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晨霧籠罩著天鵝湖。太陽還停留在遠山背後,空氣濕冷。
偶爾會有水鳥從湖面上滑過,尖利的喙在水面一啄便帶走一條肥大的粼魚,然後水鳥便飛到湖邊的高樹上,在巢穴或是某根枝幹上支解它的早餐,若是用心聆聽,還能聽到鳥兒吞嚥美食時的咕咕聲。
湖邊燃著篝火,火光穿透霧靄,映出不遠處的天鵝山城堡。從城堡走到水邊需要經過一個小山坡,篝火就在山坡下面,無數騎士的身影在火光和霧氣中緩緩移動,似乎是在警戒,不過看上去更像是搜索。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坐在一個小馬扎上,他朝火堆伸出兩隻手掌,早春的寒氣十分冰冷,奧斯卡的手背已經浮現乾燥的皮層。
殺手13坐在親王殿下對面,他裹著一件厚重的駝絨長大衣,狀似愜意地打量著篝火中辟吧作響的柴伙。殺手的傷口已經得到很好的處理,但毒醫帕爾斯的情緒十分激動,多摩爾加的老友越來越少,他能為其中一個盡些心力真是再好不過的事。
「所以你就給縫了四十多針?」殺趣兒地望著醫師。
毒醫攤開手,「呵呵,抱歉,我分不輕哪是屁眼哪是傷口!」
殺手就和老朋友笑作一團,而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還是那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從都林出城到現在還什麼都沒說。
「多拉米那個老傢伙怎麼樣了?」13突然想起那個古靈精怪的小老頭。
毒醫撓了撓頭,他望了一眼眉毛連抖的小親王。「他病死了!是不是很不幸?」
13搖了搖頭,「這對他來說已經很不錯了!哦對了。那個小騙子呢?」
「裡奇……」帕爾斯又看了一眼奧斯卡地臉色,他只得說;「裡奇更倒霉……性病來得又凶又猛。」
「哦……」13皺起眉頭,小騙子確實倒霉透了。「那個……那個毒販子呢?叫什麼來著?我忘了!」
「是萊昂!」帕爾斯高興起來。老朋友總算提到一個尚還健在的。
「現在他是泰坦最大的毒梟和私鹽拆家,若不是多明戈直接受命於親王殿下。他就會是新地天平大哥。」
13剛想說話,但奧斯卡已經揮手制止了他。小親王挪動馬扎坐了過來,他打量著老朋友的細瘦地面孔。
「我差點忘了,你對那種藥劑的形容很像毒品,萊昂那裡有西大陸最棒的毒品研製專家!」奧斯卡想到了多年前的勝利大逃亡。「我得跟萊昂打個招呼,讓他把毒蠍派到維耶羅那,你的身體不能一直這麼拖著。」
13搖搖頭,「我還能應付!」
奧斯卡也搖頭,「朋友,這次你得聽我地!」
殺手就不說話了,他只是朝對方微笑著點頭。
奧斯卡從小椅子上坐了起來,天空已經放亮,霧氣凝結在水面上,城堡的身影已經鍍上清晨的陽光。這應是嶄新的一天。可泰坦親王卻不願見到這種景象。他的心靈佈滿陰霾,他的思緒無法集中。
「帕爾斯……去為我們取些早餐吧。」親王轉向毒醫,毒醫那耐人尋味的眼光在殺手和小朋友之間游移了一陣。最後他還是離開篝火。
似乎是在毒醫走後,左近的騎士和親王殿下的波西斯刀手立即圍了上來,尤其是那位裹著藍色包頭巾、腰上纏著黑帶的頂級武士,他就站在殺手身後。
「有件事我想向你確認一下!」奧斯卡面對殺手坐了下來。他盡量將腦海中關於面前這個人地記憶全部排除。
「很嚴重嗎?」13有些詫異,他感到身後的毛孔已經完全封閉。他不想回頭,因為他並不確定那位刀手的動作會快到什麼程度。
「是地很嚴重!」奧斯卡沉沉歎息,父親離開人世的時候他並不在場,可哥哥那封信卻把父親的死狀交代得很清楚!一想到仰躺在血泊中的多特蒙德,奧斯卡趕緊用交談阻隔這種思路。
「我地父親,我的父親你知道嗎?」奧斯卡急切地抓住老朋友的手。「有人竭力讓我相信是你殺害了我的父親,就在你被特勤處轉移期間!」
13下意識地瞪大眼睛,他已經意識到這個陰謀是多麼危險,可是……他確實不敢肯定自己在頭昏腦脹的時候到底做過什麼。
「我……我不認識他!我……不確定!」
奧斯卡大力地搖頭,他的面相已經非常危險了。「朋友,你必須得確定,現在就得確定!你應該清楚這件事對我的意義!我的父親被一把鋒利的匕首切開肋骨,而刺客就在層層護衛的眼皮底下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的家族騎士搜遍了整個安魯哈啦……」
「你等等!」13突然大叫了一聲。「安魯哈啦是什麼地方?」
「是我的故鄉!我的……」
「不!」13使勁兒搖頭,「我是指它離都林有多遠!」
奧斯卡攤開手,「直線距離是八九百公里,一個月的路程。」
13立刻露出一副大鬆一口氣的神情。「那麼我敢肯定你找錯人了!這不是我幹的!特勤處可不敢讓我出遠門,我雖然不太清楚意識混沌的時候做過什麼,但我至少認識路!他們一直把我囚禁在都林,在幾個秘密據點之間不停的轉移!」
奧斯卡坐直了身子,13說得非常有道理,特勤處那幫傢伙怎麼敢讓超級刺客出遠門呢?
「你……確定?」
13大力點頭,「萬分確定!我從沒出過遠門,或者說……我根本就沒離開過都林!」
「哦啦……」奧斯卡呻吟了一聲,他與殺手之王對望了一會兒,然後猛地張開雙臂。大力把瘦弱的小老頭緊緊抱在懷裡。
13嘿嘿笑著,他不太適應西方人的禮儀,可他仍用自己地臂膀攬緊曾經的小朋友。甚至還像不倒翁那樣不停地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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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七點多,刺眼的陽光衝散了山湖之間堆砌地最後一團霧靄。天鵝山城堡在囂張的晨光中展現出夢幻一般地色彩。白色的壁壘和紅色的尖頂在雲朵和蔚藍的映襯下更顯乖張。
小米卡爾特是被騎士們的呼喝和母親地晃動驚醒的,這個小傢伙揉了揉眼睛,他看到了自己的母親,又看到了……父親?那個留起一撇小鬍子的怪叔叔把他抱在懷裡,然後還大力帶著他轉了幾轉。頭昏眼花的小卡爾被他的……權且稱作是父親吧!小卡爾被父親拋給另外一個人。
這個人在親了他一口之後又把他拋給下一個人。卡爾很迷惑,他不喜歡大人們的歡迎方式,只有那個身上臭臭的老爺爺比較在乎他的感受。
13從一位不認識的大人那裡接過孩子,他把孩子抱放到地上,又給小傢伙擦了擦臉上沾染地口水。「感覺怎麼樣?」
卡爾哦啦一聲,他大力點頭!這個小傢伙掏出懷裡的火槍,嘴裡大叫著:「乒!乒!乒!」那意思就是他在開槍。
13作勢摀住胸口,他啊呀一聲倒在地上,這令睡醒一覺的小卡爾開心得要死要活,他乾脆坐到殺手之王地身上。用小手揪住老人的鬍子不停地搖,那意思就是他還沒玩夠。奧斯卡見狀便走了過去,他把小兒子從老友身上抱開。然後又把13從地上拉了起來。
「謝謝你!你救了我兒子的命!」
13朝已經貴為泰坦親王的小朋友擺了擺手,他地視線在一大一小兩個男人之間不停地游動。「你們真是像極了!」
奧斯卡笑了笑,他為兒子感到驕傲,「哦對了!這是薇姿。小卡爾的媽媽!」
13朝眼睛紅腫的美麗夫人恭身一禮,「您好!」
薇姿的淚水立刻湧了出來,她的堅強也是有限的。蘇霍伊主母膝蓋一軟便朝乾瘦的老人跪了下來,13連忙去攙扶,可奧斯卡卻阻止了他。
殺手之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薇姿德林夫人像對待聖徒那樣親吻了他的靴子。
「好啦好啦!這是幹什麼?」13在女人抬頭之後才把她攙扶起來,「尊敬的夫人,我只是恰逢其會,您不用這樣,再說我倒覺得是小卡爾救了我!」
薇姿擦了擦眼淚,「任何言辭都無法表達我對您的……」蘇霍伊主母仔細斟酌措辭,可就像她自己說的那樣,她找不到足已形容感激之情的語句,「哦!還是算了!」美麗的夫人邊說邊捧起殺手之王的面孔,她大力的親吻封堵對方的嘴唇。
13面孔羞紅,他見識過熱情奔放的西方女子,可那至少是二十年前的事。若是薇姿德林知道自己是二十年來唯一一個吻過殺手之王的女人,她一定會感到萬分榮幸。而13也在事後揉著嘴巴、帶著回味無窮的神色對身旁的老搭檔說,「就算身上再填幾條口子也值了!」
包括保爾和親王殿下在內,在場的人都大笑出聲,這陣爽朗的笑聲驚飛了無數水鳥。
就在湖邊,天鵝山城堡的傭人排開長長的餐桌,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忠誠部屬都來了,洋洋灑灑也有二十多人,親王殿下一一為殺手之王介紹了一遍,也不管對方能記住多少。
不過大家對13都很熱情,尤其對他在特勤處總部大發神威那一段讚不絕口!塔裡本就喜歡熱鬧,這個時候自然屬他最會賣弄。他把魯道夫霍斯那副吃到狗屎的嘴臉填油加醋地形容一遍,又把英明神武的殺手之王如何在重重圍困中殺進殺出的場景「演示」一番!儘管在場的軍人都對炮兵將軍的解說抱以一陣熱過一陣的掌聲,但他們都知道當時的境況可不像塔裡說的那麼簡單!將百多名特勤行動人員掠為人質、把特勤處的紅樓變成廢墟、令戰鬥力不下特戰旅的第八大隊減員過半……這種事說出來是沒人信的,至少熟悉特勤處的人都不敢相信,可這個面色如常只顧吃喝的東方老人就是辦到了,不但辦得漂亮。還讓整件事看上去像神跡一樣!
奧斯卡地早餐還是保持著過去的老傳統,天鵝山城堡的女主人在早上五點多鐘地時候就動員廚師開始忙碌了。當親王殿下的朋友和夥伴在餐桌旁坐穩之後,精緻地菜餚一件一件地擺了上來。除了早餐必須的麵包和各種口味的果醬,還有一套地道的蘇西洛大餐。
泰坦帝國蘇西洛地方菜主要以烹飪各類醬肉聞名於世。親王殿下的主菜就是一份配有醬肉、洋蔥和香草地烤茄子,還有橘汁胡椒醬鵪鶉、還有加入洋蔥、番茄、大蒜和香芹菜的飩煮雪魚乾。
不過比較掃興的是親王殿下的腸胃已經無法適應早晨的大餐,奧斯卡只為自己挑選了前菜,那只是一份水煮蛋和蔬菜牛肉橄欖濃湯。後來奧斯卡見到大家的食慾都很旺盛,他就頗為不好意思地加了一份焦糖雞蛋布丁。而且他知道這個東西會讓自己的肚子疼上一整天。
在繆拉眼中,埃俄涅妮是一個好妻子,她在餐桌上忙裡忙外,照顧著各種細節和每個人的餐盤。奧斯卡不止一次要求貝德貝亞夫人安靜地坐下來,可埃俄涅妮就是辦不到。就拿那份焦糖雞蛋布丁來說,所有人都認為親王殿下沒有吃飽,可埃俄涅妮夫人卻把它從奧斯卡面前搶走了,她說殿下的早餐已經結束了,還告訴奧斯卡不要為了照顧氣氛就對不起自己的腸胃,大家這才想到親王殿下地腸胃一直不好。於是呂克西泰爾便把一支上好的大雪茄丟給殿下,奧斯卡就提前進入吸煙時間。
除了提前結束戰鬥的小親王,保爾地胃口也不是很好。他一直用擔心地眼光在奧斯卡和13之間來回打量。奧斯卡最後終於有些不耐煩,他攬住老友的肩膀,「想問什麼就大膽說出來!」
保爾就咳嗽一聲,他在看到坐在對面的13一門心思地
照顧小卡爾才向親王殿下緩緩開口。
「是不是他?」
奧斯卡立刻就明白過來。「放心吧,絕對不是咱們的老朋友!」
「哦啦……」保爾學著親王地口氣低叫了一聲,現在他總算可以放心了,不過這種放心只持續了幾秒鐘。「這就奇怪了!我跟肖討論過好多次,這個世界上除了13,還有誰能在水仙騎士的大本營刺殺安魯公爵?肖十分肯定,莫瑞塞特皇室圈養的殺手裡面沒有這種狠角色,黑魔就是最好的!」
奧斯卡在撇嘴的時候帶著幾分冷厲,「總會找到那個傢伙的!」
保爾就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薇姿,路上怎麼樣?順利嗎?」奧斯卡轉向兒子的母親。
蘇霍伊主母聞言便放下餐具,她朝保爾投去垂詢的目光。「多虧有保爾和桑迪照應,他們都說路上有好幾撥不懷好意的傢伙,但都只是在車隊前後觀望一陣就走開了!」
保爾朝奧斯卡點頭。「是這樣沒錯!咱們得抓緊時間離開都林,特別是13!現在看來……除了軍人,都林城再沒有一個人喜歡您!」
奧斯卡沉吟不語,目前的當務之急不是離開都林,而是要向他那位身為女皇陛下的妻子搞清楚一件事。儘管這件事情已經非常沒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了,但奧斯卡還是希望阿萊尼斯會有一個正面的解釋,哪怕得到的是一個異常糟糕的借口也行。
「跟我走吧薇姿!」奧斯卡邊說邊抓住女人的手。「我已經與斯坦貝維爾家族在首都的元老打過招呼了,他能理解你的處境,再說黑森林要塞的炮台設計還不是那些工程師說了算,你去不去都可以的。」
薇姿深深打量著男人,「讓我跟你去南方?」
奧斯卡點頭,「是的!我們帶著卡爾去南方,在那邊只要稍稍小心一些就不會碰到最近這樣的事。」
薇姿德林搖了搖頭,「我可以陪你和孩子呆上一陣,可泰坦尼亞家正在催,那支新編火器部隊……」
「別對我說這些!」奧斯卡不耐煩地打斷女人的話。「這種事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卡爾不會每次都遇上13!」
薇姿蠕動著嘴唇,她能理解奧斯卡的心情,可打造一支德林式火器武裝起來的正規軍是她此時此刻地夢想。
「你不覺得事情有必要拖一拖嗎?」奧斯卡的語氣緩和下來。「泰坦尼亞家族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還不清楚,那支火器部隊放在那裡已經夠讓人擔心的了!若是你也在那邊……萬一有些不好地事情發生,到時你讓我怎麼辦?」
「好吧……」蘇霍伊主母終於妥協了。但她並不是心甘情願。
「殿下!」一聲急促的呼喚傳了過來,小惡魔桑迪楠被排在席末。
但人們對他投去地關注眼神卻表明他的發言權十分充分。
「我不知道昨晚那件事算不算對特勤處的公開宣戰!畢竟事情鬧得很大,若是我們不對女皇陛下和司法部門有所交代,恐怕您的這位老朋友還是會被送進監獄!」
保爾幾乎立刻就瞪大眼睛,這種可能也不是沒有!他的老夥計畢竟殺害了幾十名代表帝國稽查部門地司法密探。
奧斯卡拖住下巴,他在仔細想了想之後才給13投去「一切放心」的眼神。
「我覺得特勤處又或司法部門都不會有太大或是過激的舉動!」奧斯卡說出自己的猜測。「我無法想像魯道夫會以怎樣的嘴臉面對的女皇妻子,阿萊尼斯一定非常惱火,咱們的特勤處長大人短時間會被收拾殘局這件事搞得澆頭爛額,所以他不會過多地干涉軍情局。」
「那麼女皇陛下呢?」桑迪又發言了,「我不清楚陛下到底要幹什麼,她在上個禮拜否決了南方聯合政府遞交上來的所有批文,而這個星期又爆出這麼大件事!我是不是可以認為女皇陛下對南方……或是對親王殿下本人……」
「夠了桑迪!」奧斯卡沒有使用任何代表不耐煩的口吻,但桑迪已經立刻閉緊嘴巴,並做出一副專心對付餐盤的表情,若不是大家都聽到剛剛地談話。人們一定會以為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奧斯卡環視了一遍在場的部下,在沉默良久之後他才深吸了一口氣。「各自去召集隊伍吧,咱們在後天起程!」
「那……我呢?」塔裡皺起眉頭。
奧斯卡抱歉地揮了揮手。「你是首都衛戍區的炮兵將軍,沒事地時候就多去魯賓元帥那裡走一走,他會照顧你的,但關鍵還是看你自己!」
蘇霍伊子爵歎息了一聲。當今的女皇陛下敢打姐姐的主意,等到騰出手地時候就不會對付他嗎?想想都覺得可怕!
奧斯卡站了起來,他走到塔裡身邊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打起精神!沒什麼好擔心的!」
炮兵將軍只得苦笑,值得擔心的事情多著呢!
奧斯卡還想再說點什麼,可是他的視線已經被山道上的一道煙塵吸引過去了。親王殿下詫異地望向左右,負責的警戒的騎士隊長立刻招呼騎兵躍上戰馬。
很快,風塵僕僕的默茨海爾男爵被神情緊張的騎士們引了過來。奧斯卡的眉宇更加深沉,他把默茨留在都林是應付軍情局還有皇宮方面的突發事件的。
「怎麼了?」奧斯卡朝飛奔下馬的軍情處長打了個招呼。
「大……大……大事件!」默茨海爾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他接過埃俄涅妮夫人遞過來的水杯一飲而盡,連道謝都忘了。
奧斯卡接過默茨遞上來的紙筒,他展開一看不禁啞然失笑。「都林每日快報?又出什麼花邊新聞了嗎?」
軍情處長奪過報紙翻開一個版面,然後便將這一版朝親王殿下眼前一展。
奧斯卡衝著那個巨大的標題瞪起眼睛,「南方五省聯合政府擬對世代友臨斯洛文裡亞王國發動非法軍事進攻!」
「先生們!」奧斯卡猛地轉向在座的軍人。「宴會結束啦!」
都林每日快報是泰坦首都地區一家極有影響的報館,它的創始人諾瓦格兄弟早在一個世紀之前就已經營著一家小小的雜誌社。經過若干年,或者說是經過了諾瓦格家族家長的持續努力,成型於教歷七世紀中期的都林每日快報已經是發行量超過五萬份的首都大刊。
關於《南方五省聯合政府擬對世代友臨斯洛文裡亞王國發動非法軍事進攻》這篇報道的前因後果,歷史上統一的說法是「801洩密案」
儘管司法部門以及帝國保密部門在介入調查地時候一無所獲,但這一案件開啟了國家機器針對大眾媒體的一場曠日持久的審計。按照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地直接授意,審計的結果自然是無一倖免,就連泰坦新聞出版署地官方刊物也被列為語焉不詳的危險品。
儘管奧斯涅親王在最初得知這件事時已經意識到洩密和事件本身的嚴重性。但他還是低估了這種嚴重性。就在他匆忙趕回都林軍部時,西方王國聯盟已把印有報道的報紙和一份措辭強烈的照會聲明放在泰坦外務部長地辦公室。
當親王殿下在軍情局長辦公室剛剛坐穩的時候。外務部長阿塔斯默巴吉爾伯爵就已經出現在軍部大院的會客室。
阿塔斯默部長向年輕的帝國皇夫恭謹地行禮,然後又像陪坐的魯賓元帥致意,他那不緊不慢的態度就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但在場人都知道事情絕不是這樣。
巴吉爾伯爵向近衛軍總參謀長遞交了那份西方王國聯盟的嚴正聲明,這位留著一臉大鬍子的南方人不屑地掃了一眼桌上的報紙。然後才向親王殿下解釋目前的狀況。
「目前地狀況……其實我們可以完全不去理會當前的緊張局勢,因為西方王國聯盟在看待這件事時的態度並不一致!」
外務部長指了指那份正式外交照會。「法蘭人強烈要求我國軍方代表必須出面解釋:德意斯人要求我們在處理雙邊問題時保持克制;西葡斯人有意思,他們敦促我國當局盡快闢謠:而荷茵蘭人和英格斯特人……」
巴吉爾伯爵撫著鬍鬚沉默起來,呻吟良久之後他才繼續話題。
「荷茵蘭人和英格斯特人絕對不會坐視進攻一個主權君主國家地侵略行徑,一旦我國真的發動針對斯洛文裡亞王國的軍事進犯,英荷艦隊就會離開駐紮的海港!」
奧斯卡和魯賓元帥對視一眼,總參謀長什麼都沒說,小親王只得尷尬地咳嗽一聲。
「那麼……部長閣下,除了您提到地五個國家,還有其他的正式照會嗎?」
巴吉爾伯爵轉向出言提問的軍情分析處長默茨海爾德庫西特男爵。
「沒有了,正式照會只有這麼多。不過意利亞和俄列聯合王國的非正式照會倒是挺有趣兒!」
「怎麼個有趣兒法?」奧斯卡來了一些興致。
外務部長立刻打開另外一份卷宗。「意利亞人希望我國對斯洛文裡亞的武裝進犯應停留在干涉這個詞彙的意義上:俄列人……各位都是軍事家應該能夠看得懂,俄列人分析了從地理出為我國提供了幾種值得參考的進攻方案。」
「哦啦……」奧斯卡聞言就笑了起來。他知道遠在莫塞科的那位王后陛下已經等不及啦。
「好啦先生們……」阿塔斯默部長拍了拍手,「通常情況下,帝國外務部在解決一起外交糾紛時要明確一件事,就是引發糾紛的事件到底是真是假!那麼……哪位能告訴我呢?」
近衛軍總參謀長丟開手裡的文件。他指了指身邊的小親王,奧斯卡早就看出自己的導師滿臉的不高興,於是他就朝外務大臣誠實地點了點頭。
巴吉爾伯爵頹唐地靠入沙發,「我的光明神……那就是真的啦!」
「是的!」奧斯卡再一次肯定地回答。
外務部長站了起來,侍者已經把他的長大衣取來了。
「您這就走嗎?」親王殿下完全愣住了。
巴吉爾伯爵無奈地攤開手,「殿下,我這就得走了,至少西方王國聯盟並不清楚那篇報道是真是假,所以我還有辦法!但我得提醒您,從外交角度來講,針對斯洛文裡亞的戰事若是真的爆發,那麼我就無能為力了!」
奧斯卡只得向老伯爵恭身行了一禮,「非常抱歉,是我約束不嚴才導致這種麻煩,讓您費心了!」
外務部長擺了擺手,「不殿下,不是這件事就是另外一件事,西方王國聯盟遲早會找咱們的麻煩,我早就把他們看透了!」
送走了巴吉爾伯爵。奧斯卡又回到了會客室,果然,滿臉陰霾的魯賓元帥在等著他。
「又不是哪裡死人了。幹嘛擺出這種臉色?」奧斯卡稍稍有點不耐煩。
總參謀長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年輕地小親王,「我在氣你為什麼這麼不小心?燈塔計劃一旦洩密就失去了進攻的突然性。連帶影響整個後備計劃的實施。西方王國聯盟最善捕風捉影,他們會死盯著你地水仙騎士團和南方集團軍群,到時你若是真的動手了……英格斯特人和荷茵蘭人地海上力量不是我們能夠對付的!」
奧斯卡點了點頭,可半晌之後他又搖了搖頭。「難道……西方君主送來幾封措辭強烈的抗議信就可以令咱們按兵不動嗎?」
魯賓元帥擺了擺手指頭,「我得提醒你小傢伙!燈塔計劃本身沒有問題。阿蘭元帥也是在肯定這一點的基礎上才默許你的行動!但你若是一意孤行……有句東方諺語叫做牽一髮而動全身。大局!小傢伙!你不該把視線停留在那塊小小地半島上,你得著眼於整個西方國家的」
「我明白!」奧斯卡打斷魯賓元帥的話,「我很清楚後果是什麼,也知道洩密之後的進攻行動會付出高昂的代價。所以……我會在南方考慮一段時間,您等我的答覆吧。」
魯賓沒再說什麼,只是反覆強調了幾遍帝國當下的不利局勢,不過……他知道奧斯卡是不會聽進去的。
回到局長辦公室,奧斯卡將軍情分析處幾位最得力的幕僚官都召進門,他們對這次突發時間已經拿出了一個最初的解決辦法。
「查封都林每日快報、對相關責任人展開調查、軍情局成立副局長掛帥地專案組,對局內可能存在的洩密事件進行偵查……」
「只有這些嗎?」奧斯卡把這份計劃書翻看了幾遍。他覺得自己一點收穫都沒有。
「只能是這樣了!」軍情副局長蒂沃利哈德雷伯爵無奈地攤開手。
「不過您要聽聽初步調查結果嗎?」
「當然!」奧斯卡點了點頭。
在801年1月24號深夜,都林每日快報編輯部向帝國新聞出版署的當值辦事大臣送交了25日地報刊小樣。該名辦事大臣在半個小時之後就批示了准許刊發的印章,可帝國新聞出版署留存的副本表明萬日刊發的都林每日快報並沒有洩露國家軍事機密地那篇文章。這樣一來事情就很明顯了。都林每日快報編輯部的責任人在凌晨偷換了題頭和版面,致使《南方五省聯合政府擬對世代友臨斯洛文裡亞王國發動非法軍事進攻》這篇報道在沒有經過任何審查的情況下刊行於世。
「我們已經逮捕了每日快報編輯部的全部編輯和報館擁有的全部印刷工人!」蒂沃利哈德雷中將向親王殿下遞交了一份名單。
奧斯卡連看都未看就把名單丟到一邊,他知道名單上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再說他根本就不在乎這些人。
「大家都說說吧……」小親王環視了一遍室內的軍情分析官。「事情已經很明顯了!先是由我局內部洩露機密。再通過報館裡那些沒有頭腦的白癡釋放機密,那麼……這一連串陰謀的背後隱藏著什麼呢?」
默茨海爾碰了碰身邊的一位年輕人,「盧卡斯上校,你總結一下吧,你的報告十分精闢!」
奧斯卡用詢問的眼色審視著軍情分析處長,他早就在奇怪自己的辦公室裡怎麼會出現一個好像剛剛大學畢業的傢伙。
盧卡斯迪亞巴克爾子爵確實剛從皇家軍事學院修完情報專業,他是這一屆畢業生中唯一一個沒被分配到外勤部門鍛煉幾年的青年軍官。
奧斯卡向起立致敬的年輕情報官還以軍禮,然後便向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盧卡斯上校攏了攏軍帽下的金髮,他的灰眼睛閃著光,聲音中透出極度亢奮,這應是他第一次在全局最高級別的會議上闡述己見,不過緊張歸緊張,他對自己的觀點倒是極有信心。
「親王殿下,在座的各位長官,這次洩密事件有一個很大的疑點,就是西方王國聯盟對此事地反應速度超過以往任何一次外交糾紛!」
迪亞巴克爾子爵取出一份外務部提供的明細時間表。「以反應最強烈的荷茵蘭王國和英格斯特王國為例,都林每日快報六點半上市,在上午九點二十分。兩國地外交照會就已先後抵達帝國外務部,我猜測他們很可能早在事前就已知曉了這件事。委託報館進行公開刊發只不過是逼迫我國軍部做出解釋的借口。所以……第一嫌疑人——西方君主國地諜報人員。」
「接下我要說的就是洩密案的第二嫌疑人和第三嫌疑人!但在事前我想得到親王殿下的禁口令,因為這件事絕不能傳出局長辦公室。」
奧斯卡滿有興致地望了望左右,他開始喜歡上這個頭腦異常清醒的小伙子。「好地你得到了!軍事情報局長的進口令,如果在座的各位把盧卡斯迪亞巴克爾子上校的報告內容帶出局長辦公室……等同叛國罪!」
年輕的情報官向局長大人立正敬禮表示感謝,然後他就大聲說出案件第二嫌疑人的名字。
「魯道夫霍斯伯爵領導的特勤處!」
奧斯卡聞言便與默茨和副局長交換了眼色。
「魯道夫霍斯伯爵領導的特勤處在昨天凌晨遭遇重大變故。但我們都看到了,儘管今天……也就是25號的各大報刊都出現了『特勤處紅樓變廢墟——百名裸體公務員被困大牢』這樣的字樣,但人們地視線都被都林每日快報發佈的戰爭訊號吸引過去了,談論特勤處有多麼丟臉的人只是一小部分。」
上校在說完之後不禁打量了一下親王殿下地臉色,似乎這位大人已經接受了這種說法。
「那麼有一種可能就是……案件是特勤處為了轉移人們的視線採取的一種應急措施,出賣軍情局的作戰計劃,或為失去人犯地報復、或單純為了紅樓廢墟、為了犧牲的行動隊員為了那近百名裸體公務員!儘管大家可能會認為我列出的第二嫌疑人有些危言聳聽,但我相信若是比對魯道夫霍斯伯爵的人品和他過往的事跡……這種拆台的事他絕對幹得出來!再說……即使昨晚的行動直到凌翱時才告結束,但控制報館改印題頭這種事也在特勤處的能力範圍之內。」
奧斯卡幾乎要為這個大學生鼓掌了,他可沒想到這些。
「第三嫌疑人!」迪亞巴克爾子爵一邊歎氣一邊擦拭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珠。「第三嫌疑人……馮休依特阿蘭元帥!」
「什麼?」幾位已經不耐煩的情報官真的坐不住了,若不是禁口令的約束,相信這些傢伙早就把年輕的上校扭送到軍法院。
「聽他說完!」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邊說邊用力砸了一下桌面。
「謝謝殿下!」
情報上校恭身行禮。「我知道這個名字令大家感到非常惶恐,開若是細緻地分析起來……殿下!有個問題我想先向您求證一下!」
「問吧!」奧斯卡仰起眉毛。
「您有沒有感覺……或是有沒有想過……阿蘭元帥默許燈塔計劃這件事本身就是極為不可思議的?」
奧斯卡誠實地點了點頭,他確實有想過,而且一直都在嘗試解讀阿蘭的真正心意。因為斯洛文裡亞對泰坦這個大帝國的概念只是一個地處偏遠的出海口。真正能從軍事行動中攫取利益的只有安魯的水仙騎士團,若是安魯能將這片屹立在巴勒干半島上的版圖與水仙郡和安納托利亞大平原連成一片,那麼安魯實際掌握的領土面積就基本上與帝國領土持平了。阿蘭有一千又或一萬個理由也不會坐視安魯的進一步擴張。
「因為……阿蘭是阿蘭!」大學生說出一個病句,但他的最高長官已經在連連點頭了。「阿蘭元帥沒有把握在帝國的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同時用兵,他只能捨棄看似微不足道的那個,燈塔計劃對帝國的非常有限,這只是一場意在謀得出海口的兼併戰,或是一場引發空前武裝干涉的大暴亂!」
迪亞巴克爾子爵又望了望親王殿下的臉色,他知道自己對燈塔計劃,本質的形容有點過火,但他說的都是事實。而且看樣子親王殿下地臉色倒不是十分難看。
「所以,阿蘭元帥在明知無法阻撓奧斯涅親王的前提下只得出此下策,故意洩露軍事機密。引起西方王國聯盟共同的抵制,以圖徹底扼殺燈塔計劃……」
奧斯卡突然一擺手。他轉向默茨,「阿蘭在幹嘛?」
默茨海爾攤開手,「今天在療養院那邊幾個作戰部峰會,阿蘭元帥昨天傍晚就離開都林了,直到現在作戰部也沒對洩密事件明確表態。」
奧斯卡點了點頭。他轉向仍在保持軍姿地迪亞巴克爾子爵。「好啦天才大學生,你的意思是……西方間諜嫌疑最大,特勤處次之……」
「不殿下!」年輕地情報官有些難堪地搖了搖頭,「與您認為的正好相反!」
阿蘭嫌疑最大?奧斯卡有點震驚,可他又不免在心裡仔細權衡。
到這裡,會議再也進行不下去了!一眾位情報軍官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而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則單獨留下了軍情分析處長,他決定不久之後的南方之行一定要帶上年輕地大學生,不過他也對默茨吩咐說,「若是那個小傢伙有立場上的問題。就不要再讓人見到他……」
春日裡的艷陽高懸於天頂,偌大的都林城已經在各個角落湧出新鮮的嫩綠,不過美中不足的是春風大得離譜。漢密爾頓宮的侍者在大中午的時候就收回了王者之路上的盆栽和鮮花。
奧斯卡來謁見女皇陛下時正巧趕上內閣例會,宮廷長官為皇夫傳話,說是女皇陛下留他在鏡廳等候片刻。對此奧斯卡倒也無所謂,他就知道阿萊尼斯是不會請他進臥室了。
大概等了二十分鐘。阿萊尼斯匆匆趕來了,隔得老遠就能聽到她對臣下大聲嚷嚷著什麼。奧斯卡從座位上起身,然後換上一副恭謹的神情,他地妻子出現在鏡廳大門,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立刻閉上嘴巴。
「來啦……坐吧!」
「不了……謝謝!」
一直在聽女皇陛下大發牢騷的皇室首席史記官貝爾納多特奧熱羅男爵打量了一下現場的氣氛,就在他覺得自己應該轉身離開地時候,女皇陛下卻把他給叫住了。奧熱羅男爵有點詫異地掏出羽筆,然後又命助手翻開了厚厚的史籍。
奧斯卡看了一眼史記官,他的微笑極為苦澀,在夫妻之間安插一個記錄員的話……還不如直接大叫一聲「閉嘴」奧斯卡幻想過許多種見面時可能發生地事情,但既然奧熱羅男爵展開了史籍,那麼還是算了吧……
女皇陛下有些憔悴,她已經對男人的心思不抱任何奢望了!她意圖謀害他的情人、意圖劫掠他的兒子。這些事都是她做的!他會來咬我嗎?阿萊尼斯不禁做出這種假想。不一會兒她又想到多年前的那段過往,那時是她縱容一群孩子侵犯了薩沙,她從來都不曾忘記小奧斯卡當時是怎麼幹的!那麼今天……這算是發生了同樣的狀況吧!他還會那麼瘋狂嗎?
「兩人見面之初什麼都沒有說……」奧熱羅男爵尷尬地放下羽筆,一個歷史學家的思維告訴他這裡正有重大的事件在發生發展,可是女皇陛下與親王殿下的不言不語卻又無法解釋這個事件。
「好不容易等了半晌,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剛打算開口,女皇陛下卻出言制止……」皇室首席史記官再一次停頓下來,他希冀的重大歷史事件終於發生了!
阿萊尼斯告訴奧斯卡:「你別對我說……」
奧斯卡對阿萊尼斯說:「你別告訴我……」
「然後兩人非常有默契地同時說:『那就這樣吧……』」奧熱羅男爵放下筆,他不明白女皇陛下不希望丈夫對她說什麼,也搞不懂親王殿下不希望妻子告訴他什麼,他只是覺得……兩個人的語氣確實表明,他們已經無話可說!
後來……誰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奧熱羅男爵在史籍上的這段對話後面加上了一小行註解,他說「這是莫瑞塞特王朝末代皇帝執政期間發生過的最重大的歷史事件!如果他對她說了……又或她告訴了他……那麼事情也許還有一線轉機,可問題是他們選擇了保持沉默……」
有時候,沉默不是金子,而是殺人的刀子。恐怕「莫瑞塞特王朝末代皇帝執政期間發生過的最重大的歷史事件」就是指的這個……這段詭異的場景衍生出一個著名的典故,就叫「歷史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