、沿著公路踏步行軍的泰坦士兵、即使撤退也保持著挺拔軍姿和高昂勢頭的泰坦士兵!這樣的泰坦士兵在塞比斯阿盧索爵士面前大步流星地穿行而過,塞比斯既自豪又無奈地打量著這些鬥志昂揚的戰士,他們鎧甲鮮明、刀槍透著金屬寒光!很明顯,他們與敵人未經一戰,可他們接到撤退地命令,於是他們就撤退了!
不光是他們!塞比斯相信西部戰場上的每一條國道都在經歷相同的事情,以保家衛國為使命的近衛軍士兵整團整師整軍地撤往帝國內地!
這些可愛的軍人在告別駐地和防禦陣地的時候始終沒問為什麼!他們堅信在都林城主宰一切的攝政王殿下必然會帶領他們擊敗敵人!就像攝政王說的那樣。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日後能對子孫後代說一聲:爺爺我為帝國迎得了一場反侵略戰爭的偉大勝利……
嘖嘖!若是戰士們地想像力再豐富一些,他們就該想想那些小淘氣包們在聽聞這件事時的神情……孩子們的神情不並代表他們從祖輩地事跡中獲得了自信心和自豪感,他們得到的應是一個民族集體所能擁有的榮譽的總和!
※※※
所以!塞比斯·阿盧索爵士只是怔怔地打量著軍人地大撤退。他可沒像擠在路口的農夫農婦一樣大聲質問祖國的戰士:
「為什麼?」「為什麼還要不停地撤?」「你們還回來嗎?」
各種各樣的指責和置疑充斥塞比斯的耳朵,但他只是冷笑著,和許多戰士一樣!他和戰士們都在心裡說:「幹嘛不回來?回不來的還是泰坦近衛軍嗎?」
走了輜重車隊、走了運送傷兵的大篷車,等到憤怒無助的地方民眾也走乾淨了。阿盧索爵士又開始了自言自語:「媽的!我遲到了……」
小公馬放開四蹄、噴著響鼻,它興致勃勃地衝向曠野中的一處綠色的突起。由遠及近,塞比斯看清了,那是一株高大的天鵝絨(櫓)樹泰坦獨有的珍惜樹種,在皇家園林裡面也不多見的。
再近些,植物學家看得更清楚了,天鵝絨(榕)樹鬱鬱蔥蔥,它正是因絲緞一般柔順潤滑的枝葉而得名。塞比斯有點興奮,因為他終於看到樹下的騎士了。
來自法蘭的植物學家藉著巴厘第八大學教授的名頭經常來往於敵我陣線兩側,他擁有兩種身份,當遇到反坦聯盟的鬼子兵時,他會掏出法蘭國王親自簽發的戰地通行證:當遇到泰坦近衛軍的時候……
「你們遇到麻煩了嗎?」植物學家緊勒住馬,他有些疑惑地打量著在榕樹底下站成一排的八名騎士,按照他對近衛軍的瞭解,這應是一個戰鬥小組。
「不是什麼大麻煩!」為首居中的一位騎士接過阿盧索爵士的話。
「跟您打聽一下,附近有鐵匠嗎?」
塞比斯笑呵呵地脫下帽子,「你運氣真好,我就是!」
為首的騎士聞言之後也由心地笑了起來,一切都表明暗號對上了。
「感謝您為祖國所做的一切!」騎士邊說邊向軍事情報局派駐近衛軍第十一軍區的戰場搜查官致以軍禮。
「咱們彼此彼此!」塞比斯鄭重地向對方回以軍禮,他總算能像個軍人那樣敬禮了。
「對了!」植物學家突然將手掌探入胸口:「裡爾斯怎麼沒有來?他是我的單線聯絡人,難道他在1125師呆煩了嗎?」
「呵呵!」為首的近衛軍騎士咧嘴笑了笑。這位戰地搜查官還不是一般地小心呢。「您的單線聯繫人不是裡爾斯,是克拉斯!克拉斯上尉也不在1125師,他在1121師。說實話我倒真的見過他一次……左眼底下有顆痔地小個子!」
塞比斯這才完全放心地點了點頭,他朝答話的騎士抱歉地揮了揮手。「您看看我!見到生面孔就有點緊張了!」
「應該地!您是從事秘密工作的嘛!」騎士大大方方地笑了笑,他緊緊握住對方遞過來的大手。「自我介紹一下,第十二軍區第三軍第二騎兵師潘尼蒂哥隆·阿斯根,聖騎士!」
「哦?真的嗎?認識您實在是榮幸之至!」塞比斯立刻肅然起敬,雖然他在戰事爆發之後就被軍情法蘭分局調回國內。可他還是第一次與聖騎士打交道呢!不過植物學家似乎突然想到什麼事情,他的面孔又冷了下來,「你來自第十二軍區?十一軍區地部隊呢?」
潘尼蒂哥隆無可奈何地攤開手:「搜查官閣下!第十一軍區的部隊在這個星期就已撤離了,現在有我們十二軍區的六個師在斷後。」
塞比斯只得掏出懷裡的軍情密報,「好吧聖騎士!現在就剩下咱們了,給你!這個星期的戰場敵情動態報告!」
「謝謝!再次感謝你為帝國所做的一切!」聖騎士一邊說一邊接過文書,他很仔細地把這份寶貴的資料放進背囊裡。
「潘尼蒂哥隆……我好像在哪聽說過……」塞比斯又開始自言自語,不過大多數從事秘密諜報的人都有這樣的毛病,他們要麼不說話,要麼就是對自己說個不停——因為他們的話都不能對外人說。
「有情況!」站在潘尼身邊地一名騎士突然利落地解下弓箭。所有人的注意力便都被吸引過去了。
遠方的地平線上升起一股煙塵,騎士張弓搭箭,箭頭直直指向煙塵飛舞地地方。一名騎士策著戰馬急奔而來。持箭的騎士突然鬆了一口氣,他合上弓弦,還對指揮官做了一個腦筋短路的手勢:「虛驚一場……是托尼!」
「托尼?」潘尼蒂哥隆不得不佩服箭手的好眼力,在這個位置他還什麼都看不清呢!
塞比斯注視著剽悍地騎士們由緊張到鬆弛的全過程。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分鐘,但他已在腦海中對這數名騎士留有深刻的印象了,同時他也敏銳地感知到……似乎有事發生!
名叫托尼的騎士瘋狂地打著馬,他終於跑了過來。情形果然不出植物學家的預料,這名不知從哪鑽出來的近衛軍戰士帶著傷,他的馬也被人在屁股上劃了一道血口子。
「報告……報告少校!獵人……獵人帶著第二中隊……跟荷茵蘭人……跟荷茵蘭人打起來了!」
「你說什麼?」潘尼蒂哥隆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我對妥斯拉克千叮嚀萬囑咐!避免交火,避免交火!他到底在想什麼?」
上氣不接下氣地托尼連連擺手,「頭兒!不打不行!那個荷茵蘭步兵團圍住了一個村子,村裡還有一些當地人,大半都是婦孺!」
「真見鬼!他們怎麼還沒撤離呢?」潘尼只得帶馬轉向他的士兵們:「都還愣著幹什麼?出發啊!把獵人從整團荷茵蘭鬼子堆裡拖出來!再把村民救走!」
騎士們的動作整齊劃一,塞比斯阿盧索爵士還在發呆的時候,聖騎士已經和他的士兵衝出幾十米了!植物學家連忙重重地踢了一下小公馬的肚子:「等等我……」
不知過了多久,植物學家和聖騎士為首的九名騎士已經站在一座小山包上的橘子林裡了。泰坦橘樹多為闊葉窄莖的地心海種,從密佈的枝葉間望出去,放眼十里山河——陽光下,溪水波光瀲灩、綠樹成蔭、村舍掩映其間;塊塊麥天果圃綠如寶石,如棋盤一般規規矩矩地攤在藍天對面。
美中不足——喊殺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仇敵衣甲鮮明、人多勢眾!衣衫襤褸面帶淚珠的婦女懷抱著孩子,她們和零星的幾個男丁沿著近衛軍騎士用鮮血開闢的通道撤往小山包朝東的一側。
妥斯拉克穿這一件怎麼看怎麼彆扭的上尉制服,他左腰上插著一支箭,右腿上裂開一條巴掌長的口子。獵人丟了馬,他追在村民後面衝上小山坡。
「潘尼!潘尼!我把村民都救出來了,沒有漏掉一個!」
聖騎士用盾牌猛敲了一下老相識的頭盔:「是啊!是啊!你把村民一個不剩地救出來了!要我恭喜你嗎?要我再給你一枚帝國勇士勳章嗎?回頭看看你的士兵!你想把他們的血肉留給荷茵蘭鬼子做大餐嗎?」
「鬼子們還沒這個膽子!」獵人不屑地哼了一聲,他不由分說就把報信的托尼拉下馬,然後他就跳上馬背,和潘尼蒂哥隆並肩而立,面沖已經開始燃燒的小村落。
「來了多少鬼子?」聖騎士謹慎地問。
「一個不滿編的團,清一色的步兵!」獵人謹慎地回答。
「我們有多少兄弟陷在村裡?」聖騎士咬牙切齒地問。
「差不多都在!鬼子們就是想放跑村民,接著就能把斷後的我們給吃了!」妥斯拉克異常惱火地說。
「他們做夢去吧!」潘尼蒂哥隆肯定地說。
「誰說不是!」獵人就以否定加強肯定。
「輕裝!」聖騎士發出一個簡單至極的命令,在場的士兵立刻丟掉了馬匹背負的行囊和野營帳篷。除了負傷的托尼,所有的騎士都已扣好面甲,振起刀弓。
「你們……你們要幹什麼?」一直都旁邊察言觀色的塞比斯阿盧索爵士終於不耐煩了。「我說少校!你的任務是護送這份秘密軍報返回戰地司令部,你不能為了一個村落鋌而走險!」
「托尼……」潘尼蒂哥隆沒有理會軍情搜查官地叫喚。他只是招來了自己的師團通訊員。「把這份軍情密報送抵軍區司令部!面呈司令長官彭西勒·多涅尼斯將軍!若是將軍問起我……就說我被狗崽子們給耽擱了一會兒!」
「是!」名叫托尼的通訊員小心地接過密報,但他還在原地呆站著,狀似沒有盡快離開戰場地打算。
「拜託!」塞比斯更加惱火了。「對方有一個團!可直到目前我只看到你們……你們九個人!這是送死,這是……」
「呵呵呵呵!」一直沒作聲的英雄獵戶突然笑了起來。他碰了碰聖騎士地手臂:「喂!這個傢伙是不是讓你想起卡封堡時的我?」
潘尼蒂哥隆也笑了笑,但他已經沒心情回憶往事,包圍村落的荷茵蘭步兵已經注意到小山岡上的動靜,他們調出一個百人大隊開始向山坡正面移動。
那名使弓箭的戰士再次掣出他地長弓,他在張弓搭箭的時候還不忘向自己的長官抱怨著說:「頭兒!上次是這樣。這次還是這樣!您就不能帶著我們打一次常規戰嗎?」
箭矢隨著說話聲急射而出,鋼鐵箭頭在空氣中劃出一道異常優美的光弧,銀光閃閃的弧線就像在落筆之際突然消失不見,走在荷茵蘭百人大隊最左側的掌旗官就隨著消逝的光芒緩緩躺倒了!
「頭兒!這次怎麼打?還像上次一樣傻呼呼地衝上去嗎?」箭手一邊抱怨一邊搭上一支新的箭矢,他的眼光在一陣流轉之間就瞄準了新的目標……距離三百步、輕微地東南風、箭頭的角度、「望止」,的高度、弓弦地張弛度!在雕翎細箭離手的一剎那,箭手像慶賀一般吹響口哨!
這是完美無暇的一箭!它乘著流雲,穿越了陽光,賽過朔風,箭羽在下落時正中荷茵蘭百人隊長的脖頸,這個倒霉地傢伙在隊伍最右側緩緩載倒了!
「朋友。少校!你得聽我的,這是自殺!」戰地搜查官使勁兒扯住聖騎士的韁繩。「就算你能衝過去也帶不走包圍圈裡的戰士!」
「誰說的?」一名跟隨聖騎士的士兵不樂意了:「別說是一個團!就算面前擋著幾萬條惡狗我們一樣把人救出來了!」
「別胡扯!」塞比斯阿盧索爵士倔強地頂了回去,說這話的人以為戰爭是什麼?傳奇故事嗎?
獵人妥斯拉克揮手制止正欲出言反駁的騎士。他轉向自己的老朋友。
「潘尼……謝謝你,你沒有責備我!」
「我為什麼要責備你?」年輕的聖騎士微微一笑。
「我……我把一隊戰士丟在包圍圈裡了!」獵人難堪地別開頭。
「不!不是這樣的。」潘尼蒂哥隆邊說邊撥出了自己的寬刃大劍,在他身邊立即響起一片兵器出鞘的聲音。「你和在場的戰士們救助了村子裡的婦孺,她們一輩子都會對你們感恩戴德!」
九名騎士中只有一人持著長長的刺槍。他從馬鞍一側取出近衛軍的奔馬飄帶旗,然後就把這面象徵忘我作戰的旗幟掛上槍刺頂端。
「不再考慮一下嗎?」
潘尼向出言提醒他的軍情搜查官搖了搖頭,這種事他又不是第一次干!上一趟還稍顯生疏,可這一次……潘尼有把握!橫陳在眼前那片開闊地上的狗子百人隊失去了掌旗手和指揮官,隊型和動作都已凌亂不堪了。
近衛軍騎兵少校將大劍置於胸口,他垂下頭,嘴裡唸唸有詞:
「遠天的神明呵……保佑忠心護國的勇士能夠獲得解脫,當痛苦遠離的時候,在神明的殿堂,吾等得永生!」
隨後……九名騎士同時放落鋼鐵面甲,他們在眨眼之間就失去了面目,猛然化身為嗜好血肉的凶獸。
聖騎士將劍鋒緩緩探出,戰旗飄舞、九匹戰馬同時踏出一板一眼的舞步!奔馬的速度逐漸快了起來,泥土就在蹄聲中四散飛濺,陽光便在鎧甲上留下了織錦一般的光澤。
又一次!寥寥數名泰坦戰士一往無前地衝向密密麻麻的敵叢。他們就像第一次時那樣瘋狂、那樣執著!可與雞飛蛋打地第一次比起來,他們已在血與火的洗禮中成長為真正的軍人,他們不再是那群只有愚勇而無智謀地年輕人了!
「近衛軍……前進!」
在與敵人鋒線發生碰撞的最後一刻。聖騎士猛力吶喊出聲,他製造地巨大音量在頭盔和面甲之間迴盪不絕。險些震聾他的耳朵。
九名英勇的騎士化身為箭,帶著巨大至難以匹敵的勁力撕開了敵叢!他們的身影與兵刃地光閃糾纏在一起,他們的吶喊和敵人的哀號相映成趣,他們的馬蹄踩過屍首、越過這片被他們深愛著的國土!塞比斯阿盧索爵士就站在原地呆看著,他想到了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在登臨顛峰時說過的一句話……沒錯!確實沒錯!向前一步就是永恆!這竟是真的!
難道?那個以一擋萬的故事也是真的?阿盧索爵士在想到這裡的時候不禁轉向那位正欲打算脫離戰場地通訊員。
「等等!剛才聽一位騎士說……他們和數萬人較量過?還把人給救出來了!這是真的嗎?」
「有真有假!」名叫托尼的小戰士一笑便露出兩顆還沾著血地小虎牙。「準確的數字我可記不得了!數百對數萬就差不多!」
「結果呢?」戰地搜查官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托尼漫不經心地朝不遠處的戰場揮手一指,樣子就像面前這種事他已經歷過很多次。
「結果你不是看到了嗎?」
塞比斯順著小戰士的手指望了過去,他只看到九名吶喊著地近衛軍騎士,還是說……這九名騎士就是那場勢力懸殊的大戰的最終結果?聖騎士潘尼蒂哥隆和獵人妥斯拉克……聖騎士潘尼蒂哥隆和獵人妥斯拉克?
※※※
「我的光明神!」戰地搜查官不再擔心了,「是在卡封堡的萬軍敵叢之中以數百學生兵解救第十二軍區總司令的潘尼蒂哥隆和獵人妥斯拉克!」
「我愛泰坦!我愛泰坦軍人……」阿盧索爵士在最後又開始自言自語了。
泰坦軍人有許多承襲自羅曼帝國時期的古老傳統,比方說:在出征或是凱旋而歸的時候,為勇士送行或是迎接勇士歸來都需要一場盛大的閱兵式。802年4月7日,按照軍部禮賓司的部署,由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主持,帝國首都就舉行了一場為出征將士送行的閱兵式。閱兵式在上午11點準時開始。奧斯涅攝政王殿下和他的軍官集體都站在漢密爾頓宮的大理石台基上,受閱部隊分散在王者之路英雄塔那端的幾條大街上,他們由城外的駐地出發。在市區裡繞一個***,再經過泰坦光明門,最後才能進入最高統帥的視線中。
為了迎接這一天,馮·休依特·阿蘭早早就起床了。老元帥的孫媳伺候他洗臉洗牙。又親自給老人刮鬍子理髮。如果說世上還有一件事情能令癱瘓在床的阿蘭元帥稱心如意,那就是他給孫子找了一個好妻子。
從前的傑布倫公爵小姐現在的休依特伯爵夫人完全沒有出身頂級貴族家庭的自覺和矯情做作的臭架子,她每天和公寓裡的僕人起得一樣早,先是打理好丈夫出門用的東西,再就去服侍她的公公,然後還要照顧她的小女兒,還有去市集購物。除了這些,她可以整天不出門,也不參加任何酒會舞會,完全是模範型的賢妻良母。
為了收拾阿蘭元帥的軍禮服,休依特伯爵夫人在清晨五點多就起來了,她將禮服重新燙了一遍,又把收在一個橡木匣子裡的軍功獎章一件一件地別在禮服的前襟上。
阿蘭現在就穿著這件綴滿勳章的軍禮服,他佩帶著元帥軍銜,坐著輪椅,他的別媳為他推開陽台上的落地窗,老元帥立刻就聽到市民的歡呼和無數軍人走在一起才能發出的海浪一般的踏步聲。
至於元帥的孫子……勒雷爾在「2·23事件」之後就向首都軍部提出辭呈,但帝國的武裝力量最高統帥駁回了他的請求。休依特伯爵夫人至今還記得攝政王殿下地傳令官在登門拜訪自己的丈夫時說的那些話:
「普雷斯頓將軍,親王殿下著我問問您。您想指揮一支作戰部隊嗎?」
休依特伯爵夫人難過地低下頭,她知道在一線戰場指揮作戰是丈夫地夢,勒雷爾自然滿口答應。他已是首都戰區第三十六整編步兵軍軍長了。
「呃……啊……」
伯爵夫人猛地由沉思中驚醒,她扶住突然發出囈語的老人。「爺爺!怎麼了?」
「囈……呃……」阿蘭只能這樣說。他對自己地生活和僵硬的身體已經極為厭倦了,早在被人由戰場上抬下來的時候他就想結束自己的性命,但他一直到今天,只是因為他想在臨死之前聽到近衛軍的軍樂團奏響凱歌。
休依特伯爵夫人扶住老人地後背,她感到老人已把後背完全挺直。
「好爺爺!您想站起來嗎?醫生說這樣不行!」
「呃……」阿蘭立刻瞪大眼睛擺出一副受到侵犯的面孔。
「好吧好吧!」伯爵夫人無可奈何地妥協了。她所面對的這位老元帥不比淘氣的小女兒好伺候。
阿蘭扶著女人的肩膀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當他艱難地挺直腰板,在地面上落穩雙腿的時候,老元帥就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好像夙願得償一樣笑了起來。阿蘭在笑,可那次中風已經毀掉了他的面部神經,在外人看來,老人的神情還是頗為難看的。
參加閱兵地儀仗部隊陸續通過公寓下的大街,看熱鬧的都林市民瘋狂地歡呼著,他們由自家地陽台和窗戶裡向過往的軍人拋下迎春花和將軍菊。當看到一有古老戰旗的英雄部隊時,他們就扯著嗓子高呼萬歲,就好像衛國戰爭已經勝利了。
街道上的歡騰氣氛感染了歪著身子地老元帥。他按照軍鼓的節奏哼唧哼唧地唱起了近衛軍軍歌,儘管他的孫媳婦並不清楚他又想幹什麼,可老人還是異常開心的!帝國軍人要衝向戰場了,這總比窩窩囊囊的議和要好得多。只是不知年紀輕輕的小狐狸能不能駕馭這場戰爭。
「小狐狸!」這是阿蘭元帥對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稱呼,對於去年北方邊境前線的那次大敗,阿蘭心知肚明,他必然是被德意斯人和一些別有用心的傢伙給暗算了,但他並不會怪罪任何人!就像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他不止一次地想要幹掉這頭小狐狸,可是同時!阿蘭比任何人都要欣賞「小狐狸」的智力和魄力,如果泰坦還有人能夠帶領帝國近衛軍取得勝利,那麼這個人非「小狐狸」莫屬,阿蘭始終堅信這一點!
「看啊!是勒雷爾!」伯爵夫人突然興高采烈地指向樓下的街市。
「「哼……」老元帥有些惱火地別開頭,他在得知首都衛戍部隊在2·23當晚的作為之後就沒再用正眼看過自己的小孫子。按照老人的想法,勒雷爾是不該讓小狐狸得逞的,即便他得賠上許多士兵的性命,但他不該讓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那樣的輕易地得逞!
「爺爺!是勒雷爾……他要上戰場了……」休依特伯爵夫人望著那名走在方隊最前面的近衛軍軍官發出一陣輕聲低語,作為女人她是矛盾的。她出生於一個軍閥世家,她自小就明白征戰沙場對於一名軍人來說是一種無上的榮耀,可把這名軍人換成是她的丈夫……誰都不希望在戰爭期間被軍部的牧師找上門。
「呃……」阿蘭望著慘然欲泣的女人,他的心情突然平和許多,莫瑞塞特、安魯、帝國、圍繞利益展開的權術之爭,這一切對一位行將就木的老人來說還有什麼用處?
勒雷爾走在街市上,身後跟著他還不是十分熟悉的三十六軍將士,他已經看到老元帥了!那是他的偶像、他的楷模!那是他在童年、少年、青年時所信奉的一切精神的總和!他是尷尬的,因為他讓爺爺失望了!但為了一個昏庸無能的皇朝就要賠上無數士兵的生命嗎?他有想過盡起全軍與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決一勝負,可他憑什麼去命令士兵為此犧牲性命呢?這又不是保家衛國的戰爭,而是同室操戈!所以……還是算了吧!他的爺爺不會原諒他,還想這些幹什麼?
「呵……」老元帥突然咧開走。他地小孫子走過來了!這個場景他在夢裡見到過!年紀輕輕的勒雷爾穿著一身筆挺的將校服,自己親自向他贈予帝國勇士勳章……休依特家沒有孬種,既然這是勒雷爾選擇地。
就該給他祝福!
勒雷爾疑惑地回過頭,他的士兵突然在嚴禁喧嘩地受閱陣型裡大聲議論起來。
「那是一位老元帥嗎?」
「他在朝咱們敬禮呢?」
「咱們該怎麼做?」
勒雷爾難以置信地望向自家陽台。沒錯!是他的爺爺!是他的統帥!垂垂老矣的老人艱難地挺起手臂,他在顫抖,他面容上的每一條肌肉都在收縮!勒雷爾始終以為他地爺爺已經無法動彈了!可他……
首都戰區三十六軍軍長探手抹了一把被淚水模糊的眼睛,他猛地撥出指揮劍,並把劍柄貼緊胸口。
「近衛軍……前進!向……統帥致敬!」
「向統帥致敬!」街道上的士兵追隨指揮官發出驚天動地的大吼。
阿蘭在仿若地震一般的聲浪中微微晃了晃!他那無比輝煌又無比遺憾的軍旅生涯像鏡面中的呈像一般飛速掠過眼前……當他那熱心沸騰的小別兒帶領一群歡呼著的近衛軍士兵走出他的視線時。老人終於對自己地一生得出一個結論——值得!一切都值得!
站在高高的漢密爾頓宮大理石台階上,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尷尬地打量著突然停在王者之路盡頭的這支步兵部隊,特別是這支部隊地統,帥。勒雷爾休依特普雷斯頓!奧斯卡認得他,站在攝政王身邊的護衛也都認得之前的首都衛戍司令,一些敏感的護衛已經按住劍柄,人們都在猜測阿蘭元帥地小孫子打算幹什麼?
勒雷爾登上閱兵式的主席台,他在距離帝國武裝力量最高統帥三米遠的安全距離停了下來:「殿下!我抗議!為什麼要把我的三十六軍放在二線縱隊?之前的三十六軍可是第三軍區有數的精銳勁旅!」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摸了摸鼻子,他望了望首都戰區總司令安東尼奧尼沃拉斯頓將軍,對方立刻心領神會地朝著他點了點頭。
奧斯卡轉向老相識,他還記得自己在德意斯蒙難的時候。勒雷爾休依特普雷斯頓在都林照應過薩沙和父親。
「那麼……你是想上一線戰場啦?」
勒雷爾堅定地點了點頭。
奧斯卡指了指站在身邊的首都戰區總司令,「閱兵儀式結束之後去向安東尼奧尼將軍報到吧!但是!中將閣下!你得記住,不服從調度這種事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勒雷爾似乎什麼都沒聽進去,他朝已經貴為帝國攝政王的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致以軍禮!想一想,他在最初認識奧斯卡的時候對方還是個剛剛出獄的小傢伙,而現在……想這些幹什麼?勒雷爾並不像他的爺爺那樣熱中權謀。能指揮一支一線作戰部隊就令他感到非常滿足。
望著三十六軍軍長的背影,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擦了一把汗,他還以為從前的首都衛戍司令會對他不利呢!
再然後,天空就燃燒起來了!夕陽將泰坦帝國的河山疆土染成壯麗恢弘的血紅色,近衛軍的最高統帥送走了都林城最後一支即將登臨戰場的受閱部隊:普帕卡上校和喬伊下士在南方山林中又找到一支堅持抵抗的地方游擊隊,並把其中一份「二告全軍書」送給這些山地勇士;李,麥克倫將軍在北方防線的突出部上忙著救護傷員,他的士兵已把造成突出部之役慘敗收場的數名責任人捆到木樁上了!
軍事情報局第十一戰區總搜查官塞比斯阿盧索爵士在落日快要燃盡餘輝的時候才回到與車伕分手的地方。車廂還在,馬匹和車輪都不見了,車伕倒在一片血泊中,在他胸口插著一柄法蘭王國軍制式的短劍。
「看到法蘭鬼子來了你幹嘛不走?你為什麼不走?就為了一個約定嗎?」阿盧索沖這個蠢到丟了性命的淳樸農夫厲聲咆哮。
突然間!塞比斯明白了什麼叫使命、什麼叫忠實、什麼叫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