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坦穹蒼下 第二十二集 第三章
    教歷800這一年,都林的冬天來遲了。轉眼就到了11月末,可高大的梧樹和路邊的草坪還透露著墨汁一樣的綠。

    晚秋總有落葉,那些不耐寒的低矮灌木和自家庭院裡的花朵早就是一副破敗不堪的光景,從首都出發轉向四周的森林或是山地,這種秋意更加明顯。林地有風和不斷掉落的果實,山地有不定時的秋雨,從一塊塊的雨雲中鑽出來,伴隨觸目驚心的電閃雷鳴。

    大自然賦予天鵝山童話一般的景觀,尤其是秋天,楓葉紅得一塌糊塗、最後一季山茶花漫山遍野的時候。從山腳下的甬道走上來,白日中的光影稀疏地散落在樹間,一些小動物在林中穿行,當你留意到它們,它們又眨眼不見。

    天鵝湖還是那樣美麗,與她邂逅過的人都會留下一篇遊記,可當再一次與她重逢,人們又發現她已完全變了樣子,具體哪裡不同是說不清的,人們就努力尋找修辭。有人說天鵝湖是光明神的鏡子,湖水的倒影就是神明的樣子:有的說天鵝湖是一顆神明遺棄的寶石,她的喜怒哀樂都是因為造物主的大意:還有的說,天鵝湖是孕育生命的聖地,神話時代的大地之母曾在此沐浴,然後便懷孕,誕下世上最偉大的神氏。

    11月末的天鵝湖就是如此,碧水蕩漾,映著雲彩和天光,四周的大山是她的港灣,身旁的城堡是她的騎士。不過有人說天鵝山城堡更像一位公主,可是誰管他呢?站在湖邊。吸著湖水和泥土地氣息,眺望城堡腳下升起的炊煙,即使是被世俗事務折騰得筋疲力盡的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也難得地露出笑容。更何況,今天他是來參加一位老朋友地婚禮。

    婚禮就在湖邊舉行。天鵝山城堡裡的侍從在連接水岸地一處小台地上搭建了拱門形狀的花籐架,拱形花架的頂點擺放著光明神的塑像和一個金光閃亮的十字架。

    牧師站在花架下面,新郎新娘正對著他。看情形,繆拉貝德貝亞將軍已經與他地勝利女神交換了信物,牧師微笑著。向觀禮的人群大聲宣佈,面前這對新人已是神明祝福過的合法夫妻。

    觀禮的人群分立新郎新郎兩側,左邊是新娘的親朋,確切一點說是在首都農墾部佔有一席之地的呂貝克家族,而新郎所在的右邊,說實話,與人頭攢動的左邊比起來,繆拉的朋友寥寥無幾,只有他的家長和跟隨家長地人趕來觀禮。

    不過這種情形並未減少婚禮的喜慶氛圍,呂貝克家族愛好大自然、音樂、文藝。這一家成員眾多,是首都圈著名的樂天派。埃俄涅妮小姐地婚禮更像是呂貝克家的家庭慶典,老老少少像孩子們那樣放禮花、捉弄新郎、搗亂宴會。而繆拉只得誠惶誠恐地奉陪下去,突然多了一門熱情過頭的親戚,這令他感到無所適從,不過為了身邊的新婚妻子。繆拉只得苦忍下去。

    奧斯卡總算見識了真正地婚慶狂歡,呂貝克家的人確實是愛好玩樂、耽於享受的一群搗蛋鬼。他看到自己的騎兵統帥被人固定在椅子上,一位女士用腳上的高跟鞋給他灌酒,一群孩子用繆拉的將軍劍追打嬉鬧,似乎只有新娘沒有受到騷擾。

    奧斯卡將埃俄涅妮拉到身邊,他指了指不遠處的城堡,「喜歡嗎?」

    埃俄涅妮揭開面紗,她有些不太確信親王殿下的語意。「這是天鵝山城堡,童話中的城堡,沒人會不喜歡的。」

    奧斯卡微微一笑,他從懷裡掏出一把閃閃發亮的金鑰匙。「喜歡就好,她是你的了!是我送給你和繆拉的……」

    「不!」埃俄涅妮被嚇得跳了起來,怎麼可能?或者說怎麼會?把天鵝山城堡當作婚慶隨禮送人?說真的,新娘有那麼一刻在懷疑面前這位殿下的頭殼一定是壞掉了,要不然就是他在都林的貴族院受了什麼刺激。

    「怎麼了?」繆拉趕了過來,他好像聽到妻子在對小主人大喊大叫。

    奧斯卡靠在一具高背椅上,他愜意地打量著美麗的城堡。

    「城堡……他的城堡……」

    紅虎軍長奇怪地看了一眼語無倫次的妻子,他又轉向奧斯卡,「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城堡怎麼了?」

    奧斯卡把手裡的黃金鑰匙晃了晃,「要送人一棟大房子,當然要準備這樣一把鑰匙。」

    繆拉望了望城堡,他已經明白了,「可是……那不是一棟大房子,那是天鵝山城堡,是您的母親留給……」

    「不!」奧斯卡搖了搖頭,「我到昨天才真正明白,都林沒有一件東西是真正屬於我的!」

    繆拉想了想,然後便從家長手裡接過這份價值連城的禮物,他的妻子剛想說話就被他制止了,他打發面色不郁的埃俄涅妮加入自家的群體。

    紅虎軍長拉過一把椅子坐到親王身邊,他看得出,這位一度意氣風發的年輕元帥正被頹唐喪氣的心緒折磨著。

    「就因為貴族院駁回了成立南方五省聯合政府的議案?」繆拉小心地問。

    奧斯卡嗤笑了一聲,「你應該說……是貴族院第二次駁回了成立南方五省聯合政府的議案。」帝國親王淺淺抿了一口高腳杯裡的香檳,他的眉宇糾結無數焦慮。「泰坦法典明文規定——當貴族院第三次否決同一議案的時候,這項議案將自動擱置三年,也就是說……我們只有一次機會。」

    繆拉眨了眨眼,他只對水仙軍管條例瞭然於胸,對泰坦法典可是一點都不熟悉。想來想去,他也不知怎麼安慰愁腸滿腹的小主人,最後他只得說,「那樣的話我們就抓住這最後一次機會。」

    奧斯卡苦笑。「你覺得……我地妻子會給我這樣的機會嗎?」

    繆拉張了張嘴,這次他可一個字都說不出了。

    奧斯卡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也許,他只是憂愁。倒不見得多麼在乎這件事。

    「繆拉,你跟隨我八年。與我一同經歷了無數風波,可以說……你看著我登上今時今日地身份地位。在這中間,你有沒有發現什麼?或是明曉什麼道理?」

    繆拉又仔細想了想,最後他說:「劍與火!」

    「劍與火?」奧斯卡有些詫異,這好像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是地!劍與火!」繆拉用異常肯定的眼光回視他的家長。

    記得第一次見到家長時,他還是個衝動好鬥的孩子,可是現在……「您仔細想想,就像您說的那樣,我們經歷了無數風波,哪一次不是用劍和烈火解決問題?有些事情看似複雜,但我們若是用最簡單地辦法去處理……」

    「用劍與火去處理?」奧斯卡瞪著眼睛打斷繆拉的話,他在沒有深思熟慮之前就給予否定。

    「有什麼不可以的嗎?」紅虎軍長露出一副軍人才有的神情,他挺著胸,氣勢昂然。單手緊緊抓著用以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劍。

    「既然我們的言辭不能打動對方,既然我們的努力就要化為泡影,我們只能用劍與火來解決這件事。」

    奧斯卡搖頭。猛烈地搖頭。「不!不!這行不通!這是都林!是我妻子的都林,是我的皇帝的都林。」

    「是啊是啊……」繆拉竟用一種隱含譏諷地目光打量著年輕的親王殿下。「阿萊尼斯是您的妻子、是您地女皇,可現在她的頭銜又多了一個您的絆腳石!在我看來,您的選擇只有兩種。我相信您也發現了,一是把這塊大石頭搬開,讓咱們走過去:二是就讓她擋住去路,咱們聽天由命。」

    「阿萊尼斯……是我地妻子!」奧斯卡幾乎是呻吟出聲,不過他在表示肯定的時候已經下意識將「我的女皇」給省略了。

    「繆拉!你知道的,我不會傷害阿萊尼斯!」也許是察覺到自己的話語氣勢虛弱,奧斯卡又堅定地補充了一句。

    繆拉笑了,他承認自己在用輕蔑的眼光看待主人。「說實在的,您剛剛說的這些無一不是胡扯,您口口聲聲說不想傷害阿萊尼斯,可您一直在做傷害阿萊尼斯的事!」

    奧斯卡的目光危險起來,他死盯著繆拉的眼睛,他從小就不喜歡被人解析、被人揭穿偽善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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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繆拉迎著親王的眼睛,他知道這不是顧及顏面的時候。

    「難道我說錯了嗎?您一直都在傷害她,當一個深愛你的女人看著你與其他的女人吻頸交纏,甚至結婚育子,這種傷害還不夠嗎?而且……請您不要把擁有四位正妻這種事說得理所當然,您若是以為這是神明的恩賜就大錯特錯了,這只是神聖安魯擁有的一種特權,所以……阿萊尼斯不會抱怨神明,她是女人,她只會抱怨你!」

    奧斯卡猛地別開頭,他想發火,可又想到這是繆拉的婚禮,再說他的確找不到任何反駁的詞句。最後,情節抑鬱的親王殿下只得妥協一般地說,「我承認行了吧?我是傷害過阿萊尼斯,還不止四位夫人這件事。但我已經發誓不再傷害她,我……」奧斯卡突然感到無話可說,這一次,他已經下意識地把「我的妻子」這項認知也省略了。

    繆拉搖了搖頭,他在歎息。「沒有用的!沒有用的!您只是這樣以為而已,若是說白了,您不是不想傷害阿萊尼斯,而是不想觸怒她!」

    奧斯卡半晌都沒有言語,他的嘴唇像裂開的樹皮一樣乾燥,他的心臟像破損的沙陋一樣滲落著情感和一切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做了這許多,僅僅只是不想觸怒阿萊尼斯?奧斯卡反覆思量,他覺得不想觸怒阿萊尼斯和不想傷害阿萊尼斯是同一件事。可是……為什麼在說出來的時候卻又從中發掘出許多大不同的觀感呢?難道……真的是怕……怕她被激怒?可這只能說明愛她至深,才會懼怕傷害過後可能出現的場景。

    奧斯卡單手掩住半個面孔,只露出一雙蘊涵著不確定的眼睛。這應是他第一次發現。不管之前或之後地過往,他深愛阿萊尼斯,愛到怕她的一個眼神和一個心意。但是……這種已經刻骨銘心的愛戀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地呢?奧斯卡又開始懷疑。因為他實在搞不清楚這件事。

    「元帥、家長!」繆拉低聲呼喚,他指了指被家人和歡笑包圍在中間的埃俄涅妮。曾在生死殺陣中幾進幾出也不皺下眉頭地繆拉貝德貝亞露出滿眼的幸福,他對親王說,「您知道我為什麼會愛上她嗎?」

    奧斯卡搖了搖頭,他並不認為一個男人一旦愛上一個女人是可以用理由或是有限的言辭來解釋的。

    「因為她讓我知曉一個女人真正希望得到的是什麼東西?」

    奧斯卡更加疑惑,一個女人真正希望得到地是什麼東西?珠寶?首飾?豪宅?名利?男人的愛?同類的嫉?這誰說得清呢?

    繆拉仍在用充滿愛意的眼神凝望他的妻子。他對身邊的家長一字一頓地說:「一個女人……真正希望得到的……就是主宰自己的命運!遇愛就放縱地愛、遇恨就刻骨地恨!這樣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女人。」

    若說恍然大悟倒也不會,奧斯卡只是隱約體會到繆拉話語中地深意,他不瞭解女人,更未思考過女人真正希望得到什麼這樣的問題。他的愛是盲從地、盲目的,其中還攙雜著各種各樣的限定條件,若是這樣……奧斯卡又不敢確信了,他對自己與阿萊尼斯的情感再一次充滿不確定地懷疑。

    「那麼……」繆拉沉吟一陣,他覺得該是攤牌的時候了。「還是那兩種選擇!一,搬走石頭;二,聽之任之!您是家長。我的主人、我的統帥,您得做決定。」

    奧斯卡終於挪開擋住面孔的手掌,他的手撫過髮鬢、撫過腦後、撫過那條染了發油、編製得異常整齊的小辮子。辮子是他的阿萊尼斯今天一大早的手筆。

    「哦啦……」伴隨一聲深長的歎息,奧斯卡用不願被任何人聽到的聲音低聲說:「召集人手……」

    不管怎樣,繆拉聽到了,他大喜過望地站了起來。並朝面前的家長猛力地敬禮,也許他的蜜月假期很可能因此而泡湯,但沒有什麼是比在首都大幹一場更令人開懷的事。

    奧斯卡在下午就離開了天鵝山,帶著塔裡。馬車跑得不快,親王殿下衝著車窗出神,最近他似乎經常做這種事。窗外熙熙攘攘,是整個世界的縮寫。農人在田間地頭辛苦勞作,遠遠見到騎士和華麗的皇室馬車便趕緊跑到路邊跪在地上。一些紳士摘下帽子向馬車行禮,不過更多人都在忙著各自的事情,他們裝作什麼都沒看到。

    牧師把教堂門外的徵兵宣傳畫揭了下來,換上催收十一稅的大條幅,人們就圍攏上去,對

    條幅上的明細規定指指點點,但這些被生活的苦難磨礪慣了的老百姓只是下意識地抱怨兩句,再多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臨近城市,繁華的氣息逐漸厚重,街道上開始出現行色匆忙的路人和步態悠閒披著毛線披肩的女士。城裡人多,車也多,馬車在石板路上穿行,匯聚成一片嗚隆嗚隆的聲響;間或會有一名郵差或是騎士,駕著標有政府財產的高頭大馬與街上的人群擦身而過,若是刮到路邊的小商販,街頭巷尾立刻就會傳來南腔北調的叫罵聲。

    司法部的巡城兵馬沿著集市外的小街過來了,這些老爺兵各自晃著一根明晃晃的短馬鞭,馬鞍下面還吊著一根茶盞粗的大棒。遇到胡攪蠻纏或是看不順眼的傢伙,這幫喜好找麻煩的巡兵就會揮舞大棒亂砸一氣,直到對方拿出幾個泰士或是已經奄奄一息。

    在街上討生活的都是一些可憐人,都林城真正的紳士都在王者之路兩側的國家公務區,這裡沒有巡兵騷擾,也沒有跟你糾纏不清的街頭藝人,只有穿著燕尾服甩著黑色手工雨傘的紳士在緩慢穿行。他們就像一群只會搖擺的兩足動物,面目雖然生動豐富,可骨子裡卻透出呆笨麻木的氣息。

    「你和首都衛戍司令相處得怎麼樣?」奧斯卡突然轉向塔裡。

    近衛軍炮兵中將師長只是聳了聳肩,「您是指阿蘭元帥的小孫子嗎?」

    「恩哼……除了他還有誰?」奧斯卡冷哼了一聲。

    塔裡揉了揉鼻子,他最近有些傷風。「應該怎麼形容勒雷爾休依特普雷斯頓將軍呢?」炮兵師長沉吟半晌。「就像他爺爺一樣,一個真正地軍人,也許沒有銀狐阿蘭那樣老成。但他也算是精明強幹。」

    「我是問你和他相處的怎麼樣?」奧斯卡有些不耐煩了。

    塔裡攤開手,「還能怎麼樣?平平常常!我和他級別差不多。他也不好意思命令我。再說我成天無所事事,又不像他那麼忙,只能自己找樂子。」

    奧斯卡有些擔心地望著老朋友,「跟我說說,你都幹什麼了?」

    塔裡笑了起來。「你就放心吧!我已經過了四處惹是生非的年紀了!」近衛軍炮兵師長邊說邊神秘地伸手探進胸懷,「您知道我在研究什麼嗎?」

    奧斯卡看到炮兵中將掏出一卷圖紙,待塔裡把圖紙打開以後他才看清這是都林市內地平面效果圖。

    塔裡自信滿滿地打量著他的傑作。「您看啊!通過一個多月地實地考察,我絞盡腦汁才琢磨出這份東西。這上面標注著每一門火炮在都林城裡的擺位,一旦城市出現亂局,只要我的火炮在這些炮位上,我敢保證沒人能夠抵達皇宮和各處重要的政府部門……」

    奧斯卡一把就將這份圖紙搶了過來,「塔裡!你是個白癡!」

    炮兵師長有些疑惑,他覺得自己做的是一件好事,為都林城防事業做點貢獻。這難道不應該嗎?

    奧斯卡打量了一下炮兵師長地傑作,他還帶著那種獨特的笑,只是十分陰冷。

    「若是你在這些炮位上掉轉炮口。都林城是不是就完了?」

    「怎麼可能?」塔裡瞪大眼睛,他不太明白親王殿下是什麼意思。

    奧斯卡將圖紙丟到塔裡懷裡,「還說你不會惹禍?把這份東西記在心裡就行了!若是你把它被糊起來掛在辦公室的牆上……相信第二天全世界的人都會知道該如何進攻都林。」

    「那……那可怎麼辦?我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

    「得了吧!」奧斯卡又瞪了一眼那份圖紙,他敏銳地察覺到。圖上的火炮將是一柄雙刃劍,進可以抵禦強敵,掉轉炮口就可以毀滅都林和這個國家的上層建築集體。若是阿萊尼斯知道塔裡在擺弄這樣一份東西……

    奧斯卡吸了一口冷氣,他終於確信繆拉的分析,他的確怕阿萊尼斯,怕阿萊尼斯的強勢會摧毀他在心底想要維護地某種東西。不過……

    話說回來,自己若是真的想要維護與阿萊尼斯的關係,又怎麼會命令繆拉秘密召集人手?看來這件事一時半會兒還說不清。

    「陪我去喝酒吧!我要看著你把這件東西燒成灰。」奧斯卡煩躁地嘀咕了一聲。

    「呃……這個……那個……」

    「你想幹嘛?捨不得?」奧斯卡地目光危險起來。

    「我不是那個意思!」塔裡連忙解釋,「我是想說……我約了人!」

    奧斯卡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派個傳令兵告訴那個人,就說約會改期了!」

    「嘿老朋友!你可不能這樣!」塔裡有些著急了,「我和艾雯莉約好的……去拜訪她的父母!」

    奧斯卡還是有些搞不清狀況,他用難以置信的眼光上下打量「拐棍兒塔裡」

    「艾雯莉是誰?」

    「她是……布埃德侯爵家地小姐」,塔裡支支嗚嗚地哼唧,「呃……你知道……這是正式的拜訪!再說布埃德侯爵家門禁森嚴,這一代的布埃德侯爵還是看在我是一位戰鬥英雄的份兒上才允許他的女兒與我交往,我很珍惜艾雯莉……她就是那個與我結伴終生的女人。」

    「停車!」奧斯卡突然大叫一聲。

    跟隨隊伍的侍衛為親王殿下打開車門,奧斯卡對著塔裡朝門外一努嘴,「滾出去!」

    塔裡就莫名其妙地滾了出去。望著絕塵而去的龐大馬隊,炮兵中將一個勁兒地犯嘀咕,「不知道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又壞了哪根筋?」

    就在塔馮蘇霍伊子爵像個棄兒一樣杵在路邊的時候。親王殿下地馬隊裡轉出一名騎士,騎士馳回炮兵中將下車的地方,並對一臉莫名其妙的拐棍兒塔裡說:「子爵閣下。親王殿下囑我向您傳話,殿下說。在您與為小姐走進教堂之前不要讓他看到你!」

    「真不愧是我地老朋友……」塔裡苦笑著搖頭,最後他還是朝馬車消失的方向敬以軍禮。

    在許多東方流傳而來地傳奇故事中,給西方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無非是那些身懷絕技的俠客和以神秘的龍形圖騰為信仰的東方帝王地故事。

    不過在西方人看來,東方人的帝王並不懂得享樂,因為……哪有人會把自己圈在四壁都是高牆的宮室裡?那樣的東西稱不上是皇宮。更像是集中關押精神病患者的場館。

    大概是從神話時代開始,西方的國王就已向臣屬貴族開放王宮,只要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王宮就是最高級的遊樂場地。不過當然,東西方的帝王都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宮廷中地遊戲和各種娛樂項目都要以取悅帝王為最終目的。

    當奧斯卡回到漢密爾頓宮的時候,首先看到地就是那群等待女皇陛下施捨晚餐的大貴族,其實這些傢伙早已嘗遍世上的山珍海味,他們只是貪戀皇宮餐桌上的一個座位。

    穿過擁擠地走廊,撇下那些阿諛諂媚的人群。再穿過幾間正在表演雜耍的遊樂室,還未進門奧斯卡便聽到他的妻子發出一陣極似母貓叫公貓的笑音。親王殿下在門口整了整著裝,又深吸幾口氣。當他打開大門時,滿佈陰霾的面孔已經浮現一個燦爛至極的笑容。

    「親愛的!介意與我分享你的快樂嗎?」

    「哦啦!」女皇陛下學著丈夫的口氣歡叫了一聲,她從台階上的寶座裡跳了下來,大大方方地奔向丈夫的懷抱。丈夫用炙熱的嘴唇吻疼了她。可她更加興奮、更加開心。

    「我的奧斯卡,快來看看,快來看看!我本來以為你要錯過啦!」

    奧斯卡環顧四周,皇宮大廳內滿是歡聲笑語,一隊侍者貼著牆根站在遠端,他們脫著銀製的餐盤,上面都是佳餚美酒,任人取用;陪伴女皇陛下一同玩樂的人群彷彿擁有同樣一副面孔,奧斯卡一個都不認得,即使認得也叫不出名姓。

    穿戴將校服的軍人、盛裝亮相的夫人小姐、挺著大肚腦的政府官員、胸膛掛滿榮譽勳章的世襲貴族,形形色色的人們爭先恐後地奉承仰躺在雲端的阿萊尼斯。而阿萊尼斯……她的樂趣來自於一頭畜牲,長手長腳,滿身黑毛,形狀可笑,但奧斯卡也叫不出這頭畜生的名字。

    「馴化的黑猩猩,會表演的黑猩猩!」阿萊尼斯邊說邊扯著丈夫的手臂,圍在四周的人群立刻給女皇夫婦讓開道路。

    「黑猩猩?」奧斯卡想笑,可他覺得自己笑得像那頭畜生一樣難看。

    「快點!讓我的丈夫瞧瞧它的表演!」阿萊尼斯大聲吩咐那位不知打哪來的馴獸師。

    打扮成小丑的馴獸師連忙向女皇夫婦行禮,然後他便朝那頭畜生使了個眼色,黑猩猩突然朝馴獸師的褲襠踢了一腳,結果他的那副醜態自然引得圍觀的人群哄堂大笑。

    接下來……翻跟頭、打把勢、做鬼臉、裝瘋賣傻、癡愚犯蠢,一人一獸將皇家宮殿鬧了個天翻地覆,阿萊尼斯在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還不忘展示她那王者的豪氣,女皇陛下朝她的宮廷長官大聲吩咐,「賞!賞金幣!」

    紀伯納委西阿塞利亞侯爵立刻掏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不過他的妻子攔住了他,卡梅倫夫人一把搶過裝滿金幣的錢袋,只丟給黑猩猩一個銀幣。

    結果呢?看看這頭畜生是多麼聰明啊?它對那枚銀幣連看都沒看,只是繞著卡梅倫夫人轉了一圈,然後突然掀開這位夫人的裙擺。一雙被白色絲襪包裹的迷人的大腿立刻顯露出來,受驚的卡梅倫夫人尖叫出聲,她丟開錢袋只顧遮掩裙子。

    聰明的畜牲一把搶過錢袋,然後便敏捷地躥到女皇陛下的寶座上。;阿萊尼斯終於笑倒在丈夫的懷抱裡,圍繞她地人群也陪著放肆地笑了起來。只有倒霉的委西阿塞利亞侯爵夫人氣急敗壞地呆在原地。

    奧斯卡也笑了,他倒不是為了眼前這幕荒唐的喜劇,而是為了自己地懦弱、為了自己的幻想。他不該嘲笑自己嗎?事情地確就像菲力普古裡安說過的那樣——都林完了!都結束了!

    小丑打扮的馴獸師撲跪在深受其害的侯爵夫人腳下不斷哀求,四周的人群發出一浪高過一浪地笑聲。一頭奸計得逞的畜生大模大樣地坐在皇帝的寶座上數錢,而本應坐在那裡的帝國女皇癱在男人懷裡開心得近乎立刻就要死去……

    各種聲浪各種含混色澤的景象令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頭暈目旋,他踉蹌腳步、扶著一根石柱,「阿萊尼斯,我累了。阿萊尼斯。」

    女皇陛下緩緩收起笑容,她在平復臉上的紅潤之後才關切地打量丈夫。「你怎麼了?繆拉的婚禮遇到什麼麻煩了嗎?」

    奧斯卡搖搖頭,「我只是累了!」

    帝國女皇終於收起輕浮的舉止和行狀,她挺著胸膛,向四周的人群擺了擺手,「各位,今天就到這裡!」

    畜生被牽走了,它的主人滿載金幣;貴族官僚跟著走了,他們追著畜生議論紛紛,這是頭能讓女皇陛下開心大笑地稀罕畜生。值得他們逢迎;最後,夫人小姐們也離開了宮殿,她們唧唧喳喳地講著話。說的無非是今天在宮室裡的見聞。

    現在環顧四周,沒有了歡笑、沒有了吹捧、沒有了玩物、沒有了人流如灼地氛圍,稍稍有些失落的阿萊尼斯一世女皇陛下只得轉向她的丈夫。她的丈夫斜靠在一具沙發裡,似乎是在琢磨心事。

    女皇陛下微微一笑。她坐到男人地膝蓋上。奧斯卡連忙調整坐姿,他盡力讓女人坐得舒服一些。

    「我發現了!」阿萊尼斯使勁兒刮了一下男人的鼻子。

    「發現什麼了?」奧斯卡勉強提起興致,他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是一副對答如流的樣子。

    「卡梅倫的大腿可真白、真結實!讓我的丈夫都看呆了!」

    「哦啦……你得了吧!」奧斯卡苦笑起來,他承認自己是在發呆,可絕不是為了委西阿塞利亞侯爵夫人的大腿。

    女皇不依不饒,她又用手指刮了一下小男人高挺的大鼻子。「怎麼!難道是我看錯了嗎?我和你近在咫尺!」

    奧斯卡用力攬住妻子的腰肢,「我的阿萊尼斯,你得承認!你嫉妒是因為卡梅倫夫人可以在大庭廣眾之下展露大腿,而你卻不可以!」

    阿萊尼斯猛地掐了一把男人的胸肌,「你是把我形容成一個喜好暴露的淫蕩女人嗎?」

    奧斯卡的手掌已經伸進妻子的襯裙,他滿意地看到受到侵犯的女皇陛下緊緊蹙著眉頭,呼吸越來越急。

    「我是我的淫蕩暴露妻!我一個人的!」

    女皇陛下嚶的一聲鑽進男人懷裡,她用牙齒撕咬男人的鎖骨,而她的男人也亢奮地抓住

    她的頭髮,那雙作怪的手掌終於離開結實緊滑的大腿,並已兇猛地覆上女人下體的禁地。

    「哦啦……不會吧……」奧斯卡發出一聲慘痛的呻吟,觸手之地傳來月經帶的質感,倒霉的男人只得在抱怨過後一個勁兒的深呼吸。

    阿萊尼斯伏在男人懷裡悶頭怪笑,「這是對你那雙賊眼的懲罰。」

    奧斯卡十分冤枉,他的硬挺已經漲大,可他的妻子卻掛起免戰牌,這種事說出來都覺得懊惱,更別提我們的當事人。

    「繆拉的婚禮怎麼樣?」女皇從丈夫的大腿上躍了下來,她整了整自己的衣飾,然後儀態萬千地坐入金光閃閃的皇椅。

    「還過得去!」奧斯卡也整理了一下心情,他從手邊的餐盤裡挑揀了一個新鮮的橙子,不由分說便開始剝皮。「繆拉要我代為轉達他的謝意,你送的禮物十分珍貴,不過唯一的遺憾就是你沒有親自到場,再怎麼說你也是新郎新娘的半個介紹人。」

    阿萊尼斯聳了聳肩,「我可一點時間都沒有!這你是知道的!」女皇陛下邊說邊扳開指頭。「上午是與荷茵蘭大使的外務照會,中午是軍部一位退休老元帥地葬禮,下午又是什麼見鬼的內閣統計年會!真搞不懂帝國養著這麼多的官吏到底是為了什麼?這裡地事情都得由我親歷親為!」

    「再說……」阿萊尼斯停頓了一下。她深深打量著自己的丈夫,「我送地禮物在怎麼珍貴也比不上你的大手筆!連眼都不眨就把一座皇室城堡送給外人,恐怕也只有你能做得出這種事。」

    奧斯卡警惕起來。他的妻子已經變得喜怒無常了,儘管加冕典禮還只是數月以前的事。但阿萊尼斯已由之前的那位嬌縱跋扈地公主完全蛻變為帝國皇帝。就像現在,奧斯卡又開始擔驚受怕,他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不是又在某個方面觸動了妻子那敏感的腦神經。

    「你……是在抱怨我嗎?」

    阿萊尼斯搖了搖頭,「我的意思是說,你若是把天鵝山城堡送給阿蘭元帥的話倒還可以理解。可你把它送給一個小小的騎兵軍長,繆拉值得你……」

    「夠了阿萊尼斯!」奧斯卡豁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你認為我在拉關係?或是收買人心?」

    阿萊尼斯又搖頭,「你當然不會那樣做,因為根本不值得。」

    奧斯卡深吸了幾口氣,這一天他已有好幾次想要大發脾氣,可他都忍住了,他早已不是那個只會拔刀相向的莽撞少年,所以他又坐入沙發,並用好整以暇的口吻對妻子說。「我不想吵架,如果你也不想,那咱們就換個話題。」

    阿萊尼斯輕輕一笑。她換話題了,「你是不是還在為南方的事情耽心竭慮?」

    奧斯卡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他是總算看出來了!阿萊尼斯就是想要找麻煩,就像大街上那些無所事事卻又拿著根大棒的巡兵一樣。

    「是的!我還在爭取!」奧斯卡緊盯著妻子。既然她想吵一架那就來吧!

    不過……女皇地心性確實是難以捉摸的,就在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已經把吵架的情緒培養得極為充實的時候,阿萊尼斯卻像服輸一樣壓低了聲音。

    「這又是何苦呢?留在都林幫我不好嗎?」

    奧斯卡被妻子突來地軟語相求搞得差點背過氣,他輕輕咳嗽幾聲,用以掩飾無言以對的尷尬。

    阿萊尼斯再一次從皇位上踱了下來,她走到男人身邊,像往常那樣輕撫奧斯卡的小辮子。

    「我知道南方五省集結了你的心血和無數工作成果,可都林也需要你,我更需要你!為什麼要離開這兒呢?」女皇將丈夫的頭擁到自己懷裡,又把自己的面孔埋入男人的頭髮。

    「奧斯卡,不管你相不相信!從你回到都林的那天起,一直到現在——是我生命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每天有忙不完的公事,每天有料理不斷的差使!當我疲倦的時候,有你的肩膀可以依靠,想散心的時候,有你的笑話哄我開心!你知道嗎?」

    女皇扳過丈夫的面孔,兩人四目想對,「當我在清晨醒來,發現你在我的枕畔流著口水說夢話的時候!那種完全填滿肺腑的幸福感簡直難以形容!我甚至要掐你一把才能知道那是不是在夢裡!」

    奧斯卡終於笑了,「我的天!怪不得我老做噩夢,再說你要驗證是不是在做夢的話應該掐你自己。」

    阿萊尼斯促狹地眨了眨明媚的眼睛,「我就是要掐你!因為我一掐你,你這個怕疼的傢伙就使勁兒把我抱住,當我置身你的懷抱,感受到你的體溫和心跳,我就知道那不是在夢裡。」

    奧斯卡緊緊抿著嘴唇,他承認自己的感動,但又不敢承諾一些東西。

    「答應我,別離開,一切都好商量!」女皇終於亮出最後的底牌。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只得苦笑,他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到底是在表演還是在乞求,他分不清這種處境,不過……他只是明白,儘管阿萊尼斯說了那麼多,只有最後一句話才是她的立意。

    「南方……還不是很太平!」

    阿萊尼斯猛地鬆開懷抱,她難以置信地注視著面前的男人,這個自稱是她丈夫的男人已經把用意表達得十分明確了,這令女皇陛下難堪、難過、難為情、難以遏制蓬勃而發的怒火!

    「你這個人怎麼油鹽不進?」女皇厲叫一聲。

    而奧斯卡……他終於剝開那個橙子,也許他並不清楚自己到底選擇了什麼,只是覺得離開都林並不代表離開阿萊尼斯,他的妻子多半以為自己是去維耶羅那照顧分別多時的薩沙伊。

    望著垂頭不語的男人,阿萊尼斯終於轉身離去,不過她在就要行出宮門的時候突然扭回頭,並用譏諷的語氣對丈夫說,「我得提醒你,最好把那個橙子給放下,那是招待小白的!」

    「小白?」奧斯卡望向妻子。

    阿萊尼斯已經走出宮門,但她的聲音還是傳了過來,「就是那只黑猩猩,你見過的……」

    女皇已經遠去,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手指陷入鮮美的水果,最後他怒吼一聲,用盡全身的力氣丟開那個燙手的東西。

    那樣子就像……甩開都林、和這座城市代表的一切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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