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坦穹蒼下 第二十一集 第二章
    溶溶暖陽為河套平原披上了一層輕紗;萬籟俱寂,那大片的濃綠儼如巨人的地毯,它的條理展示著飽經風霜的紋路,它的色澤昭顯蓬勃盎然的生機。

    這時,空中出現兩朵白雲組成的幻影,像是從蔚藍色的湖水中升起兩團霧氣。他們坐在一座巨大的帳幕上,就像要將這座曠野上的帳幕連根拔起。

    從田間地頭、從山谷丘陵、從安靜的鄉村、從喧鬧的都市,近衛軍士兵被青春和世界上最邪惡的一種情懷引領到眼前的這片曠野。他們排成列、連成隊、集成群,他們全副武裝、面目平靜,青春女神和地獄的冥王分立在平原兩側,女神為他們祝福,冥王則在一邊百無聊賴地擺弄他的天平,似乎是在計算他的宮殿能夠收穫多少魂靈。

    雲朵在近衛軍的頭頂不斷變換著身姿,陽光也隨之靜靜流轉,遠遠望去,千萬人的腳步與呼吸令停留在地平線上的波紋產生劇烈的抖動,就像潮水在霧靄中滾滾而來。突然!潮頭似乎突破了地平線的束縛,光影與霧靄消失無蹤,景物豁然清晰。在茂密的高草叢裡出現了一列鋪天蓋地的隊伍,這支隊伍似在分裂,又似在集結。長槍組成森林,騎兵組成躍動的洋流,盾牌和鎧甲反射的光輝組成一片波光粼粼的鐵流,一切都在動,可若是仔細分辨,一切又似完全靜止一樣安詳無聲。

    第六縱隊十九騎兵軍第三師第三團的一千餘名戰士被擱置在左翼鋒線的最前沿,騎士地長官,為49·7命名為「火眼女孩兒高地」的卡爾謝特迪歐利少校騎著一匹青灰色的雜種馬。他不知道身下這頭畜生地血統是不是看上去的那樣高貴,只知道這個小傢伙經常發些不大不小地脾氣。

    少校垂頭看了看,他的鎧甲上掛著妻子縫製的紅櫻絡。粗大耀眼的麻紡櫻絡從胸甲與臂甲接縫的地方直垂到馬鞍上。在他眼前,突然出現一副畫面。妻子倚在一間小公寓地壁爐旁,手裡捧著火紅火紅的麻線團,鮮紅的顏色十分刺眼,就像血一樣。

    卡爾謝特趕緊別開頭,他不敢再想。

    「喂!熱不熱?」少校用胳膊肘碰了碰身邊的一名騎士。這名騎士扣著一件十幾斤重的頭盔。他發出的聲音在頭盔裡產生迴響,不過在外面聽上去就是一陣嗚啦嗚啦的囈語,卡爾謝特放棄似的揮了揮手,比賽還沒開始呢,他已經有些疲倦。

    年輕的少校最後瞥了一眼左近的騎士,他對位列鋒線地士兵都很熟悉,這裡有他的衝鋒導引官、有他的旗手、有他地副將,還有更多的蓋著面甲分不清面孔的年輕人。卡爾謝特沒有多少關照他人的心思,現在地他只在乎那面黃金獅子旗。黃金獅子代表他的國家、代表他在此時此地為之奮鬥的一切。他親自用一條紅稠繩將旗手的左臂與國旗綁在一起,這樣一來。誰也奪不去,至少……看上去能令人安心。

    在戰陣中間,無數長槍手組成的群落裡。高壯的槍兵長卡爾謝特上士正在左顧右盼,可他身前身後都是穿戴鎧甲的鐵罐子,要看到遠方的光景極為困難。烈日將槍手們的隊伍變成一片閃光的叢林,槍頭的寒芒隨著陽光的流轉不斷變換光潔的鏡面。卡爾謝特上士的眼睛浮出淚水,不是出於莫名其妙的感動,而是被激烈的金屬閃光刺痛了眼睛。

    「真倒霉!」槍兵上士詛咒了一聲。

    一名戰士打趣地望著他,「老大哥,您的活計完成得怎麼樣了?」

    卡爾謝特立刻打起精神,他晃了晃手裡的長槍。「差不多啦……差不多啦!」

    戰士便沒再說話,而卡爾謝特也沒像過去那樣嘮叨一些廢話。他將注意力投向戰陣右方,那裡已經響起震懾天地的歡呼。

    所有的戰士都向歡呼響起的地方投去注視,很快,他們看到一位銀髮銀盔銀甲的老元帥馭策著一匹高大肥壯的白馬,風馳電掣一般登臨戰場。

    卡爾謝特上士握緊長槍,伸長脖子,和身邊所有的槍兵一個樣。

    「元帥要過來了……元帥要過來了!」長槍手們在等待,卡爾謝特也在等待。右邊的陣營已經響起刺耳的歡呼和兵刃敲打盾牌的聲音。

    卡爾謝特低聲對身旁的戰士們說,「我們不能落後於人!都知道了嘛?」

    銀髮銀盔銀甲的老元帥終於馳過槍兵集群的陣營!幕的,萬千戰士高擎起長槍,陽光和槍頭的電閃再一次氾濫開來。卡爾謝特使出吃奶的力氣,他用最快的速度顫動手裡的凶器,令他的凶器發出一片燦爛明媚的閃光!然後,他放開喉嚨向急馳而過的元帥吼叫。

    「萬歲……萬歲!」

    老元帥笑了,槍兵們都看得出,這表明最高統帥欣賞到了近衛軍槍兵陣營的精神和風采。戰士們叫得更大聲,直到空氣中傳來一聲低沉沙啞的呼喊。

    元帥說:「祖國萬歲!」

    於是,槍兵們就將更大的激情投入現下的表演。

    「祖國萬歲……萬歲!」

    卡爾謝特似乎喊破了喉嚨,他大張著嘴,用方言氣息濃重的母語附和他的士兵們。也許感到手腕晃動長槍的頻率已經慢了下來,他又開始跺腳,於是他的槍頭又發出一陣耀眼的光彩。

    那匹大白馬載著近衛軍統帥從右翼戰陣的邊緣地帶一直馳往左翼中心,大概用足十分鐘的時間,老元帥才將他的隊伍檢閱完畢。被軍情局的同僚戲稱「知更鳥」的卡爾謝特中士直到最高統帥回歸後陣才放下持續敬禮的手臂。

    中士輕輕晃了晃臂膀,維持長時間的敬禮令他的肩膀有些酸疼。卡爾謝特羨慕地望著面前地曠野,從他的視角來看。河套平原鋪開了一片沸騰的湖泊,千萬人地呼吸在平原的高低地之間聚成一團凝匯不散地霧氣。這團霧氣飄得忽高忽低,蕩得時緩時急。就像一副巨大的頭盔,罩在萬千戰士的頭頂。

    「雨漏裡有水嗎?」知更鳥突然轉過頭。

    卡爾謝特的記錄員無精打采地搖了搖頭。他在打量雨漏的時候就像見到鬼。

    知更鳥沒趣兒地踱回他地舊屋,屋子裡擺著一把籐椅,那罈老酒已經不在了,卡爾謝特用傳統手法將其獻給遠天的光明神,但神明一直沒有回應。

    「下次一定得換瓶好酒!」中士自言自語。然後他像想起什麼一樣抓過面相青澀的通訊員。「你說,博羅季諾村的燕麥酒怎麼樣?」

    小通訊員一個勁兒的點頭,「不錯,不錯!那是遠近聞名的好酒!」

    卡爾謝特倒回破爛不堪的籐椅,他有些自責,因為他一直以為,天不下雨,是他造成的一種罪過,他對這件事存有嚴重的負罪心理,這令他無法呼吸、無法進食。甚至連平靜地坐一會兒都辦不到。

    知更鳥又闖出他的觀察哨,他知道身後這間舊屋已經失去意義,他想混進面前地某座陣營。然後宰殺幾個西方來的狗子,這樣的話,他地心靈多少都能獲得片刻安寧。

    戰場上空有雲朵,並不多。一隻腦滿腸肥的灰鶴從雲層中闖了出來。它只不過想找個落腳的地方,但它發現天穹之底的人類似乎並不打算為它騰出一塊整理羽毛地地方。灰鶴很不甘心,它發出一聲啁啾,然後掉頭鑽入一團潮濕清爽的氣流。

    飛過平原,越過波光淋漓的河面,灰鶴用翅膀輕輕拍打了一下淡定的肖伯河,河水蕩起細微的漣漪,不過很快就消失不見。可灰鶴喜歡這種感覺,它找到一處僻靜的河岸,像往常那樣用極具紳士風度的幽雅身姿緩緩降了下去。

    灰鶴用長長的尖喙帶起一捧河水,然後便開始梳理自己的羽毛。它的羽毛賦予了它飛翔的根基,它為此自豪,也為此苦惱,因為總是有人打它那副羽翼的主意。

    「大個子!看夠沒有?」灰鶴終於不耐煩了,它有些慍怒地調轉頭,用細圓的黑眼睛瞪著身後的走獸。

    「抱歉!我只是路過……」垂頭喪氣的小卡爾謝特踱到河邊,它垂下彎弓一樣的頸子,然後涎了一口暖烘烘的河水。

    灰鶴能夠從大個子的一言一行中感到友善的氣息,它並介意與這位孤零零的路人閒聊幾句。

    ——————————————————————————————※

    「這麼說……我也很抱歉!我還以為你打算咬我一口,我這身毛髮可以製作一籃子羽筆,我怕你在打它的主意。」

    小卡爾謝特噴了口鼻息,「我是軍人,不會做那樣的事!」

    「你是軍人?」灰鶴瞪大眼睛。

    小卡爾謝特動了動自己的大屁股,似乎是在展示阿貝多麗軍馬場的印記。

    「那麼……軍人,你在這兒幹什麼?」

    小卡爾謝特難堪地別開頭,「我迷路了……」

    尖酸刻薄的灰鶴立刻露出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那你就不是軍人,軍人不會迷路,只有走失的野馬才會是你這副倒霉相。」

    卡爾謝特瞪大眼睛,「可我確實是軍人!」

    「不!你不是!」灰鶴伸長頸項,它仍在用那副令人厭惡的嘴臉打量面孔深沉的卡爾謝特。

    卡爾謝特不耐煩了,與一隻嘮叨出名的灰鶴對峙,這不是吃飽了撐的還是什麼?再說他已經餓得頭暈眼花。

    「離我遠點好嗎?」

    灰鶴聳了聳肩,「說實在的,我正有此意!」

    灰鶴勝利了,它大搖大擺地挪到一邊,繼續整理它的羽毛。就讓這匹高大憨傻的呆馬在這兒面壁吧!迷路的軍人?灰鶴可是從來都沒聽說過!

    小卡爾謝特四下望了望,他能確定自己從未到過這個地方。他的屁股疼得要命,馬蹄鐵也已磨穿了他的指甲,他的主人……卡爾謝特想想就覺得委屈,他的主人刺了他一刀,這憑什麼?

    高頭大馬的眼底湧出淚水,他承認自己有些慌不擇路,他承認自己是被屁股上的那一刀氣昏了頭。可他是阿貝多麗軍馬場地優良品種。

    他不該遭遇現下的處境。再說……主人怎麼樣了?雖然被他刺了一刀,可卡爾謝特還是十分擔心主人的處境。

    「喂!大個子!我要是你就飛到天上去看看!」灰鶴難得地積攢了一些同情心。

    小卡爾謝特呆愣半晌,他看了看灰鶴地羽翼。又看了看自己肥大的屁股。好半晌他才說:「你真是算了吧,我已經夠倒霉了。拜託你讓我靜一靜。」

    灰鶴大搖大擺地踱了過來,它用翅膀指了指岸基。

    「朋友,看在光明神地份上,我要指點你一下!沿著河岸走,你總會遇到有人的地方。有人的地方就有希望。你可不像我,那些農戶會非常歡迎你。」

    卡爾謝特瞪大眼睛,「真的嗎?」

    灰鶴拍了拍翅膀,它已經騰空而起,「是真的朋友!祝你好運!」

    卡爾謝特連忙抖擻精神,他衝著天空發出一聲長啼。似乎在說:

    「謝謝!你幫了大忙!」

    不過,卡爾謝特並不會很好地領悟灰鶴地言辭,他沿著岸基飛奔,不一會兒他便轉上一條岔路,雖然知道主人在他身上藏匿了一件東西。

    可他並不像看上去的那樣聰明。這匹埋頭亂撞的駿馬很快便沿著路基遠離河岸,在他明白自己又一次迷路的時候,他只能祈禱。爭取下一次停留的時候能夠遇到一匹認路的老馬,實在不行……騾子也湊活啦!至少溝通起來不會有什麼問題。

    「看來……世界上真有雞同鴨講這種事!」荷茵蘭國王盧塞七世端坐在他的大型軍帳裡,用慣有的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臉刻薄地嘲諷著恭立於身側的法蘭情報軍官。

    國王捏了捏手中地文件,他滿有興味地打量著尖嘴猴腮的卡爾謝特上校。「我說……不管你這頭猴子遞上來的是怎樣一份報告。請你掀開帳幕向外看看!」

    法蘭情報軍官依言掀開帳幕地捲簾。

    「你看到什麼?」

    卡爾謝特上校只得說,「回報陛下,我看到正待發動衝鋒的泰坦近衛軍第一攻擊集群!」

    「第一攻擊集群?第一攻擊集群?」盧塞七世有些厭煩地撇開頭,「這麼說……你還是堅持地認為,泰坦近衛軍的第二攻擊集群就在附近?」

    卡爾謝特上校點了點頭,他望了望帳幕中的一眾高階將領,似乎這些傢伙都不打算為他評理,可卡爾謝特知道這些聰明人都有與自己一樣地擔憂。

    「陛下,那名泰坦軍情局的少校軍官雖然沒有透露任何有價值的口供,但我相信,他在與渡口地區極其接近的地方出現就已經證明……奧斯涅元帥領導的第二攻擊集群正在執行他們的使命。而我們則會被河道截成兩段,最終被分割包圍!」

    荷茵蘭國王用他的鍍金權杖敲打了一下地圖上的某個位置。「這是今天早晨的軍報,近衛軍元帥奧斯涅親王殿下的第二攻擊集群還在距離戰場140多公里的省界地帶!你認為泰坦人都是馬拉松冠軍嗎?他們有可能用四個小時行進140多公里嗎?「卡爾謝特上校下意識地擠了擠他那雙蘊藏著無數聰明小心的灰眼睛,「陛下,步兵確實不可以,但騎兵若是拼了命的趕路……或許能辦到!」

    荷茵蘭國王指了指捲簾門外的戰場,「那你要我怎麼樣?跟阿蘭打個招呼,說聲改日再戰便拍拍屁股溜之大吉?」

    「陛下,這樣最好!」

    「滾出去!」盧塞七世羞惱地靠入座椅,如果面前這傢伙不是法蘭陣營中的一份子,他早就把這小雜種塞進痰盂。

    卡爾謝特上校頭也不回地走出大帳,場景立刻安靜下來,在場的聯軍軍官停止了竊竊私語,他們偷偷打量臨高而坐的國王,又用複雜的眼光望往門外的戰場。泰坦人已經排列成行,北邊的地平線正在蒸騰嚴肅緊致的殺伐之氣。

    「好啦!我們終於可以專心對付阿蘭了!」盧塞七世突然拍了拍手,他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我宣佈……」國王從嵌滿珠寶的黃金座椅上站了起來。

    「比賽開始!」

    教歷800年7月15日上午9點47分,西大陸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軍力競賽馬上就要展開。翻開《泰坦衛國戰爭史》這部正史讀物對15號這一天發生地一切都進行了細緻客觀的描述。不過它的局限性僅僅在於,人們老是讀到阿蘭元帥在說什麼、阿蘭元帥在做什麼,對於那些身處戰場上地所有生命的全貌。後來地人並不能夠完全理解,也無法琢磨他們在此時此地的心境和即將遭逢的故事。

    時間是9點56分。通訊官的旗語遲到了!遲了一分鐘?還是兩分鐘?站在619·33位置上的卡爾謝特迪歐利少校並不清楚。利用短暫地等候時間,他在心裡醞釀了一首詩。

    美麗的火眼女孩兒,我在等你你的懷抱已經敞開就像你的眼睛你的笑我將縱身闖入你的懷裡只是不知那裡有沒有榮譽或是你的淚水「近衛軍……前進!」

    聽到熟悉的呼喝,卡爾謝特少校猛然醒轉,他掉撥馬頭轉向自己的戰士。並用劍柄敲落面甲,他那瘦弱的身形在左近地高大騎士中更顯單薄,他那羞怯的話語在殺聲震天的戰場更顯微弱。

    他對騎士們說,「為了祖國母親!」

    騎士們回答:「祖國萬歲!」

    「祖國萬歲!」蔓延四五里地泰坦前鋒戰線同時響起這聲吶喊,瞭望塔上的指令旗不斷揮舞,按照戰事安排的規定,左翼集群第六縱隊所屬一個騎兵軍兩個步兵軍率先向面前的敵人發動衝擊。

    馬蹄輕巧地踏動腳下地大地,騎士隨著馬匹的躍動上下顛簸起來,他們緩慢地踱出立身之地。馬匹開始嗚鳴,那是馬刺催促的結果。萬匹戰馬同時加快速率,它們展開四蹄,奮起全身的肌肉。大地開始飛快地倒退,眼中的景物變得模糊依稀。

    「衝上去!衝上去!」卡爾謝特少校緊跟著他的旗手,那頭黃金獅子在陽光下冉冉生輝,好像下一刻便會從旗幟上猛然竄出。然後擇人而噬。

    少校與他的戰馬一樣,他們都在噴吐口水,戰馬帶領騎士進入衝擊的最高速率,距離卡爾謝特的「火眼女孩兒」高地越來越近了!年輕的近衛軍少校緊了緊韁繩,他的戰馬立刻抬起前蹄,上去了!他已經登上高地的斜坡,他甚至能夠聽到「火眼女孩兒」灑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語,他甚至看到「火眼女孩兒」的肌膚在釋放草木花朵的香氣。

    卡爾謝特用劍脊敲打著他的馬匹,高地北側的斜坡比南側的坡度稍稍陡了一點,這給這支登頂的騎兵軍製造了一些難度,但這並不能阻擋近衛軍的征服之心,騎士們在高地上展開密集的陣形,像不斷展開的地毯一樣往高地頂端鋪陳而去。

    「那是什麼東西?」卡爾謝特疑惑地望著面前的高地,他看到高地上有一面陌生的旗幟在緩緩升起。越過頭頂的天空,泰坦近衛軍的後續陣營已向高地南側投去密集的箭雨。隨著那面陌生的軍旗不斷高昇,卡爾謝特終於見到了執旗的騎士,他差點與對方撞個滿懷,不過他即時橫過長劍,對方的脖子自動撞上劍鋒,然後這名騎士便帶著他的軍旗歪倒在地。

    卡爾謝特的619·33終於登頂,但他們迎來的是同樣繁多的敵人。那名旗手的倒折只是這場競賽的序幕,時間似乎在近衛軍少校勒緊馬頭的時候停止了半秒鐘,在下一刻,雙方人馬在湧上制高點的同時像親密情侶那樣結結實實地撞在一起。

    兵刃敲擊的聲音、馬倒人折的慘吼、各種聲色淒厲的口號、飛濺的土石碎末兒,能夠入眼的地方都是相互搏殺的人群,能夠入耳聆聽的事物充斥各種象徵隕滅的音符!高地限制了敵我雙方的衝擊速率,撕殺搏鬥的人群只能在制高點的鋒線內外進行寸土之間的爭奪,而大部分的騎士都擁在高地左近,等待填補戰友的位置。

    箭雨和投槍交互往來,越過高地頂點,紛紛落往彼此的陣營,血珠飛濺,栽落的人體像海洋一樣起伏,有些早已失去生命的騎士就被馬匹和戰友地群落緊緊夾在中間。他們面目呆板,完全不同於現下的戰場氛圍。

    卡爾謝特的瘦小身體竟然沒在第一輪衝擊中被人碾碎,他地長劍帶著血。還在不停的向前揮。近衛軍少校與他地騎士擠在一起,他無法動彈。也無法看清面前的敵人,他只知道不斷的隔擋往來穿梭的兵器。

    「卡爾謝特!卡爾謝特!」

    卡爾謝特費勁吃奶的力氣才將馬匹從鋒線抽離而出,他環顧身後地集體,直到確認那是軍長的聲音。

    「你的旗呢?你的旗呢?」

    卡爾謝特驚慌失措地四下打量,可不是嗎?他的國旗呢?年輕的少校沒有理會軍長的咒罵和叫囂。他在高地左近往返奔馳,並叮囑每一個看似閒來無事的戰士留意他們的國旗。

    終於,一名眼神銳利的老兵發現了那名被許多同伴夾在中間地旗手,他迅速趕了上去,但他發現旗手只剩下一條血肉模糊的斷臂。老兵心裡焦急,他用劍柄敲開那些擠作一團的傢伙,在距離旗手不遠地地方找到了那面色澤模糊的黃金獅子旗。

    黃金獅子的旗桿上結實地綁著一隻斷手,老兵肅然起敬,他根本沒有遲疑,利落地撕下綁腿。再利落地將軍旗綁附左臂。

    「喝呀!喝呀!」老兵迎著他的團長衝了過去,體態瘦小地卡爾謝特露出靦腆卻又狂喜至極的笑容。

    「近衛軍……前進!前進!」少校大聲高呼,他將「為了祖國母親」、「帝國萬歲」等等口號全部吶喊一遍。事實證明這一招非常有效!

    在小高地的脊樑上聚作一團的近衛軍騎士紛紛運動起來。他們用馬匹的胸膛去撞擊,他們用長劍和騎槍去拓展難得的縫隙!

    當卡爾謝特和他的新任旗手再次衝入鋒線的時候,敵人的騎兵已向高地的低凹處緩緩退去。

    「報告元帥!619·33成功登頂!」

    高居瞭望塔上的近衛軍統帥立刻調整單孔望遠鏡的呈像方位,他看到狹長短小的火眼女孩兒高地頂端正在飄蕩染滿鮮血與塵灰的黃金獅子旗!

    「很好!我們贏了第一陣!現在叫他們退下來!」

    「什麼?」傳令兵和戰場觀察員同時瞪大眼睛。

    銀狐阿蘭逕自將望遠鏡調離戰場左翼中央高地。他只是輕輕地說,「傳達命令……但願現在還來得及!」

    也許是在響應近衛軍統帥的言辭,火眼女孩兒高地突然爆起一團光火,在萬千戰士的注目之中,光火將國旗和它周圍的騎士化成燃燒著的灰燼!緊接著,一團又一團的爆鳴撕裂了戰場上的灼熱空氣,實心彈帶動巨大的氣流,接二連三地落在高地頂端的鋒線附近。

    撤退的號角即單調又無奈,卡爾謝特在由高地右側逃出炮火覆蓋範圍的時候才逐漸恢復令人頭疼欲裂的耳鳴,他不敢忘記剛剛發生的那一幕。天空彷彿突然出現一個空洞,然後是枚呼嘯而來的炮彈從空洞中急射而出,他的旗手瞬間漲大,接著便四分無裂!

    近衛軍少校的戰馬沒了命的奔跑,它跟隨著驚慌的戰友馳向步兵集群的後列,它應該不知道自己的主人有多麼不甘心。

    卡爾謝特大口喘著粗氣,他的鎧甲上滿是剛剛那番炮擊時沾染的碎肉和血沫兒,他暗暗發誓,一定要再次光臨他的火眼女孩兒高地。

    泰坦左翼集群六縱所屬第六步兵軍和第十步兵軍正在緩緩接近高地,戰場上的炮聲越來越激烈,特別是在制高點附近。光火彷彿是從空氣中蓬勃而出,戰場上空硝煙瀰漫,靜靜聆聽還能清楚地預知炮彈的落點和距離。

    泰坦步兵戰士盲目地前進,他們不明白,機動能力強的騎兵為什麼要撤退?難道要讓步兵用盾牌去抵擋那些炮火嗎?

    不過,謝天謝地!第六步兵軍沒有繼續向高地挺進,他們在距離高地還有幾百步的地方停了下來,然後在長官的喝令下組成嚴整的阻擊隊型。來自各個軍需分處的軍官紛紛揭開拖車上的油布,露出十幾具小型投石機和近百張套掛十二枚鑄鐵大箭的弩機。

    阿蘭滿意地收回目光,這些能夠一次發射十二枚鑄鐵大箭的弩機曾是近衛軍最寶貴地戰爭財產,它們在幽深的庫房裡關了許多年的禁閉。

    現在火炮已經登臨戰陣,如果再將這些製作精巧地落伍戰爭資源保存下去,那就顯得極為不合時宜。

    「在左翼陷入拉鋸戰之前。右翼!主要是第十七軍區所轄九縱、十一縱,必須在正面戰場上逼退來犯之敵!」

    阿蘭果斷地下達命令。不過他已看到右翼集群正在向面前的戰場發動衝擊。

    沿著森林地邊線,泰坦近衛軍右翼集群的陣營走出了一座龐大的、密不透風的陣營,這是第十七軍區全部步兵力量的總和,三個整編軍團排成「M」形,緩緩向戰場逼近。

    在戰士們對面。反坦聯盟軍地右翼部隊已經排開迎擊陣列,弓箭手在前,盾牌手和刀斧手聚集在弓手身後的木柵附近。

    泰坦軍人逐步逼近,雙方在一刻鐘之後才得以完全看清彼此的身形。

    反坦聯盟軍的右翼陣營終於響起一片口令吶喊的聲音,弓箭手的覆蓋式齊射開始了。泰坦戰士望著升空的箭雨並未畏懼,他們將盾牌舉過頭頂,並緊密連接在一起。

    烏黑的箭雨就像一片濃厚的雲團,在上升中發出「呼咻呼咻」的粗聲長嘯,在下落時卻變成尖聲細氣地疾雨。

    雨點淒迷,雨幕砸在盾牌上。發出清脆的金屬碰撞聲,泰坦戰士艱難前行,他們向縴夫一樣弓著背。密集下落的箭雨砸彎了他們地脊樑,但不能熄滅他們的鬥志,看著身邊的戰友不斷載倒,看看敵人的陣營越來越近。隱藏在盾牌下地箭手苦苦等待著時機。

    終於,一輪密集射擊稍做停歇,持盾的戰士立刻讓開一道縫隙,泰坦箭手不約而同的越眾而出,他們按照第一弓手抬箭的角度迅速釋放一輪反擊。

    「自由射擊!自由射擊!」

    敵人的吶喊已經傳入泰坦戰士的耳朵裡,鋒線士兵的心情驟然一鬆,但他們的精神立刻被一種更加高昂的鬥志填補了,隊伍最前列的一位將官突然撤開盾牌露出身體,他振起一把明晃晃的長劍,劍鋒直指面前的敵群。

    「近衛軍……」數枚鐵箭穿透了這名失去防護的軍官,胸口氾濫的痛楚和破碎的血肉瞬間便已奪去他的聲息。但千千萬萬名戰士同時撤下盾牌,他們用最堅定、最動人心魄的吶喊完成了這名戰場指揮官的豪言壯語!

    「近衛軍前進……前進!為了祖國母親!」

    敵人的箭手瘋狂避往後陣,他們推撞身後的士兵,將後背留給衝鋒而至的近衛軍戰士。

    近衛軍戰士並沒有憐憫敵人的懦弱,在雙方鋒線還沒有發生衝撞的時候,無數把飛斧、數之不盡的投槍已經離手而去!終於,整條鋒線突然發出一聲沉悶駭人的轟鳴,雙方的巨大衝力將位列前沿的無數名士兵拋到天空,刀槍在下一刻便穿透盾牌,刺入彼此的肉體。

    鋒線又紅又細,像一條遠東出產的上好紅綢,這根綢帶正被兩個大力士殘忍的撕扯、扭曲,可它韌性極好、精力超群,伴隨飛濺的血色陰影,伴隨不斷糾纏又不斷抽離的人體,細細的紅綢好似在血紅色的染缸中上下翻飛,它帶走了無數染料的生命,逐漸形成自身的動人魅力。

    透過眼前密密麻麻的中央陣營,銀狐阿蘭眺望遠處的聯軍主力,不管怎麼說,他佩服那位荷茵蘭元帥的勇氣。拉梵蒂穆廖爾塞將最具攻擊力的法蘭王國軍以及荷茵蘭炮兵部隊全部集中在戰場左翼,而在右翼只留下怯懦的利比裡斯人,阿蘭說不清這是冒險還是賭博,但他知道這種平面戰場上的爭奪對於人數處於劣勢的聯盟軍來說並不十分有利。

    「好啦!命令中央集群開始動作吧!」銀狐轉向他的傳令兵,「告訴一縱和四縱的司令長官,讓他們慢些打,要等到森林狼斯坦貝維爾完全撕裂聯軍的右翼防線時,才能發動致命突擊!」

    第十二軍區司令官彭西勒多涅尼斯上將披著一身單薄的將校服,誰都看得出這件衣服絕對是他借來的,對於一位已成光桿司令的將軍來說,戰場上發生的一切都令他忍無可忍。

    彭西勒從瞭望塔地角落裡走了出來。他直接走近統帥的遮陽傘。

    「我說,你是不是又在玩那種把戲?」

    阿蘭扭轉頭,「你想說什麼?」

    彭西勒指了指左翼戰場上硝煙瀰漫的火眼女孩兒高地。「你在那擺出一副強攻定勝負地架勢。還為第一輪衝鋒團隊配備國旗,可左翼集群餘下的兩個縱隊都是一些二流角色。你根本沒打算在那動手對不對?」

    阿蘭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老朋友,你說地只能算是一部分事實,可這又代表什麼?」

    「代表我們的左翼必須承受正常情況下三到四倍的阻擊力度。一個不好!他們都會被敵人的火炮砸成肉餅!」

    彭西勒邊說邊向那面倔強地挺立於戰陣中的國旗努了努嘴。

    阿蘭別開頭,他冷冷地說。「如果我也像你一樣感情用事,這個國家恐怕就要消失!」

    彭西勒上將攥緊瞭望塔上地護欄,他越來越厭惡銀狐阿蘭那種以人命換取戰事格局的壞習氣。

    教歷800年7月15日上午11點36分,泰坦第一次衛國戰爭最重要的核桃平原戰役已經打響一個半小時,可卡爾謝特迪歐利已經是第二次從戰場上尋回他的旗幟。年輕的近衛軍少校打量著損毀一角的國旗,又望了望旗桿上的兩隻斷手,他有些猶豫。

    一隻斷手齊肘而斷,豁口平滑,明顯是被鋒利的刀具斬落至此;另一支斷手血肉模糊,散發著燒烤死屍的恐怖氣息。這是敵人的炮火製造地慘像。

    卡爾謝特仍在猶豫,但他已經撕下自己的一片衣角,就在他打算把旗桿綁在手裡的時候。他地師長趕了上來。卡爾謝特在發愣,因為他的長官已經搶過他的大旗。

    「你有更重要的事情!」619·33最高長官促狹地笑了起來,他擎起手中的黃金獅子,並像所有的旗手那樣將旗桿綁附小臂。

    「那群豬玀一樣的東西在你的火眼女孩兒身上隨意大小便。你他媽還愣著幹什麼?集合你的團隊,跟我來!」

    卡爾謝特幕然一震,他拍打馬匹高聲呼喝,騎士們很快就在師長擎起的大旗下逐漸匯聚。

    「下命令吧!那是你的火眼女孩兒高地!」619·33的師長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他是一位好軍官,更是一位優秀的騎兵指揮官,只不過他那些同樣優秀的戰士已經所剩無幾。

    卡爾謝特迪歐利少校整了整自己的鎧甲,抓穩了自己的騎劍,他已經記不得這是第幾次衝鋒了,但他知道,這一定是最後一次!

    「近衛軍……前進!」

    嘹亮的吶喊在槍兵陣營中連成一片,圍繞著接敵前沿,鋼鐵長槍組成一具剎是好看的柵欄。柵欄的筋骨互相交錯,彼此毫不相讓,一旦遇到縫隙,糾纏在一起的鋼鐵柵欄內就會閃過一道耀眼的流光,伴隨一聲淒厲的慘呼,又一條新的鐵枝加入不斷的交纏。

    長槍手卡爾謝特上士被安插在距離接敵烽線最遙遠的地方,他和他的小隊只能觀望面前的那具大柵欄。他能看到柵欄在搖晃、在碰撞、在翻飛火星,還能嗅到血腥和流淌到地面上的腸胃散發的臭氣。

    「那面旗在哪?那面旗在哪?」長槍上士在隊伍後列往返奔走,他仔細搜索敵人的中央集群,可他發現法蘭王國第十五步兵軍的軍旗並沒處於面前的戰場。

    「怎麼回事?你們誰看到那面旗了?」卡爾謝特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在戰場上,沒有比找不到敵手更加令人鬱悶的事。

    上士的團長在陣前大聲疾呼,「別管那個,別讓你的士兵落單,更別讓他們掉隊!」

    卡爾謝特哪會在乎這個,數萬槍兵都在這裡,要是能掉隊那才新鮮呢!上士仍在搜索敵人的群落,直到他發現那面熟記於心的軍旗已經在「什麼什麼女孩兒高地」上空迎風飛舞。

    「真他媽不是個東西!」大塊頭低聲詛咒了一句,那裡不是中央集群的攻擊範圍。

    「團長!團長!」一門心思想要撕毀那面軍旗的長槍手高聲大叫,他始終記得那應是自己的戰鬥目的。

    「團長犧牲啦!」前鋒上的一名士兵突然喊了一句。

    卡爾謝特皺起眉頭,這才一眨眼的功夫……不過他現在沒心思悼念自己的團長,他必須做決定。

    很快,48·13僅存的幾名隊長全都聚了起來,卡爾謝特老大哥盯著他們的目光閃閃發亮。

    「兄弟們!擺在面前有兩條路,一是我們從目前這條戰線抽身而出,從高地側面衝上去,拔下那面軍旗;二是繼續留在這裡,堅持到最高統帥發佈總攻的命令!」

    長槍手們望向敵人的軍旗,那東西飄在高地上,許多人圍繞著它歡呼雀躍,這種景象只要看上一眼就令人窩心。

    「團長說過!他若是犧牲了老大哥就是頭兒!」

    卡爾謝特點了點頭,他拔起了插在地面上的長槍,「叫後陣隨便哪個團隊頂上去,咱們從高地側翼發動突擊!」

    時間是教歷800年7月15日正午12時12分,法蘭王國情報單位的戰場代表孤零零地坐在一具木筏上,這個小眼睛細脖子的軍校高才生在聯軍司令部的大營裡找不到他的位置,他覺得與其陪著那位荷茵蘭的自戀狂白白送死,還不如早點遠離危機四伏的決戰場地。

    靜靜的肖伯河仍是那副從容淡定的樣子,河水濃綠,映著兩岸的林木和花草,木筏在河心遇到一股急流,西方來的船工應付起來似乎並不在行,小渡船在河心順流飄擺,而快便偏離了渡口的航道。

    「那……那是什麼?」法蘭情報專員卡爾謝特上校突然指了指河流下游的水位線。

    船工瞪大眼睛,他遠遠看到幾抹張揚的風帆。「老爺,那是一支船隊。」

    「一隻船隊?」卡爾謝特上校的瞳孔似乎就要脫離眼眶的束縛,一瞬間他已通曉許多事情。「那你還等什麼?快點加速!快點加速!到對岸去!到對岸去!」

    船影由小漸大,由遠及近!

    泰坦近衛軍炮兵第一師通過旗語在各艘戰艦之間傳遞著準確的口令……

    「撤炮衣!」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