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瞭解索斯格爾湖的心靈,那你就去找一條船,在萬花叢般的湖面上,留心看看蕩漾的鏈漪和湖群守衛的遠山。
羅根史密斯中將和他的小兒子休爾史密斯上尉搭乘同一班渡船趕往索斯格爾湖對岸。半個月前,他們和幾位隨行人員從首都出發,在西恩那地區趕上一段壞路,中途不得不繞道湖區。由於之前沒有得到消息,史密斯父子並不知道當地的近衛軍禁止夜間行船,他們只得在湖邊一處叫做「玫瑰樹」的小鎮住了一晚。
鎮子很小,只有一個高高的教堂、一個空曠的市場、幾條窄街和小小的宅院。雖然小,鎮裡的建築稠密而完美,坐落在湖邊的一座小碼頭附近,在一道牆圍著的簡直不比菜園大多少的區域裡邊。
在這種地方,找一家過得去的旅店自然不可能,史密斯父子只能在路邊一戶漁民家裡湊活一宿。這一宿,剛滿二十歲的休爾·史密斯上尉始終都沒睡好覺,他輾轉反側,就是不願閉上眼睛,眼睛一合,他就想到這趟出遠門的任務有多麼荒謬。
既然沒睡好,年輕人就起得很早,他的父親裹著毯子,還在悶頭大睡,打著響亮的鼻鼾。做兒子的歎息一聲,他給父親的毛毯上加蓋了自己的軍裝。
上尉從漁民家的閣樓木窗爬到樓頂上,清晨的冷風吹拂著他的面孔,他看到明月高照的湖水和光禿禿沒有一株高樹的遠山;湖對岸似乎聳立著一座軍營,在黎明地光影中漸漸發發白、發亮,直到月亮消逝。
山影和湖水輕輕著上了晨曦的淡紅,突然之間,天地都為一種光輝徹底照亮。陽光投到一片一片的湖泊上,又反射回來。湖水便在朝陽底下變作星群,在天空閃爍。
「休爾!」
上尉立刻掐掉捲煙,他利落地翻進閣樓。
「父親!起來了?」
中年人沒有理會他地兒子,只是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制服。
休爾少尉朝著天花板翻了個白眼,他有些不情願地向自己地父親立正敬禮:「中將長官。請您吩咐。」
羅根史密斯這才向兒子回以軍禮,「收拾一下,出發!」
年輕人就一頭鑽進樓下,把不是太結實的木製樓梯踩得咚咚響。
「臭小子……」做父親的嘀咕了一聲,他從革囊裡取出一整套刮鬍子修指甲的物事,樓下的勤務兵已經送來熱水,一向注重儀表地史密斯中將就對著鏡子仔細地拾掇起來,直到鏡子裡的人看上去是一位品貌上乘、幹練果敢的近衛軍將軍……用他兒子的話來說,這是十足的首都官僚的派頭,不過羅根中將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好。
在渡船上。休爾上尉盡量不跟父親說話,只是打量著冬天的風景,可一月天實在沒什麼好觀賞的景色。年輕人只得對著水面發呆。
跟隨史密斯中將一塊兒出遠門的還有一位帝國皇室特派員,他和近衛軍中將談了一路,似乎十分投契,而且很快就成為無話不說的好朋友。中將喜歡賽馬、皇室特派員喜歡馬球:中將喜歡霍倫佐花園地意式濃縮咖啡、皇室特派員卻是隔壁沙龍的常客:中將的夫人是一個貴婦會所地骨幹、皇室特派員就說:
「我的天!我家的婆娘是那兒的會長!」
「這是真地嗎?」
「千真萬確……」
談話的興致就更加高漲。
休爾上尉更加煩躁……他只用眼尾來窺視自己的父親和那位不知打哪鑽出來卻又喜歡對一切指手畫腳的皇室專員。不過年輕人並不在乎旅伴有多麼惹人厭。他有自己的煩惱。
「怎麼向校長交代這件事呢?」休爾有些頭疼,也許是吹到了湖面上的冷風。他的校長自然是近衛軍總參謀長魯賓斯普亞留斯元帥,休爾尊敬魯賓元帥,就像尊敬父親一樣。可說起父親……年輕人瞪了一眼仍在誇誇其談的中年人,他不知道這樣一個應聲筒似的傢伙怎麼會是一位近衛軍中將?之前他可一點也沒發現,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越看父親越不順眼,甚至他對父親從軍的出發點也產生懷疑,要不然……當首都貴族想要和侵略者進行和談的時候,他的父親就不該興高采烈地接受這個簡直令人想要發瘋的倒霉主張。
「那是你兒子?」
「是的!」
「真是一個好小伙子!」皇室特派員羨慕地望著年輕的上尉軍官。
「您知道,我只有一個不爭氣的女兒,和你的兒子彷彿年紀,卻什麼都不懂。「羅根史密斯中將忽然沒來由的一陣喜歡,他謹慎小心地湊向身份顯貴的皇室特派員:「您是說……您的女兒……」
「是的!一個不識世事的小女孩兒,都快到結婚的年紀了,卻連一次戀愛也沒談過!」
「休爾,你過來!」近衛軍中將簡直有些受寵若驚,他的兒子若是能和這位大人的女兒發展一段戀情……然後結婚……然後借由女方的家庭進入皇宮找份優差……嘖嘖!想想就讓人感到興奮,羅根·史密斯的表現比自己娶了一位侯爵小姐還要亢奮。
說實在的,休爾已經忍無可忍,他一點也沒有理會那兩個可憐蟲的打算。
「你這是幹什麼?快過來!」
年輕人的父親在不斷催促,休爾無動於衷,他只是平靜地望著水面。冬日的湖水呈現出清澈的深藍色,像大海一樣幽深靜謐,那種藍得一塌糊塗的色澤能夠令人產生一種奮不顧身投入其中的幻覺。父親似乎發怒了,他在對著休爾大喊大叫,休爾已經閉上眼睛,只要他的意志稍稍脆弱一些就真的可以縱身投湖。
「怎麼向校長交代這件事?」近衛軍上尉還在琢磨,他地面孔被擔憂和羞憤刺激得通紅、他的父親在為攀交權貴無恥地賣弄、他曾立誓守護的女皇陛下已經下達全線停戰地命令、那位皇室特派員的懷裡就揣著一份措辭像毫無廉恥地婊子一樣下作的國書——「怎麼向校長解釋呢?」
近衛軍總參謀長魯賓斯普亞留斯元帥等在湖邊。他的隨從並不多,只有一個不到百人的騎士小隊。跟隨總參謀長的軍官可不少,遠遠一看儘是一片金質軍銜章地光閃。自從得知阿蘭元帥兵敗癱瘓的消息之後。魯賓元帥自然升級為泰坦帝國八十萬近衛軍的最高統帥,但老人似乎並不多麼興奮。他騎著一匹健壯的湖區本地馬,像渡船上的年輕人一樣望著湖面發呆。
從首都來的和談事務專員們都下船了,雙方見面,魯賓元帥只是點頭,一句話也不說。這令會面十分尷尬,就連那位事故圓滑的皇室專員也在臉上寫滿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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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近衛軍上尉始終低垂著頭,他只能祈禱校長不會把自己認出來,不過休爾對此一點把握也沒有!記得在皇家軍事學院讀書的時候,是魯賓元帥親自給他頒發了騎兵攻襲演習優秀指揮獎,元帥還邀請他共進當日的晚餐,在席間……如果休爾記得沒錯地話,魯賓元帥對他說,「畢業以後就去一線部隊鍛煉個十幾、二十年,到時你會和安魯的費戈將軍一樣出色……」
可是現在。休爾拿著一份全科滿分的騎兵指揮專業畢業證書卻只能做個通訊官,當初是父親塗改了兒子地畢業意向書,托關係走後門把他留在都林。
「休爾!」
年輕的近衛軍上尉渾身一僵。他連身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魯賓元帥驚喜地打量著面前的年輕人,「真地是你?你這個小傢伙!」
休爾史密斯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他終於鼓足勇氣面對自己的校長。魯賓元帥變了好多,頭髮像阿蘭元帥一樣白。眼眶深陷,身上那件弱不禁風的棉制軍服鬆鬆垮垮,像元帥偷來的一樣。
「過得還好嗎年輕人?我在畢業名冊上的外任軍官裡面沒看到你的名字,還擔心了好一陣!」
年輕人無言以對,他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精神一緊張,委屈的眼淚就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
很明顯,魯賓元帥對年輕人的淚水束手無措,老人只是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別難過,我們都是軍人,軍人都得服從命令。」
「可這是錯誤的命令,簡直錯得離譜!錯得無可救藥!」休爾不知從哪來的勇氣,他的大喊大叫引來了所有人的注目。他的父親嚇得差點從馬上跌下來,那位皇室專員已經完全冷下臉,只有跟隨魯賓元帥的一眾軍官和左近的騎士豁然挺起胸膛,他們都用摻和了驕傲、欣喜、堅毅,甚至是敬佩的眼神打量著這名敢做敢為的上尉軍官。
「我們……是軍人!」
魯賓元帥是這樣說的,然後他就跳上戰馬,再也沒有理會情緒激動的青年軍官。
下午,來自都林的特派專員一行和近衛軍總參謀長的軍官團抵達了目的地,那是臨近湖區的一座大莊園。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守護莊園的不是近衛軍,而是當地一位老伯爵組建的獨立武裝,這位老伯爵是一位退休的近衛軍中將,也是這座大莊園的主人。
在外人看來,年老的莊園主可夠快活的了,他顯然對陌生的客人發生了興趣,在稍談一會兒之後,這位伯爵先生就把近衛軍總參謀長和首都來的大官請到莊園外的花園。
冬天的花園沒
有什麼值得玩味的景致,地方也不大,只有一個漆成梧桐木色的新式別墅附帶一個天然的石頭園子。石園裡面有一個大石盆,氣溫很低,呆滯的金魚都躲在水底,投粒石子進去也一動不動;靠著別墅院牆有一座狩獵女神和獵犬的塑像,旁邊是一顆高大的玫瑰樹,一看便知是辛苦嫁接的產物,枝幹攀緣房屋,完全擋住二層的窗戶。
就在玫瑰樹下面,狩獵女神旁邊,老伯爵的僕人放好了餐桌、擺好了座椅。雖然是冬天,可天上的太陽還亮得耀眼。小別墅擋住了湖區裡面刮起來地冷風,迎著陽光。賓主紛紛落座,吃著冬日裡難得的湖鮮。喝著老伯爵招待的上等郎姆酒,除了軍人,所有人都在席上侃侃而談。
「不過……您剛剛說什麼?」
首都來地大官笑瞇瞇地望著莊園主,他有些羨慕對方,要經營這樣一座巨型莊園必須要有一筆龐大的財產。
「就像剛才說地那樣。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不可以將您的莊園定為我國與西方王國聯盟進行和談的主會場?」
莊園主人完全愣住了,他望了望不發一言的魯賓元帥,又看了看面相呆板的軍人們,老伯爵用餐巾不緊不慢地擦了擦嘴角,可他突然感到怒不可抑!餐巾被丟到純銀湯盆裡,濺起地湯水嚇得席上的首都官員慌忙躲閃。
老人氣得渾身哆嗦,他顫抖地指著自家的院門!
「看看那邊!我把湖區裡的小伙子們武裝起來,教他們騎馬、教他們射箭、教他們怎樣用長矛對付西邊來的下等人!你是要我告訴他們忘記這一切,把侵略者請進門,用好酒好菜和良家婦女招待他們!是不是這樣?」
皇室特派員囁嚅地活動著唇皮。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真是算了吧!」老伯爵猛地起立,他的座椅咚的一聲砸在地面上。「你們慢用!就當我的酒……湖裡的魚蝦……全都餵狗啦!」
面對老人的背影,首都來地官員忍無可忍地跳了起來。他指著老人的脊樑尖聲厲喊:「這是阿萊尼斯一世女皇陛下頒布的旨意,你以為你是誰?」
老伯爵豁然轉身,他用盡全身地力氣挺起胸膛,「前近衛軍中將莫郎左哈寧伯爵。多摩爾加監獄典獄長!」
「多摩爾加監獄典獄長?」皇室特派員乍聞這個名頭就猛地瑟縮一下。
曾經的多摩爾加監獄典獄長近衛軍中將莫郎左哈寧伯爵已是一個十足的老人,他用自己逐年都在縮小的身影猛地欺近那個敢於向他挑釁地傢伙。
「我告訴你!阿萊尼斯一世女皇陛下若是個聰明人,就該把你這樣的傢伙關進多摩爾加!若是11年前,我會用一整套對付賣國賊的手段歡迎你,可現在什麼都沒發生,你就偷著樂吧!」
老人在發洩一通之後就要離開,可他最後還是回轉身。
「先生們!你們去和談吧,去向西方來的下等人求饒吧!但務必離我的莊園遠一點,若是有一個西方人走近我的莊園……我發誓!以一名近衛軍中將的名譽起誓,以一名泰坦貴族的操守起誓!莫郎左哈寧會用對付惡棍的手段消滅他們!多摩爾加有的是惡棍,對付他們我可最在行,甚至不用仔細動腦子!」
老人邊說邊將一把餐刀投在桌面上,刀鋒釘進木板,刀柄發出一陣清脆的嗚鳴。
直到用過晚餐,前近衛軍中將莫郎左哈寧伯爵也沒有露面。為了表示抗議,他把莊園裡的管家、侍從、僕婦,甚至是掃地的大嬸都打發到附近的村莊裡,住在莊園大屋裡的軍官和都林來的皇室專員只能自己動手搞些吃食,晚餐就在沉默中進行,接下來的茶點招待會也因近衛軍總參謀長的缺席不歡而散。
等到夜深的時候,肅靜的莊園主屋被一陣豪爽的笑聲徹底驚醒,莫郎左哈寧伯爵似乎喝醉了酒,他摟著一個同樣搖搖晃晃地近衛軍上尉爬上樓梯,連招呼也不打就闖進為魯賓元帥準備的書房。
書房裡坐滿高級軍官,一部分來自西方集團軍群,一部分來自首都軍部,老伯爵在中午的表現深深地打動了每一個人,看到闖進門的莫郎左將軍差點跌倒,軍官們就爭著把他扶正。
「要小心……將軍!」
「將軍?」莫郎左自嘲地念叨著,「我要還是一位將軍……我就……我就帶上這個小傢伙去打西邊來的下等人!」
喝得醉醺醺的休爾上尉似乎聽到有人要帶他去打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就揚起酒瓶:「三角陣突前、左翼掩護、右翼包抄……近衛軍……前進!」
「帶他去休息!」魯賓元帥朝門口一伸手,房間裡立刻就有一名軍官將口無遮攔的小傢伙抬走了。
人們將哈寧伯爵放到沙發裡,老人的四肢被酒精搞得又重又軟,但他的目光卻凝而不散。
「好了莫郎左,不要再裝模作樣了,咱們得談談!」魯賓元帥邊說邊轉向一旁疑惑不解的軍官們,「給大家正式介紹一下,莫郎左哈寧中將——帝國軍情局西部戰區戰場情報測控委員會委員長。」
近衛軍總參謀長轉向已經正襟危坐的老伯爵,「注意到了嗎?皇室特派員的隨從裡面有好幾個眼神猥瑣的特勤密探!」
莫郎左撇了撇嘴:「首都方面的消息是四個,還有一隊特勤行動人員藏在附近。」
室內陷入沉默,最後還是魯賓元帥最先開口。
「能與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取得聯繫嗎?我是說……隱蔽的、任何人都無法獲悉的聯繫?」
哈寧中將異常肯定地點了點頭:「單線聯絡……暢通無阻!」
近衛軍總參謀長笑著頷首:「為我送封信吧?」
代表泰坦的信使在教歷802年1月12日抵達位於瑞爾境內的反坦聯盟軍中央陣營。為了安全起鑒,負責傳遞國書的信使分成兩組,一組乘船直接穿越湖區。另外一組在特勤行動人員地保護下由陸上進入瑞爾。這種莫名其妙的舉動據說是因為西方集團軍群對首都來的特派專員不是很友善,準是這些企圖向敵人投降地傢伙害怕軍人在路上對他們下毒手西方軍群的青年軍官一直都在這樣叫囂。
不管怎麼說,羅根史密斯中將和皇室特派員帶著國書安全抵達反坦聯盟軍地中心陣營。一路無驚無險。出乎首都貴族的意料,氣勢凌人的荷茵蘭國王竟然沒有擺出一副施捨者的嘴臉。雙方都很低調。西聯沒有讓泰坦使者舉著白旗進入營壘,也沒有讓隨行的泰坦軍人感到一絲一毫地難堪,似乎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事。
在雙方舉行正式會談的時候,由於近衛軍總參謀長魯賓元帥拒不出席這次會議,反坦聯盟便在會晤中完全排除泰坦軍方。他們讓史密斯中將等幾名將軍等在門外,只在會場留下那位莫瑞塞特皇室特派員。
因此……沒人知道西方王國聯盟與泰坦的使者議定了怎樣的方案,但從皇室特派員走出會場時的臉色來判斷前景似乎不算樂觀。
史密斯中將在回程中不斷詢問談判事宜,可皇室專員始終不肯透露一點信息,羅根將軍直到再次見到魯賓元帥才徹底放棄這個打算,但他已經感到心寒。如果皇室專員不和軍方共同討論這種事,那就表明女皇陛下有完全背棄泰坦軍人的打算!又或者……反坦聯盟開出的條件絕對是近衛軍無法接受的,所以根本不必和軍方進行商談。
無論是上述哪兩種情況,只要和約條款一公佈……不必說,準會天下大亂!
即便是現在。和約條款處在嚴格保密階段的時候,雖然近衛軍駐紮在抗敵第一線地部隊還能嚴格謹守女皇陛下頒布的「停止一切敵對行為」的訓令,但躁動地地方貴族和各種名目的民團武裝已經有些不耐煩。他們在西部邊境一線乃至整個縱深防區頂替了龜縮在軍營和要塞裡的近衛軍,自動擔負起武力巡邏的職責。
在所有這些身處沿邊又或戰區數省之內地大貴族們看來,不管女皇陛下心意如何,到頭來吃苦受累的還是他們!莫瑞塞特皇室和首都貴族為求自保謀求和解固然可以理解。但遇到這種不可能公正平等的和談……中央政權通常都會犧牲地方上的利益來鞏固岌岌可危的統治。這樣一來貴族們就會問:西方人要泰坦割讓領土,那麼割讓的是誰的土地?西方人要泰坦支付戰爭賠款,那麼從誰身上搜刮這筆錢?
貴族們不幹!
由古老的羅曼帝國時代承襲而來的元老議會制度令泰坦貴族珍視他們的發言權和參政權。儘管數個世紀以來,越來越囂張的君主專制制度已將元老議會的性質和作用錄離得體無完膚,但泰坦貴族的骨子裡還是有這種集體主義精神,當他們想要達成某件事的時候,多半會抱成一團。
所以說,敢打敢拚、敢想敢幹的貴族們可不像軍人那樣沉默寡言,雖然這種人的數量算不上多數,但總有像近衛軍中將莫郎左哈寧伯爵那樣無所顧忌的傢伙。
莫郎左承襲了軍人的精神,也融會貫通了貴族的一些心思。在索斯格爾湖沿岸地區,哈寧伯爵糾集了所有的貴族獨立武裝。礙於泰坦法典上的規定,前近衛軍中將(現在也是)沒有給集結起來的地方師團建立編製,但實際上他們已經達到一個方面軍的規模。
不但如此,神通廣大的哈寧伯爵借由軍隊裡的老關係,給他那大莊園裡的貴族武裝搞到了許多正規軍的制式武器,又把湖區沿岸所有公私馬場裡的馬匹充作戰馬,等到那位年紀輕輕的近衛軍上尉覺得差不多了的時候,索斯格爾獨立第一騎兵軍就在那個名叫「玫瑰樹」的小鎮誕生了。
從反坦聯盟軍的陣營回來,羅根史密斯中將就已發現他的兒子完全變了一個人。從前的休爾史密斯上尉對父親的話言聽計從,即便有些牴觸也不會流於表面。可看看這個大逆不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壞種都幹了些什麼?
近衛軍上尉自請加入莫郎左哈寧伯爵組建的索斯格爾獨立師,又以一己之力策劃了成立整編騎兵軍地全部事宜,儘管休爾史密斯並不知道他會成為泰坦軍事史上唯一一個以上尉軍銜指揮一支騎兵軍的近衛軍軍官。但
在所有人看來,這個年輕人的膽子要比他地年紀大上三四十年!
羅根史密斯中將驚悚地、嚴厲地、色厲內荏地、千方百計地勸誘他的兒子遠離戰場,跟他一塊兒回都林。做父親地甚至給兒子許下自由戀愛的諾言,可休爾始終無動於衷。他在面對父親的時候就像打量一團空氣或是一坨糞便。
這樣說也許有些過分,可年輕的近衛軍上尉畢竟是第一次與家庭和長輩進行鬥爭,而他的精神和意志又注定他在家庭戰爭剛一開始就能獲得完勝!
羅根史密斯將軍對待兒子和許多事情地嘴臉已經讓住在莊園裡的西方軍人煩不勝煩,當他用斷絕父子關係來威脅休爾的時候,近衛軍總參謀長魯賓元帥只好親自出面。他對大歎兒子不爭氣的父親就說了一句話:「……你給我離那個好孩子遠一點兒!」
休爾勝利了,他的父親捲起鋪蓋驚慌失措地上了渡船。年輕的近衛軍上尉騎著戰馬全副武裝,他一直把父親送到湖邊。臨別的時候,史密斯將軍終於露出一點的笑容,他對兒子說:「傻小子,我只是不希望你像那些沒腦子的武士一樣莫名其妙地死在戰場上!」
休爾指了指浮著一層薄冰的索斯格爾湖:「父親,我只是想告訴你,即便這是一灘死水、即便冰雪凍結了它地面孔,但它的內涵卻是波瀾。」
「我可看不出來……」中年人打量著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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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兒子點了點頭,「您看到的只是它地平靜和舒緩。但冰雪總會消融。大海大河會給它注入新的生機——這是它的命運,是前仆後繼的勇士地信仰。」
「那麼……再見兒子!」
「是的……再見父親!」
年輕的上尉向即將離開戰區回歸首都那個繁華世界的近衛軍中將敬禮道別……同時,這是他們父子最後一次見面。
後來。休爾史密斯將全身心的熱情投入到他的工作裡面,他要為一萬餘名漁夫、獵人、莊稼漢編排實戰訓練課程,他要負責湖區南岸百餘里防線的武裝巡查,他要督促天性散慢的湖區民眾遵守戒嚴紀律。他要給神神秘秘的莫郎左哈寧伯爵鞏固通訊網絡、維持安全的交通線。
莫郎左哈寧伯爵在沒事的時候就會找到蓄起鬍子的年輕軍官,他老是說休爾像他的一個老朋友,可又從來不告訴休爾那位朋友到底是誰。
其實休爾也不想知道,他對老伯爵的那個比較隱秘的身份多少都有些瞭解,可軍人傳統告誡休爾,碰到不該問的事情就該閉嘴,要不然就會惹麻煩。
有一次,哈寧伯爵突然說起自己的女兒……都林大學歷史系的畢業生,品貌上乘、性情溫和、善解人意、持家的好手、舞會上的寵兒。老人把他的女兒形容得像天使一樣,即便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即便敵我關係十分緊張,可休爾這個從未談過戀愛的小傢伙還是有些動心,他不著痕跡地向老人詢問這位伯爵小姐的名字和年齡。
「你是說我的羅蘭娜?」莫郎左哈寧像把年輕人看個通透一樣怪笑起來。「你若是早個三五年碰到我,說不定我真的會把女兒嫁給你,可你來晚了!我的羅蘭娜嫁給了皇家史記官,連小奧斯卡都撇下不管啦!」
「小奧斯卡?」休爾上尉乍聞這個名字就愣了起來。「您是說……哪個奧斯卡?」
「還有哪個奧斯卡?」莫郎左哈寧似乎喝多了酒,他在提起這個名字的時候連眉毛都豎了起來。「是那個做帝國親王的小奧斯卡、是那個做近衛軍元帥的小奧斯卡、是那個做安魯家長的小奧斯卡!他是聖徒、是泰坦民族英雄!可你知道嗎?他對我這個老頭子呼來喝去,即使退休了也不讓我過上一天安穩日子!」
休爾史密斯只是聽著,就像哈寧伯爵說的那樣,小奧斯卡是那位帝國親王、近衛軍元帥、神選戰士的大家長。他作為一個近衛軍上尉還沒有任何資格評論心目中地英雄、楷模和偶像。
「話說回來……奧斯卡和羅蘭娜兩個孩子要是能在一起的話也不錯!」哈寧伯爵有些懊喪地嘀咕,不過很快他就開朗起來。「還是算啦……他們沒緣分!現在看來這倒是好事情!」
「你知道嗎?」西部戰區軍情測控委員會委員長突然壓低了聲音,「小奧斯卡已經從南方動身了!等他抵達首都……一場大的變亂再所難免!」
「您是說……」
「噓……」莫郎左伸出一顆手指擋住嘴唇。「你是軍人,我也是軍人!軍人只做該做地事情!」
休爾·史密斯上尉莫名其妙地興奮起來!都林會有大的變亂?這表明以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為首地軍事首腦勢必要與首都的投降派分出勝負!休爾是軍人。他自然認為最後勝出的必定是軍人,所以他就高高興興、開開心心地打點行裝,去忙著軍人該做的事情。
教歷802年1月28日,泰坦帝國西部邊疆仍像平常那樣寂靜。反坦聯盟軍還是在邊境外面嚴陣以待,這足以看出西方王國聯盟對和談的前景並不十分看好。況且五十萬官兵長期駐紮國外地開銷和日常用度對每一個聯盟國家來說都是沉重的負擔……要麼在軍事上獲得勝利、要麼在談判桌上找回這一筆,除此之外,西聯再也無法實現進犯泰坦的目的。
沒有大規模的戰事、沒有想像中的入侵,西方人總得為枯燥乏味的軍旅生活尋些樂趣、找點兒刺激。泰坦邊境上的市鎮和富裕的鄉村很快就成為擺在侵略者面前的一道大餐,由於西方軍人普遍對決策層地避戰政策感到不滿,為了排遣抑鬱,反坦聯盟軍的首腦就開始放縱下級官兵在泰坦邊境內側進行襲擾……其實我們都知道,泰坦近衛軍貫徹避戰政策更加徹底,這使侵略者在邊境上的動作與搶劫無異。
索斯格爾
湖區處在西部邊疆中部偏南地區域,距離東南方的戰略重心瓦倫要塞只有兩天不到的路程。湖區雖然不是軍事上的必爭之地。可附近地區地市鎮鄉村卻頗為惹人羨艷。
1月28號,像往常一樣,休爾史密斯上尉帶著索斯格爾獨立第一騎兵軍的一個滿編師團踏上武裝巡邏的既定路線。最開始的時候一切正常,他和志願兵們沿著湖岸一直向西,觀賞再也熟悉不過的風景。可是等到他們光臨邊境,侵略者留下的馬蹄印便打破了連日來的平靜。
蹄印由邊境開始向西南方伸展。休爾憤怒地打量地圖,不用動腦也能知道這支闖進家門的侵略軍又想做些傷天害理的事情。
西南方向有一個大鎮和四個村子不在近衛軍的防線裡邊,那個大的市鎮不會有危險,侵略者的隊伍只有一個團,他們不敢去騷擾當地貴族組建的一個師。問題就在四個村子上了,會是哪一個?
休爾沒讓摩拳擦掌的志願兵們等得太久,更何況有些戰士就是那四個村子裡的村民。年輕的騎兵指揮官做出了最正確的判斷,他命令全師分作三個整編團,由最近的路段開始追擊,一旦發現敵情,以響箭互為號令。
休爾帶領一團士兵瘋了一樣地跑了一陣,他的運氣不是很好,坐落在湖邊、最有可能遭遇敵人的那座小村寨竟然完好無損失。
近衛軍上尉立刻動身,他帶領部隊奔往下一個目的地,並用半個小時就追上了前往另一個方向的獨立師第一團。
第一團遇到了一些麻煩,他們攆上了敵人的尾巴,也見到了被侵略者洗劫一空的村莊,看到父老鄉親妻子兒女紛紛慘死在血泊裡,湖區戰士就像被人踩住尾巴的鱷魚一樣發了瘋。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鬼子兵並沒有驚慌逃竄,他們且打且退,直到闖進湖區沿岸的一片森林才停了下來。
休爾史密斯趕上了第一團,他花費好大的力氣才把那些想要衝進林子的戰士攔下來。在戰場上觀察一陣之後,騎兵指揮官又費了無數口水向淳樸的大湖人解釋面前的一切都是敵人精心布設的陷阱。
休爾派出通訊兵,他要召集所有的索斯格爾騎士才能完全徹底地吃掉進犯的敵人,因為在他看來,敵人留下的蹄印就是這個騙局的第一個陷阱,不一定有多少人藏在那片密林裡呢!而且……這些傢伙的本意是想要吃掉休爾的巡防師團也說不定。
沒過多久,狡猾的敵人顯然發現森林外面的泰坦戰士並不是一群沒頭沒腦的冒失鬼,伏擊這股騎兵自然也就成為一項奢望。深入泰坦國境的侵略者開始害怕起來,他們知道泰坦戰士的援軍只要再過一會兒就會由四面八方衝過來,所以……就像近衛軍上尉以為的那樣,這支闖入國境的荷茵蘭騎兵師大膽地從森林裡衝了出來畢竟他們人數佔優。
索斯格爾戰士在森林外組成一道散兵線,他們在等林線附近出現敵人的身影之後便準確地投去箭矢,敵人的前鋒一瞬間就翻倒了一大片。
一部分火箭引燃了森林外的董草坪,冬日裡的西北風助長了火勢,荷茵蘭騎兵在衝出這段綿延五十多米的火海時已經隊形散亂。年輕的近衛軍上尉終於下達格殺勿論的命令,索斯格爾湖區最兇猛的濕地鱷魚立即張開血盆大口,朝不共戴天的敵人衝了過去。
地方獨立武裝與正規騎兵軍的對抗存在本質的差距,志願兵不斷落馬、不斷被訓練有素的敵人砍倒在冷冰冰的湖畔平原上。負傷的泰坦戰士發出瀕臨死亡的吶喊,但他們始終拿著武器,在極度痛苦中搜尋著敵人;敵人越打越心驚,他們一直在沖、一直在殺,可泰坦人就像永遠也殺不完,他們衝來衝去竟然還在這塊湖岸邊打轉。
如果還有更令人驚異的事,那就是在交戰以後便沒人再見過戰士們的指揮官休爾史密斯上尉,志願兵們也沒有聽到這個年輕人的聲音,往常演習的時候他可喜歡扯著脖子叫喊。
泰坦戰士沒功夫理會那個勇敢的近衛軍上尉怎麼突然變得這麼靦腆,他們只是竭盡全力、忠實地執行指揮官的命令。休爾命令他們打散建制、五人一組、以散兵線不斷衝擊敵群的頭部和尾部;休爾命令他們不要顧忌犧牲、想怎麼殺就怎麼殺、想怎麼幹就怎麼幹;休爾命令他們不要給敵人喘氣的機會、倒下就爬起來、衝過去再衝回來、即使負傷倒地也要帶走敵人的一條馬腿……
這些戰士們都做到了!他們曾經只是一群頭腦簡單的湖區百姓,是獵人、漁夫、勤快的莊稼漢。從前若是碰上這種大冷天,他們會躲在燃著壁爐的磚房裡,罵孩子、打老婆、兜裡寬裕就勾搭幾個玩伴一塊兒賭賭錢……西方來的下等人殺害他們的子侄、侮辱他們的妻女,奪佔他們的財產,他們就拿起刀槍對付這群狗崽子,像休爾上尉教的那樣幹!
「休爾犧牲啦……休爾犧牲啦……」一名索斯格爾戰士突然大聲哭叫起來。
陷入混戰的荷茵蘭騎兵自然很高興,他們開始更加瘋狂地左衝又突,反正泰坦人已經死了指揮官。不過這次他們打錯主意了,泰坦戰士不但沒有退卻反而越戰越勇敢!
頭腦像湖水一樣清澈的索斯格爾勇士並不認為休爾上尉的犧牲代表什麼,他們都認為:既然走上戰場,犧牲就是遲早的事,休爾只是先行一步,由此引發的更兇猛的怒火自然要在敵人身上盡情宣洩。
戰爭就是這樣,即便休爾是這樣一名可愛的戰士、優秀的指揮官,但還是沒人能夠說清他是怎樣無聲無息地倒在湖畔冰層上。他躺在自己的血液裡,平靜地瞇著眼,望著天空中的浮雲。
冰層逐漸開裂,休爾便落進淡定的索斯格爾湖,湖水融入戰士的血,沙場上朔風飛揚,湖面也隨之掀起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