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映紅了天宇,落魄的燒雲層層疊疊,遠眺長空,血色的艷紅仿若無邊無際。
天空在下降,夕陽的殘光也在下降,當天光降落地面的時候,雪原似乎被點燃了!大地用自己的方式吸收著日間最後的光熱,可大地在猶豫,落日的余光似乎蘊涵了強大的動量,大地開始顫抖,雪末開始飛舞,妻女山前這處狹小的平原似乎在不斷的收縮,凝聚。
終於,雪原奏響了急促的鼓點,四只黝黑的馬蹄從一株枯草上急馳而過!很快,更密更急的蹄聲接連轟響,無數馬蹄踏過枯草,無數聲吶喊匯聚成一把磨利了鋒刃的尖刀。
“安魯哈啦!”
水仙騎士用山海般壯闊的音量迎向不斷接近的敵人,鋒線上的騎士已經探出了長近三米的騎槍。
紅虎騎兵總指揮在鋒線前列仔細觀察著敵人的陣形,他還看到繆拉師長在奔馳中向他打著手語。
“收束鋒線前列,游騎兵斷後,格斗騎兵向中央重裝團隊匯聚!”總指揮的旗語清晰的傳遞出戰場指令。
在天地之間,紅虎仿佛在雲層舞靄之間高速奔馳,騎士的隊形在變,這在騎兵沖鋒過程中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如果變換隊形時與敵人太過接近,那麼來不及編隊完整的騎士就會陷入潰亂的境地;如果變陣時與敵人的距離太過遙遠,那麼敵人的騎兵完全可以針對己方陣勢作出相應的調整。
但是!紅虎騎兵總指揮聖騎士阿勒康爾少將絕對不會犯那種錯誤,當他指揮紅虎馳騁在戰場上的時候,現在跟隨他沖向敵人陣營的很多戰士甚至還沒出生!
對面的條頓騎士團擁有一個整編軍團的戰力,他們在鋒線上排開了四百馬的鋒面,四百匹戰馬組成的鋒面對水仙騎士六十匹戰馬組成的鋒面,這樣沖撞起來的結果只有一個,就是水仙騎士被優勢敵人切斷陣營、分割包圍!
在即將到即將到達極限沖擊速率的前一分鍾!繆拉師長和阿勒康爾少將果斷下達了收束鋒線的命令,左近騎士不斷溶入縮小著的陣列,當鋒線騎兵沖擊至極限的時候,紅虎已經將它的鋒面調整為三十馬的犀角陣,想想犀牛角的樣子吧!這種產自非羅大陸的凶猛巨獸可以輕而易舉的挑破任何阻擋他前進的東西!
蹄聲響成一片,水仙騎士平靜了下來,他們一邊配合戰馬奔馳時的顛動,一邊仔細調整著呼吸的頻率。白色的呼氣從戰馬的口鼻和騎士的面甲中不斷溢出,水仙勇士們可從沒受過這種委屈,在戰場集結的時候,他們那位親王殿下讓每個人都方便了一下,然後把浸過尿液的碎布塞進面甲裡。
毒醫帕爾斯在妻女山頂死傷聚集點的位置望向戰場,他的朋友在為一些事情拼命,這位善於使用毒藥的醫師不是軍人,但他在這個時候卻燃起了一腔洶湧蓬勃的血氣。
“但願我在水仙郡制作的那些煙霧彈能給朋友們帶來好運!”帕爾斯在胸前畫了一個祈求光明神的手勢。
毒醫猛的敲了一下助手的頭,戰場吸引了所有傷員和醫護兵的注意力。
“這個不行了!”帕爾斯指了指地上一位渾身遍布刀痕的勇士,“下一位!”
“下一個!”惠靈頓.斯坦貝維爾少校用弓弦在手指上勒出的血遭再次拉開箭矢!他游移在格斗團的最外側,沖擊中他已奪走了條頓騎士四位戰場指揮的性命。
“下一個就是那個穿得像面鏡子的家伙!”惠靈頓咬緊牙關,他的弓弦已經碰到指骨,但這點疼痛實在不算什麼!盯緊對方的移動,將自己戰馬的移動頻率調節為對方的腳步,感受對方的起落,感受對方脖頸的位置,感受風,感受萬馬奔騰中唯一寂靜的心靈!
雕翎細箭穿過雙方游騎兵陣營互相投來的箭雨,這支平靜的長箭在眨眼之間便隱沒於對方的騎兵陣營。條頓騎士團中一位身披銀質鏤金鎧甲的將領翻覆馬下,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馬蹄濺起的煙塵中!
紅虎的指令旗突然收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閃耀著紅芒的寬大騎士劍,距離敵陣一百米!九十米!
阿勒康爾少將猛的揮劍向後,再突然直指向前!
“安魯哈啦!”
水仙騎士的陣營爆發出戰場中最後的一聲吶喊!
妻女山前遍布烽火殘屍的雪原上,西大陸最強悍的兩支騎兵凶猛的撞在一起!
刀劍的碰撞激起令人目眩神迷的花火,戰馬的沖撞帶動了騎士撕心裂肺的淒喊!泰坦勇士的陣營快速突入敵人的集群,水仙騎士在不斷倒地,敵人的屍首也鋪滿沖鋒而來的路線!猛虎水仙的旗幟在條頓騎士的陣營中躍動招展!位列鋒線的戰將和勇士不斷敲打著的敵人,敵人被撞入馬下,敵人被挑入天空,敵人被劈開面甲,敵人被投入地獄!盡管鋒線前列的水仙騎士發現身邊的戰友換了又換,但他們一往無前,用生命填補戰友的空缺,用胸膛迎抵敵人的刀槍!紅虎仿佛在一部收割生命的機械中摩擦、碰撞,組成紅虎的每一個部件都隨著不斷迸射血光的傳送帶進抵無邊無際的殺戮戰場!
水仙重裝甲戰士刺出長槍,敵人的身體在鋼鐵的貫穿下仍然保持沖刺。一擊得手的重裝騎士猛的撇開長槍,撥出騎劍!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沒人會嘗試在沖擊時撥出敵人胸膛的武器,那樣會被後來的敵人擊落下馬,那樣會被身後的戰友踩倒在地。
與鋒線的犀角比起來,水仙格斗騎士在兩翼的沖擊最為艱苦!敵人被犀角撕開,他們只能拼命截擊水仙陣營的左右翼,勇武的格斗騎士不斷揮舞兵刃,不斷格擋迎面而來的敵人!敵人數不盡!也殺不完!當格斗騎士成功劈殺一名敵人的時候,下一名沖過側面的敵人便在他來不及收劍時了結了這名勇士的生命!
游騎兵隊伍緊緊綴在重裝團隊的身後,馬上的箭手仍在不斷的散射,盡管格斗戰友提供的掩護越來越少,但他們還是不斷嚴密著陣型!終於!敵人的一支騎兵截斷了最後一隊游騎兵,這支隊伍為了不給敵人包抄的機會,在隊長的帶領下,他們利用輕便的自重和敏捷的身手大膽的沖向外圍,這個過程就是死亡的序曲,條頓騎士在追截,在圍獵,但這隊僅僅剩下數人的戰隊已經成功的吸引了敵人的包抄兵力。
奧斯卡的左肩插著一支鐵箭,右腹插著一枚鋼箭,胸口處的護甲已經綻開一處豁口,鮮血正從豁口湧出,在黑色的戰甲上留下一抹奪目的燦爛!彎刀已經多處受損,但這並不妨礙奧斯卡的劈砍。大腿傳來一陣巨痛,奧斯卡不敢肯定那條腿還在不在!他連查看的時間都沒有,彎刀舞成一彎新月,月光帶起了頭顱,帶起了手臂,帶起了濃於晚霞的鮮艷!
“我想大便!”肛門處的壓迫感和腹中的絞痛令忍無可忍的親王殿下高聲叫嚷起來,不過,也許是他的騎士會錯意了,這位殿下的身前身後猛然響起“安魯哈啦”的呼聲!
場景豁然開闊!出現在勇士眼前的是一片寧靜的雪原!水仙騎士沖出來了!他們延續了神選戰士的不敗傳奇!他們用最頑強的拼搏撕裂了德意斯王國最強精銳條頓騎士團一個整編騎兵軍組成的陣線!
貝隆.巴倫迪耐特元帥望了望身前,又望了望身後,這位突襲總指揮的面前只剩下王國第一軍和第四軍的殘兵敗將組成的四個千人方陣,而在這位元帥的身後,已經沒有一兵一卒,一群失去斗志、隊形渙散的士兵,就是這位元帥最後的防線。
奧斯卡調整著雷束爾的速率,要不是這頭畜生沖得太快,自己身上也不會受到如此重創。沖出重圍的水仙騎士在黑色巨馬的左右兩翼聚成一團!渾身浴血的阿勒康爾少將趕到年輕親王的身邊,紅虎的指令旗已被敵人削去一邊,但聖騎士還是將它高擎向天!
面對敵人最後的防線,水仙騎士吶喊著再次展開鋒線。
169人!發動沖鋒的2136名水仙騎士在沖出敵人的陣營之後只剩下一個中隊還不到的編制!不過!這並代表紅虎被打散了建制!卡米爾將兩翼的全部格斗騎士都留在戰場阻擊敵人的騎兵、邵爾.肖恩斯坦命令僅存的一個游騎兵中隊繼續與敵周旋、特立奧.提克裡諾,紅虎的重裝團長已經不在隊列裡,他被一把馬刀劈開了頭盔,但按照團長戰前的指令,重裝騎兵團保留了一個小隊!
盡管水仙騎士的陣營只有169人,但這169人卻是沖鋒中生還的全部精銳!這169人,寄托著水仙騎士的希望,寄托著安魯人的暢想,寄托著神選戰士的榮譽和信仰!
169名騎士組成了最後的沖鋒陣線,八十馬在前,八十馬在後!隊列中間,是九名帶領騎士奔向死亡、奔向勝利、奔向榮耀的將官!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的彎刀反射著夕陽的火焰,他的血液與雷束爾的汗水凝結在一起!這位中將噴著唾沫,恐怕連自己都不知在叫囂著什麼;
岡多勒.阿貝西亞中將,他的臉上又填新傷,凝固的血液封閉了一邊眼睛,但獨臂將軍高擎著騎士劍,他無法擦拭,更不會在意這些;
安德霍普.迪埃亞菲斯中將,他知道自己的獨立一旅已有四個團永遠的失去了建制,但僅存的那個團在掃蕩戰場時繳獲了德意斯王國第一、第四步兵軍的軍旗,這足夠他在光明神的面前炫耀好一陣!
繆拉.貝德貝亞少將,他什麼都沒想,只是不斷的左顧右盼。紅虎的師長大人仍不忘記觀望戰場全局,在遠離戰陣的地方,條頓騎士已有一部開始追擊,而其他的人則在四處清剿紅虎所剩不多的後衛。
阿勒康爾少將,他的聖騎士勳章在晚霞蒸騰的火焰中閃閃生輝,殘破的軍旗被他緊緊纂在手中,這是最後的沖鋒了!他將軍旗貼緊胸前,並抽出了一直都未出鞘的配劍。
雷必爾.托尼斯准將,說實在的,作為一名步兵指揮官,他的騎術著實不敢恭維。這位將軍在阻擊和最後的沖鋒中失去了他的所有戰士!相信,這就是光桿司令一直沒有掉隊的原因。
卡米爾.雷阿侖上校,這位一直跟隨小親王的聖騎士緊抿著嘴,不過聽得出他正念念有詞的嘀咕著神教的頌經,願那遠天的神明,賜予您的戰士永遠的平靜!
邵爾.肖恩斯坦上校,他扭回頭,一滴滾蕩著血色的熱淚隨著耳邊咧咧作響的風聲飛向身後的戰場。就在剛剛,他看到自己的團旗消失於刀槍編織的寒芒。
惠靈頓.斯坦貝維爾少校,他的手指皮肉開綻,露出一截白色的指骨,但他似乎並不在乎,這位射手將空掉的箭壺甩落下馬,將最後一個插滿雕翎箭的箭壺掛在腰上。
紅虎的戰士們已經清楚的聽到德意斯步兵陣營的淒厲喊叫,對方有四個千人隊!而紅虎只有遍體鱗傷的169人,這一戰,要如何進行下去?
騎兵總指揮再次發布命令。
邵爾.肖恩斯坦上校立刻點燃了火種,隊伍中的游騎兵戰士紛紛拉開弓弦,當他們接連馳過團長身邊時,箭矢的尖頭已開始散發濃煙。
盡管游騎兵犧牲了很多位攜帶煙霧箭頭的騎士,但在最後一刻,幸存下來的人還是完成了遮蔽戰場的重任。游騎兵將箭矢射入左側的第二個千人隊,很快,彌漫著刺鼻氣味的白色煙霧隨著西北風飄入右側的兩個陣營。
驚慌失措的德意斯步兵劇烈的咳嗽,他們丟棄了盾牌和武器,倉皇的溜出煙霧,散向戰場兩邊。
就在水仙騎士大松一口氣的時候,位列後陣的德意斯箭手終於投來密集的箭雨,已經無法變陣的騎士只得舉起盾牌,可這時,那些為了行動迅速而丟棄了盾牌的水仙騎士只得閉上眼睛,他們中的大多數都被射落下馬,而只有幸運的少數負了輕傷或是沖出了弓箭覆蓋范圍。
奧斯卡大聲喝令著雷束爾,剛才射來的箭雨令雷束爾本以破裂的胸部肌肉再次受到重創,巨馬瘋狂惱怒的奔馳起來,它雖然不清楚前方的白色煙霧到底是什麼東西,但它還是一無反顧的沖入其間!
奧斯卡的彎刀向煙霧中傳來呻吟的地方不斷的劈砍,雷束爾插入四支箭矢的胸膛也撞開了無數擋路的人體。盡管事先的准備令奧斯卡排斥了煙霧的氣味,但眼睛卻被煙霧刺激得異常疼痛。
哦啦!彎刀劃過身前最後一名步兵的喉嚨,奧斯卡發現他已身在漆黑的森林!
貝隆.巴倫迪耐特元帥高呼了一聲王國萬歲,高舉起手中的馬刀,他率先馳向不斷沖過步兵集群的水仙戰將。
白頭發老頭!奧斯卡揮舞著彎刀,但他的左手卻摸入胸懷。
兵對兵!將對將!雙方最後的陣營終於相遇!每個人都在尋找拼殺的目標,每個人都在揮舞閃爍著寒光的刀槍!
戰役進行到這個時候,勝負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心靈!如何面對殺戮、如何面對血腥、如何面對榮耀!
森林中突然響起一聲清脆悅耳的轟響!泰坦親王手中的“短棒”竟然發出一蓬煙火!即將與那位令自己陷入絕境的年輕人碰撞在一起的貝隆.巴倫迪耐特元帥緩緩的張開雙臂,他的馬刀仍松松的勾在手裡。奧斯卡看著敵軍最高統帥頭盔上的血洞露出滿意的微笑,在德意斯騎士的驚叫聲中,泰坦人的統帥橫過了他的彎刀!
一黑一紅兩匹駿馬擦身而過,鐫刻著鷹徽的頭盔滾落地面,一顆布滿皺紋和白發的頭顱飛向天空!
德意斯人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他們在黑馬的面前排開一叢刀槍。一位斷去一手的德意斯戰士突然從樹林中沖了出來,他單手持槍凶狠的刺入黑色巨獸的腹部!雷束爾猛的人立而起,它發出慘烈的鳴嗚!
氣急敗壞的奧斯卡用彎刀劈裂了這名斷手武士的面孔,可他的腹部也同時傳來一陣巨痛!年輕的親王驚恐的發現,無數德意斯武士正在向他圍攏過來,而刺入自己腹部的凶器竟是一把帶有放血槽的長槍!
緊抓槍頭,奧斯卡一躍下馬,他劈斷了槍桿,劈翻了武士,用背後的大劍擋住了一記重錘,用一個翻滾避開了一把戰斧。面對圍攻,強忍傷痛的親王怡然不懼,他留意著左近的破風聲,分辨著試圖接近他的每一個身影。
彎刀已卷起了鋒刃,奧斯卡順勢便將這支凶器留在一名德意斯武士的體內!長劍被盾牌格擋,奧斯卡咬牙拔出埋於腹內的槍尖,他毫不留情的刺入對方的眼睛,一把馬刀終於在這個時候劈入他的後背,奧斯卡猛的後退,他撞入刀手的懷中,連看都未看,他的長劍便已刺入刀手的腹內!感受著刀手最後的抽搐,面對著裡三層外三層的敵人,奧斯卡將手中的長劍猛的一轉!刀手的內腹便被攪碎!親王吐出一口血痰,他伸手捂住長槍造成的血洞。
“來啊!”
面對對方的挑釁!德意斯武士幕然發出一聲吶喊,他們向泰坦人的統帥揮去各式刀槍。
跟隨指令旗,紅虎的陣營只剩下為數不多的騎士。他們在林中奮勇沖殺,可敵人似乎怎樣也殺不完!繆拉刺死了一名對方的騎士,他利用這個間歇搜索著戰場,該死的雷束爾!你把我的殿下帶到哪了?
德意斯人的身後猛然響起一聲嘹亮的嘶鳴!就在外圍的武士詫異回頭的時候,披掛夕陽的天空突然暗了下來,一匹前胸插滿箭矢、渾身沐浴血色的凶魔憤怒的仰起了前肢,他那雙餐盤般大小的雙蹄猛的砸向駭然的人群!
一擊之下,德意斯武士載滿一地,雷束爾跨過眾人,他一邊憤怒的吞吐鼻息,一邊用身體掩住搖搖欲墜的主人!
奧斯卡抓著雷束爾的棕毛勉強支撐著身體,他的長劍杵在雪地上,在他的腳邊,是從身上滾落的血泥。
德意斯人再次圍攏過來,雷束爾猛的掀起後蹄,隨著沉悶的轟響,兩名被一擊致命的武士再次跌入人群,望了望不斷向自己靠近的長槍,雷束爾親暱的蹭了蹭小主人的頭,奧斯卡終於抬起沉重的眼皮。心滿意足的雷束爾猛的抬起頭,他的突然舉動將包圍主人的德意斯人嚇退了半米。
高貴的戰場生物嘲諷的咧開嘴,德意斯武士的怒火被挑惹起來,他們磨蹭著再次靠了上來,東方!雷束爾眺望著東方!他記得,那是家的方向!
感受到伙伴的身軀劇烈的顫抖起來,奧斯卡蕩起了長劍,他驚愕的望著自己的老伙計!高大的雷束爾就像一尊矗立在雪地上的雕像,它牟足了全身的力氣,一動不動!在巨馬身體的另一側,奧斯卡看不到的地方,德意斯人將無數支長槍埋入雷束爾的身體,他們在不斷的攪動,不斷的退擠!
終於,對峙結束了,雷束爾吐出大口的鮮血。慢慢的,他最後望了一眼朝夕相處的主人,最後再憶起一次妻子兒女,最高貴的戰場生物,漸漸熄滅了眼中的光芒。
奧斯卡呆呆的站在原地,他讀不懂伙伴最後的眼光。
德意斯人發出怪嘯,他們的刀槍就在這位統帥的頭上。
一名身披黑甲的騎士突然從天而降!他用手中的長劍蕩開了敵人的武器;一名遍體翻卷著刀痕的巨漢撞入人群,他將戰斧舞成車輪,在他的四周,揚起殘肢、蕩起血雨;一名披掛無數刺劍的聖騎士躍入戰圈,沒人能形容他的拔劍速度,只看到刺劍的鋒銳在不斷的閃光。
德意斯人飛快的退開數米,只是一瞬間,在他們的面前竟然倒臥了十多具屍體!
保爾撕下披風一角,他為親王縛住了腹部那個漆黑的孔洞。
疼痛令奧斯卡回復神志,他望著老朋友們不知該做何感想。
“我們是不是要為雷束爾做點什麼?”保爾望了望倒臥在地死狀淒慘的老朋友。
奧斯卡輕輕的點了點頭,“是的!你有什麼好建議?”
保爾指了指四周,步兵、騎兵,德意斯人顯然得到了通報,他們已將泰坦人的統帥圍在這裡。
“哦啦!好主意!”親王點了點頭,他為雷束爾合上雙眼,並將德林的火槍藏在老伙計的身下,最後,他艱難的站起。
奧斯卡,保爾,薩爾拉.德羅夏,還有力士般的明塔斯.布郎特,四個人,面對四個方向!
德意斯人的陣營傳出一聲命令,武士們吶喊著撲了上去。
繆拉擊飛了長槍,撞倒了敵人,他喘了喘,不過這位敏銳的騎兵將領立刻發覺,他竟然在危機四伏的叢林戰場上喘了口氣!德意斯人似乎突然消失了,這是怎麼回事?
幸存的水仙騎士已經基本肅清了面前的敵人,他們與師長匯合了。繆拉打量著紅虎最後的四十多名勇士,他們都是熟悉的面孔,都是最頑強的戰士!
“你們誰看到親王殿下了?”
人們面面相覷!
“大家看!”大劍手柯克.德克斯頓指著林中的一個方向,那裡隱約可見一隊德意斯武士飛奔而去。
繆拉望了望德意斯人消失的方向,“只能有一個解釋!我們的殿下遇到麻煩了!大家……還有力氣嗎?”
所有的騎士紛紛振起兵器。
“我的總指揮!”繆拉轉向擎著一截斷旗的阿勒康爾少將,“還是由你下命令吧!”
天黑沉沉的!似乎只有雪地在散發暗淡的白色光亮。黑森林迎來了冬夜,盡管北方的冬天長得離譜,可森林從未發出一句抱怨,它用深沉的目光審視著宇宙,用堅實的根基深植土壤,深植神聖泰坦的國土上。
黑夜般的叢林揮舞著刀光,灑落著鮮血,蒸發著汗水和仇恨,孕育著疲憊和死亡。兵刃圍成了一個圈,一同揮舞時產生的光芒就像太陽!敵人仍在抵抗,他們為什麼仍在抵抗,有一名武士倒下了,戰友填補了他的空缺,可身邊的人再次栽倒,這回補入戰陣的人明顯慢了一些,結果就是缺口變成了三個、四個!真不明白!這些泰坦人的體魄是什麼東西做的?他們為什麼要在絕境中繼續抵抗?
奧斯卡完全在憑本能揮舞長劍,他很開心,因為這讓他想起與自己的騎士們一同晨練的日子,當時也是這樣!刀劍拳腳,來自四面八方。
明塔斯.布郎特緊緊抵住親王的後背,他的戰斧已經斷去一角,不過每一次劈砍,這位大力士都會發出駭人的吼叫!他是一名受過統帥祝福的水仙騎士,他的責任就像騎士條例上規定的那樣。
薩爾拉.德羅夏,在進入樹林之前,這位聖騎士一直在慶幸,經過一個下午的苦戰,他仍未負傷!可是現在,傷痕不斷出現,刺劍也剩下最後一支。
保爾,他從來都沒遇到過這樣的混戰,通常,在取人性命的時候,人們連他的身影都看不見。不過,暴雪畢竟是殺手之王,他還是習慣用殺手的眼光看待世界。機會!這就是殺手之王苦苦等待的機會,雖然四人始終不能突圍,但他們已經移動到與德意斯人的將領十分接近的地方。
殺手之王的長劍一撥一挑,一名武士無聲的跌退,就在這個時候,保爾猛的扯開披風,血紅色的披風滑動著完美的弧線。披風內側懸掛的飛刀短刃終於派上用場,點點寒光就像一道飛躍銀河的流星雨,面前的敵人慘叫著摔倒在地。
保爾借著登踏樹干的力量騰空而起,雖然他不清楚那個小個子的軍官到底是什麼品級,但高大的騎士和德意斯人僅存的將領都把他護在中間。
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德意斯人的反映並不算差勁,騎士的長槍探向空中降落的人體,但當長槍真的刺入人體時,騎士們卻發現他們擊中的只是一件黑色的甲衣。
一道身影猛的從騎士們的馬下竄出,保爾踢倒了一名軍官,他借著登踏敵人身體的力量化做一道烏亮的閃電,直擊被眾人護在中間的那名將領。
一個高大的身影將小個子軍官撲下馬,暴雪在用短刀插入高大身影的後胸時不禁輕輕的歎了口氣!
頭盔滾落在地,一抹淺金色的長發在雪地中閃閃發亮。奧斯卡擺脫了身前的敵人,刺傷了騎士的馬匹,他提盡速度沖至倒臥在地的騎士身前,這位身陷絕境的統帥提起了敵人的頭發,他瞪著猩紅的雙眼揮起長劍!不必懷疑,長劍下落的地方就是對方的咽喉,這把飽飲鮮血的長劍會貫穿敵將的胸腹,將這個侵略者中的頭目死死的釘在地上。
劍光閃爍,這點難得的光芒照亮了對方的眼睛,隨著劍光的下移,一個淒美的面孔映入眼簾。奧斯卡的劍尖就落在對方的脖頸,尖刃刺破了對方雪白肌膚的表皮,一抹艷麗的嫣紅緩緩流動,奧斯卡望著這點血色陷入猶疑,疲憊的肢體和殺戮的激憤在美麗的面孔下漸漸緩和,他的劍不想落下去,因為,戰場上不該出現女人,女人也不該是戰場上的犧牲品。
奧帕瑞拉.羅雷斯堡不想承認,即使無數次出沒戰陣,但在第一次如此接近的死亡威脅下,她在顫抖、她在恐懼、她在心中默默的祈求神明、祈求面前的這個男人!時間仿佛靜止!但強烈的羞恥感卻在堆積,終於!這位德意斯公主猛的抽出自己的馬刀,男人的劍劃破了她的脖子,可這不重要!奧帕瑞拉在雪地中旋身,斷裂的金發飛散在空中,她的馬刀切開了男人的腹甲,在一片驚呼聲中,慢慢的!慢慢的!這個男人的長劍慢慢的滑落在地!
“安魯哈啦!”
這聲恐怖的吶喊激醒了目瞪口呆的德意斯武士,他們恢復了繼續戰斗的意識,圍繞著公主和敵人的統帥,他們圍成一個又一個漣漪般的圓圈,他們不會讓任何人騷擾這裡。
水仙騎士再次沖入密密麻麻的敵軍陣營,可這次他們卻無能為力,長槍刺穿了騎士的身體,飛撲而來的敵人將騎士按倒在地,但水仙騎士仍然不斷沖擊,不斷的呼喊著萬歲安魯這一象征不敗的定語。作為騎士,他們勢必要搶回自己的統帥,做不到這一點,與犧牲無異。
惠靈頓.斯坦貝維爾的戰馬突然失蹄,這個年輕的勇士在從地面爬起之後便猛的撐開箭矢,他將箭矢指向北,那名戰友已與敵人撕殺成一團;他將箭矢指向西,那名勇士已被敵人的長槍高高的挑起;他將箭矢指向南,那名騎士已被無數刀劍刺破肉體!最後,惠靈頓將箭矢指向東,一隊德意斯騎兵向自己沖了過來,既然救不到任何一人,那又何必再猶豫?
年輕的射手丟開了弓箭,他拔出了背負的雙刀,吶喊著迎了上去!
奧斯卡望了望四周,他的四周全是敵人,他又望了望地上的兵器,他不知道自己在彎腰之後還能不能站起。他只知道,他的朋友和騎士在試圖拯救他,可是……親王再次摸向懷中,德意斯人嚇得向後飛退。
奧斯卡掏出一條被血液浸濕了的白手帕,盡管手帕已經失去了原有的顏色,但所有人都讀懂了這抹白色在戰場上的涵義!
繆拉呆呆的立在馬上,他望著身陷敵群的統帥,他知道那位曾經的孩子笑得一定很開心,他用恥辱的標識救了所有人的命!
“撤退!撤退!脫離戰場!脫離戰場!”
水仙騎士停了下來,德意斯人也停了下來,在交錯的戰陣中,人們都在喘息。水仙騎士難以置信的望著師長,而師長卻再向不遠的殿下行過軍禮之後第一個轉身離去。
當最後一名水仙騎士消失在密林中的時候,奧帕瑞拉.羅雷斯堡不禁松了口氣,她望向那個被鮮血染紅了的男人,只是,男人已經栽倒在地,無聲無息!
奧帕瑞拉伸出手,她要去探視男人的鼻息,可男人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奧斯卡眼前的黑夜突然亮了起來,蔚藍色的天空點綴著冉冉繁星,你們有誰見過晴空中的星星?奧斯卡滿足的收回目光,他轉向面前的女人,女人有著動人的面孔,一會兒變成默默垂淚的安妮,一會兒變成嬌憨的薩沙伊,一會兒變成叉腰瞪眼的阿萊尼斯,一會兒又變成綻放著欲望燃燒著愛火的薇姿德林,卡羅阿西亞、芬拉爾、羅蘭娜、阿歐卡亞、卡捷琳娜!最後,女人的面孔變成了母親。
“吻吻我吧!”奧斯卡的眼神透出難捨的希冀。
奧帕瑞拉望著這名死敵,她的心在抽緊,她知道自己做了什麼,這位在正面戰場上擊潰了王國全部精銳的英雄即將死於自己的無恥偷襲。
奧帕瑞拉將自己的嘴唇覆上他的,當唇分的時候,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已經心滿意足的合上眼睛。
教歷797年3月31日晚7時08分,濃黑的穹蒼下燃起了篝火。妻女山戰場迎來最終的平寂。
火光映紅了幸存者的面孔,在鋪滿殘軀和刀兵的戰場上,響起隨軍牧師的清唱,在聲聲滌蕩肺腑的頌歌中,泰坦戰士開始清理戰友的遺體。不過,德意斯人並沒有理會倒臥異國大地的戰士,泰坦帝國的援軍隨時都會抵達這裡,因此,他們的殘余部隊正在向濃林深處撤退。
繆拉帶領一眾軍官馳向在森林邊緣列隊的德意斯將領,戰斗已經結束了,泰坦人失去了他們的親王,德意斯人也失去了他們的統帥。
繆拉停了下來,他將對面那些人的面孔一一牢記。
奧帕瑞拉.羅雷斯堡公主殿下策馬行出隊列,她在距離繆拉四五米的地方站定,重新戴好頭盔的公主猛的拔出馬刀。繆拉身後那片仍在流血的陣營立刻響起兵刃出鞘的聲音。
師長突然一揮手,他制止了沖動的騎士。
奧帕瑞拉將刀柄貼在前胸,立於她身後的德意斯將領全部做出一致的舉動。
“向所有參與妻女山戰役的泰坦將士致敬!”
繆拉未發一言,他只是冷冷的打量著敵人的陣營。
“還能說點別的嗎?”
奧帕瑞拉收回馬刀,“我的醫官正在對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進行救治,貴部的戰俘也得到了很好的待遇。”
繆拉聳了聳肩,“那麼……一路順風……後會有期!”
望著漸漸馳離戰場的泰坦人,奧帕瑞拉的情緒難以平復,針對泰坦這個極富斗爭精神和民族底蘊的國度,王國的一切軍事行動,不過是一場虛妄的冒險!
“以上!就是妻女山阻擊戰的全部過程!”魯賓.斯普亞留斯元帥坐在他的教室裡,在他面前,是近衛軍第四十期軍官戰史理論研修班的全部學員。
“據統計!由近衛軍中將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率領的水仙騎士團紅虎騎兵師、近衛軍第十一軍區第四軍第四步兵師、斯坦貝維爾盧旺斯方面軍第一獨立步兵旅及蘇霍伊臨時炮兵團,合計11116人。是役,我方水仙騎士團紅虎騎兵師幸存84人,包括傷患,游騎兵團、重裝騎兵團成建制覆滅;近衛軍第十一軍區第四軍第四步兵師剩余1217人,包括傷患;斯坦貝維爾盧旺斯方面軍第一獨立步兵旅剩余897人,包括傷患;蘇霍伊臨時炮兵團,剩余301人,包括傷患和大量的技術工程人員。”
“德意斯方面!條頓騎士團損失9671人,傷患俘虜不計;第一步兵軍成建制覆滅;第二步兵軍損失7389人,傷患俘虜不計……當然,德意斯人的傷亡報告是剛剛出爐的,軍部參謀部是從這些侵略者被趕出國門之後才開始統計。”
“那麼……有什麼問題?”魯賓元帥合上了厚重的卷宗,他按住了額頭,半個月來他一直失眠,一直難以平靜。
元帥話音剛落,已經隱忍許久的近衛軍軍官終於發作了!
“元帥閣下!我想調回我的軍區!”
“元帥閣下!軍部在干什麼?半個月已經過去了,我們的高級將領們竟然還在開會!”
“元帥閣下!我要到都林去向皇帝陛下和阿蘭元帥請願!”
“元帥閣下!德意斯人已經不宣而戰了!我們不能繼續坐在這裡!”
魯賓.斯普亞留斯老元帥沒有阻止混亂的叫囂,他只是默默推開教室的木窗,深吸了幾口清新的空氣!窗外,滾動著春日的濃雲,天空,流淌著潺潺的細雨。
“元帥閣下!”又一個聲音響了起來,“還不清楚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的狀況嗎?他為帝國贏得了一場偉大的勝利!他是泰坦民族的英雄!是近衛軍的……”
“夠了!”老元帥猛的回轉身,“奧斯卡跟你們這些無知的家伙一樣!他只是一個還沒學會走,卻開始飛奔的小白癡!”
魯賓.斯普亞留斯奔向教室中央的沙盤,那裡展示著妻女山極其附近地區!
“看看你們的英雄都干了些什麼?妻女山這個狹小的地域根本就不適合與優勢敵人進行主力決戰!可他呢?他將自己的全部兵力都集中在那裡!戰場是立體的,他甚至連一點空間概念都沒有!不管德意斯人發動這次襲擊的目的為何!既然被發現了,他們一定會迅速撤離!這個小白癡既然看到這一點為什麼還要與其進行主力決戰?他完全可以全軍避入黑森林,利用火炮和森林阻擊敵人,即便他的步兵集群在林中被圍殲,但他的紅虎絕對可以利用機動能力脫離戰場,在廣闊的森林中繼續與敵周旋!德意斯人一見事不可為,必然會撤離戰場,這樣一來,他的主力騎兵師完全可以幸免於難!勝利的方式有很多種,妻女山阻擊戰,迫使敵人撤退就是勝利,而不是奧斯卡選擇的這種……這種生死論勝負的方式!”
說到這裡,激動的老元帥用他的配劍掃落了整個沙盤的布置。
軍官學員乖乖的坐在位子上,他們都聽說過,老元帥看待那位殿下就像自己的兒子。
經過一陣劇烈的喘息,魯賓.斯普亞留斯整了整軍容,他緩步走出教室。其實,他並想批評自己的孩子,可是,這個孩子實在不爭氣!
老元帥望著門外的春雨低歎了一聲。皇帝在猶豫、軍部在爭論、特勤處在推委,那麼……誰能告訴他,“我的孩子在哪裡?”
魯賓.斯普亞留斯元帥在這時突然回轉身,他面向軍官們露出了一貫的表情。
“記住!戰略是一種最重要的思想演練!躍動著個人英雄主義的年輕心靈,永遠無法取得真正意義上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