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坦穹蒼下 第二十集 第八章
    泰坦穹蒼下的月光是由顆粒組成的,像極了金沙銀粉,熠熠地灑在大地上。溫婉的月光使年輕戰士的眼睛亮了起來,他一眨眼,便看到一把明晃晃的長劍從頭頂劈落。戰士想動動手裡的刀,可他突然意識到手臂已經不在了。於是,他大睜著眼,仔細琢磨今晚的月亮。

    今晚的月亮好美,好亮!

    當體外充盈鮮血人們才知它是熱的。南風將暗紅色的血液幻化為充滿腥臭味的空氣,撕殺著的人群呼吸著摻和血液的氣體,然後不懈地為這末暗紅填注更濃烈的氣息。

    潘尼蒂哥隆很奇怪,彭西勒將軍被綁在木樁上的時候仍是一副生龍活虎的樣子,可當他將十二區總司令解救下來的時候,這位近衛軍上將竟像殘瘴的老人一般癱軟在地。

    預備役上尉將他的指揮官拖上馬背,但西方來的敵人自然不會讓他稱心如意,這些蛆蟲一樣的傢伙仗著人多勢眾圍堵衝鋒而來的騎士,儘管學員兵發動的衝鋒令他們措手不及,可在這些年輕的泰坦戰士看來,漫山遍野、受眼的地方全都是敵人!

    說實在的,潘尼並不清楚自己和身後那幾名同學是怎樣殺出戰場的,他的戰馬還馱著一位光屁股的將軍,本來跑得就很慢,可潘尼卻幸運地衝出來了!這事真是天曉得,不過看在光明神的份兒上,至少他仍在呼吸。

    敵人的追兵尾隨一小撮脫離戰場的騎士,一直追到那處深澗才放棄。從這件事就可以看出,潘尼確實是位前途無量地戰地指揮官。因為他在衝鋒之前就派出兩名戰士守護那座木樁搭起來的渡橋。當他和那些所剩不多的學員衝過渡橋之後,兩名戰士將橋樁推下深澗。

    潘尼在跑出敵人地弓箭射程之後才停了下來,他壓根兒就沒打算活著離開卡封堡。可現在他活下來了,他要仔細打算打算。

    「向西還是向北?」

    渾身浴血的戰士們不禁面面相覷。向西會遭遇敵人地包圍,向北是一條大河,近衛軍已從最後的口岸撤離,他們要怎麼過去?

    潘尼嚥了一口血沫兒,這東西一點都不解渴。預備役上尉四下打量了一番。他發現自己根本無處可去。

    「那是什麼?」一位戰士指著一處若隱若現的火光。

    火光越來越亮,就在山嶺與河谷平原交界的地方。

    潘尼蒂哥隆笑了,他笑得像孩子一樣。

    妥斯拉克是個頭腦簡單的獵人,他選擇了一種最為有效、最為直觀地路引。這位精力充沛的獵手砍伐了一些乾燥的松樹,然後又用山籐把樹幹捆成一個箭頭的形狀。松木箭頭在濃暗的深夜燃起烈火,它所指示的方向就是生的希望。

    學員兵在肖伯河谷的一處淺水灣與獵人匯合,戰士們早就知道這個彪形大漢不會丟下他們不管。

    在這之前,妥斯拉克已用最快的速度製造了一具結實的木筏,這種事根本難不倒他。他笑嘻嘻地向預備役上尉打招呼,還說。他為戰士們準備了一艘吃水極重地渡輪。

    潘尼用最熱烈的擁抱回應簡單的獵人,說實話,他在看到那艘「渡輪「時就落下眼淚。誰都不想在生時離開這個世界,儘管大無畏地犧牲是順理成章的軍人傳統,可一旦擺脫了弓箭與刀槍的威脅,最頑強的軍人也會變得異常脆弱。潘尼朝周圍地小騎士比了比。他哭著對獵人說,「朋友,我是罪人!」

    妥斯拉克數了數,「九個?只有九個!」

    潘尼將昏迷不醒的彭西勒將軍抱放到木筏上,然後他才沖獵人點了點頭。

    妥斯拉克望了望河岸森林裡的火光,那是敵人的追兵,他們就要繞過來了。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再說只剩九個又怎樣?他們不是都在嗎?就在這裡!英雄的位置。「獵人邊說邊拍了拍胸口,他那巨大的拳頭把胸膛擂得震天響。潘尼苦笑著搖頭,「咱們走吧……」

    獵人撥動滑槳,木筏順水而下,很快便抵達布塞巴克渡口。渡口已經燃成一座大火爐,恢弘的火勢映得月光也變成紅色。渡口的老調度官就在火場附近,老人看到了順水而下的木筏,他朝船上的戰士揮了揮手,不過他不會走,因為這是他的布塞巴克渡口。

    肖伯河兩岸***輝煌,那是敵我雙方的營地在靜夜中顯露的光彩,不過泰坦一方是在放火燒營,儘管渡口已經焚燬,可敵人很快就要過來,守護河流對岸的近衛軍又要撤退了。這令目睹一切的預備役上尉一個勁兒地搖頭。他不明白,帝國軍部為什麼在面臨入侵的時候表現得這麼軟弱?

    時間,已經是教歷800年的6月30日。盛夏的光景在深夜變得極為單調,空氣中充斥燥熱的氣息。那種令人口唇乾裂的氣息實在不敢恭維,而巨大的傑布靈要塞就在炙熱的煎熬中繼續守衛著眼前這方沉寂的土地。

    土地上田園密佈,許久……到底是多久沒人記得,傑布靈要塞始終沒有遭遇敵人,但這次不同了,敵人就要攻過肖伯河。肖伯河是一道天然屏障,它用充沛的水量灌溉著賓狄爾省極其下游地區的都林斯平原。

    人們從河中引水,建立溝渠,人們也希冀大河能夠阻擋侵略者帶來的災禍。

    傑布靈要塞與河流之間只有幾十公里的直線距離,這段道路上再也沒有近衛軍的據點,有的只是古老寧靜的村落和一個繁華的市鎮。市鎮名叫埃爾茨,以盛產原汁酒漿聞名這片地方。走在市鎮上,古典羅曼風情的民居就會散發一種濃郁的苦艾香,若是真正的好酒之徒,還會在這種甘香地氛圍中找到啤酒花的味道。

    埃爾茨鎮出產四種不同的啤酒。分屬於四位男爵地酒莊,這裡有黑啤酒、純麥啤酒、燕麥酒,還有用德意斯人的工藝製造地生啤酒。若說近衛軍戰士們的最愛。要屬霍穆辛男爵家出產的純麥啤酒。在30號這天晚上,男爵家的家長命令僕人將窖藏的啤酒全都搬進軍營。他知道帝國地軍人在這個時候最需要酒精。

    賓第根省,泰坦帝國第十七軍區的駐防地,守護市鎮的士兵已經得到十二區的噩耗。四萬名將士全軍覆沒?這到底代表什麼?

    戰士們喝啤酒,就著烤過的花生和為數不

    多的肉脯。他們都說,十二區的兄弟是好樣的。米明神會用天堂裡最美麗的天使去迎接勇士們的英靈。不過也有地戰士對目前的境況很擔心,侵略者勢力雄厚,誰也說不清明天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喝到最後,戰士們都些微地醺意,他們一致改變言辭,並用此起彼伏的音浪向遠處的河岸高聲叫喊。「狗崽子們!洗淨脖子!快點來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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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的說,「別在肖伯河裡洗澡!裡面地鱷魚對你們的騷褲襠最敏感!」

    然後士兵們就笑,像過節一樣。但他們的指揮官已經不耐煩了,這名近衛軍師長撇開酒壺,招兵喚馬。說是要去附近轉轉。

    戰士們轟燃應諾,他們很快就集合完畢。市鎮的居民都被冒失的軍人驚醒了,為數不多的男人大著膽子打開窗。他們想要一看究竟,可家裡的女人卻吹熄***。說什麼趕在軍人撤離之前逃到傑布靈要塞的後面,或者向北逃到斯坦貝維爾家族控制的黑森林。

    一隊又一隊的騎兵弛出小鎮,他們打算到河岸附近搜捕那些妄圖跨越河流的探子。一個月以來他們一直都是這麼幹。不過今天晚上有些特殊,戰士們擎著火把,排著整齊的隊形在田野上呼嘯而過,乍一看就像圍獵一樣壯觀。

    暮色為壯闊的田野披上昏暗潔淨的外衣,星光隨著月光的流轉不斷變換方向,時而聚在啤酒花籐的柵欄上,時而在點綴無數波紋的河道上迅速消散。

    河岸旁的螢火蟲在準備繁殖的盛會,它們點起各自的小燈籠,像游離的魂魄一樣上下翻飛。有些不知就裡的小傢伙為了追尋配偶飛到河面上,河水的反光令它們產生錯覺,疲倦的小蟲就停落在水面上,結果一股水波便帶走了它們點亮的微光。

    妥斯拉克冒冒失失地爬上岸邊的一處河堤,結果他與招搖過市的近衛軍騎兵撞在一起。士兵們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將倒霉的獵人圍了起來,這些好勇鬥狠的戰士的眼睛閃爍著獵人熟悉的光芒,那是野獸才會擁有的眼光。

    「我從卡封堡來……我從卡封堡來!」獵人邊說邊將身上的弓箭和刀具拋到地上。

    包圍妥斯拉克的騎兵並沒言語,他們仍用那種目光打量著不好好呆在家裡睡覺的年輕獵戶。不過當然,士兵們覺得這個傢伙更像敵人的密探。他說他從卡封堡來,戰士們就更加惱火,因為從卡封堡來過來的只有敵人。

    「我載回了一位近衛軍將軍!他是十二軍區的司令長官!」妥斯拉克沒有阻止那位往他身上套繩索的士兵。

    「你說什麼?」騎兵們的指揮官終於趕了過來。

    「我的木筏……」獵人指了指河堤下面,「我的木筏上載著一位近衛軍將軍,他流了很多血,還沒醒過來。」

    「去看看!」師長向他手下的軍人示意了一下,立刻便有一小隊騎兵弛下河堤。河岸上的人很快便聽到戰友從河堤那邊發出的驚呼聲,可等了半天也沒有下文。

    不算那位赤身裸體的老人,木筏上還「堆積」著十名年輕的近衛軍士兵。他們睡得很熟,連騎兵的馬蹄也無法將他們驚醒。

    十七軍區的戰士不想驚醒酣睡的戰友,他們只是用火把照亮了木筏和戰友的面孔。河水推動木筏輕輕擺盪,水流從木樁間的縫隙滲到小筏上,染濕了睡著的人。經歷過生死苦戰的士兵完全不成人形,他們交疊睡成一團的樣子就像一座屍山。河水沖刷著他們的鎧甲,濃郁地血色很快便在火光的映襯下消散無形。

    潘尼蒂哥隆猛然驚醒,他感到身上包裹的軍旗動了一動。這名預備聖騎士地反應仍是那樣迅速。他大睜著眼,向那個打算搶奪軍旗的傢伙猛擊了一拳。木筏上地戰士立刻被巨大的聲響喚醒了,他們在第一時間拔出緊握在手的刀劍。

    火光將戰士們憤怒的面孔映得通紅。那名被揍了一拳的士兵連忙退回他地陣營。十七軍區的騎兵師長趕了過來,他知道帝國的勇士們還沒搞清狀況。

    「歡迎十二區的兄弟!」近衛軍師長跳下戰馬。他向不明就裡的勇士們立正敬禮。「我很榮幸地告訴你們,你們已經達到帝國近衛軍最後的防線!」

    大概是凌晨的時候,第十二軍區司令長官和僅存的十名勇士的到來傳遍了整個河套平原。天還未亮,沿途的近衛軍營地紛紛打破戰時***管制令,他們為英雄地回歸燃起巨大的篝火。篝火照亮了原野上無數的營盤。

    彭西勒多涅尼斯上將醒了過來,他是被兵器撞擊盾牌地聲響吵醒的,這位將軍抓住預備役上尉的手臂,「咱們在哪?地獄嗎?」

    潘尼蒂哥隆笑了起來,他掀起大篷車的捲簾,結果四周地歡呼更炙烈了。

    「不,將軍,咱們這是在天堂!」

    彭西勒呆愣半晌,他突然說,「我的戰士們也在這裡嗎?」

    潘尼蒂哥隆笑不出了,他只得沖大篷車外努了努嘴。「是的將軍,一個都不少!您的戰士們都在!」

    彭西勒點了點頭,這種說法的確令他好過一些。他看了看自己身上。不知是誰為他披上一件軍裝,近衛軍上將張了張嘴,他想謝謝這個好心人,因為他可不想光著屁股見阿蘭。

    近衛軍統帥馮休依特阿蘭帶領他能召集的全部軍官在傑布靈要塞的堡門前排成一座方陣。老元帥頂著烈日站在最前面。他遠遠看到大篷車捲起的煙塵,然後便向手下的傳令官指點了一番。

    當軍用大篷車接近堡壘大門的時候,整座要塞似乎顫動起來,那是無數號手吹奏凱旋樂的聲響。滿頭銀髮的老元帥親自將十二軍區司令長官扶下車,但彭西勒粗魯地推開阿蘭。

    阿蘭有些不自在,但他能夠理解這位勇將的心情。近衛軍統帥違反了軍階限制,他主動向一位上將立正敬禮,可阿蘭沒想到他換來的只是彭西勒的拳頭。

    老將軍的拳頭很重,他在卡封堡的時候曾用這雙拳頭把一好幾個狗崽子打下城牆。阿蘭嘗到了那種滋味,他像布袋一樣飛了出去,將一股鼻血和一顆碎牙留在天上。

    四周的軍官都很緊張,他們像統帥跌倒的地方衝了過去,但阿蘭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並將那些打算攙扶他的軍人踢到一邊。

    「這一拳是為十二軍區死難的將士!」彭西勒上將面無表情地注視著最高統帥。

    阿蘭吸了吸鼻子,他的腦袋仍在嗡嗡做響。「很好!謝謝!那麼……接下來呢?」

    彭西勒將軍的面容肅穆起來,他朝帝國軍人的領袖立正敬禮,就向從前那樣。

    「近衛軍第十二軍區總司令彭西勒多涅尼斯向您報告!我部四萬餘名官兵力戰至死,在河谷渡口地區阻擊敵人長達二十七天。我想……我部已經完成軍部交託的使命」,

    銀狐阿蘭想對方還以軍禮,然後還像彭西勒將軍招了招手。

    「我知道,十二軍區的將士完成了使命。你……老朋友!你過來……」

    彭西勒將軍走了過來,阿蘭沒再說什麼,他只是僅僅抱住這名勇猛頑強的將軍。

    傑布靈要塞上豎滿顏色亮麗的軍旗,每面旗幟都代表一個動人心魄的戰鬥故事。在把來自敵占區的英雄安頓好之後,阿蘭親自將殘破的十二軍區犀角旗掛在要塞瞭望台最顯眼的位置上,然後便落寂地回到他在堡壘中的那所小房間。

    作為神聖泰坦帝國八十萬近衛軍的最高統帥,我們可以認為,馮,休依特阿蘭的一言一行足以影響許多人的命運。但就這樣一個位高權重的老人來講,銀狐阿蘭的日常生活只能用樸素簡單來形容。

    30號這天,阿蘭是在凌晨被喚醒地。他得知十二軍區司令在敵人的圍困中倖免於難。然後他便安排了一些接應方面的事情,還囑咐要塞裡地裁縫趕製一件上將制服。在這之後,阿蘭用了一些早點。出奇的、甚至是非常離譜地!滴酒不沾的近衛軍元帥在早晨就喝掉一大杯冰鎮過的紅酒。紅酒是要塞裡隨處可見的那種。可誰都不知道元帥為什麼會這樣。

    再後來,在彭西勒將軍一行人還未到的時候。阿蘭丟開作戰部地大小官員,他獨自在要塞裡的教堂呆坐了半晌。也許他在祈禱,也許他在告解,可不管怎麼說,他要為近衛軍四萬名將士的死難背負責任。雖然他在之後會將一切惡果加諸在敵人身上。可他所做的犧牲並不能經受良知的考驗。

    最後……當要塞又一次恢復平寂的時候,阿蘭還是沒有回到他的指揮中心,他打算給自己放一天假,這樣一來他就可以考慮許多事情。

    在堡壘靠北一側的小角落,近衛軍元帥的起居室緊挨著軍事情報局的戰場測控中心。室內地石壁並不能很好地隔絕音量,不過老人喜歡那種雜亂沉悶的聲響,反正他睡不塌實,在輾轉反側的時候,他就把耳朵貼在石壁上,傾聽室外地腳步、軍官們的低語。若是他運氣好,還能聽到一些熟悉的地名。

    對於一位老人來說,回憶就是一切!阿蘭仔細思索那些地名的含義。但他不會聯想到今時今日地戰場,而是追溯從前的時光。他在仍是一位少校的時候曾在肖伯河畔飲過馬,在升任上校之後他還曾在卡封堡附近的一處牧場度過週末,在擔任少將的時候……老人笑了。年輕的近衛軍少將迎娶了他的新娘,他的新娘是一位地道的賓狄爾姑娘。

    阿蘭有些詫異,他很久都沒想起過早亡的妻子,他甚至已經忘記妻子的模樣。眼前這方大地就是妻子的故鄉,可他的回憶卻在這裡中斷了,因為之後他就晉陞為中將,他離開了地方部隊,進入爾諛我詐的帝國中央。再然後……他在都林定居,像休依特家族的先祖那樣。

    他的家世、他的頭腦、他對付敵人維護自我時的手段令他飛快爬升,就在帝國迎來一位新皇的時候,他已經是當仁不讓的軍部領袖,他站在了人生的至高點,並且孤身屹立三十餘年。

    現在……阿蘭看了看身邊,狹小的房間樸素簡單,完全符合他的喜好。這裡有張鬆軟的行軍床,是老人親自打理的;還有一張小方桌,老人習慣把各種文件擺在桌面的左邊,把他的私人物品擺在右邊;他的私人物品很少,也很雜亂,其實只是一條繪圖工具、一塊瑞爾造的懷表、幾支法蘭產的上等羽毛筆、然後就是近衛軍元帥的印章和一些落滿歲月痕跡的明信片。

    似乎這些東西就是這位帝國元帥的一切!阿蘭揀起一張明信片,那是他的外孫從北方寄過來的。上面說,「祝我的統帥生日快樂!」

    阿蘭想到了那杯酒,然後又打量了一下空蕩蕩的小房間,看來……

    這確實就是他的一切。

    當深夜十二點的鐘聲在要塞中迴響的時候,阿蘭的假期便告結束,此時的他已經穿戴完畢,多年來的元帥綬帶已由最初的金光燦爛變為此時的暗黃,身上的勳章和象徵元帥軍銜的肩章也已不再光鮮。阿蘭用兌了酒精的棉布將身上披掛的金屬仔細擦拭了一遍,當衛兵敲響小房間的橡木門時,他將劍柄都已失去顏色的元帥劍佩在腰上。

    「元帥閣下!時間到了!」

    阿蘭點了點頭,時間到了,決戰之前最後的一次軍事例會,他要將戰鬥精神和戰鬥意圖傳達給每一名即將奔赴沙場的戰地指揮官。

    堅固的傑布靈要塞的每一處空間都充斥著石樑石柱,要找一間寬敞明亮的大屋並不容易。迫余無奈,作戰部將會議地點定在要塞的地下,那裡有開引要塞的地下水脈時留存的建築工地,足以容納近千名軍官。

    一絲不芶的泰坦軍人十分重視這次戰前軍議,他們將所有的馬燈都安置在地底空間,並花了些心思佈置會場。其實這座會場在看上去的時候仍是一個廢棄地工地,可作戰部的辦事人員用無數面軍旗遮蔽了難看的地方。造成一種氣勢恢弘地印象。

    阿蘭來了,他的腳步在會議預定時間地最後一秒鐘剛好抵達會場。

    左近的近衛軍將校紛紛為統帥讓開道路,他們齊齊向老元帥致敬。而阿蘭便用帶著笑意的眼光逐一打量這些並不十分熟悉的面孔。

    不過,近千名將校中總有一些是阿蘭熟識的猛將。在經過那些人地時候,元帥總要停下來與對方攀談幾句,然後握一握手,再拍拍對方的肩膀。

    彭西勒·多涅尼斯上將也在會議邀請之列,但這位將軍站在人群最外側。可阿蘭還是看到他了。老元帥明白這位將軍的抱怨,也知曉

    這樣一個光桿司令出現在戰前例會上的尷尬,但他還是用熱切的眼光向彭西勒將軍打招呼,結果對方只得若有似無地點了點頭,連軍禮都被故意省略掉。

    阿蘭苦笑,他就知道會是這樣。

    水晶聚光燈內燃著四十多支蠟燭,光線通過扇形排列的黃銅折板投在巨大的戰術地圖上。阿蘭看了看地圖上的各種標記,最後他轉過身,面沖在場的軍人說,「先把這個拋到一邊。我請大家吃夜宵!」

    這大概是在場的軍人見過地最簡單的宵夜,每人都分到一塊核桃蛋糕,然後一隊士兵還抬來幾個大酒桶。為每名軍官到倒滿一杯。

    軍人看了看手裡的蛋糕,有看了看一臉自得地統帥,他們都有些莫名其妙,只有一位跟隨元帥多年的作戰部老校官醒悟過來。他向元帥舉起酒杯,「生日快樂!我的元帥!」

    軍人們這才恍然大悟,各種祝福的話語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但阿蘭只是揮了揮手,他對面前濟濟一堂地戰場指揮官說,「這不重要!這杯酒是送你們上戰場的,而這塊蛋糕,是告訴你們我們為什麼要進行這場戰爭。」

    阿蘭走下放置地圖的台階,他將手裡的蛋糕掰下一小塊兒,放到嘴裡嘗了嘗,「嗯!我得說……傑布靈的麵點師要換人了!」

    軍官們大聲哄笑,有的人已經迫不及待地嘗了幾口。

    近衛軍統帥又抿了一口酒,「酒香甘醇,是窖藏的珍品!」

    軍人們便嘗了嘗酒。

    「我想告訴大家!」阿蘭攤開手,「我們為什麼而戰?就是為了這塊蛋糕,雖然它味道不怎麼樣,裡面也沒幾塊核桃。但是……它是我們生存下去的基礎,沒有它,我們就要餓肚子,我們餓著肚子,就得忍受別人的奴役和壓迫,因為奴役我們、壓迫我們的人擁有這塊蛋糕,我們要想活命,就必須向主人彎腰。」

    阿蘭說完便一口吞掉難吃的點心,但他最後竟然意猶未盡地抿了抿嘴唇。「現在大家都知道了吧?這塊蛋糕象徵自由!與生俱來的自由!沒有任何人可以搶走它!若是有人打它的主意!你們……」

    阿蘭用元帥劍的鋒刃將全場掃了一遍,「你們……帝國的軍人!就要為了它衝上戰場,與妄圖染指它的敵人血肉相搏!即使……最後的最後!你們獲得的只是這杯酒!」

    阿蘭猛地抬起酒杯,暗紅色的液體順著他的下巴落入將校服的領口,炙烈的酒精點燃了銀髮老人的瞳孔,他像發怒的雄師一樣衝上放置戰術地圖的台階,並用劍柄拚命敲打一片標記為黑色的區域。

    「讓我們開始吧!各部將官按照戰鬥序列的次序上前報到!」

    「近衛軍第十一步兵軍向您報到……近衛軍第二十五騎兵軍向您報到……近衛軍第十八步兵軍向您報到……近衛軍第九騎兵軍向您報到……西坦貝維爾獨立步兵軍向您報到……」

    地底空間迴盪著軍人們的呼聲,他們的音容在光火中化作線條剛,硬、充滿英雄氣概的浮雕。

    在阿蘭的戰術地圖上,有兩個顏色十分耀眼的地方,一處標記為傑布靈要塞,這裡是阿蘭信奉的傳統防禦線。而另一處地點,說真的,沒到過那裡的人根本不會知道多摩爾省西部的阿古裡多原始森林邊緣地區有一座泰坦皇室的古堡。

    這座古堡名叫赫波霍普,從它的名字就能猜到他地來歷,赫波霍普也是莫瑞塞特王朝的一大皇姓。擁有這個姓氏的帝王是阿爾法皇系之前地統治者。

    據說……建造城堡的赫波霍普一世陛下是要用這座極為女性化地城堡藏匿他的情婦,所以城堡的位置非常隱蔽,原始森林內遮天避日的枝葉在夏季可以完全讓城堡消失其間。而在冬季,灰白色的城堡就會與漫天大雪融為一體。

    除了赫波霍普城堡。近衛軍統帥還為集結在這兒與傑布靈要塞地泰坦近衛軍進行了統一的戰鬥排序,按照軍部派發的作戰說明,集結於赫波霍普城堡附近地區的七個整編軍團隸屬近衛軍元帥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領導的第二攻擊集群。

    「如果阿蘭真的打算像現在這麼干……依我看,到時恐怕根本就沒咱們多少事情!」炮兵少將塔馮蘇霍伊子爵在親王殿下的軍前會議上始終是這副吊二郎當的樣子,他邊說邊從長桌上的餅乾盤裡揀起一塊鬆餅。然後旁若無人的大咬大嚼。

    「你地火炮不是已經上船了嗎?你還賴在這兒幹嘛?」奧斯卡不耐煩地瞪著塔裡。

    塔裡抬起那只斷去四指的右手,「養傷!一到夏天這裡就癢得很!」

    「「哼……」坐席上的一位年輕地少將冷冷地哼了一聲,「他是一個月沒摸到女人,所以那只爪子才會癢!」

    奧斯卡帶頭笑了起來,他喜歡這個名叫魯利斯通的年輕人。據說若干年前,泰坦第二軍區的魯利斯通子爵還是一個小小的帶兵中尉,但到了教歷800年,確切說是今天,魯利斯通已經是二區總司令最器重地戰術參謀,奧斯卡將他帶在身邊就是希望魯利斯通那個經常打閃電的腦袋瓜兒能夠給自己帶來好運。

    塔裡聽說有人提到女人就立刻興奮起來。他狀似張牙舞爪地攤開手臂,「有什麼辦法!少了指頭,我用右手是解決不了了。只好改用左手!可怎麼也不習慣!」

    「哈哈哈哈哈哈……」第二攻擊集群的軍官們笑得更大聲了。

    奧斯卡仍在笑,他不會抱怨會議場面的混亂,因為半個多月的相處已使他完全瞭解這些軍官的稟性。怪不得魯賓元帥在臨行時叮囑他要小心這些吃軟飯的東西,原來拱衛首都的第一、第二軍區供養了許多頭掛虛名的閒人。這些貴族子弟領著軍部的俸祿,卻從來沒在崗位上出過力,奧斯卡甚至懷疑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連開過鋒刃的刀劍都沒見過,這些傢伙聚在一起只知道聊女人、吹牛、打牌,再無聊的時候也就剩下賭了!而且賭得很大,親王殿下就見過有個倒霉的中校輸給塔裡兩千金泰。

    兩千金泰!乖乖……那是一戶普通市民十年的收入!

    「不過……咱們是不是跑題了?」奧斯卡好言提醒這些軍中敗類。

    畏於親王殿下在之前所展示出來的權威,一區和二區的兵痞們總算安靜下來,但仍有人在坐席後面交頭接耳地議論。

    奧斯卡靠在擺著涼席的軟榻上,捲著衣袖,手裡還端著一杯酒。在這些傢伙面前,他也隨便起來。室內太熱,他就將軍靴甩到一邊,赤著腳,全是一副無賴的樣子。在記憶深處,奧斯卡覺得自己扮無賴最在行。

    「魯利斯通……」率領第二攻擊集群的帝國親王幾乎是呻吟地招呼著他的參謀長,「看在光明神的份兒上,在我沒睡著之前,趕快把銀髮老頭兒的進攻部署解說一遍……」

    阿蘭對在場的軍人點了點頭,然後他便指了指戰術地圖上的黑色區域,這個區域位於肖伯河上的渡口與傑布靈要塞之間的地理中心。若是在白天出去轉一轉,你就會發現那裡要算一處異常優越的草場,是兩岸的牧民放馬的地方。

    「這兒就是我們的預定戰場!」近衛軍統帥掃視了一遍軍人的目光,他看到的是對戰鬥的渴望。

    「如果沒有意外……先留意一下,我說的意外包括兩方面,第一……阿蘭的劍鋒指向仍然停留在河對岸的侵略軍。「荷茵蘭國王突然改變主意!放棄強渡河套,就地轉入防禦!這樣的話……就要換成我們去發動強攻,作戰部雖然制訂了類似的計劃。但進攻效果並不顯著。」

    「第二……」阿蘭將劍鋒移向多摩爾省西部地區,「在敵人強渡肖伯河之後,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領導地攻擊集群沒有按時抵達預定戰場。若是親王殿下無法搶佔布塞巴克渡口、截斷西方聯盟軍的退路,那麼敵人就會從我們的魚網中掙脫出身。」

    「不能指望第二集群!」軍官隊列中突然響起這樣一個聲音。

    「是啊!第二集群只有小白臉!」

    「我們該讓親王殿下率領南方軍……」

    「到此為止!」阿蘭突然叫停。軍官隊列立刻安靜下來。銀髮元帥連連揮手,他不是沒有懷疑過帝國第一第二軍區地整體作戰能力,「但是……南方集團軍群要應付法蘭王國的動向,北方集團軍群要防備喜歡敲門地德意斯正規軍。所以……我們只能從中部軍區抽調兵力,不管第一第二軍區的戰場指揮官到底是不是男人。我們只能期盼奧斯涅親王的進攻行動能夠順利完成包圍網。」

    泰坦第一攻擊集群的將校終於有些按捺不住了,他們開始低聲議論,在某些角落甚至還爆發了爭執。這些軍官都不是盲從的呆子,他們都是有過實戰經驗地戰場一線指揮官,在他們看來,大決戰的前景可一點都不樂觀。

    首先,也就是阿蘭所說的第一個意外!說真的,這個意外很可能成為現實!西方聯盟軍不是瞎子也不是聾子,他們對近衛軍集結起來的一個三十餘萬人組成的龐大集群不會視而不見。即使荷茵蘭國王長著一顆豬腦袋也會在這個時候仔細想想:幹嘛要渡河去進攻蓄勢以待的敵人?

    如果進攻失利,背後的河流不就成了他的致命傷?

    然後。也就是阿蘭所說的第二個意外!說到這裡地軍官不僅紛紛搖頭,首都圈那些嗜好揮霍青春的貴族子弟始終把近衛軍視為「成長的搖籃」他們生下來就有一身地尊貴爵號。有的甚至擁有父母雙方同時過繼的頭銜。你想想,這些游手好閒的尊貴少爺會像普通職員那樣上下班嗎?於是他們對政府部門地差使嗤之以鼻,對近衛軍的制服就比較感興趣。因為軍官的俸祿也很豐厚,再加上和平時期的軍人根本無事可幹。

    所以毗距離首都最近的第一第二軍區就成了搖籃,軍隊惡棍、軍隊少爺的搖籃。或者說,這兩個軍區常年超編的司令部就是首都貴族圈的幼兒園。

    那麼……光是想想就覺得擔心,幼兒園的少爺兵要上戰場,也許光明神都猜不到那些傢伙會怎麼幹!

    說到最後,軍人終於拋出最擔心的問題。那就是泰坦近衛軍的歷史上從未在一處戰場遭遇過二十多萬人組成的敵軍主力集群!阿蘭元帥要用三十餘萬人去殲滅對方的二十多萬人,這在理論和實際上都是西大陸未有先例的事情。

    阿蘭將一切都看在眼裡,他知道近衛軍仍對即將來臨的大戰缺乏必勝的信念。

    可現下的處境對於奧斯卡來說卻連一點希望都沒有!他的部隊組織無力,缺乏鬥志,軍官階層多是貪生怕死之輩,連帶士兵也儘是一副倒霉相。沒人知道這位帝國親王究竟在打什麼主意,因為他對第二攻擊集群的日常工作置之不理,只知道按照作戰說明上的路線匆忙行軍。

    在冗長的戰術解說結束之後,參加軍事例會的首都軍官有一大半都睡著了,剩下的也在半夢半醒之間。奧斯卡看看左右,幸好他還有繆拉和呂克西泰爾,要不然他還真不知道這一仗要怎麼打。

    「是啊!這一仗要怎麼打?」阿蘭志得意滿地笑了起來,他對他的戰場指揮官們說:「不知你們看沒看過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在皇家軍事學院求學時的畢業論文?」

    「奧斯涅元帥曾對大兵團作戰的集團隊形以及戰略戰術進行過深入細緻的分析,他提出一個很有見地的主張!」

    幾名士兵又將一副巨大的戰術地圖掛到托架上。

    阿蘭指了指地圖上顯示的那塊蜂巢狀的龐大陰影。

    「按照奧斯涅元帥對大兵團主力決戰的構想,我們要將參加此次戰役的三十四支騎步軍團進行整編,三軍為一路縱隊!每路縱隊下轄兩個步兵軍、一個騎兵軍。也就是說,按照蜂巢的平面模型,我們要在預定戰場上排開十一路縱隊,按照戰鬥序列的次序發動集團衝鋒,而不是像從前那樣把一座座千人陣陸續投入戰場!」

    「那麼……還有沒有問題?」奧斯卡敲響了桌面,不過他又補充一句。「大家都醒醒!」

    席位上的軍官們強自打起精神,他們信誓旦旦地向元帥賭咒發誓,就像這些打從娘胎出來就沒動過刀劍的傢伙各個都變成超人。

    奧斯卡就聳了聳肩,這和他之前對衛國戰爭的設想完全不一樣。打量著面前這些一無是處的飯桶,第二攻擊集群的統帥只得說。

    「散會……你們這群懶蟲!咱們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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