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森林連綿千裡,這片一望無際的原始森林吐露著清新的氣息,蒸騰著白色的霧氣。在黑森林的邊緣,落葉松和白樺、榆柳攙雜在一起,遠遠望去,就像一個奇怪的民族,身上披著各色的樹衣,伸展著嶙峋的枝節。
林中偶爾吹起一股強勁的西北風,樹杈間松軟的積雪靜靜飄落。雪末形成一片霧靄,隨著風,輕輕蕩出林地。
日光從西方天空斜斜的降下來,妻女山的一側出現一個巨大的陰影,隨著陽光的緩緩移動,這處高地的陰影慢慢接近叢林。
風又來了,泰坦的戰士們迎風而立。戰士們的臉孔突然傳來清爽的感覺,抹上一把,竟發現手中已沾染了血跡。老兵嘲笑著新兵的無知,這沒什麼好奇怪的,面前的戰場上遺落著敵人的屍體,散布在空中的血氣就是通過風力來傳達死亡和令人作嘔的氣息。
妻女山山腳向開闊地延伸百米的地方就是阻擊陣地的最前沿,斯坦貝維爾家族盧旺斯方面軍獨立一旅的戰士們已經完成了最後的工事。那是一道由各種輜重車輛組成的防線,它正對著中央戰場,站在這些車輛上,可以清楚的看到排列著整齊隊形的德意斯騎兵。
山頂偶爾傳來軍官呼喝的指令,傳令兵在坑道中往返奔走,按照命令,前沿的步兵阻擊方陣開始一寸一寸的調整位置。弓箭手隊列被戰場總指揮阿貝西亞將軍布置在陣地前沿五十米縱深,而接近輜重車防線的戰士則由清一色的格斗兵種組成。埋伏著妻女山左右兩翼的步兵師沒有移動位置,他們靜靜的注視戰場,靜靜的等待著兵力強盛的敵人。
死傷聚集點,人們習慣將這個戰場臨時救護所稱為地獄。黑森林深處,德意斯人布置的這處死傷聚集點是顯得那樣的名副其實。從前的勇士們倒臥在地,他們發出痛苦的呻吟和瘋狂的嘶喊。軍醫的數量完全不夠救護這些處境淒慘的傷員,他們按照延續了千百年的方式為傷員們分類。綠色標簽象征死亡,紅色標簽象征緊急救治,黃色標簽象征等待,而黑色標簽則是最恐怖的標志,它象征放棄!
德意斯戰士撫著斷腿,掩著殘臂,他們驚恐的盯著醫師腰間掛著的小袋子,袋子裡裝著各式標簽,不同的顏色就代表不同的命運。
貝隆元帥在一眾軍官的簇擁下來到了死傷聚集點,老元帥打量了一下這片被慘嚎和鮮血填滿了的地獄。
“是我的錯誤!我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元帥望著塗滿紅色泥漿的雪地開始無意識的囈語。“我不應該在輕視敵人實力的情況下調派步兵集群發動沖擊,我……我只是想在步兵與敵交戰之時增調騎兵……然後……然後一舉沖頂。我只是想……”
“元帥!”王國第四軍軍長靠了上來。“泰坦人擁有不為我們所知的武器,這完全不關您的事。在正面戰場投入壓制性兵力,再由騎兵沖擊絕對勝負,這是最正確的選擇!也是最正確的策略!您根本無須自責,相信戰史作者和軍事評論家一樣會如此評價您,再說……我們最終將贏得這場戰役的勝利。”
“是的!是的!”貝隆元帥望著一名渾身浴血奄奄一息的戰士堅定的點了點頭,“我們最終會贏得妻女山戰役的勝利!”
這名士兵掙扎著抬起手臂,他的衣袖空蕩蕩的,手掌不見了,只留存一根慘白色的骨棒。他……想要向統帥敬禮。
貝隆避開視線,這樣的事情他已經歷了無數次,德意斯戰士是世界上最頑強、最可貴的士兵。但……他們總是和悲慘的命運碰撞在一起。
“指揮官!指揮官!”炮隊的技術總監跌跌撞撞的沖出坑道,他在了望台下瘋狂的喘著粗氣。“指揮官!你看到了嗎?你看到了嗎?咱們的……咱們的牽引車都被……都被拉上了前沿阻擊陣地。”
塔裡將自己的水袋拋下了望台,他看得出,這位可愛的志願者已被大炮的余溫蒸發了體內的水分。
“我知道這件事!”塔裡竟然無所謂的聳了聳肩,“是我建議獨立一旅拉走牽引車的,那東西不但異常沉重,而且車廂還是個半封閉的堅固陽台,德意斯騎兵就算一個一個堆在上面也沖不過來,再說沒有東西比它更適合狙擊手,我們的隊伍有好幾個箭術超群的……”
“我不是說這些!”炮兵技術總監猛的灌了一口冰涼的雪水。“我是說……您把牽引車捐獻了,那我們的火炮如何撤離戰場?”
“誰說我們要撤離戰場?”塔裡的樣子好像是在面對一個不可理喻的問題。“德意斯人的騎兵已經列入鋒線,我計算了一下速率,說真的,咱們沒有打滿二十九炮的機會,依我看,他們不會在正面戰場投入太多的兵力,而是會從左右兩翼迂回,那時……”
“這些我不懂!”技術總監一把甩開了水袋,“您知道,打仗是軍人的事!我只在乎您要怎麼處理我的火炮!您要把他們送給德意斯人嗎?”
塔裡輕輕一笑,“說真的,我也捨不得!但是……我的技術總監大人,哪怕有一個德意斯人沖入坑道,你也要執行銷毀火炮以及炮彈的命令!”
阿貝西亞將軍從了望台的方向收回目光,圍繞著長方桌,妻女山阻擊部隊的各級軍官再次集中到一起。
“你們都聽到了嗎?我們的炮兵指揮已經看穿了敵人的詭計。”
望了望眾位將領,這位戰場總指揮深深的歎了口氣。“敵人還擁有整編兩個騎兵軍和一個步兵軍,也就是說,當他們全線壓上的時候,就是血戰的降臨。”
“當初……當初在多瑙卡丹平原,您……是怎樣憑借一個步兵師成功阻擊敵人一個騎兵軍的呢?”
阿貝西亞抬起頭,他看到了發問的人,那是獨立一旅負責前鋒防線的總指揮。
“多瑙卡丹?”曾經的戰斗英雄露出緬懷的神色,只見他扶著自己的斷臂用最堅定的目光凝望那位駐守鋒線的將領。
“我用胸膛去填補戰線的缺口,用肉體去沖撞敵人的騎兵,用牙齒撕咬敵人的戰馬,用血水阻擋敵人的視線,用斷裂的刀槍結果敵人的生命,用火一般的斗志和最虔誠的愛國心去迎擊敵人的反復沖鋒。當我的鋒線上還剩下最後幾名勇士的時候,敵人已經消失於地平線!”
獨立一旅這位將領猛的向總指揮立正敬禮,“將軍閣下!請您記住我的名字,我叫雷必爾.托尼斯!獨立一旅副旅長!”
很顯然,這位叫做雷必爾.托尼斯的步兵准將已經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那麼……我的兩翼呢?”
克拉皮奇.德利克上校迎了上來,“將軍,左翼有我的兩個團,武裝了重型弩機和弓箭;右翼是我的重裝甲步兵團,他們埋伏在那個天然藏兵洞裡。”
阿貝西亞點了點頭,兩翼的阻擊力量已經足夠了,德意斯人絕對不會選擇相對陡峭的地形沖頂,也就是說,一切的一切都決定於中央戰場。
“那麼……我們的親王殿下在干什麼?”
聖騎士薩爾拉.德羅夏湊了上來。“將軍閣下,我……極不願提起這件事,但既然您問到了……殿下在大帳裡挖了個坑,正在跟他的胃腸較勁。”
教歷797年3月31日下午3點27分,這時,我們已可以稱那輪懸掛在西方地平線上的紅日為夕陽。柔和的陽光突然變成火紅色,雪地呈現出異彩紛呈的光芒。
德意斯陣營突然爆發出猛烈的歡呼聲,一位穿戴銀色鏤金鎧甲,擎持雙手大劍的將領揮臂直指戰場前沿。三座黑色的陣營緩緩動了起來,就像三頭剛剛闖出地獄之門的惡犬。三色鷹旗和條頓騎士的金星旗隨風起舞,它們從最開始的上下顛動,最終化為咧咧作響的紅色飄帶,沐浴著火焰一般的陽光,披掛黑色戰甲的條頓騎士發動了意在一舉擊潰敵人的集群沖鋒!
泰坦的大地在痛苦的顫抖,祖國的土壤在敵人的鐵蹄下四散翻飛。妻女山上的勇士緊張的目睹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他們在鎧甲和衣袖上不斷擦拭濕熱的手汗,他們要保證,刀揮起便割下頭顱,箭射出便貫穿胸膛。
山頂的一座帳幕被人猛的掀開了,倒塌的大帳激蕩起漫天雪霧。一個頭戴尖角銅盔、身披紅黑雙色鋼甲的騎士猶如天降一般出現在彌漫著的雪霧當中,他腰挎彎刀,背負重劍。一聲熟悉的口哨激起雷束爾的熱情,它扯斷馬樁猛的躥向主人的身邊。
近衛軍中將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打量了一下興奮異常的老伙計,他微微一笑,就像家族所有男人都曾做過的那樣,單膝跪地,親吻了猛虎水仙旗的一角,然後翻身上馬,擎起這面戰旗,馳向陣地中最顯眼的位置。在他的身後,薩爾拉.德羅夏披掛了一身的刺劍,並戴上了久未碰觸的聖騎士勳章;保爾,這位殺手之王終於以騎士的身份出現在戰場上,冷風揭開了他的披風,內裡掛滿匕首和短刃;明塔斯.布郎特,出身北方的大力士竟然赤裸著上身,不過他那柄的戰斧鋒面足以遮擋他的胸膛。
一路行來,山體阻擊陣營中的士兵紛紛跪地,他們在向統帥報以最崇高的敬意。
獨立一旅的安德霍普中將為小奧斯卡扯住馬韁,“殿下!來吧!讓我們大干一場。”
奧斯卡一臉猙獰的移動著臀部,他隔著褲子掏了掏被布條磨得酸疼的肛門,“是的!沒錯!讓我們大干一場!”
“距離一千五百米!目標紅三、綠三、藍三!白三!正面八處炮位!放!”
隨著炮兵指揮官的吶喊,妻女山終於開始轟鳴。在眨眼之間,猶如一個世紀般漫長。拖著光尾的德林式炮彈終於在條頓騎士團的陣營中猛烈的爆炸,巨大的聲浪和煙氣火光席卷戰場。馬匹的殘肢和鎧甲的碎片擴散開去,血霧再次彌漫於開闊地的上空,條頓騎士的隊伍出現了短暫的混亂,馬匹不受控制的瘋癲發狂,無助的騎手則被身後的戰友踏落在地上。
穿戴銀色鏤金鎧甲的條頓騎士在戰陣中擎起指令旗,幾乎是立刻,三處集群鋒線兩側的騎兵突然撥轉馬頭調離方向。
塔裡抓下軍帽撕開領口,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他緊張的注視敵人的沖鋒路線。中央戰場上唯一一個攻擊集群已在第二輪炮擊時沖出火力覆蓋范圍,盡管他們的隊伍已經極為渙散,但他們仍在堅持不懈的調整陣形。散向兩翼的沖鋒集群已經徹底擺脫扇形區域,盡管他們的迂回需要時間,但已沒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擋他們的前進。
“二號炮、九號炮!調整炮基,面向兩翼!”
兩門要塞炮的炮手開始瘋狂的扯動放置火炮的基座,負責守衛炮坑的步兵戰士也來幫忙,雖然一次合力只能將炮口掉轉一點點的角度,但在德意斯中央沖鋒集群就要接近前鋒線外六百米時,塔裡的炮手們還是完成了炮基調轉。
“弓箭手陣營!仰弓50度,放!”前鋒線上終於響起泰坦軍人的吼聲。
遠遠望去,烏密的陰雲從山腳下騰空而起,這抹洋溢著死亡氣息的顏色在天宇中劃過一條黑亮的拋物線。銀色騎士高聲喝出德意斯人的語言,指令旗也隨著命令變了數變。中央騎兵集群猛的壓縮,他們將密實的硬木盾牌斜過頭頂。
箭雨如約而至,透過盾牌的縫隙刺入馬匹、刺入人身。集群中的騎士不斷倒折,但陣前的泰坦戰士已能清晰的聽到敵人聲嘶力竭的吶喊!
“我倒要看看你們怎麼突破我的鋒線!”指揮前鋒的雷必爾.托尼斯准將望著不斷接近的敵人冷笑了兩聲。“盾牌手揚盾!投槍手居中,刀斧手、大劍手在後,長槍手、鏈鉤手上前!”
“霍!霍!霍!”兩千名泰坦戰士發出整齊的呼喝,他們踩著碎步靠向鋒線,當輜重車輛和巨大的火炮牽引車出現在眼前時,英勇的戰士們便用盾牌和胸膛緊緊抵住這些顫動著的車輛。
“注意!注意!”雷必爾.托尼斯准將大聲呼喊,“盯緊德意斯鬼子的馬蹄子,准備沖撞!准備沖撞!要用全身的力量擠壓車輛!”
德意斯中央沖鋒集群終於接近鋒線,他們的陣形依然緊密,他們的斗志依然昂揚。雷必爾揮起長劍直指敵人,似乎……我們沒有提到美中不足的一點,由於變陣和箭雨的襲擾,第一集群接近泰坦鋒線的速度只能用平常來形容。
馬匹的口鼻噴射出一片清淡的白煙,白煙彌漫在黑色的鎧甲叢林中,泰坦戰士透過車輛縫隙觀察著這一切,他們在等待副旅長的命令。
“投槍!”
“呵呀!”投槍手的陣營幕然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叫嚷,鋼鐵標槍橫過前方戰友的頭頂,一道道閃爍的陰影劃過鋒線,德意斯人的鋒線騎手在距離前沿二十米處栽倒一片。
泰坦的箭手們等待的就是這個難得的時機,互相踩踏的敵人再一次降低了沖擊的速率,馬匹是一種膽小的動物,即便是久經戰場的老馬也難以克服根植於心的恐懼,當前方出現一道無法逾越的車牆,當車牆散發無數兵刃的寒光,這些膽怯的動物不顧馬刺的催逼盡量放緩腳步,箭雨在陣前下落,面臨肉搏根本無暇顧及天空和盾牌的德意斯條頓騎士再次受到重創。
終於!隔著一道車輛組成的長牆,愛國者與侵略者面對著面,胸膛對著胸膛!
“祖國萬歲!”揮舞著騎士劍的副旅長第一個登上牽引車,他的突然出現令對面的騎兵嚇了一跳。
“祖國萬歲!”更高更響更深更遠的吶喊回應著勇敢無畏的步兵准將,無數手持鏈鉤長矛的戰士沖上了阻擊車牆。
“四號炮!你們在干什麼?為什麼停止發射?”塔裡站在了望台上瘋狂的叫囂。
“少校!我們已經連續打了三十二炮!”
塔裡猛的甩拖攥在手裡的軍帽,“該死的!該死的!一號炮、二號炮、九號炮、十號炮!繼續炮擊兩翼騎兵,不要停!不要停!”
炮位上的炮手根本聽不到指揮官的叫囂,他們只知道追著敵人的前鋒,開炮!開炮!不斷的開炮!
德意斯分由兩翼馳入中央戰場的騎兵並不像他們的統帥想象中的那樣輕松。當他們橫過妻女山左側陡坡的時候,山中的坑道內突然襲來無數箭矢,毫無防備的條頓騎兵栽掉了隊伍外圍的整個鋒面,右翼迂回集群雖然沒有遇到太大的麻煩,但右翼炮火異常猛烈,當他們總算沖入中央戰場時,卻發現根本沒有他們立足的位置,中央集群已經圍繞車牆鋪開了整個鋒面,他們根本找不到沖鋒的位置,只能和左翼集群匯合,在戰場內側巡游。
“不能這樣!也不是這樣!”貝隆.巴倫迪耐特元帥在遠離戰場的森林邊緣不安的來回走動,盡管泰坦人仍未留意森林中的包抄部隊和已經進入戰場的第四軍,但拋開騎兵沖鋒的不利局面,貝隆元帥還是感到一點不對勁兒的地方,水仙騎士團呢?紅虎呢?他們在干什麼?
塔裡將自己的配劍砸向不遠處的方桌,他歇斯底裡的尖叫起來。
“我的戰場總指揮!這不是喝茶的時候!德意斯人將一個步兵軍排到了中央戰場的外圍地帶!”
阿貝西亞將軍放下了茶杯,他甚至連看都沒看,“你的火炮還能擊發嗎?”
“只有十九炮!只有十九炮了!自然冷卻需要半個多小時!”
獨臂將軍站了起來,“看來你是幫不上什麼忙了!傳令官!”
一名尉官聞聲趕來。
“通知繆拉將軍,一旦敵人的步兵取代條頓騎士進入鋒線,就讓他尋個最有利的時機發動沖鋒!”
塔裡望著說完話便轉身走下山的阿貝西亞將軍不禁跳了起來,“喂!你去哪啊?”
“去鋒線!”阿貝西亞用唯一一只手搖了搖自己的寬刃騎士劍。
鋒線!鋒線!鋒線就是絞殺生命的死亡搖籃,鋒線就是爭奪生存權利的最終焦點。泰坦的箭手在不斷的射擊,他們用高聲吶喊來提起全身的力氣,用開裂的手指拉緊弓弦;盾手,他們並不是派不上用場的一群人,盾手們在腳下放置一個麻袋,袋子裡裝滿短小精悍的斧頭,隨著軍官的命令,盾手隊伍用旋轉著的凶器收割敵人的生命!圍堵鋒線的泰坦格斗戰士全身都沐浴在耀眼的霞光中,他們用刀砍殺,用劍格擋,盡管敵人的騎兵一直保持高速的機動,盡管機動的騎兵總是能夠看准機會殺傷他們的要害,盡管該死的畜生在用蹄子和胸膛踢壓防線,但不能松懈!一點都不能松懈!瀕臨死亡的吶喊,劈殺敵人的喊叫,雪原中由聲光組成一副激蕩著斗志翻湧著熱血的撕殺場景,這副場景圍繞著飽受重創的鋒線時而縮小,時而擴大,爭奪仍在繼續,殺戮仍在進行。
“嘿嘿!嘿嘿嘿!”塔裡緊緊盯著遠方的步兵集群,他知道失去高速沖擊的騎兵是無論如何也殺不上山的!十九發炮彈,也許這就是妻女山阻擊戰最後的十九發炮彈!這十九發炮彈一定要砸在足以扭轉戰場命運的那群敵人的身上。
“再往前一點!再往前一點!”塔裡默數著演示圖例上的比例,別忘了,這位無賴養成的炮兵指揮官還從未暴露過要塞炮的極限射程。
“正前方兩公裡!敵人鋒線前沿!急襲!”
炮口仰起頭,在一陣劇烈的顫動過後,這門收割生命的機器被煙塵和雪霧完全遮擋住身形。德意斯貼近戰場的步兵集群猛然遭遇一場凶狠的打擊,步兵們開始瘋狂的向前沖,他們不想重復戰友的命運!
“再放!”塔裡已經意識到連續的喊叫令他的喉嚨發不出任何聲音,但他還是滿意的聽到了隆隆炮聲。
這是泰坦炮兵部隊在妻女山阻擊戰中的最後一次齊射,接下來,是長達半個小時的炮擊間隔。我們知道,半個小時,可以發生很多事!
黑森林濃蔭避日,不過冬日的夕陽還是為林地塗抹了一層粉紅色的油彩。粗大的野籐在冰冷的空氣中與雪地融為一體,它們沿著地表攀向樹干,再沿著樹干橫過林地間隙中那一小方局促的天空。
雪地傳來急促、混亂的聲響,少了陽光的關照,黑森林的積雪依然像平常那樣厚密堅實。德意斯人負責包抄妻女山後方的是一個整編騎兵師,這支隊伍的指揮官從剛才的號角聲中得知第四步兵軍已經開始運動,他必須加快速度,必須配合整個戰役的進程。
茂密的叢林深處,在一株紅松的背後,一名肩披白色披風的戰士悠然拉開弓弦,於樹後露出一側身軀。出身斯坦貝維爾家族的神射手感受著林中吹來的北風,他輕輕調整了弓箭的角度和手上的力道,惠靈頓少校默默念頌祈求風神的禱詞,當那位德意斯將領在回頭的剎那露出脖頸的時候,這名擁有神技的射手猛的放開箭矢。
乘著風力的勁箭擦落一段樹皮,這點小小的阻力微微調整了它的角度。那名德意斯師長的頸部突然濺起一縷淡紅色的血花,他那高大的身軀緩慢的墜落下馬,空中,揚起晚霞般的一道血雨。
望了望惠靈頓手中仍在顫動的弓弦,聖騎士卡米爾.雷阿侖微笑著點了點頭。
“安魯哈啦!”一聲充滿激情的吶喊在林中回蕩不絕。
德意斯騎兵驚恐的發現,天空、樹梢、雪地、林後,叢林中每一個角落都湧出了魔獸般敏捷的生物。就像幾個小時之前上演的那一幕,水仙騎士用同樣的方式向殺害戰友的敵人復仇。戰馬行動不便,馬上的騎士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被切斷大腿,下馬時滾落雪地,在起身之後突然被一道光弧削去頭顱,遭遇埋伏的條頓騎士在向後退,可後隊的騎士卻不斷向內湧入。失去指揮的散兵陣營真的變成了一群散兵流勇,這些騎士各自為戰,盡管他們占據著人數的優勢,可就是無法組織有效的反擊。
“火箭!”惠靈頓少校終於等到了這個時機,他撐開一支燃燒著的箭矢!在他的身後,格斗團的箭手紛紛仰起散發著火光和黑煙的長弓。
“目標!塗抹燈油的預定地點!”話音剛落,惠靈頓冷冷釋放出真正的魔獸!
貝隆.巴倫迪耐特元帥吃驚的望著遠方森林中燃起的熊熊烈火,火勢在蔓延,在擴張!滾滾濃煙升入天空,遮蔽了一方血色的蔚藍。
奧帕爾上校攥緊了韁繩,她的面色已變得像雪地一樣蒼白。
“包抄後山的第二騎兵師完蛋了!”
貝隆未置一詞,透過滾滾硝煙,他能夠想見烈火中掙扎殞滅的王國勇士!
“元帥!元帥!”一名大汗淋漓的傳令官馳到統帥的面前,“報告元帥,負責迂回妻女山右翼的騎兵師被一支不知從哪鑽出來的裝重步兵團阻住了!”
“你說什麼?”貝隆猛的轉回頭,他在單孔望遠鏡中焦急的搜索,他不願相信,迂回包抄的策略就這樣完蛋了!
“近衛軍!擋住!”克拉皮奇.德利克上校利用尖木柵和長近三米的刺槍成功阻擋了敵人的突襲,雖然他還在回味自己率部沖出藏兵坑時敵人的那種倒霉嘴臉,但肩膀的傷口卻在提醒他,兵力不足,阻擊的兵力嚴重不足!
就在敵人的騎兵向右翼山脊上已經不足六百人的重裝戰士發動第三次沖擊的時候,防守右翼的兩門火炮突然奏響震耳的樂音。敵人的沖鋒陣營立時陷入混亂,克拉皮奇清楚的看到對方的一個小隊護衛著一位歪倒馬上的騎士快速撤離了戰場。
“真是一發好炮!”步兵師長發出由衷的贊歎,那一炮一定傷到了對方的戰場指揮官。
“向炮兵致敬!”歪斜在陣地上的步兵戰士向了望台上的蘇霍伊少校高高擎起兵刃。
塔裡和技術總監面對戰士們的歡呼只得搖頭苦笑,那兩門要塞炮起碼還需二十分鍾才能自然冷卻,可現在呢?炮膛已經微微泛紅,冷卻的時間又要延後。
時間,按照它的步履在不斷的延後,可鋒線上的戰士還剩下多少?這個問題,雷必爾.托尼斯准將不想知道,他只知道各兵種已經完全打亂了團隊和建制,德意斯條頓騎士的勇猛超出這位將軍的想象。敵人用戰馬沖撞車輛,用屍首搭建台階,當這位前鋒總指揮第六次被掃落下車的時候,雷必爾驚恐的發現,條頓騎士已開始翻越車輛。
一道黑色的身影飛速馳下山坡,馬上的騎士在沖鋒中贏得了無數泰坦戰士的歡呼,這名騎士擎著一面巨大的猛虎水仙旗,他尖聲厲嘯,由戰場的最左側沖入了車陣。騎士的巨大黑馬顫動著渾身的肌肉,撕擰著完美的線條,它飛翔一般跨越戰士們的頭頂沖上了輜重車廂!這匹巨馬的沖力將一名剛剛越過車體的德意斯騎士連人帶馬撞飛出去!不顧胸口的劇痛,黑色的魔獸在連成一片的車陣上奔馳起來,他的主人不斷揮舞著彎刀,他的胸膛不斷將擋住去路的家伙送上天空。
面對這名凶悍的旗手,條頓騎士選擇了避讓,當穿戴恐怖裝甲的旗手馳回鋒線中段的缺口時,德意斯騎兵已讓出了鋒線,他們由兩翼迅速馳回戰場後側,並暴露出九個呈扇形逼近妻女山的步兵方陣。奧斯卡揭開了自己的面甲,他的戰士已經放棄了破碎不堪的車陣,只有這位親王殿下,孤身一人冷漠的矗立在隊伍最前,用嘲諷的眼神打量著敵人的步兵集群。
“轟!”一枚炮彈准確的命中最接近鋒線的步兵方陣!
“四號炮長!你瘋了嗎?”塔裡沖著四號炮坑的方向狂叫起來。
“少校!我的四號炮能打三十三炮甚至三十四炮!我和它相處半年多了!我知道他的極限!求您了!最關鍵的時刻不是到了嗎?讓我打吧!就算炮毀人亡,我也不會把我的寶貝留給德意斯人!”
“誰說……誰說我家的戰士都是孬種!”塔裡望著繼續裝填工作的四號炮流下了熱淚!
“四號炮!正前方九百米!放!”
駐守妻女山的的泰坦陣營鴉雀無聲,已經疲憊不堪的勇士們帶著刻骨的仇恨凝視在炮火中搖曳的敵人。炮兵兄弟在用生命換取重創敵人的機會。
“四號炮……放!”
伴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所有的戰士都將目光投向四號炮坑!妻女山在抖動,煙霧和漫天碎片帶起了濃重的血霧,戰士們焦急的觀望,他們驚恐的發現,四號炮坑,已經消失不見!
炮毀人亡!這就是炮毀人亡?泰坦的戰士們在敵人即將進抵鋒線前沿的時候紛紛摘下頭盔。
這時,妻女山上像接力一般傳來數個響亮異常的聲音!
“六號炮准備!”“八號炮准備!”“五號炮准備!”“七號炮准備!”……
望著左近炮坑接連騰起的火光,塔.馮.蘇霍伊少校瑟縮在了望台上,他雙手攀著護欄,望了望仍在裝彈的炮兵戰士,又望了望瘋狂向中央戰場移動炮口的兩翼火炮,這個從未流露過真實情感的無賴沙啞著喉音泣不成聲。
終於!在炮火和箭雨的洗禮中,德意斯王國第四步兵軍推開了擋住去路的車陣,在他們面前不遠的地方,就是妻女山上集結在一處的殘兵,那只是不到四千人的陣營,這些泰坦戰士擎著數面軍旗,德意斯侵略者望著這些軍旗露出貪婪的嘴臉,只要獲得其中任何一面,領地和爵位便是國王的封賞。
“他們……他們為什麼要在防守陣地上擺開沖鋒陣型?”奧帕爾上校用馬鞭遙指戰場,他本以為勝利就在眼前,可當見到泰坦人的陣型之後,他又感到一陣心驚肉跳。
“不好!”貝隆元帥突然意識到問題的所在!“命令條頓騎士團迅速進入戰場,命令他們防備兩翼出擊的敵人!”
數名傳令官飛奔而出,他們馳向在戰場外圍靜待勝利的騎兵陣營。
“點燃隔離溝!”同時發布命令的安德霍普中將和戰場總指揮岡多勒.阿貝西亞將軍不禁相視而笑。一隊箭手點燃了火箭,火箭准確的落向預先鋪設好的火牆。
條頓騎士團剛剛運動起來,可他們卻發現泰坦人預先埋設的隔離帶已開始劇烈的燃燒,第四軍在火牆內,騎士團在火牆外!泰坦戰士在燈油和菜油中填加了隊伍中所有的烈性助燃物,塔裡甚至還銷毀一部分炮彈為火牆灑入火藥。難道,我們要繞過去?不知所措的條頓騎士望著火牆的盡頭摸不清頭腦。
馬蹄聲!密集的馬蹄聲!火牆內側的德意斯步兵驚恐的搜尋。蹄聲在兩翼會聚,巨大的動量令妻女山微微顫抖。
看到了!看到了!德意斯王國第四步兵軍的戰士們終於看到了那支高速沖鋒的騎兵!他們朝騎兵沖擊而來的方向聚攏,他們又要朝山坡上的泰坦步兵陣營擺開防守的姿態。
“安魯哈啦!”伴隨著震天的歡呼,披掛著夕陽,沐浴著霞光的紅色猛虎終於在忍無可忍的時刻沖入戰場!
“祖國萬歲!”奧斯卡再次喝出滌蕩人心的口號!彎刀的鋒面劈開一縷刺眼的陽光。
“萬歲!”跟隨著統帥的身影,已經浴血奮戰數個小時的泰坦戰士沖下了妻女山,他們似乎沖亂了隊形,似乎沖散了兵種,但這都已不要緊。
妻女山,光彩奪目的妻女山!箭雨升空!炮火轟鳴!
“呵呵!”望著陸續穿過火場四散奔逃的步兵集群,貝隆.巴倫迪耐特元帥竟然笑了起來。“我老了?還是變得蠢笨了?為什麼在四個小時之內,我沒有做出一個正確的決定?
奧帕爾上校突然抽出自己的窄刃馬刀,“我們的條頓騎士仍有一個軍的戰力,我們發動最後一次沖鋒!”
貝隆搖了搖頭,“你看啊!泰坦軍人不愧是偉大的羅曼武士的後裔,他們比咱們還要著急!”
剛剛驅散殘兵敗將的泰坦戰士竟然在瘋狂的填埋火牆,很快,面對著德意斯條頓騎士團最後的一個軍,水仙騎士團聶魯達方面軍紅虎沖鋒師已經列入中央戰場,他們在陣前排開嚴整的鋒線。
奧斯卡站在鋒線最前列,他親吻了一下自己的彎刀。“愛我的人,我愛的人!請原諒我,我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所以……有些事,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必須做的!比如……用一個減員達三分之一的騎兵師去沖擊對方的軍團。但……我必須要做!為了祖國!更為了安魯、神選戰士的不敗信仰!”
繆拉.貝德貝亞在隊伍前列來回巡視,重騎兵在前,格斗騎兵在兩翼,游騎兵在隊伍最末!這位紅虎師長仔細調整著陣型,他興奮極了!剛剛趕鴨子那次可不算,他的紅虎已經多年未曾有過一次真真正正的沖鋒!這……是多麼令人期待的一件事!
一隊馳入鋒線的騎士在親王的身邊停了下來,這些騎士渾身浴血,他們裹夾長弓、背負雙刀,安德霍普中將和惠靈頓.斯坦貝維爾少校馳出了人群。
“殿下!”中將在馬上向統帥致敬。“塔裡少校的火炮全部損毀,獨立一旅的運輸使命也已結束了,我帶來了斯坦貝維爾家族的勇士,介意我們這些志願兵的加入嗎?”
“歸入格斗陣列!”
“遵命!”中將再次致敬。
獨立一旅副旅長雷必爾.托尼斯准將在將馬停穩之後猛然發現,站在自己身邊的竟是阿貝西亞將軍,兩位勇猛的將領都把目光落在了對方的斷臂上。阿貝西亞將軍為托尼斯准將軍緊了緊斷臂上的繃帶,那裡還在噴湧血水,最後,當兩個人把目光落在彼此為了在馬上保持平衡而縛緊的雙腿時,他們不禁相視而笑。
暴雪為了避免出現意外,他把身上那些見不得人的寶貴裝備全都埋到了山上,這家伙在下山的時候碰到了塔裡,他將搖搖晃晃的炮兵少校從地上扶了起來。
“你哭過?”
“恩!”塔裡點了點頭,“這兒就是四號炮坑,這裡有我最好的炮手!那是一群四次打破裝填記錄的炮手!”
“要跟我來嗎?”暴雪指了指整齊排列在戰場上的騎兵陣營。
塔裡點了點頭,“一定!”
卡米爾.雷阿侖望著自己的格斗勇士們不禁笑了起來,他們的臉和鎧甲上遍布煙熏火燎的黑印。聖騎士逐一打量著自己的戰士,他把目光停留在一個小伙子的身上,那小子接過老兵的卷煙嘗了一口,結果嗆得連傷口都迸裂了!不過,這個傻小子確實是好樣的,他不但是唯一一個沖出重圍的斥候,還在剛剛的叢林阻擊戰中用他那把雙手大劍將一個小隊的條頓騎士殺得抱頭鼠竄!卡米爾微微一笑,他收回目光,靜靜等待沖鋒的指令。
“殿下!我的統帥!您要對我們說點什麼嗎?”一位騎士大聲提問。
“我想大便!”奧斯卡高聲喊出答案。下一刻,紅虎的陣營爆發出刺耳的口哨和笑聲。
“殿下!這一仗我們要怎麼打?”一名位列鋒線第一排的騎士接著提問。
奧斯卡撓了撓頭,“我想……我們應該包圍他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水仙騎士爆發出更大的笑聲!包圍敵人?敵人有一個軍!就連他們投射在地面的陰影都比水仙騎士的陣營大上一些!
奧斯卡望了望圍攏在自己身邊的朋友們,接著他便向紅虎的騎兵總指揮聖騎士阿勒康爾少將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當這位聖騎士高舉紅虎的沖鋒指令旗躍入空地的時候,水仙騎士的陣營幕的靜了下來!
聖騎士阿勒康爾面向前方的戰場,將指令旗緩緩探向敵人的陣營。騎士們的戰馬在不安的踏動地面,當這些煩躁的戰場生物聽到主人放落面甲的金屬聲時,它們終於不耐煩的發出嗚鳴!
聖騎士的動作停止了,號手吹響了沖鋒的號角!
“安魯哈啦!”……
教歷797年3月31日下午5點37分,落日的余輝在散發最後一點光熱!帝國的大西北,一處叫做妻女山的小高地前,2136名水仙騎士在聲聲萬歲中向入侵祖國的優勢敵人發動了最後的沖鋒!此時,這2136名騎士以及他們那位統帥的事跡仍然不為人知,泰坦帝國的臣民,仍在和平的燈火中生息、繁衍!
醫師在銅盆中洗了洗手,他接過了威捨爾男爵遞過來的毛巾。
“大小姐!”這位醫師有些難以啟齒,但他還是如實向薇姿德林合盤脫出,“大小姐!您還沒結婚,所以……我也不知該怎麼評價這件事!您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只是……您懷了身孕!”
薇姿德林點了點頭,並未見她流露任何情感!
囑人送走了醫師,威捨爾男爵便轉身回房,這本是他自己的臥室,可現在,已被他的主母霸占了一段時間。
薇姿德林.馮.蘇霍伊小姐斜倚在舒適的靠枕上,她有些臉紅的望著莫名其妙的跳蚤,可她若是不把這個問題搞清楚,她知道自己一定不會甘心。
“大跳蚤!你們……你們男人……是不是能夠控制那種事?”
“哪種事?”高大的跳蚤不解的眨了眨眼。
“就是……就是令女人懷孕這種事!”
“抱……抱歉!大小姐,控制那種事?我……我可沒聽說過!”
薇姿德林懊惱的別開頭,“那為什麼家裡的婊子可以跟男人搞個三番五次也不受孕,而我只有……只有兩次就……就碰到這種事!”
“我……我只能說!希望會是個男孩兒!”威捨爾話音剛落就被主母投來的茶杯砸了個踉蹌。
那麼……在最後的最後……讓我們換過場景,男孩兒的父親,也就是近衛軍中將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正迎著殘破的夕陽,奔馳在遠方的戰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