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8號,今年春天的第一批候鳥抵達了闊別多日的都林城,這批旅居的過客給清爽的早晨製造了喧鬧的聲勢。每天的這個時候,都林斯科特大教堂的屋簷頂上都會落滿白鴿(雜色的也不少)早起的教士會把餐廳裡掃出來的麵包屑攤在院子的草地上。綠草剛剛發出新芽,像柔軟的波西斯羊絨地毯,鴿子就在上面競相啄食。一大群野雁從天而降,第一批候鳥就是指的它們,它們體型碩大、羽毛閃著油光,不識趣兒的鴿子很快就被趕回屋簷上。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一夜沒睡……因為工作繁忙,他在7號凌晨與參謀們敲定了兩件境外秘密行動,又聽取了三份重要的簡報。
這是清晨七點,親王殿下坐上馬車趕到教堂,他累得要命,可就是不敢閉上眼睛。
大教堂養著幾頭健壯的黑丹犬,奧斯涅親王喜歡它們,今天他照例帶來了幾塊鮮牛肉,丹狗見到年輕人就流著口涎圍了上來,不過在餵食的過程中發生了一點事故,一頭公狗突然騎上另一頭公狗,奧斯卡一見便失去了以往那種愛護寵物的心情,他朝趴在公狗身上的公狗踢了一腳,並對它一本正經地說:「盲目……」然後他就走開了。親王殿下繞過結滿花籽的植物園,穿過落滿鴿子的迴廊,再經過一扇雕功精細的鑲銀鐵柵門之後便抵達了此行的目的地。這裡是一小塊墓園,那些沒有出生便已夭折地皇室成員都被安葬在這裡。在春虎蘭和光突突的月桂樹之間」卜小的白色大理石墓碑竟有幾十塊。奧斯卡哄走擋在道邊地喜鵲。在自己那名沒有出世的孩子面前停了下來。
「過得還好嗎?」年輕地親王殿下探手撫摩墓碑,儘管觸手只是一把冰冷的露水,可男人的目光卻透露出前所未有的溫和。
「喜歡昨天的故事嗎?」奧斯卡凝視墓碑。他想找到石頭上地一點波動,而結果自然令他頗為失望。
「那麼好吧……像你這樣的小傢伙喜歡挑三揀四可不好!」奧斯卡妥協似的攤開手。他乾脆坐到地上,用肩膀靠著兒子或女兒的墓碑。
「今天我帶來一個更棒的故事,希望你能喜歡!從前……有一個叫做萊昂,阿塞阿克裡裡尼的毒販子,他只與信得過的人做生意,不過有一次……」
「他又來了……」保爾呻吟了一聲。他一邊抱怨一邊按摩眼角的肌肉。面前這個對著墓碑自言自語的傢伙已經連續工作了二十九個小時。
若說這還不算什麼,那麼最離譜的事情就是他要在教堂裡聽著聖歌唱詩班地胡言亂語才能睡上一覺。
「現在這件不算嗎?」默茨海爾沖小墓園裡努了努嘴,「今天是大毒梟的事跡、昨天是斧子殺人魔小戈多的成名經歷、大前天是西爾西黑手黨地發展與現狀……難道把這些當作童話故事講給一個……一個幼小的靈魂還不算最離譜的事?」
保爾幾乎立刻就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小點聲!別讓他聽見!」
默茨海爾惱火地把頭撇向一邊,可過了半秒鐘他就不甘心地轉了過來。「保爾,我們這些人還無法勸說親王殿下,再說我們也不敢!可你不同!你是他地朋友,他會聽你的。」
「你想幹嘛?」保爾用警惕地眼光審視著聰明伶俐、多數時候可以理解為詭計多端的軍情處長。
「我想幹嘛?我想讓他振作起來、我想讓他興奮起來、你看看他現在那副樣子!」默茨海爾邊說邊朝神經病似的小親王攤開手。「你看到了吧?他的臉上寫著消沉、眼睛寫著疲憊、皮膚那種不健康的紅暈叫做萎靡、半個多月沒有接觸女人的事實叫做不舉……」
「夠了夠了!」保爾及時叫停。「說說吧,你到底想幹什麼?」
默茨海爾望了一會兒臉上寫滿期待的保爾,最後他就朝殺手的耳朵嘀咕了一句。不過保爾聽過之後馬上就要叫出聲來,而默茨就用手掌使勁兒摀住他的嘴。
「別出聲!別出聲!奧斯卡聽到了會宰了咱們也說不定……」
於是,上午九點。都林斯科特大教堂剛剛敲過早彌撒的鐘聲,在教堂大街的轉角就出現了一隊全副武裝的水仙騎士。領頭的旗手不斷吹響避讓哨,街上的馬車和人流便紛紛走避。
騎士們護衛著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馬車不一會兒便停在教堂的大門前。水仙騎士立刻簇擁上來。他們用盾牌和馬匹團團護衛車身,還在通往教堂大廳的甬道兩側排成只能容納一人通過的長隊。
附近的人群似乎沒有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儘管水仙騎士的舉動異常古怪。可能他們都聽說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已經把都林斯科特當作免費的飯店,他已在教堂下榻一個多星期。
馬車敞開車門,一個渾身都罩在連頭斗篷裡的大胖子笨拙地跳了下來。他穿過稍顯擁擠的人牆,直到教堂彌撒聖廳的大門在他身後緩緩關閉。
馬斯洛裡約爾德,這是神秘客人的名字。通常情況下,一個大腹便便狀似腦滿腸肥的胖子總會令人聯想到廚師或是豬玀一樣生存的東西,但這種認知並不見得完全作準,就拿馬斯洛裡約爾德來說,近現代心理學和動物行為學的奠基人就是這副肥頭大耳的樣子,可見脂肪與智商之間並不存在必然聯繫。
奧斯卡對自己的狀態十分清楚,他也知道這不是正常的事情,因為沒有一個人要聽著唱詩班吟頌聖歌才能入睡。事情的起因……奧斯卡自己是不太清楚的,不過據繆拉解釋,事情的起因還是1月25號地事。
1月25號。奧斯卡垂頭喪氣地從漢密爾頓宮鑽出來,他拉著塔裡和一干信得過的人去喝酒……說是嫖娼也可以。不過說實在的,這趟酒水喝得不是很愉快。因為奧斯卡只喝酒、不說話、也不去招惹那些花枝招展地女人……所有人就被他搞得神經兮兮。
似乎……25號夜裡只有塔裡一個人表現得很興奮,因為他沒想到剛,剛結婚不久就能再次喚起單身時的記憶。不過像他這種神經粗大地人並不多見,熟悉親王殿下的親信將領、智囊保鏢都看出一些事情的端倪。
再後知……事情大條了!也許是要離開都林,其實奧斯卡確實已經訂好出發的日期,他打算不去理會無話可說的阿萊尼斯,也不去理會該死地洩密事件。他下定決心離開都林,不過在臨走之前,他鬼使神差地想去探望一下沒有出世的孩子……他與阿萊尼斯的孩子。
那是1月28號半夜的事。首先我們知道,這個時間就有問題!深更半夜,一隊打著火把的水仙騎士和一位精貴得要命的帝國親王走進空無一人的
教堂墓園,奧斯卡不知從哪搞來一些莫名其妙的鮮花,然後就對著墓碑行注目禮。繆拉在場,所以是由他解釋這件事,他說……安魯家長在凌晨、在都林斯科特大教堂、在那座鬧鬼的墓園裡整整站了兩個小時。
那座墓園鬧鬼?是的沒錯!這是關鍵!繆拉不知道他地小主人看到了什麼,可奧斯卡應該、的確、也許、可能、大概是看到了一些東西。
要不然他不會用顫抖的手指指著一個地方大聲喘氣,然後兩眼一翻就暈了過去。
也就是說……繆拉也不知道奧斯卡看到了什麼,他知道安魯地家長、元帥沒來由地暈了過去。就像心臟病人一樣捧著心口、大張著嘴地暈了過去!
這是,月飛號半夜的事,該死的帕爾斯在天鵝山照顧那位與毒癮做鬥爭的殺手,他沒有見證發生在奧斯卡身上地事。那麼首先,繆拉和所有在場騎士的第一反應就是拔劍、示警!他們以為主人遭遇暗襲。而且看上去就是一副離死不遠的樣子,所以繆拉和水仙騎士沒有急於確認奧斯卡的狀態,而是四下搜索一切值得懷疑的東西。我們要說,這個反應極為正確,護衛就該如此。
其次,那些用身體將親王殿下完全遮擋起來的肉盾終於發現,主人沒有受傷,只是陷入昏迷,可當時沒有一個人敢於解除警戒,於是昏迷的親王殿下就得繼續躺在地上裝死;然後……繆拉和騎士們把長槍拼成擔架,他們把昏迷的主角抬進教堂,並且大聲嚷嚷,不斷喊著小主人的名字,有些意志不堅定的人當場就哭了,有些自認為放走了兇手的傢伙已準備自盡……總之然後之後的場面混亂至極!
「最後……」奧斯卡用「走著瞧」的眉眼狠瞪了一下保爾,然後他才轉向對面的醫師。「外科醫師查不出毛病,內科醫師也認為我很健康,所以……一些自作聰明的傢伙就找到了你!」
馬斯洛裡約爾德先生笑瞇瞇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所有的胖子都愛出汗這倒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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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王殿下,是不是心理醫生這個稱呼令您感到反感……或是有那麼一些不可思議?」
奧斯卡還想瞪一眼保爾,可知趣兒的暴雪已經由門縫溜了出去。
「談不上反感,也不見得有多麼不可思議,我只是不很理解眼下這件事!」奧斯卡如實陳述了一遍他的感受。
馬斯洛堆起臉上的肥肉,看得出他在盡量展示一副無害的神情。
「說實在的親王殿下,見到您的時候我是感到非常驚訝,並且覺得此事有些不可思議!因為……因為您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您是帝國的親王、女皇陛下的丈夫、水仙騎士的領袖、近衛軍的元帥,如果您害有嚴重的心理健康問題……」
「哦啦談話結束了!」奧斯卡不耐煩地站了起來,聽聽對面那個自以為是的死胖子在說什麼?嚴重的心理健康問題?若不是保爾用性命擔保這頭豬玀,相信自己早就一刀揮過去……
「殿下!殿下!」馬斯洛焦急地蠕動著一身肥肉,他並不看好與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談話治療,他擔心的只是那位軍情長官下達地死命令——若是不能與親王殿下聊上一個小時。他就得到佐蘭加沙濕地服苦役。
「您等等!難道您害怕一位心理醫生嗎?這不是開玩笑嗎?多少難題擺在您面前您也未曾恐懼!」
奧斯卡收回急欲起立的身形,他不否認這個死胖子的奉承倒是挺貼心地。
「您看!我再怎麼說也是一個醫生,您總得為我形容一下當時的情形!」馬斯洛苦口婆心地勸誘著尊貴無比地親王殿下。
奧斯卡坐回到沙發裡。倒不是他不願提及,而是整件事的確詭異至極。
「我看到了我的兒子!」
「你的兒子?」馬斯洛有些疑惑。「您沒有兒子。」
「可我看到了!」奧斯卡伸身向門外一指,「就在那座墓園!就在那天夜裡!他穿著一件紅色鑲金邊的狐皮坎肩,在我向他問候地時候不停地叫嚷要去看望他的媽媽……他叫個不停!」
「然後呢?」
「然後我覺得呼吸困難,怎麼也說不出話,眼睛裡有個白點在逐漸擴大。那個小傢伙的叫喊令我無法思維,我想叫繆拉攔住他,可他給了我一拳,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馬斯洛微微點頭,「好吧!您與女皇陛下有個兒子,就在墓園裡!」
奧斯卡撓了撓頭,「是的!可我知道這不是真的!」
「不!」心理醫生斷然否定親王殿下的回答,「事實不是那樣的!您與女皇陛下的確有個兒子,就在這個墓園裡!所以您才會一大早跑來教堂,給他送花。給他講故事!」
奧斯卡緊抿著嘴,他在懷疑心理醫生是不是瘋了。
「您沒有看到孩子的相貌對不對?」
奧斯卡點頭。
「您只是看到他的衣服、聽到他地聲音對不對?」
奧斯卡又點頭。
馬斯洛攤開手,「那麼請您仔細地回憶一下。除了在您暈倒的那天夜裡,您還在其他的地方見到過那件紅色鑲金邊地狐皮坎肩嗎?您還在其他的地方聽到過那個大聲嚷嚷著找媽媽的聲音嗎?」
「哦啦……」受到提醒的小奧斯卡突然驚叫了一聲,可他最後還是搖了搖頭,「我……我不知道……我沒有印象!」
心理醫生暗呼僥倖。如果親王殿下想起什麼地話反倒無法進行下面的談話。
「那麼我們換個方式看待這個問題!」馬斯洛雙手交握,他凝視著奧斯卡的眼睛,他相信如親王一般年輕的男人很少有人能夠取得他那樣的成績。「我們假設……您看到一個穿著紅色鑲金邊狐皮坎肩的小男孩兒,聽到他在不停地呼喚媽媽,這件事本身給您造成了一個足以令您的身體失去行動能力的信號!或者說……是這個信號給您的身心造成了無法承受的壓力,而您的身體本能的失去效用!」
「壓力?信號?」奧斯卡不確信地打量著大胖子,他覺得心理醫生該是和神棍巫師之流差不太多的東西。
「是的!」馬斯洛並不清楚親王殿下對他的觀感,他仍在手舞足蹈地比劃著。「壓力就是信號!在面對壓力的時候,人類會做出信號式的反應!而什麼叫做信號式反應呢?打個比方!」
奧斯卡看著死胖子在他帶來的紙板上畫下一個穿著坎肩的小男孩兒。
「紅色的坎肩、呼喚媽媽的聲音!這就是信號反應!不過您得清楚,並不是您對紅色的坎肩和呼喚媽媽的聲音產生了反應,而是您對另外一件事做出了反應,這種反應在您的意識中表現為穿著坎肩呼喚媽媽的小男孩兒!」
奧斯卡摀住嘴巴,本來他就像尊重13一樣尊重這些專業人士,可他真的已經不耐煩了。
親王殿下將紙板撇到一邊,並用看待白癡的目光打量死胖子。「哦啦……馬斯洛先生!我現在只想知道!咱們胡扯一個馬甲、一個聲音和一個沒面目的男孩兒是他媽為了什麼?」
奧斯卡欺近心理醫生的面孔,「我的時間非常有限,相信您也是地!如果你在這件事上再多說一句廢話。那麼我就請你出去,從那扇窗戶出去你明白嗎?」
馬斯洛又流汗了,他往室內唯一那扇窗戶望了一眼。窗戶外面就是教堂副樓的尖頂,這說明這扇窗戶開得不是一般的高啊。
「那麼……那麼咱們換個話題!」心理醫生只得退而求其次。
奧斯卡靠回沙發。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要不然誰會丟開一大攤急待處理地文件陪一頭有個心理醫生頭銜的肥豬在這兒聊天呢?
「您最近胃口怎麼樣?」馬斯洛露出一臉職業化地輕鬆笑容。
奧斯卡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我聽說過你們這個行當,這算正式開始嗎?」
心理醫生搖了搖頭,「我的問題不會耽誤您太多時間。再說這只是第一次,您認為這是閒聊也行,認為這算一種開始也可以。」
奧斯卡歎息了一聲,「好吧……我的胃口很糟糕!從德意斯回來一直如此,以後若是有機會我一定會把那個將我的腸子截去好幾段的傢伙錄皮碎屍!因為他讓我地胃腸變成了一個換乘站,食物怎麼進來就怎麼出去!」
馬斯洛聳了聳肩,「我很抱歉聽到這些,您失去了美食能帶來的樂趣!」
奧斯卡咬牙切齒地呻吟一聲,「誰說不是!」
心理醫生在筆記本上飛速寫下幾筆,然後他就抬起綴滿肥肉的雙下巴。「殿下。您覺得……安全嗎?」
「哪方面?」奧斯卡有些疑惑。
馬斯洛聳了聳肩,「比如……您的工作、您的家庭、您的婚姻、您的人身安全,有沒有擔心過早晨出門晚上就回不來了?」
奧斯卡又發出一聲嗤之以鼻的笑聲。「閣下!請你看看我!看仔細一點!別的咱們不說。你認為一個身上落滿箭瘡和刀痕……還被截去一段腸子的人能有多少安全感?我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這個世界上成日想我死的人沒有一千也有一萬!從都林往東能排到安魯哈啦、往北能排到柏恩斯堡、往南能……」
「殿下我明白啦!」馬斯洛打斷了親王的抱怨,他就知道答案會是這樣地,這位帝國皇夫的事跡早已廣為流傳。人們都相信他的功績是建築在血泊中的勳章,而且事實地確是這樣。
「那麼……我有一點始終不明白!」大胖子上下打量著明顯對他不屑於顧的小胖子。「您可能知道了,我是被您的部下……算是綁架吧!我是被您的部下綁架到這裡來的!我在見到您的時候非常驚訝,因為我不相信像您這樣一位大人會有心理問題!」
「我沒有心理問題!」奧斯卡幾乎是咆哮著吼了起來。
「好的好的!您沒有心理問題!」馬斯洛連忙附和。「那麼能告訴我嗎?您是帝國皇夫、帝國親王、神選戰士的領袖、近衛軍元帥!您手中掌握著局外人根本無法想像的權利!除了這些之外您還想要什麼?您的人生目標在哪裡?您和您的部下不是就要出門了嗎?您的目的地是哪呢?別告訴我是維耶羅那,因為那不是終點,我想知道您走到哪裡才算結束?」
奧斯卡被一連串的問題擊暈了!人生目標、目的地、終點、走到哪裡才算結束?
馬斯洛打量著東張西望的小親王,他不確定自己的猜測,因為如果事情真的被他猜中了,那麼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問題就嚴重了。
「哦啦……」奧斯卡終於打算說點什麼了,可他一張口就發出這樣的呻吟。「我只是……在做一些正確的事情!至少是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
心理醫生輕輕搖頭,「一個人往往是帶著偏見看待問題!即便是神明也無法對是與非做出嚴明的規定,您如何得知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呢?若是沒有一個目標或是一個值得您去為之付出、為之奮鬥的使命,您所做的事正確與否又有多大意義?」
奧斯卡偏開頭,他盯著窗外,似乎是在考慮要不要把這個貌似二百公斤的重物丟出去,因為他無法回答對方的詰問,更無法面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他不是第一次拷問自己的心智,他也不是第一次質疑自己為了生存所做的努力,可這是第一次有人當面提示他這個問題。並且給這個問題下了斷語,那個死胖子似乎就是在說,「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從小到大地糧食你是白吃了!」
「算了殿下!您還年輕……」心理醫生似乎又放棄了一個療程。那樣子就像安慰一個馬上就要踏進棺材的病人。
「談談您的家庭吧,如果您願意地話!」
奧斯卡的視線還在窗外游移。只不過這次他學乖了。「我地家庭?難道你不知道安魯家族和莫瑞塞特皇室是怎麼一回事嗎?」
「不殿下!」馬斯洛搖了搖頭,「您若是把家庭理解為安魯和皇室,那麼我覺得您可能會錯意了!在我看和,「您的家庭就是您與妻子。您和女皇陛下的關係怎麼樣?您覺得……女皇陛下是不是像一個普通的女人那樣愛著你?」
奧斯卡乾脆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他走到窗邊,陽光灑在他的臉上。
玻璃窗裡映出了他地樣子。年輕人仔細端詳自己的容貌,他想說謊,可又覺得在這件事上有所隱瞞的話就會變成可憐蟲一樣的東西。
「阿萊尼斯……是愛我的!」
「您確定?」
帝國親王猛地轉身,他的怒火來得異常兇猛,而且近乎不可收拾。
「什麼意思?你把我當成什麼?一個自作多情的白癡?一個不知愛情為何物的傻小子?您是在慫恿我質疑我的妻子嗎?你是在……」
「愛情是什麼?您怎樣理解妻子給你的愛?」心理醫生沒有理會對方地威言恫嚇。
奧斯卡吸了吸鼻子,怎樣理解阿萊尼斯給予的愛?為什麼一定是阿萊尼斯?他有薩沙伊、他有阿赫拉伊娜、他有薇姿德林、他有安東妮、他還有一個養女……相信他都能解釋,可為什麼一定是阿萊尼斯?他無法解釋阿萊尼斯的給予他地東西,若是單純地理解為彼此相愛,那為什麼他們會走到今日這步田地?不過目前這種景況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是阿萊尼斯變了?還是他對她的情感根本未曾受理?
「殿下,咱們別兜***了!就讓您的怒火來得更猛烈一點吧!」心理醫生晃動著肥大的身軀。他似乎做好最壞地打算了。「您到底有沒有被愛的感覺?我將這種感覺限定在女皇陛下身上,回答我吧!有沒有?」
奧斯卡再次靠入沙發,他累了。兩天來他只睡了四個小時。
「有的……肯定有的……」親王殿下幾乎是呻吟著說。
「可您並不確定!」馬斯洛裡約爾德邊說邊在筆記上落下這句斷語。
「不!正相反!我十分確定!」奧斯卡使勁兒瞪大眼睛。
心理醫生並沒有正面否定親王殿下,他只是用不斷地搖頭來展示對這個回答的不確定。
「最後一個問題!」馬斯洛從座位上緩緩站了起來,儘管這次談話還沒有持續一個小時,但這位心理診療專家已經覺得足夠了。
「您有朋友嗎?這個朋友不該是您的部下、也不是您的妻子或是情婦。更不是那些在您身邊鑽營生計的傢伙!這個朋友只是您的朋友,沒有任何利益關係、沒有任何級別和身份上的差異。」
奧斯卡張口結舌,他不想讓自己看上去那麼可憐,他在努力搜索這樣一個人,可他認識的人本就不多,如果再加上醫師提出的種種限制……
「您沒有!我就知道是這樣的……」馬斯洛已經打開門,「抱歉……打擾您了!」
奧斯卡望著關閉的大門點燃了一支雪茄,他把自己置與煙霧的環抱裡。
沒人知道為什麼,凶神惡剎的近衛軍士兵將都林斯科特大教堂戒嚴了。教士、牧師、主教都被勒令呆在各自的房間裡,連神台前的長明燈需要更換燭火的時候也沒人去理會。在教堂門外探頭探腦的傢伙無一例外地挨了幾棒子,平常只有街面上的巡兵才會這樣對付老百姓,看來守衛這裡的騎士一定是獲得了動手的命令。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的隨從、部屬以及……總之是所有人,他們全都聚在教堂的彌撒大堂裡,神像就在神台上,這些出於各種原因無比關心親王殿下的人就用祈禱來打發時間。直到滿臉愁容地默茨海爾陪同掛著滿身晦氣的心理醫生從內殿的角門裡走了出來。
男人們丟下神明迎了上去,「殿下怎麼樣了?」這是所有人地問題。
「他很好!」馬斯洛醫師異常肯定地點頭,「可在某些方面他已經與一個死人別無……」
「你找死!」惡魔桑迪第一個揪住大胖子的衣領。不過他發現未發一言地繆拉將軍才是真正的第一,他只是抓到了騎兵軍長的手。於是他就尷尬地朝繆拉做了一個「你先來」的手勢。
默茨海爾費了好大力氣才把繆拉的手指扯離心理醫生地脖子,「大家別這麼神經質!馬斯洛先生是我的朋友,也是診療心理問題的專家,大家總該聽聽他的分析!」
馬斯洛揉了揉脖子,又整了整衣服。其實他實在沒什麼好說的,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已經病入膏肓了。
「其實……我只詢問了五個簡單至極的問題!這個五個問題是一個人生存於世的必須!大家猜猜我們的親王殿下是怎麼回答的!」
「是怎樣的五個問題?」保爾第一個提問,他早就覺得自己地小朋友有深度心理變態的潛質。
「第一個問題是親王殿下的胃口怎麼樣!」馬斯洛邊說邊招呼大家坐了下來,他發現面對一室面目猙獰地軍人也比面對一個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要舒泰得多。
「相信這個問題是最好理解的!這是關乎一個人生存指標的最根本的問題,衣食住行首當其衝地是什麼?自然是保障生命力量!如果一個人茶不思飯不想,他的身心健康若是不出問題才怪呢!」
保爾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昨天他喝了九杯黑咖啡,只吃了貓屎大小的一塊起司。」
「這就是啦!」馬斯洛翻了個白眼,「沒日沒夜的工作,再加上飲食和作息的極不規律。相信任何人都會出現暈旋、呼吸困難、眼底間歇光閃這樣的症狀,嚴重的就會伴隨幻覺,最後才是深度昏迷。」
「他佔全了!」繆拉無奈地嘀咕了一句。
「並且!」心理醫生還打算補充。「我還沒有深入追究親王殿下的幻覺依據,那應是一種強烈的心理暗示,我的初步猜測是生存壓力或是……」
「說說第二個問題吧!你不會知道親王殿下負擔著什麼樣的事情!」繆拉並不打算觸碰奧斯卡的幻覺,或是他的隱疾。
「那就第二個問題!」來自都林大學的馬斯洛教授合作地伸出兩顆手指。「模擬人類的心理演變過程,當衣食住行這些基本的生存條件得到滿足的時候,大家接下來會考慮什麼?」
在場的人都露出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我的先生們,是人類生存的又一必須——心理安全!」大胖子終於展示出高等教授才有的自信心。「安全這個概念太寬泛了,飲食安全、出行安全、家庭安全、社會安全、公共安全……只要你是人,你就會有對人對物對事對一切的安全顧慮!但對我們大多數人來說,親王殿下的處境是特例、是唯一!他從小就生活在一個極不安全的環境裡,這導致他對危險的顧慮要比玩著湯匙和娃娃長大的孩子深重得多!我猜他在遭遇危險時的反應必然是極端的、在思考安全問題時的疑慮和猜忌心也是……」
「真是算了吧……」惡魔桑迪又叫了起來,「親王殿下是軍人、是神選戰士的領袖,如果他像一個公務員那樣……」
「這只是借口!」馬斯洛斷然低喝一聲。「不要用他的身份地位來掩飾他那脆弱的安全心理!在對某些人和某些事的時候,過於緊張的安全心理會導致整件事的變質!你們可以把這理解為所謂的疑心病!」
「也許軍情局長這個特勤領域的差使或是他的身份地位真的要求他在心理安全上構築一道比常人更加堅固的防線,但這道防線應該有松有馳,這才是正常的思維方式,有是正確看待安全問題的方式。而我們的親王殿下,他在回答事關安全的問題時根本就不在乎其他,滿腦子都是如何保住性命!可其實呢?問題根本沒有他想像中的那樣嚴重,他是被慣性思維驅策著進行防禦。當然!他地進攻也是這種思維方式下的產物!」
人們都不說話了,儘管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並不曾體現出疑心病過重的一面,但他在抵禦和進攻時地表現的確有些歇斯底里。相信有限地幾個人都還記得他曾讓莫尼亞阿莫生對著他的心臟附近開一槍。算起來……天底下大概只有他一個人幹過這樣的事情。
「說說第三個問題吧!」繆拉有點不耐煩了,他已經意識到討論的對象是一個極其危險而又極其古怪的人。而最令人無法接受地是他要跟隨這樣一個傢伙上天入地。
「哎……」心理醫生哀歎了一口氣,「大家知道這是循序漸進的問題,是檢驗一個人心理健康與否的最根本的依據……」
「別說這些廢話!第三個問題!」保爾氣急敗壞地打斷大胖子,不到最後他是不會承認年輕的小朋友患有嚴重的心理疾病,可他偏偏知道那個小傢伙的確不算健康。這種認知真是令人鬱悶得想要撞牆。
「好吧好吧,如大家所願!」馬斯洛教授無奈地攤開手,「第三個問題是根據第一個和第二個問題衍生出來的,或者說……是相輔相成的一種心理問題!如果最初的兩個問題沒有達到可以接受地效果,那麼第三個問題就是尋求解決的途徑!比方說……我們吃不飽、穿不暖、出門被水潑、走路被犬欺,那麼我們就會知道,應該改變這種生存狀態,去掙錢養家餬口、去鍛煉身體、去祈求神明賜福於你,我們總會有一個奮鬥的目標,我們總要為一個目標奮鬥下去。」
馬斯洛環視了一遍在場地眾人。「當然,無所事事一生庸碌無為的人遍地都是!可每個人至少做過一個夢,至少幻想過他所嚮往的生活該是什麼樣子!可輪到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他猶豫再三才吞吞吐吐地告訴我,他只是做了自認為是正確的事!而換句話說,就是他對自己想要得到什麼根本一無所知!」
「這是很嚴重地心理問題嗎?」保爾有些詫異,他就是胸無大志的一類人。他並不覺得辦個種豬培養場和無所事事有多大區別。
「這當然是嚴重的心理問題!」馬斯洛瞪著殺手之王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難道這算正常人的生活態度嗎?你們別想用親王殿下的赫赫聲威和蓋世功績來敷衍我,我已經看透他了,他對人生、他對這個世界、他對最親近的人,他對一切的要求幾乎是零!而進一步的要求就回到了第二個問題,是凡威脅他的,毀之!是凡他認為有必要或是正確的事,他就一門心思地投入其中,而沒有問一聲幹嘛要去做這樣的事。」
心理醫生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他要說到最危險的地方了。
「現在看來……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在安全慣性驅使下的行動大多都是正確的反應,可如果某一天,他在沒有明確的目標和目的的前提下做錯了一件事,那麼倒霉的不僅僅是他自己,還包括你們這裡所有人,甚至包括這個國家!因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件事會把他帶往哪裡,難道這種狀況還不危險嗎?」
「你……你讓我覺得親王殿下是……猛獸或是其他一些沒有心靈沒有頭腦的東西!可我知道他不是這樣的!」默茨海爾艱難地吐出這句話。
「是啊!那麼問題出在哪裡?」馬斯洛醫生笑瞇瞇地打量著軍情處長。
「看看親王殿下對最後兩個問題的回答吧!」
心理醫生掏出筆記,直到現在他仍然無法相信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會在這種心理狀態下成就了今日的名譽和地位,也許光明神真的是在無微不至地照拂他所選擇的戰士。
「第四個問題是愛給予、第五個問題是基於社會交往上的生存信息搜集!」心理醫生指點著他的筆記。「第四個問題很好理解,光明神讚美愛情,在座的先生們都是過來人,尤其是炮兵將軍,我可聽說過您的大名。」
塔裡乾笑了兩聲,他知道自己的名聲算不上動聽。
「愛給予是雙方的,說歸根本,愛或不愛就是信或不信!親王殿下不信、不確信、不敢相信、處於安全考慮不自信!」
「小小姐……」
馬斯洛醫生擺了擺手,他阻止了繆拉將軍的發言。「我說的是他與女皇陛下!一個他口口聲聲承認愛、承認被愛的女人。」
「這似乎並不是親王殿下單方面的問題!」默茨海爾男爵終於露出笑容,「親王殿下與女皇陛下的……」
「你得了吧!夫妻之間還有什麼事情是單方面的嗎?」馬斯洛不屑地瞪了軍情處長一眼。「我的確不知道親王殿下與女皇陛下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也不想把政治等誘發因素牽涉在內。若是單從心理學的角度出發,愛給予應是承認彼此相愛的人慷慨為之的事,而不是反覆計算得失、互相比擬心意,他們若是這樣做了,愛就不成其為愛,只是一種麻痺彼此良知掩蓋事實真相的東西!」
「麻痺彼此良知?掩蓋事實真相?」
在場的人相互交換著眼色,他們都覺得該是垂詢第五個問題的時候了,因為女皇陛下和親王殿下已經做了麻痺彼此良知並且極力掩蓋真相的事。
「基於社會交往上的生存信息搜集!」馬斯洛對自己創造的這個名詞還是比較中意的。「它是指社會信息和採集和利用,信息採集不但包括學習還包括正常的交往,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的學習成績是魯賓元帥讚不絕口的事,但要說到正常的社會交往……似乎除了你們這些親近的將校和隨從,他並不曾與任何人有過互有影響的接觸,他沒有毫無厲害關係的朋友、也不是某個沙龍或是某個會所的座上賓,也許是親王殿下不屑為之,但更多的是他所遵循的樸素的際遇心理。這種交往缺失的後果自然造成生存信息利用上的偏移……」
「說重點吧!」保爾已經快要崩潰了。
心理醫生攤開手又聳了聳肩,「他不懂得與人相處,不懂得利用與人相處得來的信息,這種信息可以給他與人交往的自信,進而催化他的愛給予,一旦明確了愛給予,他自然會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東西,有了想要得到的東西就要為之付出努力,為理想目標付出努力是漸進的過程,也是學習的過程,他在這個過程中會發現自己缺少的東西,也可以從中發掘快樂、悲傷、榮譽、信仰等等等等!那麼為了支撐這個過程,他就需要汲取生命力量來維持他的體魄和精力!」
都林斯科特大教堂陷入短暫的失聲,也許馬斯洛醫師仍在懷疑在場的人們是否瞭解了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心理,所以他在最後又總結性地概括一句。
「親王殿下對五個問題的答案是雞飛蛋打,這只能說明他的心理缺失幾乎是不治之症,因為他的心力發展是在太早的時候兼以一個完全顛覆倫常的環境……」
一聲巨響打斷了心理醫生的論述,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從小角門裡跌了出來,他再次陷入深度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