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歷801年2月17日,泰坦國家新聞出版署的號外上豁然印著帝國特勤處長遭遇暗殺傷勢嚴重的字樣。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坐在肯辛特宮的大客廳裡,那份政府公告就在他的親信將領手裡傳遞著。
男人們都在抽煙,侍者還在為他們的酒杯不斷填加酒水。親王殿下的心情十分不錯,他和手底下的軍人有說有笑,像看花邊新聞一樣品評這份公告的文筆,間或還要對餐盤裡的點心誇獎幾句。
似乎沒人在乎特勤處長是死是活,人們只是用「緬懷」的口氣談論著魯道夫霍斯「生前」的過往,就好像這個傢伙早已離開人世。
大概是傍晚,肯辛特宮的餐廳佈置好晚餐的時候,奧斯涅親王最終確認了魯道夫霍斯的位置。特勤處長就被安置在他的官邸裡,守衛十分嚴密,連宮廷都派出了一隊聖騎士,而首都保衛師還動員兩個騎兵大隊封鎖了霍斯伯爵家附近的街區。
就在奧斯卡仔細琢磨雙重謀殺的可行性時,肯辛特宮的門房傳來消息,「帝國皇帝阿萊尼斯一世女皇陛下駕到!」奧斯卡就想,事情可能不會盡如自己的心意。
女皇陛下只是用眼尾掃了一下陸續退出大廳的軍人們,就像她以為的那樣,丈夫沒有過來擁抱她,而是站得遠遠的、恭敬的向她行禮。阿萊尼斯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她逕自坐入大客廳上的主座,然後用焦慮的目光四處打量。
奧斯卡地肯辛特宮還是老樣子。阿萊尼斯曾是這裡的女主人,她對入眼的一切極為熟悉,對當她地目光落在丈夫身上時……女皇陛下沉重地歎了一口氣。她對面前的男人已經極為陌生,就像看待一個從不瞭解也從不認識地人。
「謝謝你的花。我很喜歡!」阿萊尼斯盡量讓她的笑容顯得自然親切。
奧斯卡愣了一下,他這才記起今天本是出發的日子,早晨的時候他送給妻子一籃包心玫瑰花。
「就這些嗎?」帝國親王坐入女皇地下手邊,他有點擔心地打量著妻子。
果然,阿萊尼斯擺了擺手。她要進入正題了。
「你叫默茨海爾男爵跑了一趟天鵝山,我猜……你是打算動用那些見不得人的刺客,然後針對某個可憐的人。」
奧斯卡呵呵一笑,「哪有的事!我把母親的畫像忘在天鵝山城堡。你知道,那裡已經不是我的產業了,我得把母親的畫像帶走。」年輕的小親王帶著自信的笑,他幾乎要為自己的借口鼓掌了,不過他就知道妻子會露出眼前這副不屑至極地神情。
「我至少還是瞭解一些你的心理!」阿萊尼斯瞪著奧斯卡,「即使對就要離開人世的人你也不會放過地!」
奧斯卡摸了摸鼻子,他知道妻子指的是什麼。
女皇陛下懊惱地別開頭。似乎她也不願提起這件事,可面對狀似無所事事的奧斯卡就忍不住譏諷他。
「告訴我吧!你憑什麼要我相信你不會針對魯道夫霍斯?」
奧斯卡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我不明白。我為什麼要針對魯道夫霍斯?」
阿萊尼斯對與丈夫的這種令人發瘋地相處已經厭煩透頂了,他們要麼是互相傷害,要麼是互相抵賴,要麼就是一方心知肚明、一方千方百計地裝傻充混。
「你不是要走嗎?」女皇在沉默良久之後終於吐出這句話。之前有段時間她做夢都想把他留在身邊,可是現在……「真是算了吧奧斯卡!要走你就快點走,最好就是現在!」
「現在?」奧斯卡瞪大了眼睛。
「沒錯!就是現在,別做那些讓我感到難堪的事情。」阿萊尼斯突然憤怒起來,「帶上你的紅虎、帶上你的特種作戰旅、帶上那些暗地裡向你效忠的軍情特務!哦對了!千萬別落下你的情婦和私生子!帶上這些人,趕快離開都林!維耶羅那、安魯哈啦,有多遠走多遠,隨便你們去哪!」
奧斯卡把妻子的不耐煩全都看在眼裡,不過他還是不太明白阿萊尼斯為什麼會轉變得如此迅速,她表現出來的態度只能說明她是極為匆忙地考慮這件事。
「阿萊尼斯,我知道魯道夫的遇害令你感到非常震怒,但你是不是難過得有些離譜?你該正確看待這件事,再說又不是我把魯道夫害成那個樣子。正所謂有因必有果,霍斯伯爵的遇害完全是他咎由自取的結果,他若是不把那個刺客逼到絕境……」
「別跟我說這些!」阿萊尼斯厲聲喝止丈夫,她用很大的力氣打開了奧斯卡扶著她肩膀的手臂。
親王殿下盯著妻子看了一會兒,最後他只得說:「我會帶著部屬離開都林,如果這是你希望的,那麼……」
「是的!我希望你離開都林,就在今晚!」阿萊尼斯毅然決然地打斷了丈夫的話。
奧斯卡張了張嘴,又眨了眨眼,他發現自己確實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能允許我在臨走之前探望一下生命垂危的魯道夫霍斯伯爵嗎?」
阿萊尼斯警惕地打量著丈夫,「抓緊時間收拾東西吧,難道你真的對一個將死之人感興趣?所有探視過魯道夫霍斯伯爵的醫師都說他活不過今晚。」
「所以我要去探望他一下,畢竟……」奧斯卡斟酌著言辭,總不能說他想要確定那個傢伙到底會不會死。「畢竟我們都曾為兩位皇帝服務,按照東方人的說法,這叫緣分。」
女皇陛下輕輕點頭,她也聽說過東方人的樸素人生觀中關於緣分這個詞的解釋,不過她聽到的內容多半是用來形容男女之間地邂逅。
「如果你要去探望他的話就跟我來吧,我不知道特勤處長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了。也許咱們看到地會是一具屍體也說不定。」
奧斯卡就從沙發裡站了起來,他朝妻子探出手臂,「你應該說是前特勤處長。」女皇陛下就挽住丈夫的手。但她給他地卻是一個白眼。
魯道夫霍斯伯爵官邸在都林城近郊的一片小森林裡,這裡是霍斯伯爵家的世襲封地。高大的林蔭完全遮掩了藏於其中的別墅。透過樹梢之間地光線,到訪的人們只能看到屋簷上的白漆和鳩鳥在閣樓窗台搭建的巨巢。
女皇夫婦抵達森林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寬大的四輪馬車壓動石子路的聲音驚動了埋伏在森林四周的近衛軍士兵,大隊的武士擎著火把奔了過來,但皇家儀仗隊的聖騎士只用幾聲吆喝就把這些討厭的傢伙趕走了。只留下幾名誠惶誠恐地軍官在隊伍前邊照應。
伯爵官邸***通明,這棟三層大別墅的每扇窗戶都在綻放光明。首都保衛師已經得到知會,步兵撤下官邸大門前的街壘,騎兵在甬道兩側排成整齊地方隊,當女皇陛下的車駕經過甬道時,所有人就一同舉起兵刃、高呼萬歲。巨大的聲浪帶起強勁的風,官邸四周地火光就隨風飄舞起來,連帶火焰照耀的景物也像張牙舞爪的怪獸一樣跋扈地上下漂移。
女皇與她的丈夫相攜下車,官邸裡的侍者和守侯在這裡的官員都迎了出來,奧斯卡看到皇家的醫師長也在其中。於是就先和對方打過招呼,順便訊問了一下「前」特勤處長的病情。
果不其然!倒霉的魯道夫霍斯只剩下一口氣了,他的肚子至今還嵌著一把鏟子。醫師們無能為力,他們害怕取出鏟子就帶走了特勤處長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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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口已經有腐爛的跡象了……」皇室醫師長焦急地蠕動著唇皮,「那把鏟子切斷了霍斯伯爵的大腸,由於切口太過靠下。大腸裡面的……」
「屎?」奧斯卡望著結結巴巴的醫師呵呵笑了起來,他就知道老醫師不會當著女皇的面說出這個詞。
「呃……沒錯!」醫師長偷望了一眼阿萊尼斯一世陛下的臉色,果然,至高無上的皇帝異常厭惡地別開頭,老醫師只得轉向相較之下顯得興致勃勃的帝國親王。
「您一定知道大腸裡面的那個東西有多髒,它一向是最厲害的感染源!儘管霍斯伯爵的傷口表層還未受到波及,但我相信皮膚底下的創口已經完全潰爛——從那種噁心得要命的氣味就能判斷出來……您和陛下進去的時候最好帶著口罩,雖然我們點了熏香,但離傷者很近的時候還是能夠被那種味道……」
「夠了夠了!」阿萊尼斯厭惡地瞪了一眼滿頭白髮的老醫師,她覺得自己真的有必要換一個醫務長,這樣一個吃白食的傢伙連皇家醫學院裡的四年級生都不如!當初就是他對父皇的身體束手無策,還說什麼救不到注定要被光明神寵召的人!大家聽聽,這是一個醫師該說的話嗎?
若是禱告能解除生病,那這個世界還要醫師幹什麼?
「他精神怎麼樣?還能說話嗎?」奧斯卡拍了拍怒火中燒的阿萊尼斯,他要出面解圍了,今晚的女皇陛下心情糟得出奇,碰上她的人都會被沒來由的數落一通。
老醫師長一邊引路一邊長聲歎息,「高燒、囈語、精神時好時好、但神志只是偶然才會清醒片刻。」
奧斯卡讚歎地哦啦一聲,他已肯定這確實是對一個將死之人的評語。
魯道夫的官邸只能用簡樸來形容,這裡沒有大多數貴族人家的奢華陳設,也沒有名家巨匠的油畫雕刻,甚至連牆紙都是單一的顏色。女皇陛下看到丈夫在留意這些便頗為得意地告訴他——特勤處長的廉潔奉公有目共睹,奧斯卡就頗為贊同地連連點頭,但他嘴上卻說,「遭遇暗殺的官吏往往都不討人喜歡。」結果吃了個沒趣兒的阿萊尼斯就再也沒說話。
就像醫師說的那樣,前特勤處長的臥室燃著無數支蠟燭和熏香,整座房間充斥著法蘭香料的氣息,剛剛走進屋子的人都被刺鼻地香氣熏得一陣頭暈眼花,阿萊尼斯皺著眉頭、單手掩著鼻子。她只是朝床鋪那邊望上一望就打算轉身離開了。
奧斯卡叫住妻子,「把我一個人放在這兒?你不怕我對一個離死不遠的人做些什麼嗎?」
阿萊尼斯輕蔑地瞟了一眼出言挑釁的丈夫,「隨便你好啦……」
奧斯卡目送妻子地背影行出房門。然後他就走近魯道夫霍斯的病榻。
前特勤處長曾是多麼精明多麼厲害地一個人呀?可如今呢?他臉色蒼白得像十幾天沒有飲血的鬼怪,全身都在輕微顫抖。掩蓋著他的白色床單沾染了一大片濃稠的血跡,而更離譜的是床單被那把鏟子頂了起來,這令伯爵地下腹就像支起一座帳篷,難怪奧斯卡一見就忍俊不住地笑了起來。
「笑吧……盡情地笑吧……」
「你醒著?」奧斯卡收起笑,他有些詫異地打量著死對頭。
魯道夫霍斯艱難地吞了一口吐沫。他渴得很,可該死的醫師並不認為他還需要喝水。
「我醒著,這輩子也沒有像現在這麼清醒過!」
帝國親王聞言只是點了點頭,面前這個人說得不錯,人們通常只有在臨死之前才能真正懂得如何看待自己,尤其是魯道夫霍斯這樣的人。
若說到實實在在的情感,奧斯卡竟然為死對頭遭遇的變故感到惋惜,都林若沒有特勤處長這樣一株大麥,年輕的親王殿下還真找不到另一棵值得修剪的作物。
「我很抱歉,不過……醫師們還在想辦法。也許會有轉機呢?」
魯道夫霍斯艱難地瞪大眼睛,他被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在話語中展現出來的真誠嚇了一跳,不過他在轉念之間就已認定這又是親王殿下的鬼把戲。這個曾經的少年犯一定樂翻了心,他只不過是掛著一副悲天憫人地假面。
「你和你那些軍情局的同僚……不是開了香濱嗎?怎麼沒有繼續慶祝?幹嘛大老遠地跑到這兒來?」
奧斯卡拍了拍手,「不愧是前特勤處長!這種時候還有心思打探肯辛特宮的動向,我看女皇陛下一定會被你地精業精神所打動。」
魯道夫咬了咬牙。若是他還有哪怕是一絲一毫的力氣也要在臨死之前刺這傢伙幾劍。「別繞***了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我瞭解你,你也瞭解我!我就要死了,你可以趁我還能看到你的嘴臉時盡情地笑,不然的話……再過一會兒我就要讓你失望了。」
奧斯卡也沒說什麼,他與魯道夫同是特勤領域地首領,可面對這樣一位老前輩,親王殿下連一點兔死狐悲的感覺也沒有。帝國皇夫突然揭開那片單薄的白色被單,他滿意地看到憤怒至極地魯道夫霍斯像初次被男人看清裸體的小姑娘一樣漲紅了臉。
奧斯卡猛地皺起眉頭,特勤處長的傷口真是可怕,而且醫師說得一點都沒錯,一股令人想要一頭撞死的味道在傷口上空聚成一團,揭起床單帶起冷風,惡臭立刻擴散,這令小親王下意識地摀住鼻子,他在別開頭的同時又把被單迅速地蓋了回去。那古怪傷口看一眼就足夠了,看上第二眼就要吐魯道夫一身,雖然那樣也不賴,但……還是算了吧!
「對不起,我沒想到你會是這個樣子。」奧斯卡由衷地向霍斯伯爵道歉。
魯道夫難過地把頭轉向一邊,他想像所有的死對頭那樣說上一兩句厲害的話,或是用最惡毒的言辭挖苦嘲諷面前的敵人,可他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他做不到這一點,在他的認知中,那種虛張聲勢的嘴臉是弱者的最愛,而真正的強者即便是在死後也會得到勝利,就像他和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孰勝孰負還真的不是眼前所見的那麼簡單,一切都還說不定呢!
「你……好好休息!」奧斯卡轉過身,他覺得自己已經沒有繼續逗留的必要了,再說他原本就在懷疑為什麼要跑到這兒來瞻仰魯道夫霍斯的遺容。
「喂……奧斯卡!」前特勤處長突然叫住來意不善的親王殿下,「記得我很久沒有這樣叫你啦!」
奧斯卡詫異地點點頭。
「這是咱們……最後一次見面了,有些話……總得說清楚!」
奧斯卡又愣了一下,他始終都很奇怪。魯道夫為什麼總是找自己的麻煩,就好像世界上只有泰坦親王一個人是妖魔鬼怪。
魯道夫霍斯滿意地看著小親王找個地方坐了下來,他抿了抿乾裂慘白的唇皮。又望著下腹地帳篷苦笑了一下,然後他才輕輕歎息一聲。
「人生下來就要做鬥爭。為什麼呢?」特勤處長艱難地吐出一句話,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了。「只是因為人們害怕!害怕疾病……害怕衰老……害怕死亡,不過這些東西……都不比來自同類的威脅可怕,人欺人、人殺人、人吃人,為了什麼?就是為了怕!」
「你怕我?」奧斯卡不確定地反問一句。
「怕……怕得要命……怕得每夜失眠……怕得肝膽裡面都長了個瘤子!」魯道夫地氣勢終於低落下來。他笑得像吃了咖啡粉一樣苦。
「瘤子?」奧斯卡瞪大眼睛。
「醫師說是癌,誰知道呢?總之是和……這把鏟子……一樣的東西!」
「你得休息了!」奧斯卡看到對方地額頭上佈滿冷汗,魯道夫能在重傷之下熬上十幾個小時已經算得上是奇跡了。
「算了!聽我說完!」前特勤處長微微擺手,「如果我沒猜錯……女皇陛下是不是命令你即刻離開都林?」
「是這樣沒錯!」奧斯卡更加詫異,難道妻子除了討厭他……還有別的原因。
「呵呵……」魯道夫虛弱地笑了一聲。「果然如此……陛下也知道怕了……」
「哦啦!算我求你好了……」奧斯卡終於不耐煩了,「明白告訴我!你們到底在怕什麼?怕安魯脫離帝國?怕我帶著水仙騎士獨立?你該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我死了!都林城再也沒有一個人能夠阻止你控制首都局勢,你可以利用手中的權柄節制軍部和首都保衛師、利用炮兵控制主要政府機構、利用騎兵封鎖首都交通、利用特戰第一旅佔據王宮,再用一個公告細數女皇陛下加冕為帝以來的種種不是,然後逼宮發難……」
特勤處長劇烈地咳嗽起來,那座「帳篷」不停地抖動——他地話還是沒說完。但奧斯卡已經明白這番駭人聽聞的言論背後隱藏著的深意,他被驚得目瞪口呆。
「你瘋了?你真的瘋了!」
「我瘋了?」魯道夫極為勉強地笑了起來,「我一點也沒瘋!女皇陛下也沒瘋!要不然你以為我們在怕什麼?也許現在你真的認為這是瘋狂的舉動。但……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我向你保證,未來……總有一天你會為沒有把握住今日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而後悔終生!所以……再見了親王殿下,你要記住,人往往不會得意一世!天色晚了……走夜路的時候……要留神。」
奧斯卡恍恍惚惚地退出特勤處長的寢室。他被一個駭人聽聞的言論嚇得魂飛魄散,武力逼宮?脅君奪權?這是可能地嗎?有這個必要嗎?
人們為什麼要擔心這種荒謬絕頂的事?可……人們似乎對這件事又極為認真!
阿萊尼斯等在門外,她一眼就看出丈夫的狀態極不正常。
「別擔心……」奧斯卡無奈地笑了笑,「他還活著!」
女皇陛下聳了聳肩,她下意識地轉向醫師,「他不會活多久了,我們已經決定使用濃縮鴉片脂……希望這能令他臨走地時候好過一點。」
奧斯卡輕輕點頭,「現在看來這的確是唯一的辦法了……」親王邊說邊在胸前劃下一個向神明祈禱的手勢。
「對了阿萊尼斯,有件事我想問問你!」
女皇陛下詫異地轉回身。
奧斯卡囁嚅了一小會兒,他不知道該如何說起這件事,這件事似乎不能當眾討論,而且……他敢肯定自己地妻子若是真的害怕這件事情,那麼她就不會聽信任何人的一面之詞,尤其是當事者本人。
「算了……」奧斯卡狀似若無其事地擺了擺手,「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你就當我什麼都沒說!」
阿萊尼斯更加疑惑,「你確實什麼都沒說,到底是什麼事?」
奧斯卡突然向妻子單膝跪倒。他已經很久都未向阿萊尼斯行過君臣之間的重禮了。
「陛下……帝國親王、近衛軍元帥、軍情局長、安魯家族領導人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向您告辭!」
女皇牽手攏了攏頭髮,她不確定地打量著跪伏在地的男人,她地丈夫很少稱呼稱她為陛下。不過阿萊尼斯有種感覺,她害怕這是最後一次。
早就恭候在一邊的皇室首席史記官貝爾納多特奧熱羅男爵自然不會錯過特勤處長遭遇行刺這樣的大事。他運筆如飛,將田,年2月口日地見聞全部記錄在案,當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孤零零地走出魯道夫霍斯伯爵官邸時,史記官終於停下筆,他打量著自己的字跡。在他地印象中……奧斯涅親王確實很少稱呼陛下為陛下,相信若干年後,有閒心的人在研究這份手稿的時候也會發現這一點,而且……這還是奧斯涅親王最後一次用趁和皇帝的敬語稱呼他的妻子。
奧斯卡走出大門,早春地夜晚吹著清冷的風,他在思考、他在疑惑!為什麼阿萊尼斯最後的告別竟與特勤處長別無二致,他的妻子叮囑他路上小心,這在平常算不得什麼,可在奧斯卡聽聞那件人們都在恐懼的事情之後……他覺得這種叮嚀中的深意可不見得是什麼好事!
面對興高采烈狂奔而至的桑迪南上校,奧斯卡不耐煩地揮開手。
「別高興得太早!屋裡還有個死人,你至少也要掛上一副節哀順便的臭臉,別讓我難做!」
桑迪南似乎對主人的告誡充耳不聞。「我的殿下,安魯軍統當局用調查部門地鷂鷹傳信了一封來自君士坦布爾的快件!」
「君士坦布爾?」奧斯卡疑惑地皺起眉頭,直到這時他才想起自己在世界的另一端還有一位「遙遠地」妻子。
「是女兒!阿赫拉伊娜公主殿下叫她伊芙泰勒,是您給小女兒取的名字!」
「哦啦……」奧斯卡一把搶過信封、利落地展開信紙。他仔細閱讀著信紙上的每一個字,尤其是他小女兒的名字!伊芙泰勒!多美地名字啊!年輕的小親王那一臉的癡笑已經說明他的心情是多麼雀躍。
「走!咱們去慶祝!」
桑迪南為難地抓了抓頭,「即刻出發的命令已經下達到各處軍營了!」
奧斯卡大力彈了一下小個子南方佬的額頭,他偷偷望了望左右,然後對桑迪低聲說,「去***!等咱們喝醉了再說!」
桑迪南就開心地笑了起來,他用力地朝親王殿下立正敬禮,並用全部音量大喝一聲「是」
奧斯卡又彈了彈這封洋溢著喜悅的信件,他最後朝魯道夫霍斯官邸望了一眼,「既然這樣……今晚咱們就別再做那些殺風景的事……」
春風微涼,在幽暗的街道還嫌有些刺骨。時間已經很晚了,喧鬧的都林城徹底安靜下來,尤其是遠離城市中心的郊區,低矮的房屋清一色的古舊門臉,狹窄的街道和被月光染成亮褐色的石板路盡顯歲月賦予老城的風貌。在幽靜的街尾,一盞孤獨的路燈用柔和的黃色光暈點亮了一方狹小的夜空,一隊騎士從街燈下飛速馳過,馬蹄聲和說笑聲立時打破夜色下的靜幕。
奧斯卡策著雷束爾奔行在前,不過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放慢速度,與追上來的騎士開心地交談一陣。由於親王殿下是跟隨女皇陛下出門的,護行的騎士並不多,只是兩個騎兵小隊、二十個人。
奧斯卡在交談中得知還有一位騎士在這個月做了父親,他的孩子也是一個小女兒,當即……奧斯卡給對方放了一個三個月的探親假,並且聲明會在回到肯辛特宮之後為新生兒備好豐厚的禮物。
騎士們的笑聲不停地在街道上迴響,伴隨清脆悅耳的馬蹄鐵敲打地面的聲音,組成這一系列音響的樂音是那麼優美,令置身其中的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忍不住要哼起家鄉的民歌,這首水仙民歌講述了一位少女和一位騎士動人的故事,跟隨親王殿下的戰士就一同附和,他們想到如火如荼的戰爭歲月,想到癡心忘我地男女情事:他們想到妻子、想到孩子、想到世界上的一切美好……
「寶貝兒!你這是幹嘛?」奧斯卡無奈地扯動韁繩。他的雷束爾從不罷工,可是跑上這條長街之後卻突然停了下來。
騎士們由後追至,他們疑惑地打量著世界上最高貴地戰場生物。
小奧斯陸不停地噴吐鼻息。它不但停下來,還在主人的驅策下緩緩後退。奧斯卡疑惑地打量著突然使起性子地小夥伴。最後他不得不把視線放到面前的長街,難道寂靜無人昏暗無光的街市上隱藏著某些令雷束爾望而卻步的東西嗎?
不過等等……臨道而立的街燈為什麼全都熄滅了?這是帝國首都!
首都從不吝惜這點光亮地!
「戒備……」敏感謹慎的小惡魔桑迪南是第二個猜出大概的人,他猛地拔出腰間的騎劍。左近的騎士都沒有問為什麼,他們在一瞬間就換下了那副被幸福和美麗的希冀填滿了的面孔。有的騎士輕輕扣上銀色的面鏡,有的騎士悄悄地為手弩裝填箭支……
奧斯卡仔細觀望長街。他一手撫摸小夥伴亮滑地頸子,一手搭在馬鞍皮囊裡的刀鞘上。沒有聲音,四周安靜得離譜,不過……也許是隱藏著的人終於不耐煩了,街道某座矮屋地房頂上突然滾落一片碎瓦,碎瓦掉落地面的聲音異常刺耳!奧斯卡笑瞇瞇地朝身後的騎士望了一眼,所有人都知道留意屋頂的險情了。
「我地朋友!衷心感謝你,但有些事情必須得做!躲是躲不掉的……」奧斯卡的笑語和手掌的溫熱終於打動了惶恐的雷束爾。伴隨馬刺輪摩擦空氣的嗡嗡聲,高大的戰場生物猛地仰蹄人立而起,在一聲悠長嘹亮的嘶鳴過後。雷束爾的重蹄踏碎了腳下的石板路!
跟隨在親王身後的水仙騎士振起手中的兵器,他們歡呼著「安魯哈啦」,向空無一人的街道勇猛地衝了過去。同一時間。一發明亮的鱗彈騰空而起,響箭帶著尖嘯劃破夜空,相信再過不久便會有大隊的騎兵趕到觸發遇敵警訊的地點,但弛上街道的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已然笑不出聲。屋頂上出現了無數黑衣猛面的箭手,就在騎士們穿行而過的一瞬間,箭雨終於在無望的吶喊聲中如期而至,馬倒人折的悲鳴慘呼響成一片,但奧斯卡沒有回頭,箭手們低估了雷束爾的速率,它比箭還快、比風還急!它載著主人奔向長街的盡頭。
突然!奧斯卡的眼角瞥見街道屋簷下猛地竄出一個人影,幾乎是同一時間,一把鐵鏈連接的鉛球貼著地面斜飛而出!鉛球在雷束爾的後腿上纏了個結實,在雷束爾惱火前撲的時候,刺客已將鐵鏈的一端捆緊在支撐屋簷的立柱上,巨大的作用力將猛衝的雷束爾載倒在地,奧斯卡就勢倒地翻滾,他沒有繼續往前,而是果斷地後退——與早已損失過半的騎士會合。
搏殺發生在一瞬間,屋簷上不斷跳落刺客,伴隨刀劍發出的光芒,忘死拚搏製造的血液和金屬磕碰的火星濺落滿地,護衛親王的騎士遭遇比之自身四到五倍的圍攻,每一秒都有人在犧牲,每一秒都有刺客絕命的慘呼。
奧斯卡的彎刀蕩起揮落,血雨像鮮艷的油彩一樣飄灑,他踢開對方的劍柄,挑開對方的咽喉,又轉身踏動屋壁,用借力彈飛的膝蓋撞碎刺客的咽喉。他的身影在漫天劍影中若隱若現,時而踩著刺客的胸膛翻出戰圈,時而勇猛無畏地正面劈翻敵人。
當奧斯卡的心神徹底溶入暗夜搏殺的時候,一個由背後高速衝至的人影突然以肉眼難辯的速度鑽入人群,奧斯卡被身側的惡寒激得毛孔倒數,他的反應只夠他倉促回頭。這名手段高超的刺客最終還是沒能得逞,奧斯卡的身體在接觸匕首的最後一瞬間打橫飛出,小惡魔桑迪在替親王殿下吃進刀子的同時還不忘向那名黑布包頭的刺客拋出手裡的長劍,刺客的反應可不慢,他只是稍稍一扭頭就躲過了橫飛而來的兵刃。
桑迪南沉重的倒地,匕首由深埋在他的左肋,胸肺中的積血令他完全發不出聲音,只能憤怒的呻吟。
激烈的互搏突然靜止下來,不過是半支紙煙地工夫。街市上已經倒臥著幾十具屍首,濃稠的血水沿著石板路間的縫隙匯成消涓溪流,並在不斷奔流中緩緩延展。直到每條縫隙都變成排遣死亡地鴻溝。
奧斯卡望著倒地不起的桑迪,那把匕首和匕首造成地傷口都讓親王殿下想起一個人。
「是你謀殺了我的父親!」奧斯卡轉向孤立在包圍圈中的刺客首領。
刺客首領的眼波沒來由地蕩起一陣漣漪。這令奧斯卡更加確信,但他卻在對方的目光中陷入極度地疑惑。
「我在哪見過你嗎?我一定見過你的!我認識你的眼睛!」
沒有理會小親王的言辭,包圍而上的十幾名刺客緩緩移動著腳步,他們的首領也已拔出武器,這位皇室殺手中最高明的人物不打算再給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回憶過去的時間了!
不知是誰最先衝了上來。這個倒霉的人被憤怒的泰坦親王用一記飛撞送入人群,面對缺口地小奧斯卡沒有選擇突圍而出,而是轉身奔向身後,他的彎刀只是一揮便割斷了兩個人的咽喉。背後地劍光飛速襲來,奧斯卡根本沒有理會,他在前衝中攀上屋簷下的一根圓柱,在單腿夾緊柱子的同時猛力懸動身體,刀光畫上一道圓弧,包圍他的五名刺客立即捧著脖子飛跌而出。
長劍斬向奧斯卡抱持立柱地大腿,小親王果斷地踢柱彈飛。在一起一落之間又劈開了一名刺客的面巾。皇室殺手的寬鍔刺劍終於進入奧斯卡的視野,回身格擋,反守為攻。神選戰士的彎刀在圓缺之間展現著驚人的嫻熟。
皇室殺手竟然一擊便走,他的同夥恰倒好處地圍了上去!奧斯卡的一輪猛攻終於換來此時的力疲氣短,他的彎刀被一把蓄滿勁力的寬刃大劍撞到一邊,劇烈的碰撞震開了他的虎口。巨痛令已然身陷絕境的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發出一聲類似野獸的怒吼,他連想都未想就迎著另一把急速刺來的短刀撞了上去,刀鋒並沒有刺入人體,反而被稍稍移開身體的男人緊緊夾在腋下。奧斯卡扶住對方的後腦狠命一頭撞了過去,對方額骨破裂的脆響也令奧斯卡感到一陣頭暈目旋,但他咬破唇皮挺了下來。
頑強的奧斯卡攬緊對方的向後倒地,他在躲開一把長劍之後就用長腿撐飛刺客的屍首。刺客的屍首砸在同伴身上,奧斯卡在站起的剎那便已拔出藏在靴子中的兩把飛刀,他連看都未看便向身後殺聲響起的地方甩手而出!
兩名刺客手捧脖頸發出哀嚎,但其中一名殺手前衝的去勢竟然沒有受到阻礙,奧斯卡只得側身避讓,可那個最陰險的頂級皇室刺客已經遞出寬鍔劍,奧斯卡差點氣得咬碎牙齒,他避無可避,只得將彎刀一橫,長劍沿著彎刀的鋒刃急劃而過,奧斯卡的右肩立刻出現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
就像往常一樣,刺客一擊便走,奧斯卡只得轉身面對他的身影,戰鬥又停歇下來,不過奧斯卡知道對面那個傢伙是在等他失血不支的那一刻。
除了這名頂尖的殺手,參與暗夜圍殺的刺客全都倒在地上了,只有偶爾的三兩聲呻吟還能證明其中存在著數量微小的倖存者。奧斯卡從殺戮屠場收回目光,他撕下衣角,將布條在噴湧血水的右肩使勁一勒!劇烈的痛楚令他皺緊眉頭,不過也只是皺緊眉頭,奧斯卡怒瞪著眼,他把彎刀交到左手,並用古老的刀禮向對方發出挑戰的信號。
刺客微微頷首,他用聖騎士的劍禮向對方還以問候,並用壓抑的嗓音對渾身浴血的奧斯卡說,「多特蒙德有一個值得尊敬的好兒子!」
奧斯卡本不想把眼前這個傢伙與父親慘死時的景況聯想到一起,因為這會令他在生死一髮之間害上失心瘋,可既然這個傢伙提醒了他,那麼……
聲勢駭人的怒吼伴隨凌厲的刀光席捲而出,皇室殺手的眼角立刻堆起笑意,就像認知中的那樣,奧斯涅親王的左手刀要比他的右手慢上許多!
奧斯卡的彎刀在對方同樣強勁的格擋中脫手飛出,不過皇室殺手的笑意又在轉瞬之間被深刻的驚恐取代了,彎刀旋轉拋飛的角度和力道都帶有刻意為之的跡象,刀鋒轉成圓環,飛旋的終點竟是他的胸膛,殺手猛地轉身揮劍,可奧斯卡的右手已經隔空探出。寬鍔刺劍只是擋到了空氣,刺客這才發現自己的眼睛犯下致命的錯誤,他不該看到對方肩膀上的傷口就誤認為那是足以令右臂失去行動的創口。
奧斯卡像握住餐具一般熟練地抓緊刀柄,他近乎不可思議地折反關節,刀芒由下至上斜刺而出。
刺客身手超卓,阻擋空氣的力道雖然令他難過得吐血,但他的本能還是帶動長劍稍稍下移,寬大的劍鍔卡住刀柄上的護手,但彎刀的衝力還是將刺劍壓在殺手身上,刺客眉頭緊鎖,切入皮膚的劍鋒令他意識到多年未曾有過的負傷的感覺。
就在奧斯卡想要帶離彎刀揮起致命一擊的時候,殺手的寬劍手柄內突然傳來一聲金屬機簧的異響!親王瞪大眼睛,他不可思議地看到對方竟由長劍中又抽出一把蕩漾著寒光的扁口細劍!
「劍中劍!」13口中的暗殺利器從未出現於西大陸,心口酸麻的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來不及細想,他丟開彎刀,在對面揮劍的同時近身擊肘,刺客用肩膀硬受了一下,他的身體一陣踉蹌,而奧斯卡也已借力彈出。
兩人再次面面相對,街市深處已經穿來密如雷雨一般的馬蹄聲。
刺客無奈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凶器,第一次動用這件密寶的結果竟是一劍未出。他的懊惱都被奧斯卡看在眼裡,不過他並未做出不顧一切的舉動。殺手橫劍於胸,用標準的騎士禮做了一個決鬥結束的手勢。
奧斯卡呵呵冷笑,「一個殺手不該講這套。」
刺客自嘲地輕輕點頭,然後他便轉身急走,踩著屋壁翻上房頂,不過狡詐的奧斯卡並未令他走得這麼輕鬆,親王殿下不知從哪摸出一把飛刀,對著殺手落腳的地方就擲了過去。刺客手忙腳亂地擊飛了殺手,然後他便以難看至極的姿態跌進屋後。屋後傳來一陣亂七八糟的響動,不過僅僅數秒鐘內就陷入徹底的平寂。
奧斯卡轉向衝出街角的特戰官兵,他就知道追擊根本沒有意義,屋後已經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