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裡加爾少尉手持一把窄刃尖刀,站在卡封堡南側城牆最中心的位置上。他的旁邊,站著一個有些駝背的小徒弟。他面前的那個垛口,豎著一根光滑的松木桿,木桿上捆著那名滲透堡壘未遂的荷茵蘭軍官。
在蘇裡加爾少尉後面,其實是城牆底下,泰坦近衛軍第十二軍區最後的五千余名士兵排成兩列方陣,方陣前隨意站著幾名將校,裡面有一個近衛軍上將,還有幾名已經看不出級別的校官。軍官和戰士們完全一個樣,五千副鎧甲破敗不堪,五千具刀槍閃著渾濁的冷光。
相同的只有軍人的面目,他們要觀看蘇裡加爾少尉給敵人執行死刑。蘇裡加爾少尉是十二軍區僅存的一名劊子手,當然,也是最棒的一個,他會給戰友帶來一次精彩的表演。
垛口牆外就是侵略者的陣營,不需要仔細聆聽就能感到密密麻麻的敵人發出的呼吸聲,這令紅頭發的蘇裡加爾少尉感到有些緊張,甚至還有幾分羞澀。不過他是一名久經刑場的儈子手,他知道該如何克制影響工作的不良情緒。比方說……不去看那些軍官和士兵的臉色,一門心思地研究眼前的罪犯就行了。
蘇裡加爾少尉突然想起自己的導師的話:一個優秀的劊子手,站在行刑台前,眼睛裡就不應該再有活人;在他眼裡,只有一塊塊肌肉、一條條血管、一件件髒器和一根根骨頭。
經歷十多年的磨練,蘇裡加爾少尉親手做過的活兒幾近千件,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健美地男性身體。這名荷茵蘭軍官光裸著上身。
胸肌發達,腹部平坦。蘇裡加爾喜歡罪犯那頭耀眼的金發和被日頭曬成古銅色的皮膚,尤其是這個家伙地臉上。始終帶著譏諷的微笑,這令見慣哭天搶地等各種丑態地劊子手更加欣喜。
蘇裡加爾在端詳戰爭罪犯。而俘虜也在端詳他。劊子手有點慚愧,因為他知道彭西勒多涅尼斯上將沒有權利判罰一名戰俘,而且還判了一百刀。
城牆下面,很遠的地方,侵略者的陣營裡蹲伏著五門銅炮。蘇裡加爾回憶了一下。他記得就是這些銅炮打出的實心彈替換了導師的胸膛,他地導師直接從城牆上飛了出去,最後不知落在什麼地方。
“我還在等什麼?”蘇裡加爾想。
晴空下,窄刃短刀晃了晃,帶起一片顫抖的陽光。劊子手的小徒弟大聲報數,“第一刀!”
蘇裡加爾手腕一抖,小刀子翻起好看的光弧,那片扎在刀尖上的肉像彈丸一樣嗖地飛了起來,飛到很高的地方,然後像鳥糞一樣啪的一聲粘在堡壘城牆的磚頭上。
劊子手聽到身後的士兵發出密致的喘息。而敵人地陣營似乎也緊張起來,那幾門銅炮附近人影晃動,似乎炮手已經得到命令。
蘇裡加爾停了下來。他打破了十幾年如一日的行刑慣例。這名軍隊劊子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又拿起總司令偷偷塞給他地軍用水壺猛灌了一口。他的臉孔突然滿布潮紅,看得出……水壺裡裝的是烈酒。
“去***!管他呢!”蘇裡加爾平靜了一下,他抖了抖手。尖刀上地血珠立刻就被甩落了。敵人的炮火絕對不會等到自己的第一百刀,蘇裡加爾不想面對這個事實,雖然他見慣死亡,可並不代表他已厭倦塵世。不珍惜生命的亡命徒倒是很多,不怕死的劊子手卻很少很少。
“第二刀!”
第二刀從左胸動手,還是那樣干淨利落,還是那樣准確無誤。尖刀一下子就削飛了俘虜左邊的乳粒。結果荷茵蘭軍官的胸脯上就出現了兩個金幣大小的窟窿,流著血,但很少。原因是劊子手在動刀之前猛地向俘虜的胸口拍了一掌,這一掌把俘虜的心髒打得一縮,大大減緩了他的血液流量。這是軍部最高法庭無數代劊子手在漫長的執刑過程中積累摸索出來的經驗,可謂屢試不爽。
蘇裡加爾的小刀開始上下翻飛,他找到從前的感覺了,十天來的戰斗令他習慣了大力劈砍,瘋狂喊叫,可一旦拿起這把小刀,他就是十二軍區的行刑官,是軍部最高法庭資格最老的劊子手。
“……第七刀……第八刀……第九刀……第十刀……”
不知從第幾刀開始,那名荷茵蘭軍官開始喊叫,這種叫聲就像人體被幾億只蚊子同時叮咬。蘇裡加爾像往常那樣,他並沒留意俘虜的表情,只是專注地打量刀口下落的方向。這是他最後一次表演劊子手的絕技,他知道,他必須做得盡善盡美。
敵人的陣營終於開始移動,其實接近城堡的只是那幾門銅炮。蘇裡加爾的小徒弟驚恐地打量著堡壘外發生著的一切。他報數時的聲音瑟瑟發抖,可他就是不敢停下,因為他早已成為導師的一部分,甚至是行刑人的一部分,他的導師若是少了報數就會錯過完美的節奏。
終於!侵略者的炮火如期而至!
卡封堡南側城牆的中心位置在火光和爆鳴聲中劇烈顫抖,待硝煙散盡,木桿、死囚、劊子手、小徒弟,事件的主角都不見了,只有混合在一起的、堆積疊壓著的血肉。
“絞刑沒有創意、斷頭台也不新鮮,沒有動手凌遲的劊子手不是合格的劊子手。”蘇裡加爾最後這樣想。
“第二十九刀!”在炮火奏鳴的一瞬間,駝背小徒弟盡量挺起胸。
至於那個俘虜,泰坦近衛軍第十二軍區總司令彭西勒多涅尼斯上將爬上破損不堪的城頭,他找了找。還好!那個荷茵蘭軍官還有一顆稍算完整的人頭。
近衛軍上將把毀去一邊臉孔的人頭拋到侵略者地腳下,“有一個算一個!這就是你們的命運!”他向西方來的狗子憤怒地呼喊。
城牆一側,面目麻木地近衛軍戰士終於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他們將手中地刀槍指向天空。不過侵略者不甘示弱,龐大的集群在山腳下分裂,一座又一座方陣大力踩踏腳下的泰坦國土、緩緩接近已是強弩之末的目標。
彭西勒上將從長旗官手裡搶過自己的十二區軍旗。他很自豪,因為軍旗上有他最喜歡地犀牛角。要想獲得犀牛角。獵人就得拼命。要不然……在犀角發動憤怒的沖撞時,獵人的胸膛也會像草紙一樣單薄。
妥斯拉克就是一名獵人,他的家在布封堡附近。他習慣去幾公裡外的河谷森林打獵,因為那裡人跡罕至,大自然制造了許多物種。有野兔、羚羊
、狐狸、山豬,不過也有狗熊和叢林之王黑豹!
妥斯拉克是森林裡的常客,就像睡在樹洞草窩裡的老豹!這名經驗豐富的獵手常常都在想,若是讓林子裡的黑豹跟那些動不動就踢門的地方稅吏打交道會怎樣?估計老豹要是還想在森林呆下去地話就得為它那身黑絲絨一樣華麗的皮毛支付三個銀泰。
“真***!這是什麼世道?”獵人咬了一口干硬地面包,酸楚的味覺令他蹙緊眉頭。
那些西方來的狗子趕走了地方稅吏!恩……這值得在星期天的禱告會上向地區教士說一說!妥斯拉克只念過鄉學,他父親掏不出中學地學費,結果這家伙也樂得清閒,從十幾歲時就開始在森林裡討生活。對這樣一位字母也不識幾個的獵人來說,是非曲直很簡單,誰能帶給他快樂。誰就是朋友。
西方來的狗子趕走了地方稅吏,這確實值得感激,可這些家伙不該把鎮子裡的保安長吊死在樹上!也不該把鎮長的小女兒拖到馬房!
那位小姐叫什麼來著?妥斯拉克仔細想。可他就是記不起鎮長家的那位姑娘。不過獵人知道那是一個好姑娘。他對好姑娘的定義就是可以為一只活蹦亂跳的小兔子付一個銀泰的姑娘。那個大眼睛細脖子的姑娘還對他說,以後若是遇到這種可愛的小動物千萬不要用弓箭……多好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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妥斯拉克歎息了一聲,他的良知令嘴裡那塊干面包更加難以下咽,在那位好姑娘被幾個醉熏熏的法蘭狗子拖出家門的時候他是應該做點什麼的!他有兩張硬弓、一張短弓。還有三把鋒利的殺豬刀!他是遠近聞名的獵手,他絕對可以為鎮長家的好姑娘做點什麼!可是……他那該死的婆娘跪在家門口,他那該死的婆娘還抱著兩個孩子,他的怒火無處發洩,只得呆呆地傾聽“好姑娘”的哭喊和呼救。
妥斯拉克將發酸的面包吐到地上,他不敢面對鎮子裡的人,也不敢去看“好姑娘”的屍首。據說“好姑娘”被狗子們剝得精光,又擰斷了脖子。她的脖子又長又細,但也不是那麼容易折斷的。年輕的獵人掩住面孔,他連夜就從鎮子裡跑了出來,有狗子和好姑娘的地方他是再也呆不下去了。
妥斯拉克就是這麼簡單,他覺得“好姑娘”的死完全是自己的錯!
他還記得他曾無數次向“好姑娘”承諾,他會獵得一條黑豹,再讓家裡的婆娘給“好姑娘”做件圍脖。“好姑娘”的脖子又長又細,帶上華麗的豹皮圍脖再合適不過。
“要記得哦!一定要記得哦!”好姑娘邊說邊拋給獵人一個銀泰,她的音容異常生動,像在眼前一樣。妥斯拉克記得“好姑娘”的每一個眼神和動作,但他不敢再想。
叢林中透出微光,這裡連光線都是潮濕的,地衣眼著經年生長的高大灌木爬上樹梢,露出慘綠的顏色。前日的大雨令森林中遍布泥潭,一些肉食動物就在泥潭邊守侯。再聰明的動物也有失足的時候!這是獵人的諺語,也是狩獵的規范。
妥斯拉克貓著腰,他把自己藏在一株大芭蕉後面,寬大蕉葉完全遮擋了獵人的身形,只在陽光觸及的某個角落露出一雙警惕凶悍的目光。
“艾爾巴!”這是妥斯拉克為眼下這片領地的主人取的名,艾爾巴是少數與他打過交道地黑豹之一,它在妥斯拉克身上留下三道永不消磨的爪痕。而妥斯拉克也給艾爾巴的脊背劃了一刀。就此,艾爾巴與妥斯拉克結了生死之仇,他們都在祈禱能夠在廣闊地原始森林裡遇見對方。
“海斯爾!”這是妥斯拉克為艾爾巴的妻子取地名字。它像丈夫一樣凶猛,但比脾氣暴躁的艾爾巴乖順一些。妥斯拉克遇到過海斯爾好幾次,但海斯爾只是對著空氣聞了聞,然後便帶這一身王後一般尊貴的亮麗皮毛默默走開了,它並不看好雄性之間的爭斗,它生命中的大部分時光都在應付各種領地事務和仍在嗷嗷待哺地幼豹。
今天。妥斯拉克又遇到海斯爾,他是被一陣陣淒叫吸引來的。看看那些古騰,再聞聞空氣中濃郁的尿騷味,獵人強自打起精神,他知道叢林之王的巢穴就在眼前了。
精壯機警的海斯爾猛地抬起頭,它發現了芭蕉樹後的獵人,它很想撲上去警告一下冒失的入侵者,可它背上的傷痕已經完全開裂,它的血液在以洪水傾洩的速度流失著。
獵人走出藏身地地方,他像往常那樣搭弓上弦。箭矢直指正值壯年的母豹。不過現下的狀況有些古怪,妥斯拉克在黑豹地爪下存活下來並不是一件幸事,他很了解這種異常凶殘的掠食猛獸。海斯爾的狀態很糟糕,它一定遭遇了什麼!
果然!就在妥斯拉克看到地上的那灘血跡之後,一切都清楚了,海斯爾已經無法移動。不過它地利齒還叼著一只死去的幼豹。獵人疑惑起來,殘殺幼子?這表明叢林之王已經無法保衛它的領地,這表明它們遭遇了更加凶猛的野獸。
“你怎麼了?”獵人向重傷的黑豹打招呼,海斯爾自然聽不懂,它已經歪倒在地,不過它仍在用憤怒的目光注視著入侵者。
巢穴裡唯一幸存下來的幼崽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母親身上以及兄弟姐妹的血腥氣令它很興奮,盡管它的母親手刃了子女,可它還是圍著母親不斷玩耍。對於它這種年紀的小豹來說,生命就是游戲的一部分。
海斯爾大口的喘著氣,它知道自己就要離開了,它的視線在唯一的小兒子與獵人之間徘徊著,它似乎是在考慮,先解決哪一個。
妥斯拉克看到了豹身上的凶器,那是一把鋒利的匕首,在匕首手柄上鑲嵌著一枚軍徽,獵人小心地辨認,不是附近的近衛軍,是西邊來的狗子!
叢林中傳來斷斷續續的豹鳴,年輕的獵人毅然決然地收起弓箭,他向奄奄一息的海斯爾拍了拍胸口,“我去救它!”
獵人說完便抿緊嘴巴,他為自己的勇氣感到詫異,更懷疑自己對從前的生死之敵抱持的是怎樣一種情緒。
遍體鱗傷的艾爾巴被圍在林地中心的開闊地,它很憤怒,但異常冷靜。身體不但遭受的創傷並未消減它的斗志,它是叢林之王艾爾巴,即使是狡猾的妥斯拉克也不是它的對手,更別提眼前的這些三流貨色。
法蘭王國軍的狩獵小隊由一名喜好此道的男爵帶領,他們在入林不久便遇上巡視領地的海斯爾。
海斯爾的美麗令狗子們直吹口哨。雖然這頭母豹不能滿足雜種們的性欲,但它的皮毛卻是一筆巨大的財富,狗子們幾乎立刻就發動攻勢,結果海斯爾遭遇重創,直到它的丈夫趕來助陣才倉皇退出戰場。
現在,艾爾巴的處境也不樂觀,狗子們擁有一個十人小隊,都配備了軍隊制式的手弩。艾爾巴的肩骨和臀部分別吃了一箭,它的行動越來越遲緩,它的狂吼在入侵者的眼中只是絕望地示威。
狗子們將叢林之王挑釁,並用長長的矛尖不斷戳刺艾爾巴的四肢,艾爾巴躲閃得十分艱苦,好幾次都險象環生,但它還是不願放棄,它是叢林的主人,即使是死也不能讓入侵者見到它臥倒在地,這是黑豹的名譽和為之奮斗的尊嚴問題。
一支利箭突然出現在包圍圈裡,狗子們詫異地調轉頭,他們的男爵扶著脖子噴著血沫,下一刻這名打扮得色彩鮮艷的法蘭軍官就已摔倒在地。
突來的變故為艾爾巴帶來一線生機,可這頭畜生沒有逃跑,而是利嘯著撲向一名入侵者。呆愣著的入侵者被撲倒在地,艾爾巴瘋狂地撕扯對方地喉嚨,直到人體的碎骨卡住它的牙齒。
狗子們直到這時才清醒過來。他們怪叫著撲向同伴,但叢林中又透出一枚箭矢。強勁地鐵箭將一只狗子射飛出去,不過余下的狗子已經看清箭矢來襲地方向,三四個人向敵手藏身的地方沖了過去。
小鎮來的獵人不慌不忙的藏在大樹後,他的硬弓再一次張開,然後從大樹左邊閃身而出。“給好姑娘地!”一名敵人應聲倒地!妥斯拉克閃回樹後,再裝新箭,接著便由大樹右邊閃出,“給海斯爾!”又一名敵人哀叫著中箭。
年輕的獵手丟開長弓,他的殺豬刀擋開敵人的騎士劍,順勢一轉便在狗子的大腿上帶走一片血肉,余下的那個家伙反應不慢,他刺向獵人的左肋,可獵人急急轉身,這一劍刺在堅硬的箭囊上。獵人刀交反手,在轉身的時候借力一抹,狗子捂著脖頸跌出老遠。妥斯拉克踏住腿部中刀的那個家伙,並從箭囊裡取出一支鐵箭刺入對方地眼睛。
艾爾巴怒吼終於化為哀嚎,一只小狗用鐵矛刺中了它的腿窩,矛尖卡在骨頭的接縫上。艾爾巴在掙扎脫身地時候被矛尖劃開了骨髓。
叢林之王的生死之敵已經趕來了,殺豬刀利落地劈斷敵人的長矛,並在一個起落之間帶起一蓬血雨!法蘭軍人並沒被眼前的景象嚇壞膽魄,他們群起而攻,但獵人地身手好得出奇,妥斯拉克利用從猛獸身上學來的技巧不斷閃躲,他的殺豬刀不是刺中狗子的心窩,就是劈開狗子的頭盔。
突然!妥斯拉克駭然回頭,他的後頸被溫熱的血液打濕了,不知為何,一直匍匐在地的艾爾巴攀上了他的後背。獵人的目光越過黑豹,他用猩紅的眼光打量著那個偷襲的雜種,小雜種驚慌失措,他的騎士劍卡在黑豹的身體裡,不過他逃跑時的速度倒也不慢,但妥斯拉克的硬弓更快,熟鐵箭矢帶起一道血箭,絕強的勁力令箭矢穿胸而過,遠遠地落在一株大樹上!一時間,沉寂的森林裡只能聽到箭尾顫動的聲音。
“艾爾巴!”妥斯拉克驚異地抱著從前的生死之敵,他竟然從艾爾巴的目光中讀到關切的意思,不過更多的仍是繼續戰斗的激情。
叢林之王在劇烈的喘息,它不認得獵人,只記得他的氣味。艾爾巴也很疑惑,上一次他們抱在一起是為了爭奪生存的權利,可是這一次呢?一切全亂套了!艾爾巴不喜歡獵人的氣味,但卻欽佩對方在戰斗時的勇氣。
妥斯拉克就這樣抱著生死之敵……哦不,妥斯拉克就這樣抱著他的兄弟,直到它斷氣。獵人哽咽起來,就像剛剛得知“好姑娘”的死訊,不過兩件事的道理是一樣的,獵人的頭腦很簡單,他並不明白那些文人墨客不斷渲染的大道理,他只知道,誰與他共同抵御來敵,誰就是他的兄弟。
後來,稍晚一些的時候,獵人將叢林之王夫婦合葬在它們的巢穴附近。這樣一來,它們的魂魄就可以繼續守護這方土地。在拼殺的現場附近,妥斯拉克發現了那只在母親口下僥幸得存的小黑豹,獵人身上有艾爾巴留下的強烈氣息,小黑豹誤以為這個高大的獵人就是它的父親,妥斯拉克也不介意,他在離開的時候就把小家伙帶上了。
年輕的獵人沒有回家,他還是無法面對鎮裡人的目光和好姑娘的墳塚,他打量了一下森林裡的屍體,也許……發現這些人的狗子們會找他麻煩,看來……他得避一避。所以他打算先去渡口那邊碰碰運氣,可能還有去往對岸的渡船也說不定。
河對岸是這個國家的現實領土,獵人想到這裡就啐了一口。他很簡單,可也不喜歡這種說法,今天他和艾爾巴兄弟結果了十個入侵家園的狗雜種,什麼時候才能把他們都殺光呢?不過……還是先去渡口那邊避一避!
時間已經是傍晚了,肖伯河仍像往常那樣淡定,河水在夕陽下蕩漾火色的波紋,靜靜向下游流轉。這條大河寄托了兩岸人民所有的希冀,它是許多窮苦百姓的衣食之源,也是傳承數代地船工終身工作的地點。
遇到現下這樣的戰事。肖伯河地作用就更加明顯了,它是人們眼中的生命線,越過它就是生存;被它阻擋。就是死亡。一路逃難而來地泰坦人見慣了侵略者制造的苦難,肖伯河可能無法阻擋侵略者的步伐。但卻可以為那些留戀塵世的人提供一線生機。
布塞巴克渡口就在河流中游與下游地理分界點,兩岸的河谷異常壯麗,但繁忙地人群不會在這種時候領略難得的夏日光景。渡口忙碌了幾個月,近衛軍、躲避戰亂的人群、各種撤往後方的物資,這些東西加在一起的話可以排成十幾公裡長的隊列。足夠渡口調度員數上一輩子。
白天的時候,大概是中午,通往渡口的國道陸續出現了幾支侵略軍的騷擾部隊,不過這些不速之客都被一只不知從哪來的學生兵趕跑了。
於是這些外國人就變得很聰明,他們在遭遇抵抗之後便放棄試探,只是切斷了國道,將渡口地區封鎖起來,不過……據說這些家伙在沿途任意射殺逃難地當地居民。
排除干擾渡口運做的一切,老布塞巴克仍算一名合格的漕運官員。
他是泰坦帝國歷史上唯一一位世襲漕運官,是第十一代布塞巴克渡口總調
渡。他地祖先曾用最英勇的奮戰守衛今日的軍用口岸。於是泰坦皇帝就將渡口以布塞巴克這個姓氏命名。
不過……就目前看來,老布塞巴克是難以延續先祖的輝煌戰績了,他已經收到對岸發來地最後撤退指令。
整個渡口在老巴克發布撤退令後便陷入徹底的混亂。難民互相推擠,他們要搭最後一艘渡船撤到帝國的實際控制區。燃燒著的篝火將這些落魄無助的嘴臉刻畫得異常清晰,他們的憤怒、他們絕望,他們為了渡船上的一個位置大打出手。他們為了走一步上船互相攀比。
勳爵要被排除在外,男爵要給子爵讓道,子爵要受伯爵奚落,而伯爵就用塞滿錢袋的肚楠沖撞守護渡船的小兵。泰坦貴族已經沒有了往日的謙虛守禮,他們大聲叫罵、瘋狂詛咒、或威脅或恐嚇地催逼附近的每一個人,直到一隊戰士將他們驅趕到遠離棧橋的地方。
潘尼蒂哥隆,阿斯根上尉擺脫了糾纏他的一名貴族,他向面色陰沉的老巴克致以軍禮。
“臭小子!少來這套!”老巴克擺了擺手,經過一整天的相處,他已對這名年輕軍人的伎倆了如指掌,不過老巴克還是說,“這次又是誰?”
阿斯根上尉笑了起來,“一位母親,帶著兩個孩子!那兩個孩子都很小,您可以把他們安置在傷員的床板下面。”
老巴克無奈地歎息一聲,“叫孩子們過來!”
阿斯根上尉再次敬禮,他向自己的士兵揮了揮手,騎士學員就將那位面容枯槁的年輕母親從人群裡領了出來,不過他們在穿越近衛軍組成的人牆時卻遇到了麻煩,一名狀似瘋狂的貴族老爺用皮鞭抽打可憐的女人,並要挾她讓出船上的位置。
潘尼蒂哥隆的面孔冷了下來,他抓住那位老爺的鞭子,並用劍柄猛敲對方的腦袋。肥頭大耳的貴族立刻摔倒在地,不過他仍在叫罵,說什麼一個婊子和一群小雜種怎麼可以取代一位帝國伯爵的位置。潘尼有點不耐煩,他用長劍削去了這個家伙的頭發,結果這位伯爵便不敢出聲了。
“還有誰想要一位母親和這兩個孩子的位置?”預備役上尉向人群高聲吶喊。貴族躍躍欲試地湊了上來,但倒在地上的那個蠢貨令他們不敢言語。腰纏萬貫的商人被貴族落在後面,他們盡力睜大被金幣的光芒灼疼的小眼,偷偷將沉甸甸的錢袋塞給那位已成眾矢之的的母親。
“換換吧!咱們換換吧!”商人露出一副真誠的嘴臉,他們在銷售生命。“很少嗎?再加一公斤?”
這位母親像被燙傷一樣丟開錢袋,她的目光落在人群的最後面,那裡是窮苦的貧民。侵略者毀掉了他們的家園,奪走了他們的一切,他們沒有顯赫的身份、沒有裝滿金幣的錢袋,有的只是滿腹的饑餓和滿眼的期盼。
“誰想要一位寡母和四個孩子地位置?”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回答,但貧民地陣營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們眨著眼。用羨慕的目光盯著女人看。
“去吧……”一名獵戶打扮地壯漢突然對女人叫喊起來,“光明神祝福你!”
“是啊……去吧!快去吧!”人群突然響應起來,而那位母親也已淚流滿面。
“謝謝!謝謝……”女人向四周不斷鞠躬。她知道自己和孩子們將是最後的乘客,而滯留在渡口的人則要面對毫無光彩的未知命運。
渡船離開棧橋的時候。人們都哭了,由貴族起頭。這些佩帶各種家徽地老爺就像指揮家一樣,用歇斯底裡的表現控制痛哭的節奏和音量;然後是商人,這些人心疼的不是命,而是腰裡的金錢。他們害怕即將來臨的搶劫,那比奪走他們的性命更加可怕,其實說白了,那還不如要他們的命;最後……貧苦的百姓哭得最有道理,他們身無長物,只有廉價的性命,可這個時候,生命已經是餐盤上地血肉,盡管他們已經習慣任人魚肉,可絕望的心情仍要得到宣洩。
渡船搖搖擺擺。河水承載著它,漸漸駛往對岸。船上只有幾名水手,余下的都是近衛軍地傷員。年輕的母親覺得該為自己的幸運付出一些。她便自願充任護士。受了傷的軍人很快就給年輕地寡婦起了綽號,他們習慣這樣。軍人叫她:“肖伯河上的巧克力糖塊兒”巧克力糖塊兒是那位預備役上尉塞給孩子們的,不過母親從孩子手裡奪了過來,她要用美味的糖果安撫那些快被痛楚折磨瘋了的傷員。
這個辦法很有效。甜美的味覺激醒戰士們的神經,他們便停止嘶喊、停止掙扎,心平氣和地品味這難得的陶醉。
母親的兩個小孩子就被安置在傷員的床板下面,女孩兒年紀大一些,膽子也不小!她伸出小手,接住那些從床板的縫隙中不斷低落的鮮血,然後在接滿的時候爬了出來,對上面的傷員說,“叔叔!還給你!”
這名戰士自然很高興,他用僅存的一只手臂撫摩小女孩兒的金發,並說:“謝謝……”
格拉斯勞爵士抱起了那個小男孩,這個小家伙小到根本無法理解現實發生著的一切。作為一位著名的素描畫家,格拉斯勞用極富情感的筆觸快速描述了船艙中的一切。地板縫隙裡的血漿、被疼痛扭曲面孔的士兵、天真無邪的女孩兒、“巧克力糖塊兒”的奇效,畫家不斷地搜尋動人、熱情、精彩、壯烈的畫面,直到審美產生視覺疲勞,他才停下畫筆,發出滿足的歎息。
這位正當壯年的貴族紳士穿著一身筆挺的衣裝,靴子和手杖都很干淨,他沒有家小,也看不出他有什麼急待救治的傷痕。附近的士兵都有點懷疑,這樣一個家伙到底花了多少錢才被送上船?
格拉斯勞爵士知道自己會被誤會,但他並不在乎。他喜歡畫家這個公開身份,也熱愛他在秘密領域的工作。作為帝國軍事情報軍前敵測控中心第一分隊的行動長官,格拉斯勞的披風裡藏著敵人的兵力展示圖、靴子裡藏著無數偵察員最終確認的敵情、就連他的畫夾……小男孩兒專注地打量畫家的作品,他並不知道畫頁的背面寫滿針對戰況的第一手背景分析報告。
最後……小女孩兒叫阿亞娜,她會是泰坦帝國音樂史上最著名的女高音,她的歌聲會打動萬萬千千的泰坦戰士。
小男孩兒叫米德爾斯,他會是那位最受安魯大帝寵愛的宮廷畫師,留存於世的大帝晚年畫像有近三分之二都是他的作品。
至於孩子們的母親,我們知道她只是一位再平凡不過的女性。人們不會記得她的名字,但總會有一位傷殘或是受過重傷的老兵告訴你,“肖伯河上的巧克力糖塊兒”是這個世界上所有母親的代名詞,是祖國和神明的化身!
最後的最後……我們認識了格拉斯勞爵士、布塞巴克渡口的漕運官、簡單凶猛的獵人妥斯拉克,以及……數不盡的倒霉嘴臉,這些人都在此時此刻按照命運的腳本進行著精彩的表演。比方說,近衛軍預備役上尉潘尼蒂哥隆阿斯根。人們都知道這是一個好小伙子,這位前途無量的年輕軍人已經為他地命運選擇了一個句號。或者說……一個省略號。
總之,潘尼蒂哥隆在渡船遠離口岸的時候跳到棧橋上,他對人群高喊。“有沒有當地人?有沒有人知道避開國道通往卡封堡的小徑?”
說實在地!頭腦簡單的獵人妥斯拉克確實遲疑了好一陣子,他來渡口是要避難。不是去卡封堡送死。那裡有十幾萬個狗雜種,他地殺豬刀要砍上半個月才能解決這十幾萬人。
潘尼蒂哥隆歎息了一聲,難道真要帶領余下不多的學員突破侵略軍的封鎖?這樣根本趕不到卡封堡,他們在路上就會被殲滅。
妥斯拉克也不知是為什麼,他竟然要該死的站出來了。“當兵的!我知道。我對附近地一草一木熟悉透了!”
“你會騎馬嗎?”預備役上尉興奮地拉扯著年輕的獵人。
“當然!”妥斯拉克懊惱地別開頭,他越說越恨,當兵的都是些流氓地痞,他不想幫這些家伙,可就是這樣站出來了,這真是見鬼。
潘尼蒂哥隆帶著自己的騎士學員和頭腦簡單的獵人上路了,他們有一句沒一句地攀談起來。妥斯拉克有點詫異,他看不出面前這個眼圈黑得像個無底洞的家伙會是一位聖騎士,而潘尼也在看到獵人懷裡的那頭幼豹時肅然起敬,他對艾爾巴與海斯爾的故事極為動容。
“你身手這麼好。怎麼不去參軍?”
妥斯拉克聳了聳肩,“好男不當兵!”
這句話令左近的騎士差點背過氣!
潘尼就皺起眉頭,“這話誰說的?”
“我父親!”妥斯拉克回想起老獵人地教誨。“我父親的屁股在軍隊裡沒少挨教官的大皮靴。”
“哈哈哈!”戰士們這才笑了起來,“我們都是這樣!”
獵人將這隊不滿七百多人地騎士引入一處山谷,他選擇了一條最為隱秘的路徑。借著夕陽的微光,騎士們在一條深澗旁砍伐了幾株大樹。
又搭建了簡陋的渡橋。當騎士牽著馬匹度過懸崖地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轉過一處山彎,燃成一個大火爐的卡封堡就在不遠眼前。
“我們就在這道別吧!謝謝您的指引!”近衛軍上尉向年輕的獵人致以軍禮。
獵人的腦子很簡單,但他已經知道眼前的這個少年人想要尋死。
“你們……你們瘋了?那裡都是西邊來的狗子!他們是你們的……呃……幾萬倍!”
“呵呵!沒有那麼多!”潘尼笑了起來,他看得出,獵人對算術不太在行。
妥斯拉克沒再說別的,他目送這些年紀輕輕、連胡子都沒長的小騎士行入山林。年輕的獵人並不清楚這算怎麼一回事!他並不知道母語中有一個詞匯叫做捨生忘死,也不知道軍人的瘋狂和執著到底為了什麼,他只是覺得……若是這樣走了,就和當初面對“好姑娘”的呼救無動於衷是一個樣!他不忍看到艾爾巴夫婦的死難,難道就能看著幾百名學生兵去打一場必死無疑的戰爭?
妥斯拉克開始追,他在堡壘附近的一處台地上截住了這隊年輕的騎士,騎士的隊伍確實該停下來了,他們已經與燃燒著的堡壘非常接近,侵略者的歡聲笑語就在台地下面。
潘尼蒂哥隆並沒理會年輕獵人的嘮叨,他仔細端詳單孔望遠鏡中的呈像。首先入目的自然是城堡的火光,還有堡壘上面飄揚的軍旗,那不是他所熟悉的十二軍區的犀角旗,而是荷茵蘭王國的白十字花軍旗。
預備役上尉厭惡地調轉望遠鏡。於是,他便看到成片的屍骸和城牆上豎滿的木樁,木樁上捆著一息尚存的近衛軍戰士,其中最顯眼的是一位被剝光了的軍人,該死的狗雜種將第十二軍區的軍旗縫了起來,像女人的裙子那樣套在一位近衛軍上將的下身。他們認為這樣就可以羞辱一位英雄嗎?
潘尼笑了!他看到渾身浴血的彭西勒多涅尼斯上將不斷的大聲叫罵,還向每一個經過他身邊的敵人吐口水。
“喂!喂!”妥斯拉克抓緊這個小伙子的馬韁,“年輕人!你到底想干什麼?這不是跟狗子們決一死戰的時候!你們這群軍人難道沒有父母妻兒嗎?你們得為他們想想!難道他們注定要失去你們……”
“得了吧……”潘尼蒂哥隆嘲諷地打量著獵人,“如果我們不這樣做……父母妻兒會和那些被捆在木樁上待人宰割的士兵一個樣。”
妥斯拉克啞口無言,他不明白,他只能簡單的認為,這是軍人的使命感在作祟。
“難道……軍人的使命就對你們那麼重要?你們知道那究竟意味著什麼嗎?”
預備役上尉搖了搖頭,“什麼都不是!”
“可……也是一切!”一位與潘尼同樣年輕的小騎士接過話題,他率先放落面甲,然後他的戰友便奏響同樣的金屬聲。
潘尼蒂哥隆的手掌指向繁星炯炯的穹蒼,然後他的手臂猛然下落,平胸而舉。騎士的陣營終於開始全員運動,他們很快便把呆傻的獵人拋在身後。
馬匹在山梁上躍動,騎士的面甲完全遮蔽了年輕的面孔,我們只能看到戰士們的眼中映襯著壯烈的火光。
一名不甘忍受戰前平寂的騎士突然唱起軍歌,這聲清唱甚至勝過軍號的奏鳴。戰馬按著歌聲的節奏踢踏地面,像舞者一樣整齊。歌聲由快至慢,由遠及近!當沖鋒掀起的蹄音驚醒靜夜、在整個天地之間轟鳴的時候……
歌聲悠悠在唱……
在戰場上我們是年輕的近衛軍年輕的人兒吹響沖鋒的號角在鮮花盛開兒女情長的時節我們向侵犯祖國的敵人投去刀槍祖國母親,聽聽我們的吶喊近衛軍,前進近衛軍,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