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歷800年7月14日,《泰坦衛國戰爭史》對這一天未有一個字的描述,所以,我們需要補充。
14號早晨,天剛濛濛亮,像所有偶然的夏日一樣,森林、河流、市鎮,在這一天的清晨醒來了。無數年輕的生命望著頭頂的蒼穹,原以為……生命年輕的時候,就像散步時一段很長的路可以慢慢去走。但戰爭卻是一件可以令生命縮放的事物。在這件事物面前,很多東西是揮霍,很多東西是放棄,譬如光陰譬如愛情譬如理想譬如事業。
看看那些在陽光下健步如飛的身影,他們是無悔的。一早起來,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捲起親愛的床鋪、拆毀久居多日的營帳,然後捧著鋁盤或是頭盔,在廚師營附近排隊領取早餐。
這時候,隨軍牧師是最繁忙的一群人,集群中的士兵早在一個星期之前就開始告解,這些注定要在戰場上隨風起舞的靈魂急待救贖。牧師傾聽著每名戰士的心聲,但他們只對戰士們說一句話光明神令樹葉在春來之前蔭綠、在秋去之後凋落,這是生命的真諦,如果願意,人生也是這樣的。
戰士們就沒再嘮叨什麼,他們聚在一起用了早餐,然後再一次整理戰具,那些精光閃亮的鎧甲盾牌和刀槍已經打磨過好多遍了,令見過它們的人愛不釋手。把它們穿戴在身,就像擁有了一位貼心的情人。
《泰坦衛國戰爭史》是帝國軍部委託都林大學歷史部編纂刊印的正史讀物,一般地正史讀物並不承認偶然性,在衛國戰爭這個大的方面上。正史讀物側重於那些宏觀事件和左右時局的大人物。而泰坦穹蒼下,真正地歷史是必然性與偶然性的結合,如果說宏觀事件和那些名鎮宇內地大人物決定著歷史必然性。那麼無數青澀年輕的面孔和他們的故事就是歷史偶然性的綜合。
當軍號吹響三長兩短一段的節奏時,步兵集成方陣走出谷地。騎兵排成長隊踏出森林,肖伯河套平原腹地突然靜了下來,沒有軍官地吆喝,沒有老兵的牢騷,沒有勞軍慰問團的演出。只有整齊的踏步聲,在平原深處慢慢奏響轟鳴,向雲翳深處匯聚,最後集成黑壓壓密麻麻的一大片,遠遠望去,就像浮動在地平線上的森林,黑色的。
什麼是歷史偶然性?在敵我雙方投入五十餘萬兵力的決戰場地,出現五個名叫卡爾謝特的傢伙,這就叫歷史偶然性!也許這種理解非常片面,可我們在解釋一番之後才會知道。製造歷史的機會又在眼前,而且異乎尋常地簡單。
教歷797年春天,靠著二百金泰獎學金。瘦弱、羞怯、寒酸的落魄貴族卡爾謝特迪歐利少尉進入都林皇家軍事學院學習騎兵指揮專業。
在修習學業的第一年,卡爾謝特少尉在學院馬房找了一份每小時六個泰士地工作,他是貴族後裔,可他必須這樣。要不然他根本負不起學院的開銷,也是因為這份工作,他的那些無所事事的同學都叫他「馬伕」
求學地第二年,說真的,卡爾謝特少尉已經受夠了,他還是那樣瘦弱、羞怯、寒酸,但皇家軍事學院的生活更令他絕望。來自同學的羞辱、來自課業的負擔、來自導師的責難,似乎天底下的人都在跟他作對,他一度想要了結自己的生命,但轉機出現了,他遇到一個女孩兒,一個眼睛像火的女孩兒,卡爾謝特少尉為她傾倒、為她著迷、為她甘願犧牲一切。
不過……卡爾謝特從來沒對她提起過這件事,她是一位將軍的女兒,有許多相貌英俊、腰包鼓鼓的年輕學員圍繞著她,卡爾謝特憑什麼?他對自己太瞭解了,瘦弱、羞怯、寒酸,除了學業上的幾個優秀指標,他一無是處。
光明神讚美愛情,就在瑞爾佔領區的局勢越來越嚴峻的時候,軍部下命令了!皇家軍事學院所有十八歲至四十五歲的在職軍人都必須做好隨時加入戰鬥序列的準備。在一位將軍的餞別會上,卡爾謝特和那個朝思暮想的女孩兒跳了支舞,他的舞步十分混亂,這令女孩兒一直擰著眉頭,但他終於開口了,不過他並未對女孩兒的傾慕和苦戀,這個多愁善感的小伙子合著舞曲為女孩兒即興朗誦了一首詩,他自己創作的。
女孩兒也許已經忘了詩歌的大部分內容,因為她只被其中的一句深深打動,卡爾謝特說:「你的眼睛像火,只有你,在我熾熱的青春即將遠去的時候,能將我像煤炭一樣點燃!」
舞會結束以後,火眼女孩與近衛軍騎兵少尉的約會開始了,他們經常在大學城郊外散步,在學院的紫丁香花叢旁擁抱……到了800年,離校前的最後幾周,十門畢業科目九門優秀的卡爾謝特已被破格提升為騎兵少校,他挖空心思地想與女孩兒結婚。但女孩兒堅如磐石地拒絕了他,她說,「我要完成學業,你不會像我父親那樣認為,女人家的學位是胡扯的吧?」
卡爾謝特連忙搖頭,「怎麼會呢?我尊重你的選擇!」
年輕的近衛軍少校就把那枚用四年來的全部津貼購買的黃金戒指藏進懷裡,但他還是用了一個士兵的最後一招,他對女孩兒說,「你知道你可能再也見不到我了,我們必須在心裡留點什麼。分別也許是幾年,也許是永遠!」
卡爾謝特講得令人心碎,女孩兒極為動容。到了晚上,女孩兒在臥室裡為愛人打開窗戶,然後,該發生的就發生了。
800年7月14日清晨,像所有參與決戰的戰場指揮官一樣,卡爾謝特迪歐利少校最終確認了他的戰場編號和作戰坐標。他的戰場編號是61933,意指六縱十九騎兵軍第三師第三團:他地作戰坐標是49·7,意指預定戰場左翼中心地帶的那處49米高的小山坡。他地任務就是在縱隊發動衝鋒時。先於敵人佔據49·7高地,為後續的九縱十縱建立出擊鋒線。
在早晨地作戰例會上,縱隊司令官交給卡爾謝特一面黃金獅子旗。
然後司令官便沒再說什麼,可卡爾謝特少校再清楚不過。他和他的騎兵團是第一批投入戰場的衝鋒集群,他的一舉一動都是在為後續進攻部隊鋪路墊道。
在例會結束的時候,六縱司令官將卡爾謝特單獨留了下來,他拍了拍年輕人地肩膀,又指了指少校手中的國旗。「你知道嗎?這面旗幟可以為你的團隊帶來正常情況下三到四倍的阻擊力度!」
卡爾謝特似乎並沒把縱隊司令的話放在心上。他猶豫地開口,樣子還是那樣羞怯。
「作為第一個出擊的人,我是不是可以為49·7高地命名?」
「是這樣沒錯!繃哭縱司令點了點頭,這是泰坦軍中不成文的慣例,「你想叫它什麼?」
卡爾謝特向司令官立正敬禮,「將軍,明天發動衝鋒的時候,我會在我的火眼女孩兒高地等待您的檢閱!」
卡爾謝特地火眼女孩兒高地很快就在近衛軍左翼集群三個縱隊中傳開了,因為那裡是左翼戰場的戰略重心,不過遇到卡爾謝特的人不會在乎這個。他們都問年輕地少校,「你的火眼女孩兒怎麼樣了?」
卡爾謝特少校笑得很靦腆,「她上個禮拜從都林趕過來。然後隨軍牧師為我們主持了婚禮。她……她懷孕了!」
人們就說,「天啊!真要恭喜你呢!看來火眼女孩兒高地注定是你的了!」
在預定戰場的中心位置,近衛軍統帥馮休依特阿蘭元帥集中了五個縱隊地兵力,在十個步兵軍、五個騎兵軍組成的龐大陣列中。有一個叫做卡爾謝特蒙羅的長槍手,作為一名從軍七年的上等兵,長槍手卡爾謝特一直都在琢磨,如果這一仗僥倖生還,那麼他就可以憑借資歷獲得少尉軍銜,這樣一來,他就有了固定收入,如果再將這份收入積攢個三五年,他就可以為家鄉的小教堂捐一座雕刻了神教貼花的大門,再然後……他的老父老母就不必在牧師面前抬不起頭。
長槍手卡爾謝特剛剛過完三十歲生日,他長著一雙健壯的臂膀,身上除了肌肉就是肥膘。這樣一個面相凶悍的傢伙應被分在刀斧營的突擊隊,他手下的士兵都說他用腦二頭肌就可以撞死幾個西邊來的狗雜種。
但卡爾謝特就是喜歡他的長槍,這把槍跟隨他殺敗過瑞爾人的王國騎士、跟隨他一路走、一路走,一直走到無數長槍手組成的龐大集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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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謝特四下望了望,他和身邊的士兵很快就混熟了,他的外貌似乎很凶悍,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位木匠出身的槍兵上士心腸好、話也多,是個十足十的老好人。
「老大哥!」隊裡的戰士都這樣叫卡爾謝特,有時,就連軍官提起他的時候也這樣叫。因為卡爾謝特的人緣最好、一桿長槍也使得出神入化。縱隊司令在觀看演練之後還把他叫到面前說:「你就是卡爾謝特老大哥?還真不簡單呢!」
卡爾謝特可不是那種倚老賣老的兵油子,他在沒有操練的時候就躲進自己的小窩,埋頭做那些木雕活兒。他有一雙巧手,在完成一副作品之後,他就把自己的戰士拖進來,對他們說,「怎麼樣?怎麼樣?嵌在教堂門欞上是不是氣派極了?」
這就是長槍手卡爾謝特唯一的心願。在向牧師告解的時候,他帶上與自己相熟的所有戰友,並勒令他們在神前起誓,如果他犧牲了,戰友們要把他做的木雕活計帶回他的故鄉,讓村裡的牧師無論如何也要選一個。
大戰將至,卡爾謝特又不是軍官,他輕鬆得多,不過他的笑話已經無法滿足戰士們的喜好,大家都低垂著頭,間或用空靈的眼光打量一下遠處的戰場。卡爾謝特老大哥不喜歡這種氣氛,他就對戰士們說,「這樣吧!大家都把心願寫下來。放在我這裡,等戰爭結束了,你們再拿回去。」
無所事事的士兵們沒有給興高采烈的老大哥潑冷水。他們都寫了隻言片語,然後交給卡爾謝特。卡爾謝特自然更高興了。這表明戰士們信任他,他說:「你們都知道我地心願,所以,我也得看看你們的!」
卡爾謝特發現,士兵們的心願都很簡單。有地想繼續讀中學,有的想向鄰家女孩兒表白心聲,有地要在戰後發大財,有的……比較離譜,不再向帝國納稅了!這能行嗎?
按照戰鬥序列的統一編製,長槍手卡爾謝特所在的團隊編號為悠B,即四縱第八步兵軍第一師第三團,他的團長在士兵中間找到了他,這時隊伍已經集合完畢了,當著所有戰士地面。卡爾謝特的團長攬住他的肩膀,「老大哥,這裡就屬你是最棒的。我要是倒下了,你就得帶領戰士們繼續往前衝!」
「往哪沖?」卡爾謝特抓了抓大頭。
他的團長望向遠方的地平線,然後攤開一卷圖紙,這是軍情局前敵測控中心發下來的。圖紙上描繪著一面軍旗的樣式。
「法蘭王國第十五步兵軍。你若是看到有人在你前面揮舞這面旗幟,別猶豫,帶著弟兄們衝上去,把它碾成碎末。」
卡爾謝特用力點頭,他是出色的木匠,對分辨花紋最在行了。向這面軍旗的方向衝!這再簡單不過!
時間已經是中午了,與那些遠在戰場上忍受烈日地戰士們比起來,莫洛德卡爾謝特中士要舒泰許多。他守著一間舊屋,牆角有一坦老酒,寂寞、靜默、忠實地守住一角揚塵、蛛網和清灰,這就是莫洛德卡爾謝特面對的一切,作為當地人,他被軍情局戰場測控中心特別徵調過來,原因可不是因為他那一牌的好手段,而是他對河套平原地區地氣候極為熟悉。就像那些報紙雜誌上的二流編輯一樣,莫洛德卡爾謝特要為整個攻擊集群預報天氣,他的上司習慣叫他「知更鳥」儘管這個稱呼和他的身材一點都不般配,但他樂於接受。
在連接肖伯河中下游地區地平原上,光明神為泰坦的壯麗山河賦予了許多神奇的自然景觀,不過莫洛德卡爾謝特中士最看中兩種奇景,一為「撕碎雨」一為「漫天虹」
河套地區的雨水非常古怪,這裡的雨雲不是遮天避日,而是一塊塊、一簇簇,往往是西邊下雨、南邊落日、北邊颳風、東邊降虹。站在近衛軍中士處身的舊屋頂樓,眼前的大平原盡收眼底,近衛軍戰士的集群為這方天地塗抹了班駁的顏色,就像一隻古怪動物的外衣,槍刺是毛髮、鎧甲是血肉。
莫洛德卡爾謝特收回目光,他搓了搓手,手掌很快便感到熾熱。
再抬頭看看天,見鬼的光明神,天上連朵雲也沒有。
中士估摸著,今天他是見到不「撕碎雨」和「漫天虹」了。
「撕碎雨」顧名思義,下起來的時候就像把天空撕裂了。穹蒼下,濃黑的雨雲東一朵、西一簇,就像藍天上的污漬,或是一件淋了墨水的舊襯衫。總之呢,河套平原在降起「撕碎雨」的時候,天是亮的,日頭也是艷的,只有飄忽的雨水是捉摸不定的。
至於「漫天虹」莫洛德卡爾謝特合起手掌,感謝光明神!「漫天虹「雖然是「撕碎雨」的衍生物,但它卻比藍天之上的幾抹墨色雨雲壯麗得多。陽光、或是氣流的因素,在「撕碎雨」化為涓涓細流又或最終消散的時候,河套平原就在雨雲經過的天空升起數道彩虹。卡爾謝特下士計算過,彩虹的數量並不會與雨雲的數量相等,而是像光明神的畫筆,隨手往天際那麼一抹。
於是……壯麗的彩虹排成行、連成隊,在天穹之底架起數座彩色的天橋,有些橫過遠方的大河,有些落進不遠處的森林。這個時候,濕熱的地氣會在原野上蒸騰起來,淡淡的霧藹就會籠罩這方山河。
一隊衣甲鮮明的騎士從森林裡衝上舊屋所在的高坡,莫洛德卡爾謝特連忙從屋子裡跑了出來,他手下只有一個記錄員和一個通訊員,這兩個小子都不在。他要自己去迎接傑布令方向過來的大人物。
莫洛德卡爾謝特下士給為首那位老者牽住馬,他疑惑地打量著這位白鬍子銀頭髮的老頭兒,他好像在哪見過。
「下士!向你討杯水喝!」近衛軍統帥向這名突然冒出地士兵和藹一笑。
莫洛德呆愣起來。他終於留意到對方的軍銜,「銀頭髮元帥?銀頭髮元帥?」
「***光明神啊!」下士驚叫一聲。他那突然敬禮地舉動將元帥的戰馬嚇了一跳。阿蘭呵呵笑了起來,他跳下戰馬,並把這匹白白胖胖地阿拉拜純血馬放到一邊的草地上。
「好啦下士,我只是向你討杯水喝。」
莫洛德卡爾謝特像頭刺蝟一樣鑽進他的舊屋,又像公牛一樣衝了出來。他為元帥舀了一大瓢冰涼的冷水,不過這位近衛軍中士沖得太急啦,瓢裡的井水灑出好多。
「報告元帥!哦不!報告最高統帥,水已送到!」莫洛德急停立正,瓢裡地井水又蕩了出來,差點潑到元帥身上,這令中士著實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阿蘭接過水瓢,他猛灌了一大口。這位老元帥鬆了鬆筋骨,長途奔馳令他的腰背像要斷掉。
「你在這兒幹什麼?」
中士連忙敬禮,「報告元帥。這是我的觀察哨!」
阿蘭詫異地望了望四周,「戰場離這還很遠,你在觀察什麼?」
中士又敬禮。「報告元帥,觀察天氣!這是軍情局戰場測控中心總調度官親自下達給我的命令。「「哦……」阿蘭呻吟了一聲,「你就是那個……那個知更鳥?」
卡爾謝特靦腆地笑了起來,他看到阿蘭元帥也在笑。
「真要感謝你呢知更鳥!」近衛軍統帥將水瓢遞還給滿臉虔誠的戰士。「你的天氣預報很準確。有幾批昂貴的戰爭物資僥倖避過了大雨,這都是你的功勞!」阿蘭又指了指中士胸膛上佩帶著的榮譽勳章,「這是我親自批示的嘉獎令,我記得!」
莫洛德卡爾謝特只能用最標準地軍禮來回敬近衛軍統帥的言辭,他可沒想到自己會在這樣一個彷彿被所有人遺忘的小角落遭遇近衛軍地最高統帥,這對他是一種莫大的鼓舞。
「知更鳥!你看天色怎麼樣?」阿蘭抬起頭,他的眼光像天空一樣澄澈。
「報告元帥……」中士仔細斟酌著措辭,「我在參軍之前生在這兒、長在這兒,我們家的男人從未誤過農時!根據歷年來地經驗,這段時日的河套平原應是雨水最豐富的時節,可……」
「可從六月中旬到現在只下過一場豪雨!」阿蘭擰起眉頭,雖然他的話音充斥抱怨的語調,但他並不敢向光明神奢求更多,遠天的神明已經非常眷顧他了,敵人已經鑽入西大陸軍事史上最大的一個戰略陷阱,他那位小朋友的第二攻擊集群也已確定最終的戰略目標,一切的一切都已表明勝利的天平在向他傾斜,他不該再抱怨什麼。
「可是……荷茵蘭人有炮!你聽說過嗎?火炮!」阿蘭從天空收回目光,他轉向呆站著的「知更鳥」
「是的元帥,我聽說過!」莫洛德卡爾謝特連連點頭,「那種炮能打那麼大的實心彈,那個大鐵彈能把地面砸出那麼大的一個坑!」他邊說邊向統帥手舞足蹈地比劃著。
「是啊是啊……」阿蘭別開頭,望往遠處的預定戰場,「要是能有一場雨,荷茵蘭人的炮兵一定吃不了兜著走,而我們的戰士也能少些傷亡。」
莫洛德卡爾謝特蠕動著嘴唇,他說,「元帥……明天!我們還有明天,明天會下雨的!」
阿蘭立刻興奮起來,「你確定嗎?」
中士謹慎地咬著唇皮,他半天也沒出聲。
阿蘭洩氣地別開頭,「你也不確定對嗎?」不過銀狐立刻打起精神,如果把一場戰役的命運完全托付給光明神,那他就不是八十萬近衛軍的統帥。
老元帥使勁兒捅了捅士兵的胸膛,「中士!打起精神!沒有雨水我們一樣能贏!你的戰友又不是地裡的莊稼,他們沒有灌溉一樣可以取得勝利,為他們祈禱吧!」
阿蘭說完便躍上馬背。然後向落寂的士兵端端正正地敬過軍禮,「繼續艱守崗位吧!你擔負著一個光榮地使命。」
莫洛德卡爾謝特連忙回禮,直到元帥的身影逐漸遠去他才放下手臂。在這之後。近衛軍中士回到了他的觀察哨,在記錄員和通訊員邀請他用晚餐地時候也沒搭理那兩個毛頭小子。
農戶的兒子卡爾謝特早早就躺下了。按照熄燈號地時間,不過他在輾轉一陣之後又爬了起來。他先是跑到戶外,用他的配劍在田野裡挖出一個深坑,覺得差不多的時候,他就抓了一把坑裡的泥土。不過……真***!一點濕潤地感覺都沒有。再接著。卡爾謝特中士又跑進森林,用那把沾滿泥土的長劍削下一塊樹皮,他把樹皮放進嘴裡使勁嚼!
要該死的!一點汁水的味道也沒有。卡爾謝特又想了想,對了!他打了個響指——向遠天的神明求雨!
夜深了,河套平原的原野上,散佈著星星點點的火光,那是近衛軍營地發出的光亮。戰士們或靠或坐地圍著篝火,他們的刀槍就在伸手可以觸及的地方。明天,他們就要登臨絞殺生命地戰場,與西方來的侵略者決一死戰。按照他們的統帥在告全軍書上說地那樣,眼前這片大地就是祖國母親最後的領土,當他們的腳步踏入這片大地之後。即使血灑疆場,也要做到寸土不讓。
面對繁星一般光火閃爍的營壘,莫洛德卡爾謝特中士擺好了祭神求雨地器具,就像祖斷斷續續地再扣三下。
酒館大門立刻敞開。令特戰聯絡官感到炎廚師營接來一塊牛腿,再然後……近衛軍中士脫掉鎧甲,精赤上身,又清了清嗓子,他圍著篝火和祭品又唱又跳……唱得是歌頌神明的古老歌謠,跳的是祈求神明降賜雨露的傳統舞蹈……
「大半夜的……是誰發神經?」老人望著震天響的家門開始抱怨。
「來了來了!」這名面相隨和的老人雖然應了門,但他也藏著一兩個小心,現下這年月可一點都不太平,據說西邊來的下等人已經打到省外的甲鎮。
越過敞開一線的門菲,老人用警惕的目光掃視了一遍,真見鬼,他看到一個面相猙獰的騎士。
小卡爾謝特垂著頭,他的主人已經從他的背上跳了下來,謝天謝地!這一天他不停地跑、不停地跑,現在總算找到一個歇腳的地方。
門口透出光線,小卡爾謝特並不知道主人在和那個老頭子說些什麼,他一直都是用猜的。他猜主人在說,你這有胡蘿蔔和上好的黑豆嗎?老人就說,當然!早就給您的駿馬預備好了!小卡爾謝特呼著氣,流著口水,嘖嘖!摻了胡蘿蔔和黑豆的青草!那該多好?
他的主人從門口那邊回來了,這是一名有了些年紀的騎士,他的面孔佈滿風塵,只有眼睛在閃爍光芒。
「嘿!卡爾謝特,我的小傢伙!到一邊去喝口水,別亂跑!」
「別亂跑……別亂跑!」卡爾謝特仔細分辨著主人的唇形,主人似乎就會說這個,好像自己是一匹二三流的戰馬。難道他的主人不瞭解他嗎?即便沒有青草、沒有黑豆、沒有胡蘿蔔,出身阿貝多麗軍馬場的卡爾謝特也不會輕易丟下主人,除非主人再也提不起韁繩了。
卡爾謝特噴了一口鼻吸,他疲憊地挪動身體,在兩株高大的櫓樹下面靜靜休息,他想到很多,包括母親的乳汁、第一次奔跑的雀躍、還有那位大人物的雷束爾,那可真是一匹大傢伙!有它在,自己永遠也別想獲得苔絲的青睞。
苔絲是特戰旅公認的美人,但它就喜歡圍著那個黑大個兒轉,隊伍裡的戰馬都叫它「小賤貨」因為黑大個兒根本就不理睬它。可卡爾謝特卻不這樣認為,昨天與苔絲道別的時候,苔絲親了親它的脖子,這讓他興奮得直打機靈!所以說,苔絲始終是最美的大美人,但……黑大個兒不在就更好了!
經過波德斯多夫中央高地戰役,馬西米被他的統帥破格提升為少校聯絡官,他負責特戰第一旅與軍情局之間的聯絡和溝通,也負責這支旅團所有的外聯事務。這件活計使馬西米徹底遠離了戰場,他地工作多數都在辦公室裡。雖然他的傷勢決定了現下這一切,可他還是有些不甘心。
就像現在,馬西米在路經伯松卡鎮的時候必須停下來了。他還記得魯依克上士在波德斯多夫山脊上說過地話。「我的家在伯松卡,有空就去告訴芭爾亞。別等啦……」馬西米拍了拍他地戰馬」卜卡爾謝特不耐煩地抬起頭,「多麼懷念過去的戰鬥歲月啊!」少校聯絡官發出一聲感歎,然後他便看到農舍的大門完全敞開了,一位體態婀娜的少女羞怯地倚在門邊。
「芭爾亞?」
「是的我是!」
馬西米脫下頭盔捧在手裡。「我很抱歉,你可能一直在等魯依克上士地消息……」卡爾謝特側過頭,即使用「馬眼」來看,站在亮光下面的女孩兒也是很漂亮的,這就是他主人的不是啦,怎麼能讓這麼美麗的女孩兒痛哭失聲呢?
卡爾謝特還看到,他的主人將一副布包放到女孩手裡,戰馬知道布包裡面是一副破破爛爛的鎧甲,這東西就搭在他的屁股上,他都被折磨一天啦。
女孩兒哭得更厲害。卡爾謝特偏開頭,他不瞭解人類,他只知道人類是脆弱的生物。而且……沒他強壯,更沒他跑得快。
馬西米丟下失聲痛哭的女孩兒,他已經完成戰友地囑托啦,他可不想再在這個地方呆下去。卡爾謝特低咒了一聲。在主人躍上他的脊背之後又噴了一口鼻息,他要是會說話,一定會沖馬西米抱怨幾句,沒看到他的大腿就快抽筋了嗎?沒看到他就要脫水了嗎?
感到馬刺和韁繩猛地收緊,卡爾謝特認命地揚起四蹄,他將希冀放在下一個目地地,青草、胡蘿蔔、黑豆!要是大美人苔絲也在身邊的話那就更完美啦!
卡爾謝特在夜幕下奔馳,他並不知道目的地是哪裡,他只能竭盡全力。月光灑在他的肌肉上,他那青灰色地身體曲線流淌著油亮的光芒,他在喘息、他在呻吟、他在飛灑唾液,一度,他曾想放棄,像那些甩賴的戰友一樣,癱在地上,推也推不走、打也打不動,可卡爾謝特是阿貝多麗軍馬場的優良品種,他是帝國近衛軍的私有財產,他不會做對不起軍人的事。
卡爾謝特就這樣跑,一直跑!甚至不用主人的鞭策,也不用主人的吆喝!終於,天剛濛濛亮的時候,卡爾謝特趕到了聖懷利!
馬西米在這座小鎮的街道上放緩了夥伴的速率,他輕輕撫摩小卡爾謝特的脖頸,觸手便是一片冰冷的汗水。
「裁縫酒家!」近衛軍少校打量著街面上這家剛剛落成的小酒館,他就知道自己和小夥伴一定趕得及。
馬西米跳下馬,他的卡爾謝特已連站都站不穩啦。他拍了拍這頭忠實倔強的小畜生,「再等等!再等等!一會兒我就讓酒店老闆好好款待你!」
「得了吧……」卡爾謝特呻吟了一聲,「跟著你就是受苦受累的命,我認啦!也看淡啦!」
馬西米轉向酒店的橡木門,他先是連扣三下,然後又斷斷續續地再扣三下。
酒館大門立刻敞開,令特戰聯絡官感到驚異的是,開門的人是一位濃妝艷抹的女郎,女郎不耐煩地打量著他,並用輕佻的語調對他說,「窯子在街口,裁縫已經不營業啦。」
馬西米連忙說,「我不找裁縫,我只想喝一杯!」
女郎立刻換了一副臉色,她越過馬西米向門外街道張望了一下,然後便將近衛軍少校挽進門。
「您總算來啦!我該怎麼稱呼您?」
「馬西米少校!你呢?」
「第一行動分隊,謝蜜卡。」
「好的謝蜜卡,感謝你為帝國所做的一切!但時間緊迫!地圖在哪裡?」馬西米邊說邊說用袖口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滴。
這時的卡爾謝特有點不樂意了,「真***,這算怎麼一回事?我不要命地跑來跑去就是載著你跟女人幽會嗎?你怎麼不把我和苔絲關到一個馬捨裡?」
謝蜜卡調亮了油燈,她從放置酒瓶的壁櫥後面摸索了一陣,然後便掏出一張堅硬的牛皮紙。馬西米立刻湊近***,而謝蜜卡也在展開地地圖上標明了一個位置。
「這裡!這是紅虎唯一能夠順利通過的哨卡!」
馬西米搖了搖頭,「不!這樣不行!要是從這條趕往渡口……恐怕要比預定的攻擊時間晚上一個小時。」
「是49分鐘。我騎著快馬親自跑了幾趟,最遲也就是49分鐘!」
馬西米仍在搖頭。「謝蜜卡,我對你地勇氣感到欽佩,可這條路不行!凶分鐘可以發生很多事情,戰場上可容不得49分鐘的耽擱!」
謝蜜卡露出為難地目光,她那塗滿濃妝的面孔流露出令人心疼的擔憂。「但是……您應該理解。西邊來的狗崽子在渡口附近的四座陵堡佈置了兩個軍地兵力,在渡口上還有一個軍,紅虎若是走國道的話無論如何也不會在預定時間內趕到出擊位置,他們會被堡壘裡的守軍阻在國道上,除非奧斯涅親王殿下的第二攻擊集群都能趕上來,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馬西米抓了抓頭上的亂髮,看來的確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啦!凹分鐘的耽擱,不知道紅虎會不會接受呢?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嘹亮的馬鳴,謝蜜卡猛地吹熄***,馬西米也已收起地圖拔出他的短刀。該死地肩膀仍在隱隱做疼,但他顧不了這些啦。
小鎮的街道***通明,西方來的侵略者點燃了酒館。酒精在瘋狂燃燒,馬西米呆呆地望著倒臥在腳邊地屍體,他沒想到年紀輕輕的謝蜜卡會連招呼都不打一下便揮刀自盡。
門外的侵略者在叫囂,馬西米看不清對方有多少人。他只是想到了一個計劃。
卡爾謝特是個聰明的小傢伙,他先是示警,然後便躲到一座安全地屋簷底下。一個生面孔拉住了他的韁繩,卡爾謝特敏感地察覺到,眼前這個傢伙一點都不友善,他手裡那把明晃晃的鐵片就在自己脖子底下轉悠,發出一陣陣寒氣。
是主人的口哨嗎?卡爾謝特只遲疑了半秒鐘,他唱響嘶鳴,然後猛地人立而起。對面那個對他不懷好意的人類本能地拉緊韁繩,卡爾謝特等的就是這個,他用前蹄重重地砸在那個蠢貨的胸膛上,然後撅起屁股衝向口哨吹響的地方。
馬西米破窗而出,他的小夥伴可真聰明,淨往人多的地方擠。近衛軍上校倒地翻滾,一個起落便躍到他的夥伴身邊,地圖已經藏入卡爾謝特的馬鞍裡,「喂!小傢伙!還愣著幹什麼?找你的夥伴去!」
卡爾謝特焦急地望著主人,他怎麼還不上來?雖然四周都是刀兵的閃光,但卡爾謝特有信心,他一定能夠衝出去!他是泰坦近衛軍的財產,除了他的主人,誰也扯不走、拿不去!
馬西米不耐煩了,他知道自己的小夥伴是個天才,他一定認得回家的路,若是帶上他,他們倆個誰也別想衝出去。
「快走!」
是主人的短刀嗎?卡爾謝特發出一聲悲鳴,他的主人從來沒對他發脾氣,可現在卻用刀子捅他的腚!卡爾謝特很失望、很惱火!他奮起四蹄衝了出去!
「嘿嘿!」馬西米笑了起來,他就知道面前這些鬼腿子不會在乎一匹戰馬的得失。那麼接下來……曾經無數次出生入死的近衛軍少校擎起他的短刀,即使脫離了戰陣,但真正的戰士總會在戰場找到自己的價值。
一桶冷水當頭落下,少校睜開眼睛。
「你好!」一名身穿法蘭王國軍黑紅相間軍禮服的年輕人走到馬西米面前。
「我的同行!你好嗎?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法蘭王國宮廷調查委員會的戰場特派員,您可以叫我卡爾謝特上校。」
「卡爾謝特?」馬西米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但他只是朝地板上吐了一口血沫子。「該死的小畜生,沒看到我睡著了嗎?」
隸屬「阿拉貢」情報單位的卡爾謝特上校輕輕搖了搖頭,泰坦人的硬骨頭他已經領教過幾次了,但張口就開罵的還不多見!印象中……泰坦貴族彬彬有禮,普通平民逆來順受。
卡爾謝特上校猛地給了囚徒一個嘴巴,他是法蘭王國第八軍事大學畢業的高材生,泰坦人在他的眼皮底下搜集刺探戰場情報,這根本瞞不了他。經過半個多月的守候,收網的時候已經到了,但這個時間稍嫌晚了一點!天不是就要亮了嗎?估計肖伯河對岸的主力陣營已經向預定戰場開進了。
「問題只有一個,回答我,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的作戰計劃是什麼?」
馬西米瞥了一眼年紀輕輕的上校特務,他又朝地板上吐口水。「我的回答也只有一個!馬西米麥克雷尼、近衛軍少校、隸屬泰坦帝國軍事情報局。」
卡爾謝特這頭小畜生朝泰坦軍官的軟肋猛擊了一拳,馬西米發出一聲慘痛的哼音,即使他卯緊牙關也無法制止胸肺深處爆發的呻吟。
卡爾謝特糾住了馬西米的頭髮,近衛軍上校立刻對上了一副精光四射的三角眼。法蘭兇徒注視著對方,然後又猛的將馬西米的額頭撞向桌角。
面對俘虜的哀叫,卡爾謝特似乎是在自言自語,「我在戰前就曾研究過你們的統帥、馮休依特阿蘭,也曾研究過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製造的戰例。我認為……他們都不會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打一場大決戰,而布塞巴克渡口地區的地理條件又決定了……一旦被近衛軍關起門,河對岸的二十五萬聯軍就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所以我相信,既然阿蘭元帥在主持正面戰場,那麼奧斯涅元帥也會有所行動。但是……那位荷茵蘭國王和司令部的官僚認為我的設想並不現實,因為我沒有證據。」
「馬西米!」卡爾謝特再一次糾住泰坦軍官的頭髮,將他拉得與自己對視,「我急於找到證據說服我的長官,讓他們趕快結束這場戰役!你看座鐘,現在是清晨5點,我們交戰雙方的主力集群還有四個多小時才會撞在一起。我有的是時間陪你磨下去!」
馬西米望了望座鐘,他笑了,嘴角一裂便流出殷紅的鮮血。現在確實是教歷800年7月15日晨時5點,也就是說,距離大決戰的時間還有四個多小時。
「小畜生!你跟我的小畜生一樣聰明!」馬西米盡情嘲諷著卡爾謝特,誰讓他跟自己的小雜種同名!
「你去猜吧!猜猜我的元帥會在四個小時之後幹什麼?如果你猜不到的話,我可以告訴你!他會用彎刀剖開你的肚子,然後把你的腸子塞進你的屁眼裡……」
卡爾謝特厭惡地後退幾步,他被對方的粗魯言辭噁心到了,但他可不是頭一次審訊,這頭三角眼、瘦高個的小畜生向身後的打手示意了一下。
「用刑……」
馬西米被套上刑具,可戰士的心已經飛到遠方的戰場。在那裡,依稀的晨霧中,聳立著千萬具鋼鐵鑄就的血肉之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