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的某一天,都林剛剛下過雪,城市變成耀眼的白色,只在油煙燻黑了的屋簷底下和屋頂的煙囪附近隱約留下灰黑的痕跡。煤渣和煙霧的塵灰污染了純淨的白雪,西北風一過,雪末和各種灰塵的微粒便開始肆虐,在街上遮住人們的面孔,在空氣中鑽進人們的胸肺。
除了那些精雕細琢的高尚社區,都林是骯髒的,儘管大雪的降臨掩埋了大部分的城市垃圾,但總有一些角落仍是那副老樣子,就像屋瓦連成一片的巢穴。
早就聽說,巢穴是殺人犯的避難所、是罪惡的源生地,沒到過這兒的人都用仇視的目光看待這處彷彿被首都拋棄的貧民區,而那些到過這裡或是在巢穴深處找樂子的人,通常情況下,這種人會有兩種說法,一是巢穴毀掉了他的一切;二是巢穴令他得到了放在從前根本無法想像的樂趣。
卡斯羅蒂子爵就是抱持第二種看法的人。蒙受祖蔭,年紀輕輕的子爵閣下在貴族元老院謀到一份清閒舒適待遇豐厚的工作。他是議會表決記錄員,唯一的工作就是統計不計名投票的數量。對於卡斯羅蒂子爵來說,生活就是不停的數數,或者分辨哪邊多、哪邊少,然後再把結果呈報上去。
年輕人總會變著法的找樂子,尤其是在都林。首都的青年貴族擁有數之不盡的玩樂方式,春季有遊園會、夏季有應酬不過來的避暑沙龍、秋季有獵會、冬季有「南下觀光團」若是想要玩得放縱一點,都林城有各種各樣的會所俱樂部能夠提供棋牌、煙酒、美食和大麻;紅燈街和那些隱沒在街頭巷尾地聲色場所能夠提供西大陸的各國佳麗!當面挑釁這位殿下的權威。
「不怕告訴大家!我只在乎票選的結果,不管其他!你們就在這兒等吧!數人頭也可以,聚眾鬥毆也行!在女皇陛下的旨意沒有傳達到貴族院之前,誰也不能離開這裡!」
「你說呢公爵閣下?」奧斯卡轉向身邊不斷擦汗的議會主席。
「是啊……」莫蒂埃蘇爾特呻吟了一聲。「大家就在這裡等待女皇陛下地旨意吧!」
奧斯卡率先排眾而出,當他與懷揣選票的蘇爾特公爵走出大門的時候,會場再一次陷入混亂,南方貴族用各種形容惶吝鬼的字眼辱罵反對派,而反對派則在內部數起人頭,他們想要知道票選的真正結果,不過……帝國親王掛在嘴角的冷笑至少可以說明,他們絕對數不出個大概。
趁著混亂,卡斯羅蒂子爵溜進了大廳一角的茶食休息室,他急需一杯烈酒穩定情緒。剛剛那位貴族元老的話可把他給嚇壞了!一旦反對派確定了那個真實數字,相信他的腦袋就要與脖子永遠告別啦!
可是……茶食室哪來的煙呢?卡斯羅蒂望了望漂浮在腳面上地濃煙,然後他便看到濃煙的出處。那是茶食室隔壁的燒水房,煙霧就是從燒水房地門縫下面鑽進來的!
票選記錄官詫異地打開門,火舌和濃烈的煙霧立刻撲了出來,卡斯羅蒂連忙後退數步。可一具堅硬的人體擋住了他。
「失火啦!快去叫人!」子爵向煙霧中地人影大聲疾呼,可對方竟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卡斯羅蒂驚恐地打量對方,他的瞳孔被煙霧刺激得極度收縮,或者說,他是的精神是被驚悚完全填滿了。身材短小的東方拳手猛地旋身側踢,記錄官瘦小的身軀立刻飛入火場。
霸拳李沒有急於脫離現場,他又將幾瓶烈酒打碎在地。
空氣中瀰漫著的煙霧終於引起人們的注意,一位貴族元老第一個瞧見茶食室內噴湧而出的火光,他發出一聲殺豬般的尖叫,然後瘋狂地推擠擋在身前的人群。
一名興高采烈的議員扯住了他的手臂。「我們已經數到五十票了,剛才你不是舉手了嗎?那你就是五十一對不對?」
「火!失火了!」五十一票甩脫攔住他的白癡,他奮力衝向大廳門外。
人群終於發現意外的降臨,不知是誰打開了茶食室的大門,火舌和濃煙立刻鑽進議會大廳!大火順著牆紙爬上屋簷,濃煙令貴族院變成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元老們四散奔逃,但似乎所有的方向都是人群。
得到通知的近衛軍門衛向大廳裡沖,意圖迅速脫離火場的貴族大佬奮力向外擠!人群中傳來慘叫,那個在反對派裡叫得最凶的傢伙突然在外力的作用下跌倒在地,這個身量肥大的胖子壓倒了身邊的人,而擁擠的人群就像產生連鎖反應,人踩著人,人壓著人,人人都想脫離噴吐火焰的地獄。
終於,一名貴族搶出縫隙,他成功衝出火場,在他身後的貴族大佬們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樣追隨著他衝了出去。奔逃的人群絡繹不絕,脫離險境的人越來越多。元老院的火光點亮了都林的暮色,哭喊嘯叫的貴族老爺們一出院門便全身放鬆地載倒在地,馬車上的侍從和近衛軍士兵紛紛趕了上來,有的忙著疏散、有的忙著救火、有的忙著照顧那些屁滾尿流的老爺……
一道黑色的身影躥上一輛遠離火場的馬車,桑迪楠霍魯姆斯少校並沒有拉上車門,他向身上佈滿煙熏火燎痕跡地東方拳手朝車門的方向示意了一下。「你自由啦!」
霸拳李似乎沒有聽懂對方的話,他安安份份地坐在車廂裡。
桑迪放緩語速,「看著我。自由……你……自由啦!」
拳手搖了搖頭,除了跟隨這些莫名其妙地傢伙。他在這兒根本無處可去。
桑迪開心地拉緊車門,「看得出,你是個識趣的傢伙,我喜歡你!」
當貴族元老院燒成一個大火爐地消息傳到漢密爾頓宮的時候,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正與莫蒂埃蘇爾特公爵面見皇帝。阿萊尼斯一世女皇陛下端坐在她的皇位上。用戲謔的眼光打量她的丈夫。奧斯卡看不出她有沒有生氣,只是覺得那種眼光淡薄了往日地情誼。
女皇陛下沉默良久,她沒有過問古怪的票選結果,也對遠處的火情不甚在意。最後,當她的丈夫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的時候,阿萊尼斯開口了,她對奧斯卡說,「看來……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你的決定。」
奧斯卡未置一詞,他還沒有傻到認為阿萊尼斯會相信這是一次意外事件。
「不過,我十分懷疑!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的決定代表什麼意義?」
奧斯卡確實不清楚自己的決定究竟代表什麼。是決裂?是背約?他曾發誓維護女皇陛下的榮譽和生命。可他現在做的事情與這項誓言還是有些牴觸地。於是……帝國親王沖妻子搖了搖頭,他還是未置一詞,既不表示肯定。也不表示否定。
「奧斯卡啊奧斯卡……」阿萊尼斯呻吟著歎息,「你讓我好累!」
奧斯卡自嘲地、不動聲色地笑了一笑,說到累,他又何嘗不是?若是能與阿萊尼斯分享「貴族院縱火案」的全盤計劃。相信他的妻子一定會知道他地心力和頭腦有多麼疲憊。
「去吧……去吧……」女皇從寶座上挪了下來,宮廷內侍連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臂,「去你想去的地方吧!祝你好運!記得臨走的時候通知我一下就行啦……」
奧斯卡望著妻子地背影,他到此刻仍未說出一句話。通往宮殿內室的大門關閉了,奧斯卡的視野中也就不再有那位形影單孤的高貴女子,有的……只是一位嬌縱可愛的公主在時空中的某個角落向他甜笑、向他撒嬌、向他示愛、向他求歡的片段,這些片段怎麼也無法編織在一起,奧斯卡最終放棄了努力。
「你聽到了嗎?」帝國親王轉向呆若木雞的貴族院議長。
莫蒂埃蘇爾特公爵立即驚醒,面對心狠手辣的帝國皇夫,他那衰老的脊背深深彎了下去。
「殿下,按照合法程序,貴族院元老議會在第三次復議中通過了成立南方五省聯合政府的動議!祝賀您!」
好半晌沒有回音,元老院議長只得顫巍巍地挺起腰背,原來……親王殿下已經離去,老人這才徹底鬆了一口氣。
大概是午夜的時候,阿萊尼斯還沒睡,她的丈夫不知去向,這令她感到難堪,也感到萎靡。無所事事的帝國女皇赤著腳,她有好久都沒像現在這樣散步了,寂靜的宮殿燃著所有的壁爐,可冰冷的地板還是刺疼了女人的腳掌。
一大隊侍者追在女皇身後,可沒人敢打擾她,因為她動不動就發脾氣,不是杖責這個、就是鞭笞那個,女皇喜怒無常,和她的丈夫是絕配。
說到他的丈夫,漢密爾頓宮一直都在流傳,據說那位親王殿下用一把彎刀把那頭會演戲的黑猩猩砍成肉泥,又用各種酷刑折磨那個馴獸師……
所以……這對夫婦都不是很正常。
突然!阿萊尼斯感到肩膀上多了一件披風。她稍稍扭轉頭,莫瑞塞特王室的頭號忠犬立刻露出笑臉,就像一條不斷搖尾巴的大灰狼。
「別那麼笑,那令我噁心!」
魯道夫霍斯就換上一副嚴肅至極的表情。他畢恭畢敬地跟在阿萊尼斯身後,並用虔誠地目光打量著女皇陛下溫熱的腳掌在清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留下的足印。
「大火已經熄滅了,貴族院被燒穿了屋頂。」特勤處長仔細打量陛下的反應,可阿萊尼斯卻連睫毛都沒動一下。
「死了幾名工作人員,又死了十幾位貴族元老。」
女皇還是沒有反應。
魯道夫霍斯翻了翻白眼,他只得繼續這個話題。「您猜我在看到火場的時候想到什麼了?利用某種手段達成票選佔多數的目的,再引發一場大火,毀屍滅跡,進而促成動議確立的格局。現在我們再也查不出反對票和贊成票的歸屬,因為一下子就少了十幾個當事人!」
阿萊尼斯終於在一處壁爐前停了下來,她靠進躺椅,將凍得通紅的腳掌靠向溫暖的火焰。
「陛下!我有義務提醒您,這次是貴族院被燒成廢墟,再次就有可能是漢密爾頓宮!」
女皇陛下終於有反應了,不過她只是嘲諷地打量著魯道夫霍斯。
阿萊尼斯用手指戳了戳特勤處長的額頭,並用輕佻的語氣對他說:「你若是敢這麼說,我就敢把這些話轉告給奧斯卡,到時候……看我的丈夫怎麼整治你!」
魯道夫連忙噤聲,他發現自己再也看不透面前這位年紀尚輕的女皇陛下。
不過……總有人對這一切都不感興趣,卡斯羅蒂子爵就是如此。他在大學畢業時加入了近衛軍預備役。可由於身體孱弱被掃地出門,這被子爵引為奇恥大辱,他甚至想到僱傭殺手幹掉那個毀掉自己前程的預備役教官。儘管他最後什麼都沒做。卻養成一個不好地毛病,就是喜歡喊打喊殺。自以為是地扮演帝國軍人。
在巢穴,有一種非常刺激的遊戲。遊戲場所就在巢穴邊緣,確切一點說是在都林老城牆地下面,一座數個世紀之前用於藏兵和儲放軍械的大地庫。通往這間大倉庫的地下通道四通八達,若是沒有嚮導引路的話最好不要輕易探索。因為在地下生活的人可一點都不友善,這裡地人命和一杯苦艾酒是一個價錢。
烏煙瘴氣的空間,搖晃飄舞的火把,像瘋了一樣叫囂的人群,地底倉庫每日每夜都在上演同樣的戲碼,這裡是世界上最紅火的黑市拳賽的比武場,這裡的亡命徒和職業拳手像維耶羅那的歌唱家一樣出名。
時近午夜,形形色色的人群在纜繩圍繞地比武場地外面焦急的等待,「快刀」羅伊的衛冕戰是今晚地重頭戲。在靠近拳台的地方,卡斯羅蒂子爵擁有一張專屬於他的桌子。這是五十金泰買來的,在地庫裡還算得上是比較不錯地位置。
人群在叫囂、叫咒罵,那位挑戰者已經站在拳台上了。他披著連身斗篷,人們根本看不到他的面目,可這並不會妨礙人們對他的詆毀和攻擊。「快刀」羅伊是地庫有名的英雄,連續三十二場的不敗記錄奠定了他在黑市拳賽中的地位。至於台上的挑戰者。人們像查驗牲口一樣地品評,有的說他太瘦弱、有的說他不堪一擊,正在這個時候,主持賽事的巢穴大佬親自公佈了今晚這場衛冕戰的勝負賠率。
「快刀羅伊對霸拳李!1比4!」多明戈一邊高聲吶喊一邊抖了抖手裡的告示牌,他的弟弟小戈多立刻接過牌子,然後便把這項賭注規範傳到賽場的注台。當注台那邊摘掉「停止營業」的牌子之後,人群便爭先恐後地圍了上去,一個又一個的錢袋遞進注台,注台則把一張又一張象徵賭帖的紙券送了出去。
卡斯羅蒂子爵仔細打量著台上的「霸拳李」他看不到這名拳手的面孔,只能看到那雙裸露在斗篷外面的鐵臂。子爵咬著唇皮,他在考慮,其實他根本無法比較兩名參賽選手的實力,只不過他和快刀羅伊有些私人恩怨,這個善使雙刀的克爾卡人不該把那名上場挑戰的近衛軍少校踩在腳下,還用雙刀削去了少校的頭髮!這個傢伙侮辱了帝國軍人,他絕對該死一千次。
所以……基於這點私人恩怨,卡斯羅蒂子爵連買十九場,可快刀羅伊總是能夠擊敗對手,這就使對他恨之入骨的子爵閣下連輸十九場。卡斯羅蒂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向賭場注台賒賬時的情形,他感到羞恥、感到壓抑,可一旦賽場敲響比賽開始的銅鐘,這點擔驚受怕的心緒立刻離他遠去,他像所有流氓那樣罵髒話,像所有賭徒一樣紅著眼睛厲聲嘶喊。
也許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卡斯羅蒂子爵越輸越多,輸到已把賒賬當作習慣。他在貴族院的工作早就使他對數字徹底失去興趣,他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如果今天這場輸一賠四的比賽若是還不能獲利,他就會傾家蕩產,落得個身敗名裂的結局。
隨著一片震耳欲聾的歡呼,巢穴黑市拳賽的冠軍登場了,這是一個彪形大漢!他精赤上身、背負雙刀、鎖骨後的肩胛肌肉高高隆起。
「羅伊!」「羅伊!」「羅伊!」人群發出整齊的呼喝,快刀羅伊利落地躍上拳台,然後便用最快的速度拔出雙刀,在抖出一片燦爛的刀光之後將雙刀高舉過頭、左右交差!人群幕地發出一聲喝彩,快刀手的呼喊也傳了出來。
卡斯羅蒂子爵不屑地打量著一切,他已經看膩了快刀羅伊的出場儀式,這頭愚蠢的豬玀實在適合下地獄。
「挑戰者……霸拳……李!」賽會主持指向孤身立在拳台一側地挑戰者。人群對他的反應是輕佻的口哨和詛咒他血濺當場地口水。
霸拳李終於揭掉寬大的斗篷,圍觀地人群終於看清了他的面孔,口哨和咒罵突然弱了下來。人們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這名挑戰者竟然生就一身結實緊致的黃色皮膚,他的黑髮散亂地紮在腦後。五官扁平,瞳孔漆黑。
「是個東方人!」一名見多識廣的看客叫了起來。
「東方人?」人群終於傳來騷動,在黑市拳賽上出現這樣一個稀罕物可不是經常能夠碰到地事情,擁有東方
奴隸的大佬無疑不是雄霸一方的大人物,看來這位挑戰者的後台老闆十分強硬。也許今晚會有一場龍爭虎鬥也說不定。
卡斯羅蒂子爵雙眼放光,也許……今天就是收穫的季節。
小個子的東方人動了動手腳,擰了擰脖子,他面無表情地打量著耀武揚威的快刀手。裁判用一把斧子向他示意了一下,小個子卻搖搖頭,最後裁判只得無奈地說,「挑戰者不打算使用武器!」
人群的噓聲便又喧嘩起來,無論是東方人還是西方人,上了拳台注定有一方是死人,既然那個東方人樂於面對死亡。那麼在快刀手身上下了重注的賭客自然非常欣喜。
「那傢伙是哪來的?」桑迪楠少校碰了碰身邊地巢穴大佬,他和多明戈坐在地庫二層視野最開闊的位置。
多明戈聳了聳肩,「據說是被意利亞的商船從大海上救起來地。他什麼都不會,就會打拳!而且是正宗地道的東方拳術!」
「東方拳術?」惡魔桑迪嘀咕了一聲,他不屑地望向樓下的賽場,「行不行啊?」也許是在響應近衛軍少校的話。比賽開始地銅鐘猛然響起,人群終於爆發出最炙烈的歡呼,就在快刀羅伊仍在向觀眾致意的時候……或者說是鐘聲敲響的一瞬間」卜個子的東方拳手兇猛地急衝而出,觀眾的歡呼立刻轉變為驚叫,快刀手的反應還不算慢,但他交叉擊出的雙刀卻沒碰到霸拳李的一根毫毛。
小個子東方人眼疾手快,他用臂膀和胸肌鎖住快刀羅伊的一邊手臂,刀手想要掙扎,可霸拳李卻把那雙持刀的手在圍攔賽場的纜繩上纏了一圈。
伴隨一聲吶喊,小個子拳手猛地出腳,這一腳擊中大塊頭羅伊的軟肋,緊接著,第二腳、第三腳、第四腳!在人們驚恐地等待第五次重擊的時候,小個子卻已騰身而起,在空中借力轉身蕩出一腿,快刀手的頭部立遭重擊,被纏在纜繩上的手臂丟開長刀,高大的身體像離弦的弓箭一樣應聲飛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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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極啦!好樣的!」
一聲尖細的吶喊在鴉雀無聲的賽場顯得那樣突兀,人們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倒在地上的黑市冠軍。卡斯羅蒂子爵尷尬地坐回椅子,他承認自己興奮得直發抖,望著周圍的人投來的嫉恨眼光,子爵閣下愜意地擎起酒杯。
快刀羅伊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就像小個子拳手以為的那樣,最後那次臨空飛踢擊碎了對手的左邊鼓膜,這將導致快刀羅伊對來自身體左側的攻擊反應遲緩。
沒有給對手完全站立挺身的機會,霸拳李合身撲上,大塊頭羅伊本能地朝面前的身影遞出唯一的單刀,東方拳手側身一避,他踩著對手的膝蓋再次騰空,羅伊感到左翼腦側傳來凌厲的風聲,他想躲避,可身體的反應卻比感知慢了一線,霸拳李的膝蓋重重地撞在對手的太陽穴上,然後他便像飄落的樹葉一樣緩緩落地。至於他的對手……快刀羅伊的腦袋鬆鬆垮垮地垂在拳台的地板上,這一擊直接將他的頸骨和頭顱徹底分離。
裁判匆忙趕上拳台,他用腳踢了踢保持三十二場不敗記錄的黑市冠軍。
「他死了!」
人群終於做出反應,有的高聲叫罵、有的朝台上的東方人揮舞著拳頭、有的把輸得精光的賭券撕成碎片,還有的大喜過望地衝向注台!卡斯羅蒂子爵終於在事隔多日之後成為這最後一種人,他將賭券遞給注台裡的會計,等待對方付給他一大筆賭資。
多明戈和桑迪楠大睜著眼。他們同時瞄了一眼桌面上的沙漏。似乎……勝負只是半分鐘還不到地事。
「那個傢伙來領賭資了!」一名打手恭敬地朝主位上的巢穴大佬鞠躬行禮。
「叫他上來吧!」多明戈揮了揮手,他轉向一旁的桑迪楠,「該是辦正事地時候了!」
惡魔桑迪沒有言語。他只是專注地打量被扭送上樓的貴族青年。
這個一無是處地小傢伙似乎被打手的鐵掌捏疼了,他在一個勁兒地掙扎。似乎還在叫囂著要報告巡兵。
「門口就是巡兵!」多明戈邊說邊朝手下示意了一下,兩名高壯的打手立刻放開雞鴉一樣瘦小的卡斯羅蒂子爵。「不過我得提醒你,這裡是我的巢穴,多明戈地巢穴!人們在這兒是不會向司法部的巡兵尋求幫助的!」
卡斯羅蒂打量了一下這位傳說中的大人物。「您是……多明戈先生?」
「隨便你怎麼叫都可以!」多明戈又擺了擺手,周圍的打手保鏢立刻退到樓下。只有小戈多和惡魔桑迪安靜地坐在原地。
「請問您找我有什麼事嗎?或者說……我有什麼地方能夠為您效勞的?」年輕的子爵盡量令自己顯得謙遜一些。他面對的是巢穴的大佬,黑暗世界中一位權勢滔天的幫派會首,現在地情況不允許他擺出那副貴族少爺的可笑表情。
「子爵閣下,正如您所說!我需要你的金幣!」多明戈朝卡斯羅蒂丟出一冊帳本。「今天你贏了,我看到了,是該了結你地欠款了!」
子爵翻開賬本看了一眼,「怎麼……怎麼會有這麼多?」
多明戈聳了聳肩,「若是懷疑這個數字,我現在就借你一名會計,你自己也好好回憶一下。地下庫房輸贏有序、童叟無欺,你最好想清楚、看仔細,別砸了我的招牌。」
卡斯羅蒂難堪地翻看著賬目。就像多明戈說的那樣,每一頁都有他的親筆簽名,想賴是賴不掉地。
「我……我沒有這麼錢!」
「可問題是你輸了這麼多錢!」
貴族青年咬著唇皮,他無助地四下打量。似乎……沒人能出手幫他一把,他會失去祖先留下的大宅,失去與一位男爵小姐訂婚的機會,四處舉債會令他失去信譽,若是有人向他的上司檢舉,貴族院的那份優差也會離他而去……
「自我介紹一下!」惡魔桑迪緩緩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近衛軍少校桑迪楠霍魯姆斯男爵,我來自南方集團軍群。」
「您……您好!」慌亂的子爵閣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他怎麼也想不通一名南方軍人找他會有什麼事。
短小精悍的惡魔桑迪攬住貴族院票選記錄官的肩膀,他指了指場下,「年輕人,擺在你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是到賽場上打贏拳霸李,之前的債務一筆鉤消!二是咱們坐下來,喝杯酒、嘗嘗地庫廚師的手藝,再開誠佈公地談一談。」
卡斯羅蒂難以置信地看了看賽場上的拳手,他面對的根本就不是一個能夠取捨的問題。
「我的座位在哪?」年輕的子爵笑得很淒慘。
「您的座位在這兒!」貴族院議長莫蒂埃蘇爾特公爵慇勤地招呼著面帶微笑的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
奧斯卡打量了一下貴族院的議會大廳,他是第一次來到這裡。泰坦貴族為自身參政議政的場所佈置了金碧輝煌的裝飾品,奧斯卡看到價值連城的巨大水晶吊燈、看到排列成圓形的核桃木桌椅。最後,親王殿下的目光落在大廳門口懸掛的告示牌上,木牌上用數字板記錄著今日的時刻和當天的議題。
「教歷800年12月19日下午,一,基諾斯特拉斯省的湖鹽出口規範(第一次復議)二,在全國範圍內徵收『公共廁所保養稅』(第二次復議);三,皇室獵場野豬氾濫問題的處理辦法(第一次復議)……」
都是些什麼東西?奧斯卡收回目光,他已經下定決心——以後若是沒什麼事情的話就不會再打貴族院的主意,這裡地貴族大佬都有各種程度的精神問題。
「對南方五省成立聯合政府的第三次復議排在最末」,莫蒂埃蘇爾特公爵邊說邊為端坐在主席台旁邊地親王殿下送去一杯熱騰騰的紅茶。
「抱歉殿下。這種安排可能會耽誤您一下午地時間,但您也看到了,其他的議案都很急迫。地方上都在等結果!」
奧斯卡沖滿臉諂笑的蘇爾特公爵輕輕點頭,他並未流露出任何不耐煩的神色。不過他倒有些好奇,因為一位帝國公爵若是能夠活成莫蒂埃蘇爾特這副下作的樣子也算極為新鮮。在奧斯卡看來,他在從前結識地那些大公爵都是些精明強幹的實權人物,而這位蘇爾特公爵……若不是奧斯卡相信妻子的眼光,那麼他在見到莫蒂埃蘇爾特對帝國女皇那副嘴臉的時候一定會誤認為他們有過一腿。
「我有點不明白……」
「您請講。別客氣!」老莫蒂埃像妓女一樣貼了過來,他那雙寫滿阿諛的眼睛放射著偽善至極的虛假瞳光。
「為什麼要把南方五省的議案排在那個什麼『公共廁所保養稅』的後面?」
「呵呵!我的殿下,這您就不清楚了!」貴族院議長攤開一紙卷宗,「您知道帝國境內有多少間公共廁所嗎?」
奧斯卡差點噴出一口茶水,「知道這個幹什麼?」
蘇爾特煞有介事地瞪大眼睛,「您這樣說就不對了!公共廁所的數量和位置決定我國衛生事業地成敗,這些公廁體現了我國的國格和民眾的道德水平!當然,我所說地這些還不包括近衛軍控制的廁所,您知道嗎?從公廁的質量和密度就可以看出帝國軍人的福利標準……」
整整一下午,奧斯卡聽到地都是這種或類似的言論。他還親眼目睹年紀大得足夠做他祖父的兩位老議員因為王宮門前車輛停放問題發生口角,最後升級為鬥毆!如果說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仍對都林有一絲留戀的話也已在這時消磨殆盡。最後的最後,終於輪到南方五省成立聯合政府的第三次復議。在場的南方貴族摩拳擦掌,他們彼此打氣,還不斷向高高在上的親王殿下透去試探的眼光。
奧斯卡始終坐在原地,既無驚也無喜。他打量著面前這些聒噪、庸碌、於國於民沒有哪怕是一點用處的榮勳貴族階級。他們依仗家世和世襲爵銜端端正正地坐在這裡,說著一無是處卻又冠冕堂皇的官話,討論無邊無際說出來都令人笑掉大牙的所謂國家事務……如果換成他坐在阿萊尼斯的位置上,他就讓這晨昏暮鼓的貴族院議會制徹底成為歷史名詞,他要讓後世子民只能在歷史教材上發現這處荒唐至極的元老院遺跡!不過……這個時間也快了!可以說幾乎是立即!
「今天的最後一項復議!」蘇爾特公爵在主席台上重重地落錘,他環視了一遍在場的貴族,並用抑揚頓挫的聲音高聲說,「先生們,紳士們!這已經是南方五省成立聯合政府一案的第三次復議,大家都知道規矩,我相信你們會慎之又慎地考慮!那麼從現在開始……」
老公爵瞄了一眼大廳一側的座鐘,「給大家五分鐘的時間權衡利弊,然後開始不記名投票表決!在面前的牛皮信封上寫下同意或是不同意。記住規矩,字跡模糊或是信封空白都算棄權!最後,務必將信封交給我們的票選記錄員卡斯羅蒂子爵!」
「子爵閣下您準備好了嗎?」貴族院議長轉向主席台下方的票選記錄席。
卡斯羅蒂子爵像往常那樣敲了敲他的手錘,這表明記錄員已經做好工作準備。可就在這個時候,子爵閣下的目光與望往這邊的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撞在一起。像受到驚嚇一樣,卡斯羅蒂匆忙迴避,不過還好,沒人注意到帝國皇夫嘴角揚起的冷笑和票選記錄員因過度緊張而不斷淌落的汗水。
時間一分一秒的推移,記錄員的隨從已經走遍全場,他們收齊了一百二十八位貴族院元老議員的選票,最後統一交給不斷擦拭額頭的卡斯羅蒂。
卡斯羅蒂在懷疑,他的小動作到底能不能瞞過場內近三百雙眼睛?
不過……他更擔心自己的家財和拳台上地那個小個子東方人!突然!年輕的記錄官愣住了!他好像已經完成了調包的動作,這可真是見鬼!看來那幾個小偷對他地不斷訓練還是有些好處。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完成了這項說來不容易、做起來卻輕鬆無比的工作。
瞄了一眼場內無所事事地貴族元老,卡斯羅蒂子爵穩了穩心神,他早就聽說過南方商人和南方貴族的富有。如果主席台上的那位親王殿下真的在事成之後履行承諾,那麼自己就可以擁有一家大型的搏擊俱樂部。他就可以在自己地俱樂部裡欣賞令人熱血沸騰的生死拳賽……
「贊成票……一枚……反對票……一枚……」
記錄員的報數開始了!南方貴族焦急地等待著,不過場內仍有許多人在幸災樂禍地看熱鬧,他們嫉妒南方人的富有,如果南方五省聯合政府的成立
能讓這些暴發戶更好的聚斂財富,那麼他們絕對不允許。再說誰都知道主席台上的那位親王殿下為什麼會列席今天的議會。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經營南方不是一天兩天,至高無上的女皇陛下也盯著這項議案好幾個星期,這種時候誰都知道該怎麼做!不過……是他們聽錯了嗎?
「南方五省成立聯合政府的最後一次復議!」會議票選記錄官大聲讀出結果。「贊成票55枚、反對票52枚、21枚棄權……按照議會章程,此項議案……」
南方元老議員地歡呼淹沒了卡斯羅蒂子爵最後的話音,一些年輕的貴族議員甚至跳上桌子,大力擁抱彼此。
「不對吧?」貴族院議長已經離開主席台,他手忙腳亂地翻揀著堆在記錄員桌面上地牛皮信封。
「是啊!一定是哪裡出錯啦!」一個大腹便便的貴族元老立刻響應起來,這應該是不可能的事!前兩次的票選雖然都是以微弱優勢否決了南方人地議案,但敵視南方人的議員早已在最後這次達成一致,根本不該出現南方人三票勝出的局面。
卡斯羅蒂子爵的慌亂完全寫在臉上。他結結巴巴地向議長解釋,「我「「「我也不相信!可……可我數了三遍!」
議會現場終於陷入混亂,一大群元老叫囂著重新投票。而熱情滿懷的南方貴族以及他們的元老議員自然不願!雙方人馬分成兩座陣營,互相謾罵、互相詆毀、互相投擲手套和各種莫名其妙的小東西。
莫蒂埃蘇爾特公爵看了看手上的票選結果,又看了看大吵大鬧的雙方陣營。場面太混亂了,貴族院議長驚恐地發現兩方人在數量上真的分不出高下!除去那些坐在原位看熱鬧的「棄權票」一時半刻還根本說不出個所以然。
「這……這讓我怎麼向女皇陛下解釋這見事?」蘇爾特公爵死命瞪了一眼畏縮成一隻雞鴉模樣的卡斯羅蒂子爵。
「我想……您還是先向我解釋一下為什麼遲遲不能認定第三次復議的結果?難道我們不是按照法定程序進行票選的嗎?」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的聲音冷冷地傳了過來。
蘇爾特公爵嚇得一哆嗦,他四下打量了一下,一位叫得最厲害的貴族大佬扯著嗓子厲喊!
「再選一次!再選一次!用實名投票再選一次!」
「啊哈……是啊是啊!」得到提示的貴族院議長連忙應承下來,他又用佈滿媚笑的面孔轉向一臉陰霾的帝國親王。「殿下……您看,他們要求實名票選!」
奧斯卡輕輕搖頭,「議長閣下,如果您認為票選有誤,那麼我同意以記名的方式再選一次,可前提必須是您能在泰坦法典和任何相關法律法規上找到依據,要不然……您就得跟我去女皇陛下面前解釋這件事。」
莫蒂埃蘇爾特從來就不是一個有主見的人,相信阿萊尼斯女皇把他推上貴族院議長的位置正是看準這一點。驚慌失措的老公爵望了望張牙舞爪的南方貴族,又看了看狀似滿不在乎卻又不斷向四周擴散寒氣的帝國親王……也許,把這個爛攤子交給女皇陛下去裁決應是不錯的一件事。
「大家靜一靜!大家靜一靜……」蘇爾特公爵的聲音終於令混亂地議會現場安定下來,貴族元老們圍了上來,大家都在等待會議主席的發言。
「既然大家各持己見。請允許我帶著些選票謁見女皇陛下,只有女皇陛下才能做出公正的裁決!」
「對!請女皇陛下裁決!」南方貴族和反對派一同爆發出刺耳地呼聲。
不過也自詡聰明的傢伙嗤之以鼻地哼了起來,「幹嘛那麼麻煩。咱們就在現場數數人頭,誰反對誰贊成不就清楚了嘛!」
「是啊是啊!選票有問題!這不公平!」
奧斯卡突然揮手。現場內地聲音斷斷續續地弱了下來,看來還是沒人敢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