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坦穹蒼下 第十八集 第二章
    上貝爾龍根和下貝爾龍根是科茨沃爾德山谷地區最美麗的一對姐妹村。兩個村莊由地勢高低區分開來,村莊之間被樹木和良田掩蓋的大片土地就是維斯裡維亞省和博爾埃省的交界處。

    走進村莊就彷彿走進一座泰坦的花園,雖然南方山區已經入冬,但村落中的松柏仍然沉澱著綠色。在791年的時候,或者說很多年前,上貝爾龍根有一座城堡守衛著,但現在只剩下一些碎磚和斷壁。當時曾有一支兵勢強大的起義軍經過這裡,他們順便焚燬了這處小兵塞,並將一個中隊的近衛軍士兵全都吊死了。

    士兵們的殉難地是一座歷史悠久的小教堂,小教堂在下貝爾龍根的村口,遠在山路上便能望見它那幽雅纖巧的尖頂。當地人都是富裕的農戶,他們在這個幽靜美麗的村莊度過了許多年無憂無慮的生活,所以在起義者向村民發起號召的時候,大多數人都只是冷漠的看著。

    起義軍離開這裡之後,當地的村民為那些無辜的戰士修建了墓園,因為在村民們看來,戰士們是可愛的,並不像那些人說的那麼可惡。這些戰士沒有搶過村裡的酒窖,沒有偷過村裡的家禽,也沒有將村裡的女孩騙進樹林。他們只是修護了水車、粉刷了教堂,還把他們的戰馬借給村裡充作犁地的牲口。

    在墓園的拱形院門上,當地一位爵士是這樣題詞的。

    「誰能斷言一朵浪花就可以代表大海?在這裡安眠的人是被一朵浪花沖毀的,但我們始終堅信,大海的波瀾壯闊意味著一段美麗前途。」

    「什麼意思呢?」奧斯涅元帥看不懂。

    呂克.西泰爾准將冷冷的哼了一聲,「意思是即同情戰士們的遭遇,又理解那些匪徒的憤怒。」

    「是這樣嗎?」元帥還有些疑惑。

    別列斯基湊了上來,他打量著淒涼的墓碑。「我只知道這些戰士是幸運的,至少有人為他們建造了墓園。可8431呢?我們在山區損失了很多人,他們的屍骨就散落在那些不知名的山溝裡,恐怕神明是不會收留他們了。」

    奧斯卡輕輕點了點頭,「別列斯基,這次不會了。我會給犧牲的戰士建一座巨大的紀念碑。」

    呂克.西泰爾准將苦笑起來,「我的元帥,還沒開戰您就說這個,是不是有點太那個了?」

    「呵呵!」奧斯卡笑了,他為長眠在墓園裡的戰士獻上幾枝長青籐,然後便和他的大部隊離開了這個美麗的村落。

    上貝爾龍根有一個非常著名的葡萄酒莊園——胡安克,這裡是貝爾龍根家族的發祥地。在六世紀中期,當時的貝爾龍根伯爵離開了他的祖國,到法蘭經營大宗的葡萄酒生意。到了目前這一代,貝爾龍根家族已經成為極受法蘭國王信賴的專營商,主要負責進口泰坦帝國的高級葡萄酒。

    胡安克莊園舉世聞名,源自它那龐大的地下結構。貝爾龍根家族用當地出產的一種明黃色的石料建造了主屋和大別墅,在堅實的丘陵黏土層挖掘了面積比地上建築還要廣大的酒窖。

    貝爾龍根家的酒窖是陸續開鑿的,進入地下就像進入一座大間套小間的迷宮,需要莊園裡的長者為客人領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訪問這座莊園的時候也是這樣,由貝爾龍根家族的老伯爵引領,在地下漫遊了兩個多小時才回到陽光燦爛的現世。

    「哦啦!一萬桶各色陳釀,這是巨大的財富!」

    貝爾龍根老伯爵驕傲的點了點頭。

    帝國親王又握了握老伯爵的手,並說,「感謝您的家庭為帝國所做的一切!」

    老伯爵又點了點頭,他還是什麼都沒說。

    泰坦帝國軍事情報局國際司第四十九秘密行動分部,即胡安克莊園,就這樣平靜的送走了他的最高統帥。為帝國特勤部門奮戰了一個世紀的貝爾龍根家族依然保持著沉默。但有的時候,這種沉默會通過一些渠道抒發而出,變為驚天動地的憤怒。

    一萬桶各色陳釀,這確實是一筆寶貴的財富。胡安克莊園的地窖經常會整理這些發家致富的資源,按照事前排列好的順序和標記清晰的代碼,貝爾龍根人會將各種指令藏入酒桶,這些酒桶會貼上代表貝爾龍根家族的商標,然後運往法蘭王國。

    在法蘭王國的軍情分局得到這些交換信息之後,便將當地的情報再次藏入酒桶,運回胡安克,交由解譯人員進行整理,在歸類之後提交南方分局情報資源統計分處,最後由南方分局報呈都林總部軍情分析第一處。

    也許,這會是一個極為複雜的過程,因為它必須是隱秘的、高效的。但作為一名泰坦軍人,尤其是無時無刻不在戰鬥的秘密軍人!貝爾龍根人和所有為此服務的軍情人員一樣,機警、敏捷、行動力和效率驚人。

    在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離開莊園的第三天,由法蘭王國送來的最新情報終於抵達廣大的地底空間,鑒於這次情報接收工作的重要性,老貝爾龍根伯爵親自查驗了這批回收來的酒桶。

    伯爵熟練地撬開了一隻大酒桶的底座,木板夾層還是乾燥的,那份機密情報被粘在夾層內壁,老人費了好大勁兒才一點一點的揭下那片小小的牛皮紙。

    經過顯影藥水的處理,再經過半個多小時的晾曬,牛皮紙上的密語終於顯現而出。

    貝爾龍根家的品酒師就是第四十九秘密行動分部的解譯官,他用短短的一分鐘便寫出了這份情報的確切內容。

    牛皮紙上的雜亂字符代表一個時間、一個地點和一個人名。這一切都預示著,在這個時間、在這個地點、在這個人的身上,要發生一些不好的事情了。

    教歷798年12月29日,神誕節前夜,貝希特斯加登,維特爾斯巴赫爵士按照神教奧古斯丁教會的傳統佈置了豐盛的感恩宴,這位爵士邀請了許多賓客,宴會從傍晚一直進行到午夜。

    在貝希特斯加登,沒人不知道維特爾斯巴赫爵士的大名,這位爵士是一位木材商人,是博爾埃省最大的木業行會的所有人。

    貝希特斯加登是阿卑西斯山區最著名的幾處風景區之一,人們來到這裡多半是為觀賞險峻的山景和神話時代留存下來的古老防禦工事。就像許多山區城鎮一樣,貝希特斯加登依附在山體上,自由民的磚土石屋在山腰,視野開闊的山脊被貴族和商人的別墅群佔據著。

    山脊上有條石板路,橫穿整個高尚城區,石板路的盡頭有一座小廣場,廣場中心是一座造型幽雅的雕塑噴泉池,在廣場朝陽的方向聳立著一座高大的科洛式建築,這就是著名的貝希特斯加登旅館,旅店對面是一座奧古斯丁教會的小教堂,教堂裡陳列著一副在數百年後聞名整個人類世界的古老刑具,按照德語發音,人們稱其是「法西斯」。

    不過現在,貝希特斯加登的市民早就已經忘記這件刑具是怎麼使用的,人們只記得「法西斯」這個古老的刑罰。

    夜深了,座鐘指向一點三刻。維特爾斯巴赫爵士的官邸響起了門鐘。這位爵士親自迎到門口,他的面相還很年輕,只是留著一臉山區人特有的金鬍子。

    「真要感謝瑞爾人製作鐘錶的工藝!」客人向爵士揚了揚手裡的懷表,維特爾斯巴赫自然被那塊金燦燦的小東西吸引了,在七世紀末期的西方大陸,這樣一件東西價值連城。

    「是啊!您太準時了!」爵士擁抱了一下遠道而來的朋友。

    客人放開胸懷,他總算安全抵達這處避風港,維特爾斯巴赫家的慷慨和奢華是他領教過的,但願這次也能舒舒服服的住上一段時日。

    「怎麼樣?路上順利嗎?」爵士為客人脫掉厚重的皮裘,並將這件雪亮的銀狐皮襖交給恭候在一旁的管家。

    「真是算了!邊境裡裡外外都是近衛軍的哨卡,一路上我都忘記通過多少次檢查了!」客人突然有些詫異,他注意到門廳裡的侍者都是一些生面孔。「怎麼?你換了管家?

    「哎……別提了!」爵士歎息了一聲,「之前的管家患上了流感,還傳染給廚房裡的幫工,我只得把官邸裡的侍者全都打發掉。」

    「哦……一群可憐的人!」客人聳了聳肩之後也就沒再說什麼。

    維特爾斯巴赫爵士的官邸富麗堂皇,這個木材商人用金漆包頂,用豬皮充做牆紙,精緻的器皿和各種泛著珠寶光輝的燈具為整個空間賦上明亮的光線,壁櫥酒閣內更是堆砌著琳琅的佳釀和水晶、金銀裝飾的酒具,除此之外還有各種精緻的小器物,鑲金的小畫框、鍍銀的樓梯扶手、黃金獅子造型的門柱,雖然維特爾斯巴赫只是一位爵士,但他完全可以裝飾這種皇家圖騰,因為他是阿爾法三世陛下親封的榮勳貴族,以黃金獅子作為門柱,可以體現他的身份地位,又可以展示他對帝國皇室的忠誠。

    不過……誰知道這位爵士到底都幹了些什麼呢?

    客人滿足的放下餐叉,他又喝了一口微溫的貝希特斯加登白酒,最後他撿起餐巾擦拭了一下嘴角。

    「談判破裂了!」

    「什麼?」維特爾斯巴赫有些反應不過來。

    「與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的談判破裂了!」客人有些憂鬱地端起酒杯,但他又緩緩放下,「完全不同了!完全不同!我們堅持鬥爭了七年,可是自從軍事情報局全面介入南方五省之後局勢就開始不斷惡化,你還不知道呢吧?特蕾莎失蹤了!」

    「特蕾莎失蹤了?」木材商人瞪大了眼睛,「怎麼會這樣?」

    客人沮喪地端起酒杯,這次他乾脆一飲而盡。「特蕾莎是去赴親王的約會,但之後就沒人再見過她,她的隨從、她的馬車、甚至還有暗處的保鏢,全都失蹤了!一點痕跡都沒有!」

    「哎……」維特爾斯巴赫長歎一聲,「軍事情報局不好對付!他們不是特勤處那些見錢眼開的流氓,他們是軍人!是職業化的殺戮行動機器,他們……」

    「夠了!」客人突然拋開了杯子,「我來這兒不是聽你嘀咕這個!」

    爵士緊緊抿住嘴,這令客人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

    「巴赫!對不起!我不該這樣對待朋友,你知道……事情進行得越來越困難了!」

    維特爾斯巴赫搖了搖頭,「沒關係,我們站在真理這一邊,自由!平等!我始終堅信這個信條!」

    「很高興你能這麼說!」客人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然後他便拿起餐刀,下一刻他便割開了身上的一處衣角。

    「這封信!至關重要!」客人將一支小指般的木管遞了過去。「老頭子要改變策略了,特蕾莎的失蹤表明我們已經踏入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圈套,這個小雜種根本就沒打算……」

    「你不該這麼稱呼我的主人!」餐廳中突然響起一個悅耳的聲音。

    阿歐卡亞女伯爵施施然的踱了進來,雖然面上帶著笑,但這位小姐非常憤怒,她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用那樣骯髒的詞句來形容的她的主人。

    客人只是呆愣了一秒鐘,他的行動極為迅速,在驚慌的維特爾斯巴赫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便已奪回了那支小木管。不過爵士的管家更加敏捷,他的手刀先一步敲斷了這個人的臂骨。

    客人是個硬漢子,他甚至沒有發出呼叫,而是用另一隻手摸入胸懷,但又一名侍從奔上來了,這名侍從用一把小刀切斷了這隻手臂的筋腱,剛剛扣緊撞機的火槍立刻掉落地面。

    餐廳中的各扇屋門全都敞開了,特種戰士魚貫而入,他們將這名注定要倒霉的客人在椅子上捆了個結實。

    「你的名字……是不是普爾考.波索特?」阿歐卡亞從對方失去勁力的手中取出了那支小木管。

    普爾考.波索特沒有回答,他只是憤怒的瞪視著該死的叛徒。

    維特爾斯巴赫爵士不斷閃躲著對方的目光,似乎他還想解釋,「我們都暴露了!繼續跟帝國作對只有死路一條!」

    「叛徒!狗雜種!我的兄弟不會放過你的!」普爾考終於大聲叫罵起來。

    阿歐卡亞有些出神地望著自己的手,她的手上濺落著一點吐沫,這位女伯爵向化身管家的麥克上校示意了一下,麥克立刻打出一拳重的。這記重拳落在普爾考.波索特的肋骨上,餐廳裡的人都聽到清脆的骨裂聲,波索特家的二兒子終於發出一聲淒慘的吼叫,然後他便安靜下來了。

    「你可以下去了,」阿歐卡亞轉向呆愣著的維特爾斯巴赫爵士,「就像我們約定的那樣,你的妻子兒女非常安全,你可以去找他們了。」

    爵士誠惶誠恐的退出餐廳,他的樣子就像再也不願與這些軍情特工打交道。

    「好了!」阿卡將那支木管晃了晃,「這就是那封信吧?」

    普爾考猛的吐出一口血痰,阿卡驚叫著躲開了。雞佬麥克的眼神立刻危險起來,他的重拳接二連三的落向對方的軟肋。

    「夠了夠了!」阿卡連忙叫停,她瞪了一眼游擊團長。

    麥克退到一邊,女伯爵又走到普爾考的面前。

    阿卡扶摸著自己的項鏈,她似乎是在吸引囚犯的注意。「還記得這條項鏈嗎?是你送給妻子的生日禮物!」

    「你們……你們把她怎麼了?」普爾考終於慌亂起來。

    「你說呢?」阿歐卡亞微微一笑,「海格利斯家的這位小姐非常珍視這條項鏈,她從來都把它帶在身邊,倒是你,你不應該把妻子一個人丟在昆德爾。」

    普爾考輕蔑的冷笑了一聲,「埃娃是衛岡將軍的女兒,你們若是敢碰她一根頭髮的話就去試試看吧!南疆大力神會把你們碾成肉沫!」

    阿卡點了點頭,「你說得沒錯,我們將埃娃保護起來了,她是南疆大力神的女兒,我們有一千又或一萬個理由也不會傷害她。不過,對她父親就不同了!」

    普爾考警惕地瞪大了眼睛,「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我不會跟你們合作的!」

    阿歐卡亞搖了搖手裡的信件,「我們需要的只是這封信和你的屍體,所以……沒人在乎你的態度。」

    普爾考似乎還想再說點什麼,但冰冷的刀鋒已經抵住了他的咽喉。

    「等等!等等!我妹妹呢?我妹妹呢?讓我見見她!」

    「呵呵!」阿歐卡亞笑了起來,「她不是一個犧牲品嗎?或是……一塊問路石?你和家人不是已經決定她的命運了嗎?不過你放心,我就是要送你去見她,閉上眼睛吧!」

    憤怒的普爾考只能用喉嚨發出詛咒,因為他的氣管連同聲帶一塊兒被割裂了。

    「波索特家的神誕節注定要非常淒涼了!」女伯爵輕輕歎息一聲。

    「可不是嗎!」麥克上校檢視了一下屍體,然後他便招呼手下的特種戰士離開了餐廳,他們的樣子就像無聲無息的幽靈。

    798年的神誕節就在這種詭秘淒涼的氣氛中到來了,近衛軍元帥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的特戰旅在神誕節的早晨抵達阿利登山谷外圍地帶,他們距離匪徒武裝盤踞的深山老林已經非常接近。

    近衛軍南方集團軍群徹底封鎖了這片面積廣大的山區,沒人以為他們是在弄著玩。經過四年的圍追堵截,南方軍已將匪徒武裝限制在幾處極為險要的區域。近衛軍在深山裡砍伐了大量的林地,開闢了可供騎兵和物資出入的戰道;依托山體和絕壁,工程兵和苦役還建造了無數哨所和小型駐兵碉堡,這些碉堡都設有烽火台,一遇戰況便會立即向各方通報。

    「山裡散佈著十九個師!」來自南方集群司令部的潘恩.魯貝利上校是這樣說的。

    乖乖!十九個師!那就是將近六萬人的兵力。這六萬名近衛軍戰士向扇面一樣平鋪在阿利登山谷地區。

    照理說……以六萬人的兵力圍殺不過數千人的匪徒武裝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但事實卻是近衛軍只能在山區平緩的外圍地帶建立封鎖工事。而且這些工事還經常被有著「山獅」之稱的匪徒武裝完全破壞。

    「怎麼會這樣呢?」奧斯卡抓了抓頭,對這個問題他百思不得其解。

    潘恩.魯貝利上校有些為難,他不知是不是該指責自己的同僚,最後他只能說,「集團軍群排除了一些能征善戰的平民將領,這裡的駐防部隊都是貴族軍官在經營。」

    「平民將領怎麼了?」

    潘恩上校苦笑了一聲,「元帥,您不知道,南方軍區也沒向帝國軍部通報過,有些同情匪徒的平民軍官確實在向山裡人提供情報,軍群內部已經處死好幾個了。」

    「有效果嗎?」

    潘恩搖了搖頭,他指了指周圍的大山,「您看到了,在這個地方打仗是件苦差事,貴族軍官吃不了這個苦頭,他們只求平安,把匪徒圍在這兒就算了事。而平民軍官,他們巴不得遠離這個地方,要不然仗還沒打就會受到貴族同僚的猜忌。」

    「呵呵!原來是這樣!」奧斯卡恍然大悟,「是不是……整個南方集團軍群在對待這件事時都很消極。因為……畢竟在這裡作戰的近衛軍士兵都是南方子弟,而與他們作戰的匪徒也是,沒準……匪徒裡就有他們的鄰居、甚至是兄弟。」

    潘恩上校又搖了搖頭,「這就不好說了,誰知道呢?已經七年了,士兵們都厭倦了!」

    「那就讓我們來結束這一切吧!」奧斯卡自信滿滿的拍了拍巨馬的額頭,小奧斯路立刻奔了出去,元帥身後的騎士也行動起來,浩浩蕩蕩的騎兵隊伍在山間掀起遮天蔽日的煙塵,鎧甲組成的洪流向漆黑的山嶺不斷逼近。

    感謝光明神!夜深了,近衛軍戰士敲響了神誕節的銅鐘,他們在營地裡燃起篝火,大聲說著家鄉話,還用長槍吊起一頭山豬,山豬在火焰上翻滾著,很快就發出誘人的肉香。「又是一年神誕節!」戰士們都這樣說,他們感謝神明,這一年沒有給他們送來冷箭,不過說到匪徒的那幾次大規模突襲,戰士們又靜了下來,誰知道明年會發生什麼呢?他們在這兒已經變得和行屍走肉一樣了。

    奧斯卡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光景,戰士們的冬衣十分破舊,面上雖然帶著笑,但神情多半有些恍惚,他們不是被打怕了,而是被艱苦的環境和永無休止的戰鬥磨損了意志、摧毀了神經。

    山裡好冷!元帥這樣想。據說這裡連樹皮都會結冰。一些哨所和堡壘由於海拔過高,在大雪封山的時候根本無法即時得到補給,據說好幾處碉堡還發生過全員殉難的事。

    不過更離譜的事情還在後頭,元帥是在該地區的司令官舉行的招待宴會上得知的。那是796年,一位步兵團長鬼使神差的動員全團兵力深入山區打伏擊,結果遇上一場寒流,夜裡氣溫降到鳥兒也無法展開翅膀,而近衛軍戰士礙於命令只得穿著鋼鐵鎧甲持著刀兵埋伏在雪地裡。

    「結果呢?」

    阿利登山谷地區戰地總司令費歇爾中將不勝唏噓的搖了搖頭。

    「元帥,整整一團山地戰士!走出山區的時候只剩下二百多人!他們是一路哭回來的!他們都是最精銳的戰士,可從前的戰友不是力戰殉國,而是無聲無息的死於寒流!您是沒看到雪地中被凍斃的士兵,密密麻麻的,但他們是在打伏擊,沒有一個人脫離崗位,沒有一個人跳起來喊冷,更沒有一個人企求他們的長官……算了!咱們別提那個白癡!」

    奧斯卡握住了元帥劍的劍柄,「他們的團長是誰?」

    費歇爾中將冷哼了一聲,「一個自鳴得意的侯爵少爺,他的戰士在冰天雪地裡受凍,他卻在挖好的工事裡烤火!」

    「這個人還活著嗎?」奧斯卡竟然是這樣問的。

    「早就下地獄了!」費歇爾低低的啐了一口,「我讓倖存下來的每一名戰士都帶走了他一片肉!」

    「哦啦!」奧斯卡讚歎一聲,「真是好主意!」

    戰區司令打量了一下在座的軍官,「你們也別當笑話聽!要是誰做了蠢事,我一樣用這法子對付他!」

    軍官們連忙垂下腦袋,做出一副餐盤很誘人的樣子。

    奧斯卡輕輕歎息了一聲,他看得出來,費歇爾將軍是一位敢打敢拚的好軍人,但他手下充斥著一群唯唯諾諾卻又耍弄著各種小聰明的貴族子弟。這些臉上還帶著菜色的青年軍官沒幾個是打仗的料,他們來到戰區只不過是為軍銜進階撈取資歷,領導一個團、或是一個師,不用拚命,只需呆在碉堡裡。然後等時候一到便抽身走人,在軍銜處提交一個參加過什麼什麼戰役、殲滅過多少多少匪徒的功勞簿,之後就等著陞遷,等著調往司令部,或是某個人口集中,有女人、有沙龍、有舞會、有油水的大城市。

    「難道……就沒有一個能爭善戰的傢伙?」奧斯卡低聲探問。

    費歇爾中將立刻明白過來,元帥顯然猜到了這裡的實際。這位面相普通的中年將軍指了指位列方桌末尾的一名軍銜最小的軍官。

    「桑迪南,霍魯姆斯家族的小少爺,791年大暴亂剛剛開始的時候他全家人就遇害了,之後他就加入近衛軍,是我手下打得最狠的突擊團長。」

    奧斯卡留意了一下那名面無表情,只顧埋頭吃喝的少校團長。

    「看他樣子……是來復仇的?」

    「沒錯!」費歇爾中將望著小個子的桑迪南少校欣慰的點了點頭,「別看這個小傢伙參軍不過三年,手段可高明得厲害!他是打仗的好手,連山裡的匪徒都怕他!」

    奧斯卡拍了拍中將的肩膀,「這個人我要了!」

    費歇爾將軍竟然高興地為親王殿下倒滿一杯白蘭地。「那我就謝謝您了!我早就打算把小桑迪這尊瘟神請到山外去,您知道山裡的匪徒在作戰時為什麼那麼勇猛嗎?」

    奧斯卡搖了搖頭。

    戰區總司令冷笑了兩聲,「因為他們都說,就算力戰至死也不能落在桑迪手裡。」

    「桑迪幹什麼了?」奧斯卡有些驚異。

    很明顯,費歇爾將軍有些猶豫,最後他只是擺了擺手,「算了!這可是神誕大餐,說出來會褻瀆神明,更會倒盡胃口!不過不久的將來您就知道了,桑迪一定會讓您大開眼界。」

    奧斯卡有些期待,他再次打量起未來的安魯王朝保安部長。儘管這時的小桑迪還是一個滿腦子變態念頭的近衛軍少校,但他那些駭人聽聞的手段已經具備了一個屠殺人民的劊子手所有的品質。

    元帥一行人的神誕大餐是在入夜以後結束的,南方軍的軍官喝了不少酒,若在平常,費歇爾將軍禁絕一切酒精輸入山地防區,這些貴族青年差不多已經忘記酒精的味道,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和神誕節來得還真是時候。

    這天晚上,奧斯卡怎麼也睡不著,他在充作戰地司令部的那座大型碉堡裡來回溜躂,間或還會找個衛兵聊上幾句。

    元帥能夠體諒山地戰士的艱辛,這片土地沒什麼出產,只有冰雪和猛獸。除此之外,戰士們還要面對貴族軍官的鞭笞和神出鬼沒的匪徒,似乎一切都令他們受夠了,可他們只是一邊抱怨一邊監守崗位。

    奧斯卡在城堡裡遇見了一位記有十九年軍齡的老兵。老兵畏畏縮縮地接過了元帥遞過來的雪茄,仔細聞了聞,然後異常珍惜的揣進懷裡。

    「家裡好嗎?」

    老兵就笑,「都好!都好!」

    「怎麼個好法?」奧斯卡也笑了。

    「暴亂以後地方上就沒來過稅吏,從前那位男爵老爺也被趕跑了,所以……家裡都挺好的!」

    奧斯卡就不笑了,老兵也像冰雕一樣矗在那裡。

    「那就好……那就好!」奧斯卡還是開口了,但他並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還是第一次與一個地位低下的役兵這樣接近。

    「元帥!」老兵欲言又止,但他最後還是鼓足了勇氣,「山裡面都是些可憐人!跟我們這些當兵的一樣,所以兄弟們下手的時候也不會往死裡拼。」

    奧斯卡有些瞭然,這和他猜想的差不多,「所以……你們就在這圍著他們,跟他們耗下去?」

    老兵搖了搖頭,「圍不住的,他們總會找到縫隙。」

    奧斯卡不再說話了,他告別老兵,上到堡壘頂層,將住在自己隔壁的默茨海爾和亞寧.切爾曼都從床上拖了下來。

    保爾就對黑魔打了個哈欠,「我就說吧,倒霉的永遠是咱們四個人。」

    不過很快又有新人加入了,呂克.西泰爾旅長也從床上爬了起來,他是被自己的勤務兵叫醒的。

    奧斯卡將幾位部屬請到自己的房間,他還招呼科克中尉從城堡的伙房取來了一些神誕大餐的殘羹。黑魔負責溫酒,保爾負責加熱食物,不一會兒他們就聚在一塊兒吃了起來。

    「畢竟是戰區,物資都是攤到人頭上的!」默茨海爾咬了一口麵包,發出一陣碾碎冰塊一樣的咀嚼聲。

    奧斯卡點了點頭,他嘴裡有一塊難以下嚥的醃牛肉。「你們看到了嗎?這裡的人對待咱們可不是很熱情!」

    呂克.西泰爾點了點頭,「一向是這樣,南方軍人認為匪徒是殺不盡的,他們習慣像現在這樣把匪徒圍起來,時不時的打上一仗,既無多少損失也沒有太大風險。」

    奧斯卡有點不耐煩,「考慮過談判嗎?我以為南方軍人對匪徒懷有刻骨的仇恨,可現在看來,似乎下層軍人都很同情他們。」

    軍情處長為難的嚥下麵包,「這是沒辦法的事!您白天不是還說過嗎?匪徒裡面沒準就有士兵們的鄰居甚至是兄長,他們都是窮苦出身。」

    亞寧.切爾曼也湊了上來,不過他說的卻是另外一回事。

    「阿歐卡亞女爵的信息應該已經發出去了,南方分局相關的幾個特工小組正在抓緊佈置。」

    奧斯卡望了分局長一眼,「為什麼突然說起這件事?」

    亞寧皺起眉頭,「我有些擔心!大力神海格利斯不好對付!我們是不是再把計劃……」

    奧斯卡擺了擺手,「衛岡逃不掉!海格利斯必須被剷除,有這個強大的軍閥世家作陣維耶羅那,我們永遠也別想幹出點眉目。」

    「可您要幹什麼呢?」亞寧.切爾曼終於說出心裡話,他知道面前這位殿下還沒把自己引為親信,因為默茨海爾知道的事情,自己完全一無所知。

    「你想知道?」奧斯卡微微笑了笑,「並且……知道了不會後悔?」

    亞寧.切爾曼點了點頭,「殿下,我是軍人,軍人只會服從命令,所以我本不應向您探問這件事,但……我希望您能領會我的心意。」

    「好了亞寧,我明白你的心意。」奧斯卡扶住分局長的肩膀,「其實你應該猜得到,只要衛岡將軍有個什麼意外,海格利斯家族就會陷入混亂,至少他們找不到合適的繼承人。」

    「在這之後,帝國南方最堅實的地方勢力就會出現一個趨向崩潰的缺口,我們要做的就是向這個缺口注水,進而沖毀整條堤壩,然後……」

    「再造一座新的!」亞寧.切爾曼已經完全領悟了。

    「就是這樣!」奧斯卡抿了一口蕩漾著火焰的白蘭地。「除掉衛岡只是一個開始,我們要將這股烈火引向商人。這個世界不應該存在波索特家族那樣的精神領袖,他們表面上標榜自由、平等,其實他們是為與他們同樣富有的人爭取政治地位。山裡面的可憐人只是他們手中的籌碼,我們只要幹掉操盤的莊家,這些籌碼自然就一文不值了!」

    「但……就讓這些籌碼散在桌面上嗎?」呂克.西泰爾准將又有些擔心了,「我們總得把籌碼收攏一下。」

    奧斯卡無奈的笑了起來,「我知道,我知道,您的特種作戰旅不會無仗可打!咱們來這兒是要幹什麼?還不就是為了收攏籌碼!」

    特戰旅長尷尬的笑了笑,他也不好再說什麼。

    默茨海爾終於發言了,他又換上那副招牌一樣的苦臉。

    「殿下,有件事情得徹底解決了!我們已經深入戰區,那位……那位法蘭公主是不是顯得有些多餘?」

    「是啊是啊!」保爾突然叫嚷起來,「法蘭公主和莫妮亞都是神經病,火槍手還教大肚子的孕婦開槍呢!一副要跟都林來的不速之客決一死戰的樣子。」

    奧斯卡稍稍有些頭疼,埃瑟芬.克裡騰森是三世陛下托付給他的,還記得陛下說過這個兒媳是他的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之一!也就是說,埃瑟芬和她肚子裡的孩子禁不得一點閃失!如果真有什麼意外!奧斯卡更頭疼了,相信三世陛下真的不會讓他回都林。

    可是……現在要怎麼辦呢?這裡是近衛軍的軍事禁區,一個男人的世界!有個懷孕的女人和一個遇見隻兔子都會開槍的神經病確實不是什麼值得慶幸的事。

    「我……想不出什麼好辦法!誰有辦法嗎?」

    男人們互相望了望,要撇開這個懷孕的女人嗎?他們都沒什麼好主意。

    「把她藏起來不就行了嗎?」小科克突然插口進來。

    奧斯卡敲了敲勤務官的額頭,「我們還不知道把她藏起來嗎?可關鍵是把她藏到哪?我想不到有什麼安全的地方。」

    亞寧.切爾曼似乎對這件事有些信心,「給三世陛下的密報不是發出去了嗎?我相信三世陛下會親自安排這件事,畢竟……他又得了個兒子也不說定!」

    奧斯卡猛的拋開餐盤,「亞寧!記住!這是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埃瑟芬大殿下懷著的孩子是三世陛下的孫子或孫女,可別在叫錯了!」

    南方分局長連忙點頭,他也意識到自己在對待這件事時的態度有些輕佻。皇室處理醜聞的手段是有史料可以參考的,想想就覺得後怕。

    奧斯卡煩躁的抓了抓頭,「真是的!事事不順心!這些日子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您太疲勞了,也太過依賴酒精和煙草。」默茨海爾邊說邊將親王殿下的酒杯奪了過來。「不過話說回來,咱們在維耶羅那不是幹得很漂亮嗎?而且阿歐卡亞女爵那邊的情況也十分……」

    「還沒結束呢,別在這個時候下定論!」奧斯卡不耐煩的打斷了男爵,他並不清楚自己這是怎麼了,似乎總有一個聲音提醒他要幹點什麼,可他又完全摸不著頭腦。

    「那就這樣吧……」特戰旅長突然說話了,「明天,元帥,就明天!咱們也別做什麼戰前動員、戰況分析之類的事情啦!戰士們早就等不及了!咱們進山!找幾個匪徒磨磨刀!」

    過了好半晌,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終於發現自己的煩惱源自合處,自從真正成為一位元帥之後,他已經站在權利的制高點,這使他距離鮮血淋漓的戰場越來越遠了。

    小奧斯卡像頭好鬥的公牛一樣鼓起眼睛。

    「是啊!咱們去磨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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