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羅曼聖城的彌撒福音和冉冉燭火的香煙中回復過來,人們會發現都林是沉默的、清冷的、肅穆的。大概由於人們對帝國權貴、貧窮、和風沙一般刮過人生道途的那些缺憾的風波一無所知的緣故……都林城還是那麼平靜,即便巡城兵馬不斷推來搡去的囚車也無法改變它的市容。
有人說,「寧可住在都林城內一座夾板房裡,也不願住鄉下那種十五間屋的房子。」都林是名利場、是世間一切繁華的幻象勾勒出的生命組歌。在這裡,一百萬乃至一千萬盞燭火點亮了靜夜下的星空,八月的月亮像擦亮的銀盤一般高高掛在高牆間:穿著夏衣戴著漂亮帽子的市民和遊人三三兩兩地走在街上閒晃:像嵌了寶石一般的綠頭蒼蠅在氣勢宏偉的建築群間埋頭亂撞。
透過鐵窗,曾經不可一世的囚徒看到的就是這番光景。阿爾莫多瓦哥斯拉的肥手緊緊抓著鐵欄杆,昨天夜裡的雨露令他欣喜若狂。雨水帶走了牢房的燥熱,就像現在這樣探手出窗,身陷囫圇的財政大臣接到一捧雨水,他仔仔細細地洗了一把臉,那樣子就像剛剛走出沙漠的旅人。
透過壯麗恢弘的城市,海怪看到什麼?沙漠!人情的沙漠、權勢的沙漠;生滿毒蛇、蠍子、變色蜥蜴和各種食腐動物的沙漠。沙漠裡不該有人生存,也就是說……都林城沒有人,只有一群被名利金幣和權柄刺激得發瘋發狂的行屍走肉。而阿爾莫多瓦哥斯拉,他不是海怪了。是在沙漠中溺斃的野象。現在,螞蟻在啃咬他、獅子在肢解他、鬃狗在刮取他地碎肉、蛇鼠等等一切曾經被野象不屑於顧的破落蠢物在他巨大的身體裡面鑽進鑽出,似乎……只有禿鷲對眼前地美味不屑於顧。只是遠遠地望著,就像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可野象知道。禿鷲是等它腐爛,當所有的餐餐使者都對散發惡臭地死屍失去興趣的時候,禿鷲就會張牙舞爪地撲上來,用尖利的喙帶走一切,讓野象只剩一副骨頭。
律師來了。
牢門敞開。司法部獄押司的司長大人跟在律師後面。海怪沒來都沒用正眼看過這兩個只要聞聞氣味就知道什麼角色的小雜種。那個律師一定收了奧斯涅親王地好處,那位司長大人一定得了軍部首腦的暗示……
海怪知道,他們都在想方設法讓自己認罪,都林城甚至整個首都貴族圈,起碼有一半的人都希望自己盡快下地獄。阿爾莫多瓦看得明白、看得真切、看得比任何人都透徹。沙漠中的生物怕什麼?怕瘟疫!身染病毒的野象就是瘟疫,他曾接觸過的東西都是致命的。
海怪偏偏不讓那些人如願!當輿論和特勤處的矛頭隱隱指向軍部上層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自己只不過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一把刀子,這把刀子可以扎死許多人。所以……就讓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做夢去吧!海怪不會遂他地心願,海怪選擇拒不合作!他對證供上的發言只有一個字——「不!」
「這樣下去不行!」律師白著唇皮,他覺得自己就快崩潰了。
阿爾莫多瓦冷笑著。他的肥肉用厚重地脂肪補充著身體和意志的消耗,他知道自己時刻都有生命危險,也知道被關進司法部大牢裡的囚徒根本沒有多少討價還價的餘地。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讓他陷入絕境,也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讓他活到現在,若不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需要地那些牽連在貪污案中的大人物還沒有全部落網,海怪知道自己早就該死過無數次了。
「你沒聽明白……我不認為那些指控是事實。」
律師垂頭喪氣地收好卷宗。他無法理解財政大臣的堅持,條件不是已經非常明確了嗎?只要海怪能夠親自指正那些與他有關黑金往來的軍部首腦和首都貴族,那麼對他的審判就會無限期地拖延下去,因為案件株連的人實在太多了,要把這些傢伙全都判罰之後才能應付案件的始作俑者。
「我可看不出終生監禁和斷頭台哪個更有吸引力!」阿爾莫多瓦向牢房的鐵門攤開手,他在示意送客。
律師搖了搖頭,他從座位上站起來,並用僥倖至極的口吻安慰他的顧主。「您也不要過於擔心,事情還是有轉機的。畢竟污點證人已經公開表示她的證詞不再有效。」
「你說什麼?」海怪悚然驚醒,他一把糾住律師的領口。
司法部獄押司的司長大人沒有制止囚犯的危險舉動,他只是拍了拍大胖子的肩膀,「這是好事,您不要這麼激動。以達摩爾海文赫侯爵小姐放棄了對您的指控。」
「她為什麼要放棄?她不該放棄的!」阿爾莫多瓦哥斯拉竟然大發雷霆,他掀翻木桌、踢開床鋪,就像世上的一切都是他的敵人,惟獨那個出賣他、欺騙他的女人不是。
「您這是怎麼了?」律師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特勤處失去了最有力的證人,雖然案子還是有些麻煩,至少您不必擔心斷頭台了。」
阿爾莫多瓦仔細調整著呼吸的頻率,他承認自己有些失態,但他可不是傻子。以達怎麼了?瘋了?無論如何,既然以達是南方人又或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派來的間諜,那麼她就不應該放棄指控,可她偏偏放棄了!這能說明什麼?
海怪搞不清楚那個原因,他只知道自己的愛人有危險,危險來自那些指使她、支配她的人,那些人不會允許手中攥著的砝碼在最後一刻失去份量。
「咱們實話說了吧!以達發生什麼事了?」
「別擔心!」律師扶起木桌、扶起椅子,他又安安穩穩地坐了回去。「海文赫侯爵小姐懷孕了。也許是良心發現,也許是那個未出世的孩子給了她勇氣。總之她就是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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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孕了……」阿爾莫多瓦被這個詞彙嚇了一跳,但他馬上就意識到……自己要做父親了!一個小海怪!哦不!是小哥斯拉!
即將出世的孩子令父親興奮得直搓手,他不是一直希望能和心愛地女人孕育一個孩子嗎?儘管他早就對以達的避孕措施感到疑惑。但現在已經不用顧慮這種事了。他的以達為敵人服務,又為了自己地孩子違背了敵人的意志。
想通這一點。海怪也坐了下來,他還是那樣趾高氣揚、他還是那樣陰險狡詐,但他不會讓以達和孩子失望地。
「說說吧……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條件是什麼?」
律師和司法部獄押司的司長大人對視一眼,事情成了!後者一言不發地退出牢房,並在外面帶緊牢門。伴隨一聲喝令,走廊裡的護衛全都退到遠處。
律師聽了聽門外的動靜,半晌之後他才從懷裡掏出一份名單。「您真是聰明人!那麼您該知道這些名字地背後隱藏著什麼。」
海怪看了看名單,他的面孔更陰冷,名單上確實有些跟自己一樣貪污納賄、以權謀私的傢伙,可有一半以上的人根本就與案件半點關係都沒有。若論凶殘、若論歹毒、若論藏污納垢經營陰謀,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真不愧是從多摩爾加畢業的高材生!搞不好……海怪在這麼大的年紀還要去多摩爾加進修。
「菲特列納其茲,帝國軍部押運司司長……我記得這傢伙在從財政部收取押送費的時候通常都會剋扣一成。這一成裡面還要留出一些給我回扣,再留一些賄賂他的上司。」
「很好!」律師拍了拍手,他就知道海怪若是真對那個女人念念不忘。他就一定會妥協。
「下一個……下一個!」
海怪就看到下一個名字,「阿力克斯勃朗特中將,軍部作戰部的總會計師。這是一個比較離譜的!他連近衛軍地基建費用也敢挪用,我幫他補過兩次賬面上的窟窿。」
「再下一個……」律師的眼睛直放光,他早就等不及要揭發這些國家地蛀蟲,就好像他也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那樣的聖徒。
「這個嘛……」海怪沉吟片刻。他的面孔帶著譏諷。「艾爾貝特阿森中將,他把軍部規劃局管理得井井有條,廉潔奉公,連軍部一支羽筆都沒碰過。對這樣一位剛正不阿的軍人我可不好說什麼。再說……阿蘭元帥若是知道我在這兒編排他地管家,今後咱們的日子可不好過!」
「我得提醒您!」律師突然目露凶光,「現在這種時候,您擔心自己和那個未出世的孩子就足夠了!」
財政大臣點了點頭,「我有個條件!」
律師攤開手,「我得說明一點,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不會答覆您的,他與這件事一點關係都沒有,他甚至沒有見過您的女人。」
「我當然相信!」海怪笑了起來,奧斯卡那個小雜種怎麼會親自出面呢?
「你去告訴說話算數的人!在我被囚期間,必須保證以達摩爾海文赫侯爵小姐的人身安全,包括那個孩子!」
律師點了點頭,「這是自然!這是最基本的,而且……不怕告訴您,我已經安排好了,就在明天,海文赫侯爵小姐會來探望您,到時您就可以確定她十分安全。」
海怪呵呵笑了起來,他的視線又回到那張名單上。「艾爾貝特阿森中將的人格毋庸質疑……只不過……他有一個敗家子,那個貪婪的小傢伙用他父親的名義胡作非為可不是一天兩天了。軍情局該知道怎麼對付他。」
律師滿意地指了指名單,「再下一個呢?」
阿爾莫多瓦押了個懶腰,「今天就到這兒,我要洗澡、我要刮鬍子、我要一身新衣服和雙份的牛排套餐……酒水就不難為你了,680年的林默卡白葡萄酒就能湊活。」
律師站了起來,他像一個恭謹地侍者一樣彎腰鞠躬,「請您稍等。我保證在半個小時之內,您的要求都能得到滿足!」看這樣子,阿爾莫多瓦再也不是囚徒。他又變成那個呼風喚雨地財政大臣了。
到了夜裡,變天了。開始是風。接著就看見大團的濃雲從西北邊直撲過來,短短半刻鐘就籠罩了整個都林城。一聲悶雷驚醒了熟睡的人們,士兵從營房裡趕出來,他們在國旗桿底下忙成一團,也不知昨晚是誰綁地繩套。緊得要命。
黃金獅子旗在暴雨前的狂風裡狠命抖了一陣,帆布咧咧作響,最後風停了,旗桿下地士兵也把國旗降了下來。黃金獅子無奈地歎息,它異常留戀自己的崗位,在它的位置能夠看見天地和這個歷史悠久的大帝國。
「把它給我!」
清脆的女聲令在場地士兵茫然四顧。
阿萊尼斯又重複了一遍,「把它給我!」
「陛下到……」一位恍然大悟的士兵長終於意識到女聲的意義,他率先向女皇陛下出現的地方立正敬禮。周圍的士兵手忙腳亂地擠作一團,不一會兒他們就和自己的長官一樣變成挺拔的雕塑。
泰坦帝國偉大的阿萊尼斯一世女皇陛下在凌晨夜遊勝利廣場,這令看到這一幕的人萬分驚異。外面不是傳說女皇陛下只喜歡皇宮裡的歌舞團和藝人地小把戲嗎?帝國的主宰者怎麼會在三更半夜和一群地位低下的守旗兵聊天呢?
士兵們看到了阿萊尼斯地面孔。女皇陛下從一隊「花枝招展」的宮廷騎士裡面走出來,她捧起代表這個帝國、或者說是代表她自己的旗幟。黃金獅子沐浴過風雨,它已經不像從前那樣光鮮亮麗了。阿萊尼斯輕輕吻了吻旗角。雨就落了下來,像淚水染濕了旗幟,黃金獅子就顯得更加孱弱。
「陛下……」特勤處長呻吟了一聲,他知道這個皇帝在想些什麼。
那份來自意利亞王國曼駕埃爾王室的正式國書不是說得很清楚嗎?帝國地皇夫要再婚了!從男人的角度看。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還真是一個幸運兒,雖然是他的姓氏賦予了那種特權,可足夠全世界的男人嫉妒得發瘋。
阿萊尼斯是泰坦帝國的皇帝,除了這個呢?她好像與天底下的女人沒有半點區別。她喜歡華麗的禮服和首飾、喜歡向她獻慇勤的美男子、喜歡有人恭維她的容貌、喜歡有人欣賞她的幽默和大度。說歸根本,她喜歡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她懷疑過、否認過、為這項認知妥協過、為她的丈夫擔心過!可她得到了什麼?頭頂的皇冠、永遠都處理不完的公文、層出不窮的腐敗案件,再加上西方王國聯盟的挑釁和欺辱,還有即將到來的戰爭。
她是女人,她只想在這種時候有個男人安慰她、鼓勵她、能夠探出肩膀讓她靠一下,這不能說明她不夠堅定、不夠強悍,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大家都以為她是皇帝,大家都以為她並不普通,難道要她告訴大家這種想法是錯誤的嗎?她確實是一位皇帝,所以她不能說,也不能做那些證明她是普通女人的事情。當意利亞送來國書的時候,她就告訴使者,泰坦女皇祝賀意利亞王室、祝福丈夫的新妻子:當三方防線上的壓力越來越大的時候,她就告訴帝國的軍人,泰坦女皇堅定不移地要打贏這場戰爭:當她的丈夫遠在千里之外就把首都搞得天翻地覆的時候,泰坦女皇就告訴他……
阿萊尼斯還要對他說什麼?他是遂了心願,可她呢?他有在乎她的心願、她的情感、她的無助嗎?
雨大了。開始是淚珠一樣的三兩滴,後來變成一幕吵嚷的鬧劇,雨水爭先恐後的從天而降,不分先後地砸在地上。伴隨雷聲和天際邊緣的刺眼閃電,都林城忽明忽暗,在一片慘白中能夠看到嬌弱的少婦孤身立在勝利廣場上,在她身邊,或者說是她的四周,十米開外的地方,近衛軍士兵和宮廷騎士填滿了廣場,雨幕下面密密麻麻全是人頭。
陪帝國的主宰者一同淋雨,這應是士兵們幾輩子也碰不到的殊榮!
可陛下這是怎麼了?她到底在幹什麼?
阿萊尼斯在哭,只有置身於傾盆大雨之中她才敢如此放縱地哭。她已經不想追究奧斯卡到底要幹什麼,因為答案已經很清楚,也許他是無心的,可他正在毀滅她;她也不想再去追究莫瑞塞特王朝是怎麼了,因為答案也很清楚,第二次反坦聯盟不同於歷史上的任何一次,若說從前的敵人只是希望抗衡泰坦的強大,那麼這一次他們就是要瓦解這個國家。
所以……盡情地哭吧!
哭過之後,其實是女皇陛下的摯友卡梅倫委西阿塞利亞侯爵夫人不顧一切地把阿萊尼斯拖回漢密爾頓宮。據一位見證整個過程的宮廷內侍說,委西阿塞利亞侯爵夫人狠狠地打了帝國的主宰者一記耳光……陛下被打蔫了,立刻就止住哭。
「哭有什麼用?您又不是受氣的小媳婦!」卡梅倫怒火高炙,她似乎一點都不在乎女皇陛下的一邊臉孔已經紅腫,她狀似萬般榮幸地打量著自己的傑作。
阿萊尼斯撫著面頰,她苦笑著,看看她是怎樣做泰坦皇帝的?被一位侯爵夫人打了耳光,她不但覺得這不是該讓對方掉腦袋的事,反而還要感激卡梅倫的勇氣。帝國的主宰者就像做了一場噩夢,她在一群驚慌失措的侍者和聞訊趕來的女伴簇擁下跌跌撞撞地走進巨大的宮廷浴室。
人們為她換掉濕衣、為她熏了昂貴的麝香、為她按摩被雨水凍僵了的筋骨……最後,阿萊尼斯坐在寬大的浴池裡,只留下卡梅倫和幾個值得信任的女伴在身邊。
「大家說說話吧,求你們了……」
既然女皇陛下出面懇求,在凌晨三四點鐘開始洗澡的貴婦人們只得打起精神,她們努力不在蒸汽的熏陶下打瞌睡,努力尋找新鮮的話題討女皇開心。剛開始的時候,話題圍繞著都林城的***和貴族家庭甚至皇室宮闈中的花邊消息:再接下來,話題拓展到特定的幾個男人,細聽之下就會發現不過是些聲名在外的吃軟飯地小白臉子;最後。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話題在一個俊俏小子身上變質了。
一位夫人說,這個俊俏小伙子和鄰居家的貴婦勾搭成奸。她本來可以把這件事說得高尚一點,可這位夫人表示她一想到那個小伙子就妒火中燒。女皇陛下就笑。女人們就跟著笑。
大家猜小伙子怎麼了?這是講故事的人在賣關子。女皇不會上當,她平靜地等待下文。那位愛嚼舌頭地夫人接著說。小伙子八成就是軍情局的密探,他和情婦串通一氣,揭發了情婦丈夫地貪污醜聞。
誰都不說話了,浴室又陷入寂靜。阿萊尼斯警惕地環視了一遍朋友們的面孔,她知道這個故事不只是說說而已。雖然她明白這個故事是想提點自己應予干涉財政部一案的擴大趨勢。可在她有所行動之前,阿萊尼斯必須得確認一件事。這些善於表演善於逢迎的女人們是什麼時候聚成團了?是誰指使她們這樣說?是誰指使她們這樣做?這些人都是她最親近的女伴,阿萊尼斯異常清醒地知道,若是偏聽偏信或是乾脆被蒙蔽了視聽——不必奧斯卡來毀滅她,這些人就可以讓她死上好幾次。
等了半天也沒有等到女皇陛下地回應,浴池裡的夫人們似乎都很失望,不過很顯然,她們在事前就已統一口徑——女皇陛下若是沒有主動提及都林城混亂的政局,那麼這些沒有任何公職的女人就再也不會說起這碼事。
女皇陛下出浴,侍從在宮殿迴廊裡排成一列長隊。他們捧著大疊的毛巾、捧著帝國皇帝的一身新衣。
淋了雨,阿萊尼斯頭疼欲裂,可她還是回到書房。儘管所有人都要求她盡快休息。可她嚴詞拒絕,說是有些事情必須處理。
拿帝國特勤處的辦事能力來說,只要在一件貪污案上投入足夠的精力,水落石出只是遲早的事。再說特勤密探本來就是捕風捉影、刑訊逼供的好手。上峰若是再把皇帝陛下地心意多交代一些,事情並不算多麼棘手,真正棘手的是排除那個始作俑者,如何限定案件的縱深和懲處地範圍。
用費瑞德羅西斯莫瑞塞特的話來說,「海怪出局並不是偶然的,這裡面有兩個深層次的原因。」
阿萊尼斯自然得搞清楚這個原因,她並不是從未聽聞海怪地作為,只是一直都不相信財政大臣會那樣喪心病狂而已。
「第一點原因,正處在資本上升時期的南方人已經厭倦了首都貴族在經濟、政治上的壓迫,說重一些甚至是奴役。對這一點我們在案件卷宗裡可以找到大量的證據;第二點原因,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不再打算袖手旁觀,他的刀子實實在在地刺到了首都貴族的痛處,這一刀的力度不亞於歷史上任何一次發生在貴族官僚集團中的大清洗……」
費瑞德侃侃而談,他知道女皇陛下聽得不是多麼專心,但有些事情必須得說清楚,就比方說……「按照目前已經出現在株連名單上並已部分確認指控的貴族官僚來看,我相信奧斯涅親王殿下是將未來進程中的某個步驟提前實現了。他的矛頭直指帝國最高控軍部門的主要負責人,而阿蘭元帥又陷在北方防線脫不開身,這樣一來……」
「這樣一來就沒人能為那些該死的傢伙主持大局!」帝國女皇咬牙切齒地嘀咕一聲。「不管我的丈夫想要幹什麼?至少在這件事上我還挑不出半點毛病。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女皇邊說邊把特勤處的案件調查卷宗丟在桌案上,「軍人!帝國的軍人都在幹什麼?他們在挖牆角,他們挖空了堡壘和要塞,抽空了士兵和國家的血脈,他們……」
「陛下!」特勤處長大膽地打斷皇帝的話。「他們都該上斷頭台!這一點毋庸質疑。可關鍵是……我們是按照您的意志讓他們死,還是按照奧斯涅親王殿下的意志讓他們死?再說……這名單裡面有多少人是罪犯,又有多少人是為了株連而株連?」
「十個裡面只有一個是無辜的,你滿意嗎?」阿萊尼斯沒好氣地瞪了過來。
特勤處長笑著搖頭,「不陛下!咱們得說回意志的問題!若是按照親王殿下的意志。那些人……尤其是軍部裡面涉及此案地人,死得越快越好,最好是在全面戰爭開始之前。這樣的話。當奧斯涅親王回歸都林的時候,牴觸和阻力就少之又少:若是按照您地心意……」
「我的心意?」阿萊尼斯擺了擺手。「至少奧斯卡還是我地丈夫,他可沒做過從我的錢袋裡偷東西的事。而這些獐鼠……我真希望特勤處再把那些酷刑使上幾百次。」
「您不能這麼想!」費瑞德已經有些瞭解了,他的女皇陛下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忙些什麼,而是刻意忽略那些行動背後地深刻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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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能把這些職權部門的負責人一次清洗,我們可以分批、分時期、分年齡、分級別……總之我們有無數辦法可以讓他們死得稍稍晚一點!等到帝國贏得戰爭勝利。等到阿蘭元帥凱旋回師,等到……」
「你真是算了吧!」一世女皇陛下突然怒氣沖沖地吼了一嗓子。
「勝利?我能指望最高控軍部門中的這些敗類獲得勝利?都林已經如此,誰知道地方軍區會離譜到什麼地步?前些年北方集團軍群爆出三千金泰一間營房這樣的醜聞我又不是沒聽說過?指望這樣的軍人去打贏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戰?我還沒瘋!我能做的只是祈求光明神,但願反坦聯盟不要給我的人頭附上價錢,要不然難保有人不會動心!」
特勤處長翻了個白眼,「陛下,我以信仰起誓!絕對不會發生您所擔心的事情,我不允許!特勤處的同僚……」
「你地同僚也好不到哪去!」阿萊尼斯一說起這件事就厭惡地別開頭。「你利用職權把事關幾位特勤官員的指控壓了下來,別以為我不知道!」
費瑞德有些結巴,吞吐半天還是選擇保持沉默。女皇陛下既然已經點破,他還真是無話可說。
「拖……」阿萊尼斯突然發出一聲低吟。
特勤處長雙目猛地一亮,他如獲至寶似的單膝跪地。
「遵命陛下!」
泰坦帝國地主宰者按著昏昏欲睡的額頭。「能拖多久拖多久……就像你說的那樣,分批調查、分期調查、分級調查,一直查到那個遙不可及的勝利,或是查到……」或是查到這個龐大地帝國煙消雲散。但阿萊尼斯畢竟說不出口,她感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像極了一頭垂死掙扎的黃金獅子。這頭獅子已經老了,已經墮落了,它無法承受鬃狗的群毆,也無法承受獅群中那些年輕力壯的不安定份子發動的逆襲。
阿萊尼斯惱火地甩了甩頭,暫且把煩躁拋到腦後吧!她在管理一個帝國,可不是一個中產家庭。
攤開桌面上的戰術地圖,女皇陛下費了幾個月的心力才搞清楚地圖上的虛線、曲線、紅線、藍線等等東西代表什麼意義,她有些吃力地分辨著敵我雙方的排列佈置,直到最後她才放棄似的把地圖撇到一邊,她知道自己確實該休息一會兒了……也許是一個小時,也許是兩個小時。
作為帝王,阿萊尼斯應該還算勤勉。只是較真起來,她還是有些心不在焉,誰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就像誰都搞不清楚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為什麼要在帝國即將遭遇一場抗戰的時候舉行婚禮。都林城的愛國青年都在嘮叨……安魯家長不務正業,他把打仗的精力全都用到女人身上了。
女人身上怎麼了?女人身上美著呢!女人是光明神的傑作,是這個世界上所有美好事物的集中體現。比方說,女人的乳房,這個部位承載著男人多少幻想?且不說這對造型完美的乳房有多麼動人,也別去琢磨她會孕育多少乳汁,單說捧著她的時候。男人可以感受她的躍動、她的躲閃、她的矜持、甚至是她的聲音和她的呼吸。
按照樸素心理學的解釋,沒有一定程度戀乳情節的男人會被歸入犯罪心理精神科醫師的研討範疇,也就是說……正常的男人都喜歡這對長著一雙紅眼睛的小兔子,若說有的男人不喜歡,那只能說明他還沒有見識女人的胸脯,或是他的見識有限,只局限於他地那位營養不良的妻子。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從妻子的乳房中間探出頭。他笑得好邪惡,就像童話中地大灰狼。至於薩沙伊,她用手臂擋住眼睛。只有在男人咬疼她的時候才會嗔怪地瞪上一眼,或是乾脆舞動長長地指甲對男人示威。
奧斯卡的嘴唇沿著妻子的曲線逐漸向下移。他感到對方的每一個毛孔都在噴吐一種說不出滋味的氣息。這種氣息令奧斯卡心曠神怡,他在香氛地環繞中不斷向下探索,不一會兒就停在小腹上。
「就是這裡?」
「就是這裡……」薩沙幸福地告訴男人,「一個健康的小傢伙……拇指那麼大!」
奧斯卡伸出一顆大拇指在妻子的肚子上比劃了一下。「我的天!我希望能以聖徒的名義祈求光明神讓我看看孩子長到我這麼大時的樣子。」
薩沙作怪似的笑,「他呀……比你英俊!比你有魅力!」
奧斯卡就板起面孔。「但願吧!我收回願望,我可不想讓他撐破母親的肚皮!」
「你嫉妒自己未出世的孩子!」薩沙還在笑。
「我沒有!」奧斯卡倔強地廊起嘴巴。
「你有……」
「我沒有……」
「我管你有沒有呢!」喜悅的妻子厭倦了你來我往地語言遊戲,她猛地抖起被子,迅速把自己和丈夫一同埋入歡樂的天地。
所以我們說……人心是一個可怕的謎。對別人來說它是一個封閉地器官,你要用匕首才能知道它長寬幾何,而偏又無法知道它的秘密和感情。心臟最深處的空洞裡潛藏著黑暗,那是光明神的聖光也照射不到地角落,是這位偉大的造物主賦予人類的最神秘、最隱私的處所。驅走一顆心中的黑暗是很困難的,而要照亮神明也無法達到的領域則更加困難。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心靈在膨脹、在時光中穿梭,他的身體因激情飛揚顯出驚心動魄的紮實肌肉和恐怖的纍纍傷痕。而他的心靈……這個沾滿凝固的血的小器官,把他從自己心中聚集起來的黑暗一點一滴地借由蒸騰著的情感排放出去。在這一刻,他是聖人無疑。
他帶著懷孕的妻子虔誠地跪在教宗陛下的金袍前。即使對方給他的只是冷言冷語,他還是耐心地等待最高神僕為他的妻子和仍未謀面的孩子降賜神恩。他心滿意足地離開聖羅曼洛夫蘭大教堂,接著就去了距離城市最近的修道院,他向那位受寵若驚的院長承諾……他會為這間修道院擴建翻修。要把它建設成世界奇跡!代價是修道院要易作孩子的名字。
哦對了!孩子的名字!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琢磨了一個星期,結果他的腦袋裡面蹦出來的都是「約翰、里昂、塞納、羅蘭」這類不入流的東西。他只得再去拜訪教宗陛下,不過很明顯,教宗不是很樂意。以他的身份,為孩子賜名之後就要擔任教父,目前的最高教庭還不該與安魯那麼親近。
奧斯卡第一次沒有威逼一個不願讓他達成心願的傢伙。他開始四處徵集,但他的親信將領甚至是花園裡的園丁就像不識字一樣,徵集到的名字一個比一個難聽,還晦氣。
這個時候,泰坦親王那位一直躲在愷撒皇宮裡的未婚妻終於出面了,她先是聰明地徵求了安魯主母的意見,然後才找到澆頭爛額的准父親。
「辛亞利安魯內塔加波——這是男孩兒的名字!」卡羅阿西亞碧藍色的雙瞳閃爍著聖潔的光芒。
「辛亞利?」
「水仙郡的原住民如此稱呼安魯的領地,意思是『永不乾涸』」
「哦啦……」奧斯卡就像陷入夢境,好一會兒才找回神志。「女孩兒呢?女孩兒呢?」
「羅曼尼婭!水仙郡的原住民習慣用古神教的舊稱禮讚給安魯大地送去春天的神女!」
「辛亞利和羅曼尼婭!」奧斯卡急急地搓手、使勁兒地抓鼻子,「棒極了!這兩個名字可真是棒極啦!我要去告訴薩沙,我要去告訴薩沙……我的子女有名字啦……我的子女終於有個好名字啦……」
所以我們說……人的偉大不在於他是什麼,而在於他可能做什麼!
儘管,評論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這個人十分不易。但在田,年末,以及之後長達兩年地第二次衛國戰爭裡!殘忍、陰霾、不盡情理等等的惡劣情緒一直糾纏著他,他做了許多悔事憾事。也成就了古往今來的英雄都無法達到地赫赫威名。
我們得問,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怎麼了?他已經擁有四位夫人。
已經擁緊懷有身孕的妻子。這將是他與妻子們地第二個孩子,不是情婦的、不是束手束腳的阿萊尼斯,是他和薩沙的孩子!而他那決大的信心足夠令他相信——薩沙會給安魯和未來地大地孕育一個接班人,叫做辛亞利!可熟悉大陸史特別是安魯帝國早期歷史的人都該知道,世界上並沒存在過一個叫做辛亞利的安魯帝王。一切關於這個名字的記載都被刻意抹去。
不管怎麼說,主母大人懷孕的消息對年紀輕輕的大家長絕對是一種莫大的鼓勵,是前所未有的心靈激勵。在意利亞逗留期間接觸過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人都對這一點深信不疑。
從那時開始,奧斯卡的精神面貌變得從未有過地開朗。從早到晚,他始終帶著笑,對婦人謙卑有禮,對男人和藹可親。對他的軍人……他愛上踢他們的屁股,並用教訓下一代地口吻開他們的玩笑,就像天底下的軍人都是他兒子。要是說到最有意思的一件事——他侍候孕婦地精神頭連最稱職的奶媽也會欽佩不已。
奧斯卡聽說煙草對孕婦有害,於是就把自己藏的、朋友送的、順手牽羊得來的大盒大盒的雪茄全都丟進井裡。一點都沒猶豫;他又聽說應在孕期就對胎兒開始教育,這有點考驗男人的想像力,但他還是從維耶羅那和羅曼當地請來最著名的軍事家、音樂家、文學家、畫家……他和這些,家,變著法兒地折磨薩沙伊的聽力;有一天。奧斯卡聽說妊娠紋的顏色深淺與孕男孕女有關係!和街上抓來的孕婦對比一下,不得了啊不得了!薩沙的腹線顏色淺了少許,奧斯卡就找來顏料和畫筆,即使他的妻子罵他蠢貨他也不理……薩沙懷孕只有一個月。那條腹線能深到哪去?
大家應該看得出,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對他的辛亞利寄予了多麼大的希冀!他枕在妻子單薄的雪白肚皮上,儘管那裡一點都未隆起,他還是對兒子小聲嘀咕:
「兒子啊兒子!辛亞利啊辛亞利!告訴我……你喜歡德意斯的雪還是意利亞的雨?你愛戀西葡斯的海還是法蘭的巴厘?作為父親,我推薦巴厘!那是法蘭人的首都,據說是世界上最浪漫最時尚的大都市……」
「閉嘴……讓我睡……」
奧斯卡沒有理會渴睡的妻子的無病呻吟,他換了個姿勢,盡量讓孕婦舒服一些,然後他接著人家的肚皮上自言自語。
「兒子啊兒子!辛亞利啊辛亞利!進攻巴厘有兩條作戰原則,這雖然不關你的事,因為做父親的會把法蘭送給你,可你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兒子,你必須知道!進攻巴厘有兩條路!」
奧斯卡邊說邊將一枚早就給兒子刻好的桃木騎士放到妻子的肚子上,這枚木騎士在女人的胸膛上奔馳,直達峰頂。
「第一!以三個最精銳的騎兵縱隊由你的卡羅阿西亞媽媽的祖國出發,翻越阿卑西斯山上的冰帽,奇襲法蘭東北,突入高盧平原!不要顧及法蘭人的圍追堵截,一路向前,直搗巴厘……」
「第二!」女人肚皮上的桃木騎士變成一大片,「穩紮穩打,將足夠法蘭王國軍啃上半個世紀的龐大集群會兵維耶羅那,由勃特恩省的邊界出發,在國境線對面的阿爾薩斯和洛林地區打幾場大型戰役,然後……」
薩沙伊翻了個身,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全軍覆沒」
「你可真掃興!」親王殿下大聲抱怨,換來的是妻子用一顆巨大的枕頭徹底堵住他的嘴。
後來……奧斯卡換好衣服,又親了親沉睡中的愛人。不是他玩夠了,而是他要去實現給兒子的一系列承諾。
繆拉將軍像個桃木兵偶一樣面無表情地聳立在門邊,親王殿下一出現他就迫不及待地告訴對方:
「南方集團軍群打響了先行者之戰。」
時間是教歷801年7月23日,南方集團軍群遵照傳統打響了抵禦侵略者的「先行者之戰」我們還沒看到《泰坦衛國戰爭史》上的明確記載,只知道一位泰坦元帥在事發時吭起了水仙郡古老的搖籃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