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景伴隨時光,一路平安無事,這或許令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感到一點不自然,很難想像他已經抵達維耶羅那——沒有刺殺、沒有陷阱、沒有可能存在的各種突發事件。801年3月6日一大早,當帝國親王看到久違的多瑙河蕩漾著濃綠鋪陳在眼前這條灑滿鮮花的大道上時,萎靡、疑惑和孤寂就煙消雲散了。
南方五省聯合政府為親王殿下的到來發佈了公告,維耶羅那市民紛紛湧上街頭,他們像接待英雄、偉人甚至是皇帝一樣歡迎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負責守衛都市的近衛軍第五軍區調派了大量的士兵維持城市秩序,但在一些地標性路段,隨著帝國親王的到來,那些崇敬英雄的人們製造了不少麻煩,他們用鮮花遮擋騎士的視線,用瘋狂刺耳的歡呼和尖叫攪亂護衛隊伍的視聽。
奧斯卡喜歡這種場面,他相信世上沒人不喜歡。當這個世界有千千萬萬的人為你歡呼的時候,即使是魔鬼也會稍稍綻開笑臉。
帝國親王騎著他的黑色巨馬,像散步一樣穿過人潮湧動的街道。按照實現安排,奧斯卡應和他的英雄部隊在城郊轉向城南,由城南進入市區,可軍情局的南方負責人在早晨最終還是放棄了這項安排,亞寧切爾曼出於安全方面的考慮,或是親王殿下等不及要見他的妻子龐大的騎兵隊伍直接由城北國道穿越老城牆,直至在森羅萬宮前廣場上站定。
南方貴族組成的歡迎團就等在宮殿前的台階上,他們像古羅曼地元老議員一樣排成三稜形的隊列。等待類似愷撒、尼祿那樣的獨裁者對他們進行訓斥。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扮演地只是自己,他沒有大放厥詞,而是遵照書記官保羅,傑沃克子爵趕製的演講稿。把南方人民和這片土地上地高貴人群狠狠地吹噓一遍。
於是——聽眾就更瘋狂了,不知是帶頭兒(最有可能是事先安排好的)廣場上的西南角唱起國歌,然後是東南角的回應,只是半分鐘的時間,《為慶祝吾皇收復埃蒙森和多爾布》變成了千萬人地大合唱,伴隨騎士們抖顫長槍、猛砸盾牌的聲音。整個維耶羅那都陷入一種歇斯底里的瘋狂。
奧斯卡先後六次向狂熱的南方民眾致軍禮,這令他稍稍有些不耐煩,畢竟……無論多麼是歡騰鼓舞的場面,若是看多了也會厭倦,再說奧斯涅親王殿下並不是得勝歸來,而是被刺了一劍,又被皇帝妻子趕出家門。
不過……奧斯卡還有一位妻子,當現場的南方貴族和政府官員簇擁著他走往宮殿大門的時候,所有的人都笑得不懷好意,就連垂立在殿門旁邊的宮廷侍從也是那個樣子。兩名怪笑著的侍者為親王推開大門。
然後……
大廳空蕩蕩地,只有一位長裙拖地、身姿搖曳、手捧大把水仙的女士孤零零地站在那裡,奧斯卡嘴上沒說什麼。但在心底輕輕哦啦一聲。
他緩步走向朝思暮想(但願他真有想過)的薩沙伊,不過……他猶豫了一下,在轉過身後仔細掃視了一遍吵吵嚷嚷地南方貴族,人群裡面好像沒有那個他在地窟見過的人。
面對不明所以的南方人。帝國親王突然笑了笑,然後他就在內裡合攏森羅萬宮的大門!
被擋在門外地大貴族心有不甘地叫喚起來,奈何繆拉將軍已和一隊全副武裝的騎士用盾牌堵住殿門,貴族們就疑惑地問,「親王殿下要幹什麼?許多重要的事情等著他處理呢!」
繆拉就不屑地瞪了過去,「你們和妻子是怎麼做的,親王殿下就是怎麼做的!」
人群就恍然大悟地「哦」了起來,不過仍有人在嘀咕,「可現在是上午!」這句話自然遭遇數之不盡的白眼。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從來就不是一個道學者,當大門關閉的時候他已奔向水仙一般純潔美麗的妻子。下一刻,薩沙就和丈夫撞在一起,他們捧著彼此的面孔,將全身的力氣都用在緊密交纏的嘴唇上。
通往森羅萬宮回形大廳的無數座殿門紛紛關閉,廣大的空間中只剩交頸熱吻的夫妻。不知是誰先扯脫誰的衣物,總之爆燃的情慾一發不可收拾,那兇猛的勢頭就像雨季中的多瑙河。伴隨男人的粗重喘息、跟隨女子的輕細吟嗚,被情火燒灼著的愛侶在散落滿地的華服上交纏、滾動。
當激烈的愛撫和對彼此唾液的渴求積累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兇猛的進入就發生了!奧斯卡緊緊環抱妻子的腰,薩沙弓著背,並用大腿把丈夫纏了個結實。在進入的最初一刻,奧斯卡沒有動,他用手掌撫摸薩沙的頭髮和面孔。妻子就對丈夫說:「你回來了……真好!」奧斯卡沒有回答,他把頭埋入妻子的胸懷,然後一門心思地進入、進入、再進入……
進入宮殿後的鏡廳迴廊,這標誌著你已抵達森羅萬宮的內殿,這裡不是主人家工作的地方,而是日常起居的主要場所。能夠經過迴廊進入擁有一百多個房間的森羅萬內殿,這表明此地的主人把你看作家庭貴賓,而不是用官話和虛偽的客套就能輕易打發的局外人。
經過鏡廳,穿越擺滿油畫的陳列室,抱歉地說……迎接客人的又是一座鏡廳,不過這間鏡廳的用途就不止裝潢美觀那麼簡單了。負責守衛內殿的騎士要在這裡確定客人對於主人家來說是否安全。儘管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都很討厭被手上生繭的軍人渾身上下摸一遍,但考慮到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在都林城的遭遇,肯來這裡謁見帝國親王的人還沒有抱怨例行的搜身。
最後這間鏡廳連接著十五個雙開門地房間,其中有四個房間沒有其他的出口,換句話說就是死路一條;有六個房間只有一個出口。換句話說是給到訪的不速之客留下一條前景極不明朗地生路:再有三個房間四通八達,連接樓梯、花園、傭人院、起居室、地下室;最後的兩個房間……一間住著殺手之王、一間住著黑魔,換句話說就是十死無生地選擇!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若是對客人有興趣。通常他就不會讓侍從把客人領進最後那兩個房間。
花園在春天的陽光下面展開一場激烈的競賽,荷茵蘭品種的蘭花滿地生香。甚少散髮香氛的玫瑰就用五彩多姿地花苞與之競爭。法蘭園林慣有的迷宮樹牆正在瘋長,迷宮外的花草分佈成整齊對稱的幾何圖形,在圖形中間點綴大理石涼亭、雕刻品、噴泉和碧波蕩漾的水池。
在其中一座涼亭裡,南方政府的政務總理、人到中年尚算意氣風發的菲力普,古裡安伯爵好笑地打量著哈欠連天的親王殿下,奧斯卡注意到老朋友臉上的笑意。他只得無奈地擺了擺手。
「老啦……不中用啦……動一動就疲勞、想想事情就困頓……」
「您真是算了吧……」菲力普狀
似氣憤地「哼了一聲,「您要是老了、不中用了……那像我這種年紀的人是不是都該下地獄?」
奧斯卡就笑了起來,這個玩笑冷得要命。「咱們不說這個!」親王殿下向南方政府地首腦攤開手,「我要向你道歉菲力普!我不知道讓你擔任這個職位會使你的兩個哥哥一個弟弟被排除出政府,他們在處理地方事務時的精明幹練有目共睹,這對我和南方政府來說都是一種損失。」
菲力普苦笑著搖頭,「殿下,作為朋友,我可以接受您地歉意,但這確實不關您的事!就像塔德羅斯、我的大哥。之前他負責勃特恩省的財政部門。您想想,一個家族若是出了一位子弟理政,又出了一位子弟理財。南方政府要不亂套才怪。」
「我相信格羅古裡安家族地名譽和崇高的事業心!」奧斯卡給予對方一個寬容的眼神,「叫塔德羅斯、你的大哥找我談談吧,我有一個差使要交給他。」
菲力普興奮地點了點頭,至少他的哥哥不會再朝自己抱怨無所事事的生活。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自佈置的差使一定至關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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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啦……客人來了!」奧斯卡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春風吹拂他的衣角,年輕人的髮辮微微飄揚。
格萊恩阿爾普勒侯爵謹慎地行禮、謹慎地自我介紹、謹慎的在南方政務總理地邀請下坐入親王身邊的高背靠椅。
奧斯卡很失望,這不是他在那個古怪至極的夢境中見到的那個人。
那個人聰慧機敏、面相溫和、眼底有種親切的、足以令你沉迷其中的光芒。可面前這個……這個老人?格萊恩阿爾普勒侯爵怎麼會是一個兩鬢斑白的老頭子?這真是太奇怪了!
「殿下……我臉上有什麼嗎?」阿爾普勒侯爵詫異地打量著年輕的泰坦親王。
奧斯卡失落地別開頭,這也不是「阿爾普勒」的聲音。夢裡的阿爾普勒侯爵能言善道,嗓音沉厚動聽。
「侯爵閣下,您確定……之前,我們從沒見過?」
「確定!」老人肯定地點了點頭,他望了一眼身旁的政務總理,「殿下,想必古裡安伯爵已經向您提及了我在貴族院例會上發佈的議卜「,「奧斯卡疑惑地轉向南方總理,「菲力普,什麼議案?你有向我提起過嗎?」
菲力普古裡安尷尬地揉了揉下巴,「殿下,那個議案……那是一個被全票否決的議案,因為它的內容超出了南方政府的決策能力,而且……單若就事論事的話,阿爾普勒侯爵的議案的確是一件高瞻遠矚的開發計劃,但侯爵閣下的設想有點超前了!」
奧斯卡皺起眉頭,「一個高瞻遠矚的開發計劃……全票否決?」
南方政務總理只是聳了聳肩,看得出他對這個計劃的個人評價並不像剛剛說的那麼高。「我想……還是讓侯爵閣下自己解釋他的遠大見識吧!」
格萊恩,阿爾普勒侯爵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卷軸,再將卷軸攤在親王殿下面前的桌案上。
奧斯卡打量了一下卷軸上最明顯地一處字跡。「帝國中南部地區及東南邊境方向五年開發進程說明及最初評估報告」
泰坦帝國中南部地區是富裕的農莊主和以種植業傳家的大貴族地聚居地,這一地區地處大陸深處、帝國中心,緊鄰商品經濟發達的南方經濟區。在歷史上。多災多難地水仙郡長期依賴該地區的種植業基礎,而大部分的南方作坊也依賴於該地區的原材料供給。尤其是畜牧業提供的肉類、毛皮,種植業提供地稻穀、糧食。
對中南部這樣一個富庶區域進行大規模投資,這在許多泰坦貴族特別是其中一些大商人眼裡是完全不必要的。泰坦中南部的農地生產基礎是累世積累起來的果實,完善到一家一戶的分封制度給掌領該地的貴族劃分了細緻的利益區域,也給自耕農和城市中的自由民提供了充足的衣食。其實說白了。人們在該地區找不到需要開發的東西,因為自給自足地富農小康經濟是該地區的主要生產關係,連當地人都不想改變什麼,南方佬的自作聰明固然顯得有些多餘。
我們似乎從未瞭解過泰坦帝國農地制度地組織形式和利益結構,這是因為……帝國每個單一行政省份的農地制度和隨之衍生的稅務機制不盡相同。若是按照最初的樸素人類生產原理——土地制度地不同安排,取決於各地交易成本的高低。
我們討論土地制度問題,就必然涉及這個制度怎麼才能夠形成,這個制度形成以後對誰有利。一方面應該重視制度的合理性,只要在這個制度框架內獲得利益的群體是多數,那麼這個制度就是穩固的。而如果這個制度還能夠協調和平衡不同利益群體之間的關係。那麼這個制度就是長期的、有效的、持續的。
另一方面!應該考慮交易費用。這應是南方貴族和大商人甚至是中小商人最關心的問題。因為——土地制度的供給者是政府,具體到地方就是擁有土地的貴族階級,不管土地制度如何變化。很大程度上是政府和貴族階級的利益要求之下,來對這個制度進行完善和修訂。
在交易費用這個問題上,南方面臨的現實問題就是,商人階層掌握著的土地並不比代表政府的貴族階級少。但商人並不具備佔有這些土地的合法性,他們的身份只能以投資的形式出現在土地上。因為泰坦的農地組織形式只有三種方式,一是國家所有,即帝王所有;二是貴族所有,基於分封制度上的貴族領和世襲地域;三是自耕農的家庭所有,按照泰坦法典規定,自耕農掌握的土地不得超過當地貴族最高持有土地上限的百分之一。
這樣一來,我們換句話說。排除三種土地所有者,商人階層佔有大量土地的前提是以投資的形式、並以龐大的交易費用換取來自土地上的利益,而這種方式已經對自給自足的富農經濟和貴族專利的農地政策製造了嚴重的現實威脅,一些地區相繼出現包括剩餘生產力過盛而良田閒置、開髮型生產嚴重氾濫而產品結構單一、自耕農收入分化加劇而小型家庭經濟大面積破產等等狀況。
因此!經過以上論述,我們發現當下的農地制度已經影響到該地區的經濟穩定!作為泰坦南方現實中的第一消費群體,商人階級在付出高昂交易成本的同時必然提升產品價格,產品價格提升的同時必然引起整個市場對價值含量高的商品進行重複生產,重複生產的不斷出現最終導致一部分自耕農的暴富,而另一部分自耕農……很抱歉地說,重複生產製造了大量的過剩產品,最終導致該種產品的價格在收穫期大幅下滑,以製造此種產品為生的小型家庭經濟便大面積破產!
這個時候!商人階級便將更加龐大的資本注入破產的自耕農家庭,以投資的形式佔據士地、變力量微弱的小型家庭經濟為集中的、規模化的、生產力更加旺盛的大作坊農莊經濟,從前的自耕農便淪落為「工人」「工人」這個新名詞地出現就意味著泰坦帝國延續了近千年的封建農地制度出現了最初的分裂。並以日近千里地速度走向解體。
當然!作為最高級的土地所有者,貴族階級在傳統生產基礎上對土地行使佔有權和使用權地同時,又在心理上嫉妒商人階層依據土地創造的大量財富。因此。貴族中的有識之士開始進行比商人更加便利地大作坊、大農莊經濟的經營,這裡的便利就是指土地支配權和所有權以及佔有勞動力上地便利。
與貴族的便利比起來。商人階級在競爭出現的同時仍要為佔有土地付出高昂的交易成本。為了滿足日益擴大的生產和供求關係的變化,更為了在與貴族階層的競爭中保證獲得持續利益,商人只得進一步搜刮土地、進一步摧毀自給自足的傳統家庭經濟,在從破產自耕農手裡攫取土地的同時,盡可能地搜集擴大生產必須的廉價勞動力。
也許……在數百年後。某位人類思想家會以「資本原始積累」來解釋商人階級和在商品交易中緩慢轉型地貴族階級是如何瘋狂地利用土地、壓搾勞動人民。但在教歷田,年的泰坦中南部地區,富裕的小農經濟面臨解體地危機主要是源於不合理的農地制度基礎上建築著的不合理的生產關係,以及在這個生產關係支配下地所有交易。
「醒醒……殿下!」
奧斯卡猛地一驚!他向好心叫醒自己的南方政務總理投去感激的眼神。「我的天啊……人們都在說什麼?什麼經濟?什麼關係?什麼農地?」帝國親王在心裡小聲抱怨,他在最後轉向臉上寫滿尷尬的格萊恩,阿爾普勒侯爵,老人看上去是那樣精明睿智,不過這是比對一問三不知的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
在大部分南方貴族看來,《帝國中南部地區及東南邊境方向五年開發進程說明》是對帝國遵循了近千年的農地制度的一種挑釁,甚至可以將其形容為一種諷刺。
貴族對土地的佔有和支配是帝國的最高主宰者以書面法規的形式記錄在案的神聖信條,是這個群體構成一個統一帝國的根本條件。儘管現有的農地制度已經無法協調這個制度下的一部分人的利益,但信奉傳統,制度的人並不樂見這種變化。他們害怕「開發進程說明」中的土地規劃,和移民措施動搖自己的世襲封地以及自治領內的統治根基。
不過當然,新的土地規劃和移民措施只是這個計劃中稍顯重要的一部分內容,計劃中更加重要的舉措是對政府職能的要求和對政府投入的規定。
按照格萊恩,阿爾普勒侯爵初步的評估預算。在中南部地區開闢十二條新的省道、在東南邊境向水仙郡內地、意利亞港口城市及斯洛文裡亞西部沿海地區修築六條國道的計劃大致花費159億金泰——在五年時間內完成工程量的四分之一和投資量的39·7。
「是我又在做夢了嗎?」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緊盯著侃侃而談的格萊恩阿爾普勒侯爵,他不知道這個老頭子的腦袋是如何計算這些東西,他只知道即使是帝國皇帝也拿不出這麼多金泰去修路、去圈占耕地……
去做那些奧斯卡根本不能理解的事情……
「殿下……」老人無奈卻又倔強地仰起頭。「這是通過科學計算方法……」
「不不不!」奧斯卡連連搖頭,「這不科學!一點都不科學!我所知道的科學都是經過無數實踐檢驗過的真理。可閣下提出的一系列開發計劃絕對不符實際。您知道帝國的歲收是多少嗎?您知道帝國每年的財政赤字是多少嗎?就算您沒打算從都林獲得幫助,按照南方五省聯合政府的現實收支狀況,咱們先不去討論這個計劃的優劣,我只問一個問題——誰能負擔得起?」
「殿下……」阿爾普勒侯爵奸計得逞似的笑了起來,連他臉上的老年斑和刀痕一般的皺紋都在笑容下面閃著光亮。
「我知道有人絕對負擔得起!」
「誰?」奧斯卡瞪大眼睛的同時又皺起眉頭……哦啦!159億金泰!
要是世界上真有這樣的富豪,那麼小親王絕對要去見識見識。
「您一定聽說過巴勒干半島上的斯洛文裡亞王國……」
沒有理會帝國親王和南方政務總理地面面相覷,泰坦帝國碩果僅存的大詩人像奸商那樣眉飛色舞地嚷了起來。
「斯洛文裡亞……以土地貧瘡和混亂的宗教政策、民族政策聞名於世。但巴勒干半島盛產黃金,金礦是王室、貴族階層以及異教徒地部族聯盟互相攻殲、互相鬥爭的根源!」
「我聽說過這件事!」奧斯卡肯定地點了點頭,他對心目中地假想敵還是比較瞭解的。
「那麼……是不是就像我說的那樣?」阿爾普勒侯爵的笑容消失了。他換上了一副詩人或是哲人才有的憂鬱氣質。「您一味希求偉大地成功!卻沒想過如何利用功成之後能夠獲得的東西!」
奧斯卡眨了眨眼,他的思維混亂至極。老人剛剛那句話已經表明他與自己的夢境確實有關係。難道真要相信世界上有靈媒這回事?奧斯卡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在斯布亞霍辛的求學時期,那位偉大的天文學家教會了他如何質疑神學和這個世界上的一切神秘。
「殿下,既然菲力普,古裡安伯爵沒有向您提及我的開發計劃,我相信他也沒有向你提起過我的妻子……」
面對奧斯卡置疑的目光。菲力普,古裡安地面相更加不屑了,那樣子就像他恥於提及阿爾普勒侯爵夫人。
「我的夫人本姓崔比阿尼!」老人看著親王殿下的臉色就笑了起來,「我知道我知道!您一定覺得這個姓氏比較古怪,但您若是知道崔比阿尼家族一直是斯洛文裡亞國王地宮廷占卜師就不會這樣認為了!而且……崔比阿尼家族的歷任宮廷占卜師都是女性,您可以把占卜這個行當理解為一門手藝……傳女不傳男的手藝。作為崔比阿尼家族的男性,通常會為斯洛文裡亞王室打理財務,就像我妻子地老父親,他就做過一任王室會計師。」
奧斯卡有些驚愕地打量著老人,在經過前一階段比較完善的情報準備工作之後,他對斯洛文裡亞王國的世家門閥瞭如指掌。阿爾普勒侯爵提到的崔比阿尼家族就是其中舉足輕重、大名鼎鼎的實權門閥,這個家族不但控制著大量的政府資金,而且……就像大詩人剛剛說的那樣。宮廷占卜師這個行當在聽上去的時候顯得那樣無稽,可放在斯洛文裡亞,根據可靠的歷史資料記載,這個家族最著名的一任占卜師甚至能夠
決定國王的廢立!那麼……崔比阿尼家族在斯洛文裡亞的影響力可想而知……
「但我不明白……您的妻子出身崔比阿尼家族。這種事我不會不知道啊?」奧斯卡狐疑地打量著老人,他覺得自己的懷疑絕對有道理。相信軍情密探對崔比阿尼家族的瞭解並不比眼前的大詩人少多少,可從未有人告訴過奧斯卡,這個家族的女兒嫁給了一位泰坦侯爵。
「哦……您不知道是正常的!我的妻子是當時的崔比阿尼家長最小的……私生女!」老人像羞於啟齒一樣猶豫地說完話,最後他還朝親王殿下攤開手。「雖然這樣說會給妻子抹黑,但她的身世就是這樣,不見於崔比阿尼家的族譜,也不見於任何明文記載,就連她的占卜之術也是家族長者私自傳下的……」
「您的夫人……會占卜?」奧斯卡就像聽說什麼神魔鬼怪最終秘技一樣瞪大眼睛,他不自覺地把崔比阿尼家族的這位私生女和自己的夢境奇遇聯繫到一起。不過當然……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強實安全心理已經在提醒他——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更不會這麼古怪!一切境遇都隱藏著謎底。
「哦!說真的,她的功夫只是二流水準!」老人狀似不屑地擺了擺手,但一旁的菲力普古裡安伯爵乾脆就翻著眼睛別開頭。倒不是政務總理真的討厭阿爾普勒家的人,而是正統的光明教徒都對占卜、靈媒這類旁門左道的非主流神秘信仰鄙夷至極。而古裡安伯爵沒有直斥其為異端已經算是給了阿爾普勒侯爵天大的面子,畢竟這位老侯爵還是人人尊敬的抒情詩人。
「不過殿下,關於我妻子的故事並不是重點。」老人謹慎地轉移了話題。「我們說到您地成功,還談到您的成功能夠帶來的東西!」
「是地!你想說什麼?」奧斯卡已經戒備起來。他在沒有明確對方的潛在目地之前不會輕易做決斷。
「我妻子的父親曾做過一任王室會計師!我還記得那位老人利用手上的職權引領我參觀斯洛文裡亞國庫時的情景!」
「斯洛文裡亞國庫?」奧斯卡下意識地湊近身體,這是排在燈塔計劃第四頁的重點軍事目標。
「是地殿下!」阿爾普勒侯爵微笑著點頭。「不過您不會相信的!沒有親眼見過的人都不會相信!您絕對不會知道121噸黃金堆積在一起能夠發出怎樣的光芒,那種光芒能把您吞噬。能把您……」
「我明白了!」奧斯卡突然輕叫了一聲,「你的意思是不是說……這筆黃金可以用於你的開發計劃?」
「咳咳……」菲力普·古裡安伯爵突然咳嗽一聲。「侯爵閣下,請您在回答親王殿下的問題時注意用詞,斯洛文裡亞王國是我國的世代友臨!」
大詩人促狹地望了一眼緊張兮兮的政務總理,「伯爵閣下,我可沒對親王殿下說過要去搶劫人家的金子。」
菲力普還給老人一個大大地白眼。他又把頭別了開去,看來他就是和阿爾普勒話不投機。
奧斯卡敲了敲大理石桌面,「您能確定是121噸黃金?我的軍情部門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也無法搞清這個數字!」
阿爾普勒聳了聳肩,「誰知道呢?我甚至懷疑那座金庫只是斯洛文裡亞王室秘密藏寶地裡面規模比較大地一座!再說獲悉這個數字已是幾十年前的事!不過請您相信我,那裡的黃金只會更多不會再少,您能從那兒獲得比維耶羅那交易廳的地底金庫更大地驚喜……」
「真的夠了!」早已不耐煩的南方政府總理猛地站了起來,「侯爵閣下!真的夠了!若不是看在我的老父親像對待兄弟一樣尊敬您,憑您剛剛說過的最後那句話,我就可以建議亞寧切爾曼將軍把你關進那所專門對付危險份子的新監獄!」
奧斯卡微笑著擺了擺手,他將情緒激動的菲力普按坐在椅子上。然後才轉向面色不愉的詩人……兼政客!沒錯!格萊恩阿爾普勒絕對是一個出色至極的政客,他能在提及侵略和掠奪這種事時完美地保持紳士風度,並將侵略和掠奪引為鞏固自身的一種重要措施。
「侯爵閣下……我想。見面就到這裡吧!」
面對親王殿下的逐客令,老人立刻換上最初的神情。他謹慎小心地站起,又恭謹非常地行禮,最後再說過一些客套話之後才低垂著腰身退出大人物的視野。
「你怎麼看?」帝國親王轉向政務方面的好把式。
菲力普望了望老侯爵消失的方向。然後他才高聲啐了一口。「一個打著詩人幌子的投機份子!儘管他把那份開發計劃打造得滴水不漏,但也改變不了他是一個老雜種的事實!」
「哦啦!」奧斯卡呻吟了一聲,「你對他持有很深的成見,這是怎麼了?這可不是我認識的菲力普!」
南方總理像看到怪事一樣聳起眉頭,「我的殿下,他娶了一個來歷不明的斯洛文裡亞占卜師!如果這還不算的話,咱們就說當前這件事!他拿著最敏感的農地事宜做文章,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個老傢伙不會安著什麼好心!再說勃特恩省的地方主教團一直在盯著他,幾起影響非常惡劣的褻神事件都和他有關!」
奧斯卡又來了興趣,「難道……真有靈媒、占卜……」
菲力普古裡安還沒等親王殿下把話說完就在胸前劃起向神明祈禱的手勢,「我的殿下,您若是聽信這些異端份子,不但神明會拋棄您,您在現實世界中的親人朋友都會拋棄您!」
「哦啦……」奧斯卡只得苦笑,「這個警告可真嚴厲!」
菲力普已經站了起來,「殿下,我得告辭了!那個老傢伙一定會像聚在他身邊的政客散佈虛假信息,我得和我家的老父親碰個面,這件事需要我地父親親自出面。要不然……我只能說阿爾普勒侯爵在南方還是有些影響力。」
「代我向格羅,古裡安老伯爵問好!明後天我就會去探訪他!」
南方總理便捧起親王殿下的手背吻了一口,他說親王殿下的到來會令格羅·古裡安家族篷壁生輝。
在菲力普走後,偌大地花園似乎就剩下奧斯卡一個人。他在東張西望一段時間之後終於聽到寂靜的園林深處傳來熟悉地歌聲。
女高音很少吟唱。就像伊利莎白凱切小姐的歌喉根本不適合輕聲低唱,但她的心情是晦暗的。婉轉低沉的歌謠最符合她此時地心情。
雖然……伊利莎白能在心靈深處挖掘到一絲絲久別重逢的雀躍,但這並不能阻止她在投入一個男人的懷抱時思念另一個男人。
作為女人,這種事時有發生。女高音歌唱家以為,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只是她所經歷過的一個男人,一個賦予她新生的男人。她喜歡他、她愛他,多數時候真的像看待
繼父一樣望著他,但是說到情婦……這個稱呼是伊利莎白曾經接受現在卻無法接受的字眼,她知道自己遇上了能夠與之共度終生的伴侶。
「在想什麼?」奧斯卡的手在動人的女性胴體上帶起一陣輕輕地顫抖,就像水面突然掀起漣漪。
伊利莎白望著男人的眼睛,銷魂蝕骨的激昂交合已經變作心靈地困繞和空間的暫時寧靜。
「你知道嗎?維耶羅那來了一位英格王子!」
「我知道……」奧斯卡想起這件事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他越來越佩服盧卡斯迪亞巴克爾這個大學生的見地。就在與英格斯特攜手開發海疆的思路剛剛成熟起來地時候、就在全世界都為泰坦近衛軍統帥的遇刺感到震驚愕然的時候!英格佬兒將一名年紀輕輕的王室成員派到泰坦親王的南方根據地,美其名約「遊學大陸」其實……至少是在奧斯卡和有限的幾個人看來,這就是英格王室最初的談判團了!剩下的只是雙方的接洽問題。
「那個小伙子怎麼了?」奧斯卡用手枕著頭,他極有興致地打量著美麗的歌唱家。如果南方局的報告沒錯的話……那個小伙子被伊利莎白的風姿迷得神魂顛倒,他已在維耶羅那逗留一月有餘,這期間他連幾所著名大學的門檻都沒進過。只是追逐著伊利莎白的身影在各個劇院和沙龍裡晃蕩,就像完全沒聽說過歌唱家和一位泰坦親王的關係。
「很難想像世界上還有這麼癡傻的小伙子!」伊利莎白換上輕佻的口吻,她知道這些事根本瞞不過在維耶羅那為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賣命的軍情密探。「我想……我已經把拒絕的意圖傳達得很明顯了!可他的花束和情書還是……」
「行了!」奧斯卡突然叫停,「別告訴我你沒有動心!」
伊利莎白猛烈地搖頭。她不確定男人躍動的眼光裡隱藏著什麼東西,一切有關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傳聞都已表明……這個男人對遭遇侵犯時的應對手段不是爭風吃醋那麼簡單!若是要伊利莎白用自己的認知揣摩這個男人的心思……她恐怕做不到!從始至終,她根本就不瞭解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或許……是她從未試圖走入對方的心靈。
「我……我只是驚異於他的執著!」
「你沒動心……那就證明給我看!」奧斯卡得逞似地打量著不斷閃躲的養女。
伊利莎白在心底歎息,但她的身體已經違背意願地動作起來,挑逗男人的情慾、徹底開放自己的身體,對這種事她已異常熟悉,做起來就像呼吸一樣容易。但……很少有人過問她的心靈,即便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也是如此,如果一個男人不去關照女人的心靈,那麼女人為什麼要去逢迎這個無心的男人?
女人真正想要得到的東西是主宰自己的命運——這是真理!
勉力從床上支起身體,蒼老的格羅古裡安伯爵用渾濁的眼光打量了一遍集合在臥室中的大人,這些人都是伯爵多年來的老朋友了!就像主管南方政府人事部門的康斯坦侯爵,他們是兒女親家,還有主管南方政府財政部門的克裡威伯爵和負責貴族院日常工作的緬因內斯侯爵,他們都是大學時代的同期。
若是說到坐在角落裡的阿爾普勒侯爵……維耶羅那的音樂教父露出一絲笑意,在年少輕狂的時候,由他譜曲由阿爾普勒填詞的情歌曾令無數少女投懷送抱,不過那個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現在他們都是老人,被世俗事務和各種利益紛爭所拖累,即使一隻腳已踏進棺材也不得安寧。
南方政務總理在老父面前誠惶誠恐地垂手而立,他看到父親喉結滾動便立刻捧來痰盂。老人劇烈地咳嗽一陣,然後便吐出一口濃稠的腥痰,菲力普仔細觀察了一下父親的濃痰,他在確定裡面沒有血絲之後才放心地把痰盂放到一邊。
「你有一個好兒子……」在場的一位大人有感而發,菲力普的確是一個大孝子。
格羅古裡安老伯爵欣慰地笑了笑,他愛聽這個。「不過……還是年輕!」
老人轉向皺起眉頭的三兒子,在他的四個兒子中,其他三個都已定型,只有菲力普還有堪塑造。「你和阿爾普勒在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面前的表演……我的老朋友是滿分!你只能得個零蛋!」
「是太過火了嗎?」
老人冷冷地笑了笑,「算你這個小傢伙還有一些自知之明!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不會看不出你的做作!你越是牴觸阿爾普勒,他越會尋找深層次的原因!再說親王殿下身邊也不乏能人,低估他的結果只能是自討苦吃!」
菲力普擦了一把冷汗,但有些話他必須要說。「父親!我們……我們是在將親王殿下引入一個極端危險的境地!而且……」南方總理瞄了一眼縮在角落一言未發的大詩人。「用靈媒這種瀆神手法……是不是有欠說服力?奧斯涅親王要不懷疑那才見鬼!」
格羅·古裡安輕鬆地笑了起來,他又環視了一遍在場的大人。「難道……圖謀改朝換代就不危險嗎?若是阿萊尼斯一世女皇陛下瞭解了丈夫做過的那個夢,你能猜到皇室會怎麼幹嗎?」
菲力普搖了搖頭,他手腳冰冷,不提阿萊尼斯一世,只是想想阿爾法三世對這種惑神造亂的事件的處理方式……
「我不知道她會怎麼對付自己的丈夫,我只知道她會把參與這件事的南方貴族……也就是我們——全都送進地獄!」
室內在沉默良久之後突然響起一個聲音,「現在我們和在地獄裡有很大的區別嗎?」
面孔像崖雕一樣陰冷的海文赫侯爵詛咒一般低喝出聲,作為南方貴族商業領域中的頭把交椅,海文赫家族的際遇是所有人的寫照。
「虧得我們還是特權等級!要不然都林的掌權者連條褲子也不會給我留下!」海文赫侯爵憎惡至極地念叨著,他對永無休止的捐稅和各種名目下的灰色支出已經失去最後的耐心。
「所以阿爾普勒侯爵夫人才為親王殿下製造那樣一個夢境……」老伯爵望了一眼一直躲在臥室幕簾後的女子。通過波西斯式的帷幔,人們能夠看到女子正用細長蒼白的手指擺弄一顆巨大的水晶球。
「別再提這件事……」阿爾普勒侯爵突然搶過老朋友的話,「這會要了咱們的老命。」
格羅古裡安點了點頭,「不過……先生們!安魯又或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這一切對我們來說都只是達成心願的手段,別信歷史造就帝王這樣的蠢話,自古以來的帝王都是像我們這樣的人打造出來的,然後再由這個帝王去創造歷史……」
「不過當然……是按照我們的意願去創造歷史!」老伯爵在最後又補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