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裡又下了一場雨,終夜聽見雨聲,最初的時候還不能分辨,聽久了才分得出哪些是豪雨的聲勢,哪些是肖伯河的呼嘯。奧斯卡早早便從行軍床上爬起來,這一夜他睡得很少。
清晨五點,年輕的帝國親王和他的大隊隨行人員離開渡船,在唯斯特省一個名叫利姆斯克的河畔小鎮登岸,然後沿著鎮外的省道一直向南走。開拔沒多久,軍官們就開始犯嘀咕,親王殿下不是要趕回都林嗎?
而現在這條路可到不了。
小鎮還沒有醒,尚還依稀可見狂歡過後的痕跡。鎮口教堂外的拱門上用拇指粗的鐵釘壓著一張牛皮,牛皮上印著帝國最高執政阿萊尼斯阿爾法莫瑞塞特公主殿下向泰坦全軍全民發佈的勝利公告。
一名士兵守著鮮明的告示牌,他抱著長槍打瞌睡,直到清脆的馬蹄聲驚醒了他。
奧斯卡停了下來,士兵連忙向他立正敬禮。這名近衛軍下士盡量打起精神,讓自己看上去異常英挺。他朝面前這位大人物的隊伍瞟了一眼,結果就被嚇了一大跳。乖乖!隊伍裡面軍銜最低的也是一個上尉!
這是打哪來的一隊軍官團?級別這麼高?
「大人,您有什麼吩咐嗎?」士兵謹慎地扯住大人物的韁繩,結果那匹巨型黑馬就冷慘慘地瞪了他一眼。
奧斯卡撫摩著小奧斯陸的脖頸,現在隊伍裡面誰都知道這個小傢伙不喜歡坐船,因為船上的貨艙差點被它的蹄子徹底毀掉。
「這兒離斯利摩亞村還有多遠?」奧斯卡邊說邊向遠處地路口眺望過去。
「還有十幾公里。而且您還要翻越一座山,不過……斯利摩亞地區是軍事禁地,連我們當地的駐軍都進不去。」
奧斯卡沒再說什麼。他只是沖士兵笑了笑。
隊伍在黎明的平寂中上路了,從小鎮出來。仰望暗藍色地天空,還可以找到幾顆孤獨的星星,在夏日地晨風裡閃爍。
剛走不遠,本地特有的地貌便出現了,大片的濕地連著壯闊無邊的原始森林。霍蘭基山就在森林的右邊,摩亞納湖群在森林地左邊。濕地縱深就是沼澤,晨霧飄渺,沼澤白得像面鏡子,用手揮開霧靄,膽小的人甚至會發出驚叫,因為立足的地方竟然蕩漾著一汪碧綠。
摩亞納湖群濕地是泰坦境內最著名的濕地之一,比起人跡罕至的佐蘭加沙,摩亞納湖群以風景優美、物產豐富聞名於世。
一路上,奧斯卡見證了許多戰爭的遺跡。包括守在軍營附近等待遷移的無家可歸的難民,包括近衛軍為了阻撓敵人前進搭起的各種街壘和臨時碉堡。在河面上,場景並未開朗。戰事停歇已近一月有餘,可河道上仍有運送傷員的船隻在往返穿行。
一到摩亞納湖群,說真地,奧斯卡的心胸真正獲得了開解。這裡沒有馬蹄製造的塵霧、沒有那些俘虜地哀號。只是靜,靜得湛藍的天空永別了流雲、靜得碧水淺灘澄澈無漾。走在一列列雲杉下的小徑裡,透過葬羊的林叢,尋覓天穹地光彩,良久之後卻發現,找不到任何移動的光影。
騎士在濕地邊緣穿行,沿著一道狹窄的路基,頭馬辟開草叢,接著便是一個小隊。騎士們的刀槍鎧甲浮動在淺淺的池塘裡,淡漠的綠水映著他們的面孔,但其中的剛毅與湖水的柔麗完全牴觸,看著倒影,騎士們都變成面貌醜陋、嘴斜眼歪的物體。
一條鱷魚趴在池塘裡,馬蹄的答答聲驚醒了它,它翻開眼瞼,用灰赫色的眼睛打量岸邊穿行而過的馬隊。鱷魚擺了擺尾,它挺起胸膛將背脊露出水面,濃綠的池塘與它的體色極為接近,眼力差一些的人根本留意不到它的駕臨。
馬隊經過無數個池塘,碰到幾十條鱷魚,在接近沼澤的時候,這些兇猛的濕地動物才不見了蹤影。頭馬上的騎士很小心,他是當地的嚮導,從他糾在一起的眉頭就看得出,要想穿越沼澤一點都不容易。
奧斯卡想起了淘金者,因為他看到沼澤中散落著一些淘金者的木屋,這些木屋都已荒廢,就像一座失落的都市留在世上的唯一印記,和大戰過後的景象出奇的相似。奧斯卡又想,世界上有多少人在貪婪地謀求財富和權勢,不知道他們可有功夫在大自然中徜徉?而且在山光水色湖沼碧波中雲遊之後,會不會得到足夠多的樂趣?就像他自己!奧斯卡已經忘記……他是一個孩子的父親、兩個妻子的丈夫、好幾個女人的情人,當他在戰場上衝殺的時候、當他在軍人隊列裡的時候、當他反覆考量如何打擊敵人的時候,他的孩子、他的妻子、他的女人,一切都已與他遠離,到最後,偶然想起,只落得一身冰冷的露珠和淡淡飄過心海的一抹愁寂。
眼前的沼澤並不是奧斯卡想像中的那樣,在浮游植物遮掩的碧綠底下,活躍的鰓魚只要稍稍擺尾就可以蕩起一圈鏈漪。漣漪像一粒粒璀璨的寶石,像一塊塊藍得發亮的天空,給寧靜和純潔的碧波抹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就像一位等待情郎的少女,在遠遠看到她的愛人轉出冀郁的林叢時,露出富含無限情誼的笑意。
事實真的就像我們形容的那樣,奧斯卡與他的軍官團轉出一塊湖沼,林地的景色突然明朗許多。在一棵高壯的櫓樹底下,一個豎立著尖刺的箭堡顯露出來。再接著,就在箭堡裡響起一片張開弓弦的聲音時,林中出現了一位女騎士。
頭馬上的騎士猛地抬手,整支隊伍立刻停了下來。
奧斯卡收拾了一下心情,又低頭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著裝,然後他便對著左近的樹林大聲說。「近衛軍元帥、帝國親王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攜軍務大臣阿蘭元帥令,奉命視察近衛軍第五實驗基地。」
親王殿下話音剛落。林地上空突然垂下無數條繩索,一群披掛樹葉完全看不清形態地士兵從天而降。為首一人向高坐馬上的元帥伸出黑碳一樣的手掌。
「請出示您地有效證件和通行文書。」
奧斯卡將早已準備好的各種文件一塊兒遞了過去。過了幾分鐘,那名偽裝得有些離譜地軍官終於把文件還給元帥,然後他才向突然到訪的帝國親王致以軍禮。
「歡迎奧斯涅親王殿下視察我部所屬實驗基地。」
奧斯卡點了點頭,他朝對方還禮。「現在我和我的隨從可以進去了嗎?」
「是的殿下!」軍官再次敬禮,不過他突然咧開嘴。這一笑便露出一口燦爛的小白牙。「順便說一句我地元帥,您在布塞巴克渡口打得實在太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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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斯卡難堪地望著這名身處大後方的軍人,他不知道對方是在恭維自己還是在挖苦自己,因為在奧斯卡看來,河套平原戰役根本不關他的事情,就連「裁縫與剪刀」也是阿蘭元帥和他手下那些作戰參謀共同策劃的,而自己……只能算是恰逢其會。
女騎士打著一匹棗紅色的小公馬慢慢地踱了過來,她輕巧地放下斗篷上的套頭,立刻便露出燦爛耀眼的金髮,她的藍眼睛像天空一樣晴朗。盯著面前的帝國親王,一眨一眨。
奧斯卡被那雙明眸的光暈晃得有些暈,他趕緊湊了上去。
「薇姿……你還好嗎?」
薇姿德林夫人淺淺一笑。「很好,就是想你!」
附近地軍官都下意識地別開頭,他們可沒預見到現下這樣的場景。
奧斯卡尷尬地望了望左右,最後他只得把視線投向淺笑著的少婦。
他很高興,他地薇姿還是從前那個樣子,聰明的她總是能夠做出令他苦笑不得的行止。
一個小男孩突然從女人身後探出頭,幾乎是立刻,奧斯卡的全部心神都被吸引過去。
「哦啦!小傢伙!你叫什麼名字?」帝國親王向小男孩伸出雙手,可馬上就被蹙緊眉頭地薇姿德林拍開了。這位夫人還是穿著一身火紅色的馬裝,她朝親王兇猛地仰起下巴,意思是說,「這是你兒子!你還好意思問?」
奧斯卡傻笑起來,他怎麼會忘記孩子的名字呢!
「來!小米卡爾特!讓我抱抱你!」奧斯卡將小兒子從那位母親的馬背上抱到自己懷裡。
「我的天!三歲半的小傢伙會有這麼重?」
薇姿用寵愛的眼光打量著小卡爾,可她突然陷入落寂,「是啊!三歲半了……就這麼重!」
不需要女人的提醒,奧斯卡比任何人都清楚曾經的少壯年華正在漸漸遠去,他與薇姿竟已分別三年,想想這其間發生的故事——恍如隔世。
小男孩兒安靜地望著抱著他的這位……叔叔?權且這麼稱呼吧,他知道這位叔叔喜歡自己,而他也喜歡叔叔身上的槍油味兒,雖然比和母親身上的那種味道清淡許多,但確實是好聞的槍油味兒。
「說說我的孩子,你喜歡什麼?我要送你一件禮物!」
小米卡爾特望向他的母親,薇姿德林只得無奈地朝奧斯卡搖了搖頭,「很抱歉,卡爾要讓你失望了,他還不會說話。」
「不會說話?」奧斯卡瞪大眼睛,「他三歲半了!不會說話?」
薇姿避開男人的目光,「他就是不說話,我有什麼辦法?」
奧斯卡想了想,他覺得沒有必要為孩子的遲鈍發脾氣,有些小鬼說話就是晚,將來……他的兒子會是個一鳴驚人的天才也說不定!
「哦啦!既然這樣……那就讓咱們看看小米卡爾特到底是怎麼啦!」奧斯卡邊說邊抖起韁繩,雷束爾像受驚一般仰起前蹄,伴隨一聲嘹亮的嘶鳴,高壯的巨馬踩過淺灘,激起漫天水花。奧斯卡攬緊他的小兒子,像翱翔的老鷹一樣在林間飛速穿行。
薇姿德林望向男人消失的地方,她只能聽到樹林深處傳來奧斯卡的笑語,但卻聽不清她地愛人到底在說什麼。
近衛軍第五實驗基地。它的具體位置並不確定,這支長年穿梭於深山老林中的實驗部隊就像遊牧民族一樣,擇地而居、臨水而漁。
在原始森林向霍蘭基山延展地台地上。有一座被濃綠的爬牆類植物遮掩著地修道院,在光明神原教義盛行的四五世紀。聖霍蘭基莫索爾修道院曾是苦行修士和泰坦主教團裡的大人物避暑度假的地方,可到了800年,這裡已經荒無人煙,走獸和飛鳥佔據此地,築之為巢。
森林邊緣突然傳來幾聲清脆的爆鳴。劇烈地硝煙和音量驚得森林中的鳥獸四散奔逃,炮火在山底台地上空呼嘯而過,看不清軌跡,卻看得到灼熱的氣浪在點燃了潮紅的空氣。緊接著,過了三五秒,聖霍蘭基莫索爾修道院的外牆上響起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從前的神聖教堂土崩瓦解,塵霧和光火在綠意盎然的天地之間悚然升起。
在炮火停歇的時候,稀稀落落的掌聲在山腰上地野餐營地中響了起來。泰坦帝國最主要的軍械製造機構以及各大軍火反銷商的家族代表紛紛向薇姿德林馮蘇霍伊夫人擎起酒杯,男人都說。「敬帝國最聰明、最智慧地火器大師!」
薇姿德林笑得前仰後合,不過她可不敢擔當這個稱呼,她就對在場的男人們說。「還是敬給最聰明、最智慧的阿萊尼斯一世女皇陛下!」
這樣的提議哪有人敢打岔,只有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搖了搖頭,「阿萊尼斯還未加冕,要敬就敬給我把最聰明、最智慧地妻子吧!」
人們轟然應諾。野餐會的第一杯酒水總算咽進肚子裡了。
看看在場的各方大佬,搭配還真是有意思。來自都林軍部裝備部門的負責人們簇擁著親王殿下坐在朝陽的主位上,他們與站在技術尖端的薇姿德林夫人佔據了一整張方桌,然後在另一側,迎著陽光橫向擺開兩個方桌,一桌是軍火世家阿特彌阿力家族的代表,另一桌是來自各地的反銷商和原料產地的代表。
作為身份最為顯貴的軍部代表,奧斯涅親王主導著整個會場,或者說,他將代表軍部主持新一輪的戰爭資料生產。
「請注意……是大規模的生產!」奧斯卡敲響了酒杯,「來自軍部裝備部門的報告已經說明,到目前為止……我國的戰爭資料儲備已經面臨非常嚴峻的形式……」
「抱歉殿下……打斷一下!」本傑明山德勒上將突然發言。
奧斯卡連忙嚥下即將脫口的話,他轉向花白頭髮的老將軍。本傑明山德勒是近衛軍總參謀長魯賓元帥在戰前剛剛提拔起來的裝備部部長,奧斯卡對這名行走過無數軍事崗位的老侯爵非常尊敬。
「您請說……」
本傑明·山德勒將軍板起一張腰子臉,他向親王微微一躬身,藉以表達打岔的歉意,然後他才蠕動似地露出假牙。
「我的殿下,帝國的戰爭資料儲備怎麼會是非常嚴峻呢?應該說……相當嚴峻!」老將軍特意突出「相當」這個字眼的重音。
「哦啦……」奧斯卡無奈地點了點頭,「就這些嗎?」
老將軍沒再說話,他朝帝國親王做了一個您請繼續的手勢。
奧斯卡又敲了敲酒杯,泰坦的軍火商們再次打起精神。
「諸位,儘管帝國近衛軍的庫房裡面堆積著數之不盡的鐵製武器,但……我相信大家都已看過內部派發的肖伯河河套戰役的參考消息。所以,我可以肯定地說,在下一次可能爆發的大型戰役中,尤其是可能存在的突發性軍事事件,火藥武器一定會成為敵我交戰雙方的主要戰爭資料!也就是說,我國的軍工生產迫切需要轉型!」
望了望軍工大佬們的臉色,奧斯卡滿意地輕輕頷首,他看到大多數人都不是太驚訝。
「請問……這是帝國軍部的意向嗎?」坐在另一桌的阿特彌阿力子爵最先發言。
奧斯卡笑了,其實他和這位子爵要算得上是老相識,記得他在剛剛,出獄的時候……親王忘記了確切的時間,總之……眼前地這位世家少爺騎著一匹高頭大馬闖進都林城的跳蚤市場找他的麻煩,最後被他地薩沙伊抽了一耳光。然後事情就不了了之。
「我所子爵閣下,我就是軍部的代表,你還在懷疑什麼?」
阿特彌阿力子爵連忙擺手。「殿下,我不是在懷疑。而是擔心!儘管我國地火器製造技術已經完全成熟,但火藥武器的質量仍不穩定、種類也比較單一,還無法適應大規模戰爭,更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調整整個國家的軍工產業。」
奧斯卡點了點頭,「請繼續!」
阿特彌阿力子爵向周圍的大佬看了看。大家都露出一副力不能及的表情。
「軍械生產是一條完整地產業鏈,包括鐵礦石的開採、重金屬的冶煉,然後是分級生產。國家通過統一收購案對成型的鐵製品進行再分配,交由各大兵器製造商,製造商在生產出合格的武器之後再由國家統一贖買……」
「這與火器生產會有很大的不同嗎?」奧斯卡皺起眉頭。
還未等阿特彌阿力子爵說話,愛打岔的本傑明山德勒老將軍已經搶過話題。
「殿下,不是很大的不同!應該說是……相當不一樣!」
奧斯卡吞了吞口水,他對軍械的產銷確實是個外行。
阿特彌阿力子爵沖軍部裝備總長微微一躬身。「就像本傑明將軍說的那樣,火藥武器地生產要比傳統鐵製武器的產業鏈複雜得多!首先,也是最迫切的一個問題。我國地火器製品需要更多更精更新的技術!」
阿特彌阿力邊說邊望向只顧逗弄小孩子的薇姿德林,在場的大佬都算得上是軍械專家,可他們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一個薇姿德林。
「這包括成熟地技術、成熟的技工、成熟的生產場地。可目前……除了灰熊要塞,全泰坦再也找不到一個能夠出產火器的地方。」
薇姿德林似乎什麼都沒聽到,阿特彌阿力覺得自己就像無的放失。
「其次……」年輕的世家少爺轉向帝國軍部的席位。「從前的產業鏈條,國家負責原材料的購買、分配、以及最終的銷售!但若換成火藥武器……」
子爵指了指森林邊緣的炮隊。「那東西值多少錢?我不認為帝國軍部又或某個財政系統的職權部門有能力支配大規模採買火藥武器的開支。」
「最後!」阿特彌阿力少爺又環視了一遍在場的軍火大佬。「生產轉型需要時間,我們要等技術、等資金、等國家統火器一標準、等那些鐵匠成為出色的技術工人……所以……親王殿下……」
子爵似乎頗為不情願地攤開手,「我們至少需要一個世紀的時間才能完全將國家的戰爭資料轉變為先進的軍工製品生產。」
奧斯卡與近衛軍的軍需總長同時點了點頭,但親王的發言還是比本傑明山德勒上將慢了一線。
老將軍說,「阿特彌阿力子爵的觀點非常……哦不!是相當精闢呀!」
奧斯卡翻了個白眼。「您有……建設性的提議嗎?」
本傑明山德勒將軍微微笑了笑,他攤開手裡的文件,裡面有7占河套平原戰役各方面咨詢的數字明細表。
「大家聽聽……」老將軍抽取其中一份資料。「7·15河套平原戰役!反坦聯盟軍在我方布設的平面戰場上投入了二十九個軍、大抵就是三十餘萬人:我方,阿蘭元帥領導的第一攻擊集群與奧斯涅親王領導的第二攻擊集群合計兵力約三十九萬人,但在阿蘭元帥主導的河套平原戰場,近衛軍最終確認的殲敵數字為八萬一千餘人,可奧斯涅親王只動用第二攻擊集群其中的一小部,就已造成對方四萬餘人的傷亡,這個數字中的絕大多數都被炮火消滅在渡口對岸的河灘地上。」
奧斯卡連忙擺手,「數字可不能說明問題,是阿蘭元帥在主戰場上的勝利才導致第二攻擊集群有機會大量殲敵。」
「我們的親王殿下真是『相……當』謙虛!」
老將軍又拿起一份資料,「這是第一炮兵師師長塔馮蘇霍伊少將在戰後向軍部提交的戰場報告。這上面提到,第一炮兵師損失了一艘戰艦、二百餘名人員、十九門火炮,當然。火炮零部件的消耗不計其數,但與殲敵人數比起來,我們完全可以忽略不計。」老將軍邊說邊把這份報告扔到一邊。
「這一切都說明。未來戰爭,是以火炮為主導地火藥武器的時代!我泰坦近衛軍既然已經打開在戰場上大規模集中投放火炮的戰爭先例。
那麼西方王國聯盟也會在之後進行大量地工作,更何況荷茵蘭的製造技術還是存在一定優勢地。「「所以……」軍需總長沉吟了一陣。「基於這一點,即便阿特彌阿力子爵陳述的都是事實,我們仍要從今時今日開始落實這個使命。這就像是一場競賽,軍力競賽!誰先用火器武裝軍隊。誰就能在未來的戰場上獲得一線生機。「「還有一個問題!」阿特彌阿力子爵又發言了,「殿下、將軍,我剛剛提到過,我國的火炮製造技術領先於世界上所有的國家,但制約我國火器生產地諸多問題中,或者說是最實際的問題,就是我們的火器種類太過單一!」
「就像剛剛本傑明將軍在發言中提到的那樣……」年輕的世家子弟轉向身旁的一名軍火大佬。「布爾男爵的家族生意涉及到許多有關荷茵蘭人的軍火製品買賣,布爾男爵可以證明,或者說是給大家提供一項參考,一支真正的現代化軍隊應是什麼樣子!」
年老體弱的布爾男爵還未開口便劇烈地咳嗽起來。在場地大人物和男爵的同行便耐心等待。在場的人都知道這位老人是如何獲得尊敬地,作為泰坦帝國的軍火專營商,布爾男爵曾被荷茵蘭人囚禁十年之久。理由是從事間諜活動,可問題是……泰坦軍情局又或帝國特勤處真的不認識這位老先生,布爾男爵只是自己對火器感興趣。
男爵說,「根據荷茵蘭人的理論。一支現代化軍隊地建制應以師為基本單位,三師為一軍,軍內包括兩個擲彈兵師、使用單發的填藥式火槍;再有一個騎兵師,使用單發馬槍、配備馬刀:在這基礎上,軍屬三個炮兵連,每師配備一個,每個連隊的火炮基數是的門,每門火炮的彈藥基數是凹發!」
奧斯卡蹙著眉頭,他朝軍需總長點了點頭,「如果荷茵蘭人真的打算這麼幹,那麼他們還是很高明的!」
本傑明將軍擺擺手,「殿下,您又錯了!荷茵蘭人企止是很高明,而是,相……當,高明!」
奧斯卡就笑,露出一副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的表情。
布爾男爵又發出一陣劇烈的哮喘,然後他才緩緩開口,「所以現在的問題就是,我們的技術領先於人,可我們的火器門類卻還停留在持續發展的基點上,荷茵蘭人擁有的中小型火器我們都沒有!」
「誰說的?」薇姿德林夫人終於把她的小寶貝放到地上,小米卡爾特左右望了望,最後他選擇了那個身上有槍油味兒的叔叔,這裡只有這位叔叔不會讓小卡爾感到陌生。
「誰說我們沒有中小型火器?」薇姿德林像個潑婦一樣叉著腰,掂著腳,在場的軍火大佬立刻向受到訓斥的中學生一樣縮緊脖子。
「表演還沒結束呢!」蘇霍伊家的主母指了指遠處的森林。
奧斯卡微微一笑,他朝身旁的柯克上尉示意了一下,大劍手立刻揮起手中的號令旗。在場的軍人和大佬們紛紛站了起來,他們盯緊實驗場。
一隊騎士從台地邊緣急弛而來,儘管他們鎧甲鮮明,但圍觀的人群還是看到露出鎧甲的稻草。
當騎士們陸續經過森林邊緣的時候,林地中突然傳出短促清脆的哨音,槍火的轟鳴帶有縷縷白色的煙霧,馬上的草人騎士先後載倒,馬匹受到驚嚇,拖著千瘡百孔的稻草人瘋狂飛奔。
「出列!」森林中傳來一聲悠長的口令。
泰坦帝國近衛軍歷史上的第一支擲彈兵中隊快步走出森林,遠遠望去,人們只能看到擲彈兵們抱著一件黑黝黝的鐵管子,然後才看到他們在長官的命令下清膛裝藥。
「你……你有多少?」布爾男爵轉向志得意滿的蘇霍伊主母。不過很明顯,薇姿德林夫人聞言便苦惱起來,她朝遠處的實驗場聳了聳肩。
「一百支單發擲彈火藥槍,這就是全部,東拼西湊才趕上今天地會晤。」
布爾男爵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再沒有其他的品種了?」
薇姿德林終於感到有些難堪,「其他那些嘛……拿出來會被你們笑話的!」
「還是嘛……」老男爵坐回自己地位置。「荷茵蘭人還是在中小型火槍的開發製造上領先於我國,雖然他們只把有限地火炮部隊投入這次戰爭,但他們確實擁有成型的現代建制部隊,這瞞不了我,我相信這也瞞不了帝國特勤處。不過當然,奧斯涅親王殿下的軍事情報局可能掌握得更清楚。」
奧斯卡點了點頭,「確實是這樣!軍情局在荷茵蘭王國的情報機構早就已經確認了這件事。」
薇姿德林有些不自在,她吩咐傳令官把幾名擲彈兵請到營地裡,然後又從一名士兵手裡搶過一把新式步槍。
「比一比!看看誰的武器更精良?」蘇霍伊主母邊說邊用靴子挑開腳邊地一個楠木箱。
「這支火槍是咱們的軍人在河套戰場上繳獲的,據說是那位荷茵蘭國王的私人物品。」薇姿德林邊說邊抬起自己研發的火槍,她檢視了一遍,火槍的狀態十分穩定,火藥和彈丸都已壓實在激發部件上。
等到士兵在營地中心豎好一副鎧甲標靶之後,薇姿德林便抬起槍口。瞄準目標,最後輕輕觸動扳機。在一聲清脆的轟鳴和一朵濃白的煙霧飛散過後,鎧甲標靶的胸膛位置上留下一個清晰的彈孔。並且直透背心。
「再來看看這個……」薇姿利落地把「德林式步槍」丟到士兵手裡,然後又取出那位荷茵蘭國王地私人收藏。
槍火與煙塵再次席捲而去,不過槍彈沒有穿透鐵製鎧甲,只是深深嵌入鐵皮。鐵皮四周還佈滿金屬四痕。
「射擊初速慢、彈膛雜質多、底火燃爆極不充分、後坐力更是大得離譜!這是什麼東西嘛?」蘇霍伊主母不屑地丟開荷茵蘭人的土特產。
「說實在的,如果荷茵蘭人打算用這種東西武裝軍隊地話還真是算了吧!我猜他們沒有把擲彈兵投入這次大戰的唯一原因就是——這東西在三十米外根本打不死人!」
眾位軍工大佬又像受到訓斥的小學生一樣垂下腦袋,薇姿德林馮蘇霍伊夫人在火器的研發製造領域具有凌駕於整個西大陸之上地發言權,在場的人根本找不到反駁她的立足點。
不過,奧斯卡最終還是擺了擺手,他是軍人,他更注重實際效益,而不是軍火商們看重的產銷環節。產銷環節無疑會給在場的專營商帶來龐大的利潤,可這種利潤必須為軍人所接受。其實帝國軍部主持這次行業會議的目的就在於此,儘管軍工產業的轉型面臨許多棘手的問題,並且即使成功轉型也是五十年又或一個世紀之後的事,但軍人已經在一場慘烈的大決戰中驗證了火器的現實價值,這就要求泰坦帝國的整個軍工行業為此做出相應的變動。
「當然!諸位到會的先生們!這只是一個異端!」奧斯卡從主位上站了起來,「首先,就像阿特彌阿力子爵分析的那樣,擺在我們面前的困難不計其數、需要我們解決的問題一個比一個嚴峻;其次,布爾男爵與荷茵蘭王國做了許多年生意,他說的都是事實,國際競爭和國際戰略對火器的需求越來越大,我國在某些方面的領先地位並不會維持很久,更別提荷茵蘭人已經確立了現代軍隊的編制、並且早已投入實踐;最後,我們得回到問題的原點,國家戰爭資源儲備!這是這次會晤唯一的議題,我謹代表帝國最高執政、近衛軍軍部懇請在座的諸位先生、女士,精誠合作,為國家的國防事業和軍工生產貢獻出全部的力量。」
薇姿德林突然擎起自己研發的那支步槍。「相信奧斯涅親王殿下已經表達得非常清楚了吧?」
近衛軍軍需總長本傑明,山德勒上將也站了起來,「確實!奧斯涅親王殿下將這次會議的精神闡述得『相……當』清楚!」
薇姿德林放低火槍,拿出一支厚厚的羊皮卷軸。「這就是目前蘇霍伊設計局全部火器產品的明細鑄造圖紙!現在,我以蘇霍伊主母地身份向全泰坦軍工部門徵集合作夥伴。蘇霍伊將與他的合作夥伴進行全方位的技術共享,力求在三至五年地時間內,建立一支全部換裝火器的新式軍團!」
奧斯卡舉著酒杯行出桌席。「各位,不要懷疑帝國發展軍工產業地決心。更不要懷疑蘇霍伊家族在合作事宜上的誠意。儘管我們這一代人已經看不到火器時代的降臨,但我們可以為帝國的國防事業以及火器的自主研發、擴大生產打下堅實地根基。我相信……總會有一天,帝國軍人會拋棄冰冷的刀槍,用大炮和槍彈繼續扞衛祖國母親的尊嚴!」
「乾杯!」
「乾杯!」
兩支水晶杯輕輕碰在一起,發出一聲銅鈴般的脆響。杯中盛著紅暈的葡萄酒。星芒月色灑在酒水上,呈現出動人心魄的掠影浮光。
奧斯卡與他的「火槍女」對桌而坐,他們望著天色漸漸暗淡、望著落日燃盡餘輝,他們的小兒子就在屋前長廊的地板上安靜地玩耍,玩耍母親送給父親、父親又丟給他的火槍。
霍蘭基山地高大背影聳入雲端,山腳下的斯利摩亞村***通明,從前的小村落與世隔絕,可近衛軍實驗部隊蠻橫地趕走了這裡地居民,儘管帝國軍部給予村民豐厚的賠償,可久居於此的人並不樂見背井離。因為這裡美得異乎尋常。
村落緊臨一汪碧綠的小湖,四周森林茂密,花草繁盛。坐在屋簷下享用晚餐、品嚐美酒。聆聽花開地聲音、賞析夜鳥的歌唱、辨別吵雜的夏蟲,這一切都令人感到心曠神怡,如在神明經營的天堂。
「來時的路上,經過都林。見到了還未加冕的女皇……」薇姿德林突然這樣說。不過……她好像剛一開口便後悔了,她揉著額頭,似乎是在掩飾尷尬。從一開始她就打算找一個輕鬆詼諧的話題不停聊下去,可是……她不確定面前的男子還是不是當初那個信誓旦旦說要愛她一生一世的人。
「你見到阿萊尼斯?」奧斯卡抬起眼皮。
「是的!」
「然後呢?」
薇姿德林苦笑了一下,「然後還能怎樣?不著邊際地聊東扯西、客客氣氣地互相奉承,你看我的項鏈好看嗎?」薇姿邊說邊撫住雪白的脖頸。
奧斯卡打量了一下,「很漂亮!」
蘇霍伊主母笑得更慘苦,「你妻子送的!」
奧斯卡瞪大眼睛,「阿萊尼斯?」
「是啊……」薇姿德林沉吟著,「就像一個妻子在打發丈夫的情婦。」
奧斯卡突然無言以對,但他還是向女人道歉。「是不是……阿萊尼斯給你難堪了?」
薇姿搖了搖頭,「不……去覲見阿萊尼斯這件事本身就令我很難堪!我是想說……你的妻子沒來由地讓我感到心驚肉跳!」
「呵呵……」奧斯卡笑了,「你別多心,我只能說阿萊尼斯越來越像一位女皇了!」
薇姿繼續搖頭,「這可並不是件好事!」
然後她對親王低聲說,「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在今天的會議上那樣表態嗎?你知道那份圖紙對我和我的家族有多麼重要嗎?你知道我那樣做實際就是向帝國交出蘇霍伊最後的籌碼!」
「為什麼?」奧斯卡確實在迷惑,他始終以為薇姿德林會把那份東西交給安魯。
「因為……就像你說的那樣,阿萊尼斯越來越像一位女皇了!」
奧斯卡垂下額頭,「這……不是一件好事?」
薇姿堅定地點頭,「這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奧斯卡沉默不語,他望向自己的小兒子,光明神啊!他的小兒子已經把那支火槍拆成零件。
「哦啦……你可真是一個小天才!」奧斯卡大喜過望地把兒子抱到懷裡,面對一個與自己面相相近的小傢伙,這種感覺還真是奇怪。
薇姿微微一笑,「我們的孩子是天才,可他的父親還像從前那樣懵懂無知。」
奧斯卡望向女人,「為什麼這樣說?」
薇姿德林飲盡杯中的酒水,然後又用餐巾拭了拭嘴角,「因為你對人生依然沒有明確的抱負!還只是不斷地遭遇、不斷地應對,你想想奧斯卡,三年了!你有為我和米卡爾特主動做過有件有意義的事嗎?我承認你很忙,忙到差點在南方送命,可南方是你想要的嗎?得到南方之後你還打算幹什麼?你對生活難道沒有一點明確的目的性嗎?」
薇姿沒有得到男人的回答,她只得轉向小兒子。
「走吧卡爾!讓媽媽抱你回房睡覺!」
女人將孩子從男人懷裡接了過來,然後便頭也不回地走向室內。
奧斯卡緊抿著嘴,使勁兒捏著酒杯,「人生的抱負?明確的目的性?」帝國親王反覆思量,他發現自己確實活得有些離譜,因為他根本找不到未來的方向;或者說……是人生旅途上的確切位置!如果再引申一層含義,就是說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只為生存而活,卻不清楚這種生存到底要以怎樣的方式呈現給這個世界。
也許……他不是一個有野心的人,也不是一個有抱負的人,但人總是會變的,很可能……就在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