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在陽光中向東方的地平線不斷延展,偶爾有一片高大的白楊樹孤零零的聚在大平原上的某個角落,樹梢之間堆積著冰雪,反射著刺眼的光芒。
森林還是陰沉沉的,望不到邊。天空很低,似乎就壓在高高的樹冠上。森林中有人在移動,儘管林外的人看不見,但林中驚起的鳥群卻多少都能說明一些問題。不過,沒人在乎這個,林內和林外的人都知道,當他們見到彼此的時候,就是用生命搏擊命運的時刻。
一隻鷂鷹飛過妻女山的上空,它的身影令地面上的小動物驚慌四散,鷂鷹詫異的打量著地面,它迷惑極了,從前的那處小高地為何會突然變了樣子。無數人在奔跑,無數人喊叫,無數人在繁忙緊張的搭建工事。
鷂鷹並不知道什麼叫工事,它只知道那些豎立在高地邊緣的削尖柵欄會傷到自己的翅膀,它勉強克制住俯衝的慾望,似乎神明在提醒它,快點離開這個地方。
應該說,妻女山是一處易守難攻的高地。坡頂最寬處有近二三百米的跨度,坡度在南北走向很陡峭,在東西走向很平緩。東西走向這一側就是正面戰場,它面對著森林豁口外的開闊地。這片開闊地距妻女山的直線距離約為四公里,遠遠望去,除了來回奔馳的水仙騎士,開闊地只是一片寧靜非常的雪原。
就在緊張施工的瞭望台旁邊,泰坦阻擊部隊在這片空地上設立了司令部,一張同樣是臨時打造的長方桌架在了雪地上,這支部隊所有的上尉及以上軍官都聚在了一起。
作為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任命的戰場總指揮,近衛軍中將岡多勒.阿貝西亞男爵的醜陋面孔已經快要貼在桌面上,周圍的軍官都在等待這位戰鬥英雄的指令。在場的人都聽說過這位將軍的大名,十年前多瑙卡丹保衛戰的硝煙仍未消散,這位將軍用一個整編步兵師成功阻擊對方主力騎兵軍的經典戰例仍在將領們的心中留有清晰的印象。就算對方有四個軍,就算我們只有一個軍,但若按岡多勒.阿貝西亞將軍的戰績換算下去,人們仍對戰局充滿信心。
獨臂的戰場總指揮指了指桌面上的一堆石頭,「這就是我們的妻女山,我們要在這裡打一場前所未有的阻擊戰。」
關注了一下將校們的臉色,阿貝西亞將軍滿意的點了點頭,大家的狀態都還不錯。
「現在,我們從這裡就可以看到!」總指揮指了指山腳下忙碌的人群,「獨立一旅的防守工事已經進入最後階段了。他們建造了兩排堅固的阻擊柵欄,還挖掘了藏兵坑和通訊溝。我想德意斯人一樣在監視我們的行動,所以開闊地外圍的那些陷阱應該不會起到太大的作用。」
站在阿貝西亞身邊的繆拉少將點了點頭,他指點了一下自己的兩位團長,「紅虎主力集結在妻女山側後方,大家在這裡就可以看到,如果戰況出現不利於我軍的態勢,我的重騎兵團就會由妻女山右側發動衝鋒,游騎兵團則由左側衝鋒,襲擾德意斯攻頂部隊的後方。」
阿貝西亞臉上的刀疤輕微的顫動了一番,他望了望一直默不作聲的小親王。
「按照殿下的部署,紅虎的格鬥騎兵團埋伏在中央陣地左側的森林裡。我們到現在仍不清楚德意斯人的兵力到底有多少,所以在左側森林埋伏一支阻擊力量是必須的,如果德意斯人擁有三至四個軍,傻子才會跟我們在正面戰場決戰,他們一定會派遣一支突擊力量包抄我們的後方。到時候……就看我們的聖騎士了!」
說到這裡,阿貝西亞將軍望了望面無表情的紅虎格鬥團長。
卡米爾.雷阿侖死板著一張臉,他從懷裡掏出一把小刀,然後用小刀在手掌上劃開一條口子。這位格鬥團長將手掌懸在桌面上那處石頭堆的旁邊,鮮血滴了下來,落點代表的正是格鬥團的伏擊位置。
「即便我在這裡流盡最後一滴血,我也不會讓妻女山的後方出現一個德意斯人。」
望著桌面上的血跡,在場的軍官紛紛挺起胸膛。
「好啦!看看我們的左右兩翼吧!」阿貝西亞將軍向近衛軍上校克拉皮奇.德利克示意了一下,只見這位平民軍官向幾位高階將領行過一個不卑不亢的軍禮。
「我將我的步兵師一分為二,在我看來,南北走向的坡度十分陡峭,德意斯人絕對不會在我們的左右兩翼投入太多的兵力。就算他們投入了,我的遠程弩機和臨時武裝的兩個弓箭團也不會讓他們輕易靠近中央戰場。其次,我將唯一的重步兵團佈置在那個位置。」
克拉皮奇邊說邊向高地右翼的一個方位指了指。「那裡是高地邊緣的一個角落,但高地兩側突起的山體完全可以阻擋德意斯人的視線,那就是一個天然的藏兵洞,如果他們可以擺脫正面戰場向表面上勢單力孤的我軍右翼發動衝鋒,那麼我一定會給他們一個難忘的驚喜。」
終於!奧斯卡點了點頭,他走到了桌前,一眾軍官都為這位殿下讓開了位置。
「我最擔心的還是正面!」奧斯卡在戰場中央靠近山體的位置又放下一塊石頭,只不過,這塊石頭要比桌面上的「妻女山」還要大!
「很明顯,德意斯人在兵力上佔據絕對優勢,我們的防守態勢肯定被他們看在眼裡,可對方到底會投入哪些兵種我們還不清楚!所以……我覺得獨立一旅應該進一步將防守工事的範圍擴大到山上。防止敵人優勢兵力的集團衝鋒,那些木柵可以阻擋騎兵,但對步兵並不管用,他們會一窩蜂的湧上來,直到攻頂。」
安德霍普中將點了點頭,「是殿下,我這就去佈置!其實我也在擔心這件事,德意斯絕對會選擇速戰速決的策略,也就是說,他們最初的試探性進攻就會異常猛烈,異常頑強,因為他們是在我國的領土上孤軍作戰,為了避免被圍殲的命運,他們一定會試圖迅速結束戰鬥。」
奧斯卡低低的歎了口氣,德意斯既然敢於派遣一支部隊深入泰坦,那麼這支部隊必然是這個王國的最強精銳!以一個軍的兵力抵擋對方三至四個軍的衝鋒,結果到底會怎樣?奧斯卡搜索著腦海中的戰例,他找不到答案,這位年輕的近衛軍中將終於在大戰來臨之前驚恐的發現,戰爭,並不是教材上描述的那麼簡單!
「大家……難道忘記我了嗎?」
奧斯卡收拾心情,他笑瞇瞇的面向塔裡,「怎麼樣?我的炮兵指揮官,你的工作還順利嗎?」
塔裡抓了抓頭,「幸虧春天就要來了,山上的土層還不是很堅硬,我的土木工程師已經組織兵員挖掘了十處炮坑,還挖掘了運輸炮彈的坑道。唯一不盡人意的地方是,搬運過程中損壞了兩座炮基,我只能把六號炮和十號跑的牽引車直接拖進炮坑!我的殿下,這件苦差使足足浪費了我一個小時的時間。」
奧斯卡微笑著點了點頭,他有種感覺,好像什麼事情都難不倒這個小混帳。
「我的炮兵指揮官閣下,一旦戰鬥打響,你知道到時自己該做什麼嗎?」
「當然!」塔裡頗為得意的挺起胸膛,儘管他緊張極了,但這個傢伙還是利用短暫的時間制定了一套利用炮火封鎖整個戰場的策略。
「大家看啊!」蘇霍伊少校攤開了一卷羊皮紙,只見上面畫著一些亂七八糟的線條和符號。
「這是我們的中央陣地,我的火炮在十個點上。有八個炮口正對豁口前的開闊地,其餘兩門控制左右翼。以妻女山為圓心,我將開闊地劃分為八個扇形分佈的區域,每個區域都有自身的數字代碼,區域中的每一段距離我都用不同的顏色加以區分,比方說,如果我要炮擊綠四地區,那麼所有的火炮都會按照這個方位調整射擊角度,如果是紅一,那麼炮口馬上就移往這個方向!」
世界上第一份極為科學的炮兵火力演示圖例就是這樣一副蜘蛛爬出來的東西?在場的每名泰坦將領都瞪圓了眼睛,只有塔裡還在興奮的說個不停!
「時間?」
「報告元帥閣下,午後1時30分整!」
貝隆.巴倫迪耐特元帥輕輕點了點頭,他收回了可以伸縮的單孔望遠鏡。為了與泰坦人大戰一場,這位元帥第一次在戰前美美的睡了一個午覺。雖然這一睡便讓老元帥的白髮多了不少,但我們還是看得出,為德意斯王國征戰沙場長達半個世紀的老軍人並不擔心即將來臨的大戰。
「還真是一個奇怪的組合!」王國軍最高統帥部的一級作戰參謀奧帕爾上校湊了上來,「元帥閣下,相信您一定和我一樣驚異,小小一座妻女山竟然集結了泰坦帝國的近衛軍以及地方三大軍閥的家族武裝,這種情況一定不多見。」
貝隆.巴倫迪耐特無奈的點頭,「對我們來說,這是一場莫名其妙的遭遇戰,對面的泰坦人一定有他們的目的和意圖,但我相信絕對不是為了阻擊我們。在他們來說,這是一場阻擊戰,作為泰坦帝國的軍人,即便實力是我們的一成,他們也要艱守陣地。」
「不過……他們的中央陣地倒是經營得有模有樣!」奧帕爾上校透過厚密的森林眺望著遠方的戰場。「看得出,對方是有過實戰經驗的老手,即便我們能夠吃掉他們,自身的損失也會超過戰前的估計。」
一名肩掛中將軍銜的王國軍將領湊了上來,「元帥閣下,要跟對方的最高指揮官打個招呼嗎?」
「當然!」貝隆.巴倫迪耐特點了點頭,「這是禮貌!我們已經很不禮貌的侵入泰坦,現在既然被人家發現了,那麼禮貌一點還是必須的。」
一群軍官都輕輕笑了起來,不愧是嗜好戰爭的雅利安人,這些身在他國領土上發動戰爭的傢伙在提起侵略這件事時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罪惡感。
貝隆元帥望了望自己的傳令官,「負責迂迴突襲和包抄右翼的快速部隊都準備好了嗎?」
「報告元帥,兩位上校的騎兵師已經在預定地點,隨時恭候您的旗號。」
貝隆將望遠鏡遞給了一邊的奧帕爾上校,「你來看看,那些被泰坦人拖入山體正面坑道裡的黑傢伙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奧帕爾通過望遠鏡觀察了好一陣,最後他還是搖了搖頭,「不清楚,距離太遠了,這裡的視野也不好,不過……既然泰坦人的陣地上升起了蘇霍伊家族的戰旗,那麼那些黑傢伙肯定是這個軍火販子搞出來的新東西,也許是重努,也許是彈射機,但……我實在說不清!」
貝隆元帥輕輕一笑,「年輕的小伙子,一會兒咱們衝上山去瞧瞧不就清楚了嗎?」
奧帕爾上校陪著元帥笑了起來,但他有些疑慮,在那些黑傢伙的四周,泰坦人排開了密集的護衛陣勢。這至少說明,這種明顯是遠程武器的東西絕對異常重要。
「好了!說好1點30分發動進攻,可我們直到現在還沒有進入戰場。」貝隆元帥抽出了自己的元帥配劍,遙遙指向前方!「王國軍的勇士們!讓我們出擊吧!」
德意斯陣營的旗手擎起羅雷斯堡王朝的三色鷹旗,擎起條頓騎士團的戰旗,擎起王國軍第一、第四軍的軍旗。
在元帥的身後,無數身披鎧甲手持刀槍的戰士開始前進,他們排列著散兵陣,陸續走出漆黑的森林。
「您在幹什麼?」貝隆望了望身邊的奧帕爾上校。
「我在查找水仙騎士團的戰鬥序列!」奧帕爾上校邊說邊努力的翻閱一本厚重的卷軸。
「對方的戰旗上有一隻紅色猛虎……在這兒!我找到了!」奧帕爾上校興高采烈的指點著卷軸上的一段描述。「水仙騎士團聶魯達方面軍紅虎衝鋒師!是一支擁有無數傳奇的英雄部隊,現任指揮官是繆拉.貝德貝亞少將,而且……這支部隊是一位泰坦親王的直屬騎兵師,那位親王的名字是……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
奧帕爾上校興奮的合上卷軸,「如果我的估計沒錯!對面的泰坦人在受一位帝國親王的指揮,如果我們戰勝了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多少都可以挽回一點突襲失敗的……」
「哈哈哈!好啦!」貝隆元帥打斷了上校的話,「不管對面的人是誰,我們都會贏得勝利,這……就算是貝隆叔叔送給奧帕瑞拉.羅雷斯堡公主殿下的生日禮物吧!」
奧帕爾上校微微一笑,「謝謝!貝隆叔叔,祝您第一個攻頂,折斷對方的戰旗!」
午後的陽光終於透出溫暖的氣息,雪地在日光下在變得更加刺眼。泰坦戰士瞇著眼睛冷冷的打量陸續走入陽光中的敵人,他們在集結,一個方陣,又一個方陣,一個騎兵陣營,緊接著竟然還是一個集群。
德意斯的三色鷹旗在高高飄揚,這個王國最精銳的戰士像重複了千百次那樣在這面旗幟下排成出擊的陣勢。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勇士,儘管連日來的行軍已令他們疲憊不堪,儘管熱餐和午休並沒能很好的恢復體力,但士氣猶在,勇武尚存,他們會用手中的刀槍向泰坦人證明,這個世界上,強者為尊!
對於泰坦的戰士們來說,那面鷹旗是對他們最大的羞辱,在妻女山前見到這面象徵掠奪象徵毀滅的旗幟,是絕對難以容忍的事情。這些狗崽子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排好陣形?這些畜生一樣的金毛鬼子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把他們的脖子送到陣地前沿呢?密密麻麻的泰坦戰士排列在避箭坑和硬木柵欄的後面,他們盯著敵人的眼睛充滿輕蔑、充滿鄙視。
「條頓騎士團、第一步兵軍、第四步兵軍!」安德霍普中將望著敵人的戰旗緊張的念叨著。「全部是德意斯王國最精銳的部隊!足夠我們啃上半天了!」
奧斯卡笑著望了望斯坦貝維爾家的將領,獨立一旅的戰前準備工作已經顯示出這支部隊的實力。
「我有一個疑問!」
安德霍普暗暗歎息,他知道這位殿下會說什麼!
「咱們面前的德意斯人只要走出森林,相信很快就會暴露,他們不遠千里來到這個地方到底是為了什麼?我留意了一下地圖,除了第九兵營,妻女山極其附近地區沒有任何軍事價值可言,你不會不清楚這一點吧?」
中將點了點頭,「是的殿下,您的猜測非常準確,我只知道第九兵營在守衛一處秘密區域,但……我實在不知道那個地方到底有什麼!」
「哪個地方?」奧斯卡皺起了眉頭。
「二十一區!」
教歷797年3月31日下午2點09分,泰坦帝國斯坦貝維爾家族豪森克省腹地,黑森林邊緣,妻女山極其附近地區。平靜了一個多世紀的大西北終於贏來一場大規模戰役!我們已經清楚的瞭解了作戰雙方的身份和力量對比,但是,我們相信雙方都是懷著莫名其妙的心情投入戰場,只不過,德意斯人堅信他們會取得勝利,而泰坦人堅信不會讓侵略者越過自己的妻女。
「繆拉!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這個問題,你一定要認真回答我!」奧斯卡和他的直屬師長並騎行在遠離中央陣地的戰場上。
「您問吧!」繆拉緊了緊手中的軍旗,這東西還真重。
「你為什麼不結婚?」奧斯卡注意到少將的反應,他連忙補充一句,「別不耐煩,我很認真的!見了你在那位柯克下士面前的反應,我不得不懷疑,你這個傢伙對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不感興趣!」
繆拉詫異的品味著親王的話,不一會兒,他的面孔完全黑了下來。
「抱歉!讓您失望了!我對男人才不感興趣,我只是沒有找到合適的女人罷了!」
奧斯卡望了望停在不遠處的兩名德軍將領,他無所謂的聳了聳肩。
「哦啦!你就當我什麼都沒說!」
繆拉惱火的撇開頭,他實在不願在這個時候跟這位見鬼的小親王慪氣。
「您一定是尊敬的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貝隆元帥說著一口流利的泰坦語。他摘下軍帽,向泰坦帝國這位皇室成員躬身一禮。
「免了!」奧斯卡大大咧咧的將手臂搭在馬鞍上,他上下打量了一陣佩帶著無數勳章的老元帥,「我第一次上戰場,第一次參加這種大規模戰役,如果有什麼失禮的地方,還請您見諒!」
貝隆和身邊的奧帕爾上校不禁面面相覷,他們都在驚異於這位泰坦親王的年輕和……和坦誠!
「尊敬的殿下,作為有著悠久歷史和光榮傳統的德意斯武士,我向您起誓,我的軍隊會本著騎士精神和交戰原則,善待貴部的俘虜,並在戰鬥結束後撤離這一地區,方便您和您的剩餘部隊轉移。」
奧斯卡想笑,但他還是忍住了。「尊敬的元帥閣下,我不清楚德意斯武士的悠久歷史和光榮傳統是不是包括自以為是這一項,不過我敢肯定,咱們話不投機!但我還是不吝提醒您,憤怒的泰坦大地會將您的士兵拋上天,所以您在發動進攻的時候,一定要讓條頓騎士跑慢一點,免得掉到地上摔個半死。」
貝隆元帥微微一笑,「看來我們確實話不投機!那麼……開始吧!」
奧斯卡點了點頭,「是的!開始!」
望著漸行漸遠的兩位德意斯將領,奧斯卡有些後悔,剛才應該趁那個老傢伙不注意的時候掏出火槍幹掉他,不過這位殿下猛的甩了甩頭,幹嘛要做這種丟臉的事情?等一下戰場上的機會有的是。
在妻女山面對中央戰場的一側,泰坦帝國歷史上第一支炮兵部隊已經進入預設陣地。十門要塞炮被佈置在一個又一個深坑裡。這些炮坑排列得鬆弛有序,可以想見,它們之間的距離是經過炮火勘測人員仔細計算過的。排列得太密,會使火力過於集中,難以達到覆蓋戰場的效果;排列得太鬆,會使火力稀疏,同樣難以達到高效的殺傷力。
塔裡在坑道中往返奔走,戰鬥一旦打響,他就顧不得火炮的狀態了,抓緊時間,一定要使炮兵們領會到作戰目的。
根據這位臨時炮兵指揮官的設想,即便炮火能使敵人的衝鋒付出沉重的代價,但由於炮擊間隔的限制,敵人的騎兵又或步兵集群一定會衝至陣地前沿,當肉搏戰開始的時候,也就是他這位炮兵指揮官卸任的時候。塔裡命令自己的炮兵一定要做好隨時退出戰鬥的準備,並不是這個小無賴想當逃兵,而是他不想將寶貴的戰爭資源平白送給德意斯人。
塔裡並不像其餘的指揮官那樣對戰勝敵人充滿信心,他遇事習慣從最壞的結果開始考慮。一旦被優勢敵人包圍,又或被敵人突破防線,他和炮兵犧牲事小,那些寶貴的技術人員和火炮被掠奪才是最難以接受的大事。
「你等等!」塔裡猛的抓住晃過面前的人影,炮兵少校一眼就認出了這個滿臉漆黑的傢伙,「我說!我的技術總監大人!你怎麼還在這兒?我不是組織你的人員全部撤退了嗎?你為什麼沒跟撤退的隊伍在一起?」
這位火炮技術總監抹了一把沾滿火藥渣滓的臉,「子爵閣下,萬一您的火炮在戰鬥中出現問題該怎麼辦?沒一個技術人員幫您解決能行嗎?您就當我是個志願者吧!我是絕對不會丟下您和火炮的!」
塔裡再次抓住就要跑開的技術總監,不過這次他只是向這名志願者敬過一個標準的軍禮。
柯克.德克斯頓,這位大劍手艱難的從行軍床上坐了起來,這不過是一個異常普通的動作,但下士卻為此付出了一身的冷汗。小柯克沒有忘記那位被無數兵刃釘死在樹幹上的勇士,他抓起斜靠在床邊的大劍,用劍尖挑起自己那件染滿鮮血的戰衣。
踉蹌著走出帳幕,柯克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在森林的邊緣,無數敵人像螞蟻一樣聳動,他們組成了龐大的突擊陣形。不過,更令柯克驚恐的是,敵人仍在從森林中不斷走出,那處灑滿戰友鮮血的黑森林,就像一個噴吐毒汁的惡魔,靜悄悄的醞釀著死亡和仇恨。
柯克攔住一名奔跑的士兵,這名士兵背負著一大捆浸過火油的箭矢,他打量了一下下士仍在流血的傷口,一臉的難以置信。
「兄弟,你應該休息!」
「不!兄弟,我只想知道格鬥團在哪出擊!」
奧斯卡和繆拉終於弛回己方陣營,位列鋒線的戰士們在統帥行過身前時紛紛單膝跪地。奧斯卡在鋒線中段停了下來,他掉轉馬頭面向敵人的陣營。
「您不必這麼緊張,雖然這是您親自指揮的第一場戰鬥,但請相信我,我們會贏!」繆拉不介意在這個時候安慰一下輕輕顫抖的年輕人。
「誰說我緊張了?」奧斯卡詫異的望了望繆拉。
「您的手在發抖!」繆拉一副看你還嘴硬的樣子。
奧斯卡看了看自己那雙緊抓韁繩的手,「哦啦!你理解錯了,我的肚子又疼上來了,我想大便,可又不能當眾脫褲子,所以……我在堅持!」
繆拉終於大笑出聲,最後連奧斯卡也笑了起來。儘管面臨一場突然爆發的大決戰,但這個年輕人就像所有的安魯子弟一樣,面對敵人龐大的陣營,談笑風聲,怡然無懼!
奧斯卡撥轉雷束爾,他面對著守衛中央陣地的五千名勇士。
「作為最高指揮官,照例!我要說一番鼓舞士氣、激發鬥志的話!」奧斯卡用盡全身的力量叫喊出聲,他滿意的看到五千雙耳朵全都直直的豎了起來。
「但是!敵人就在面前,我已不想形容他們的陣勢!我相信,在你們的心中一定會問這樣一個問題,我們能夠阻擋敵人侵略的步伐嗎?」
「勇士們!我不想用金幣、高官那些東西來迷惑你們的視野,來挑惹你們的拚搏之心,我只想讓你們試想一下,當你們中的倖存者在未來向自己的兒孫講述妻女山阻擊戰這場悲壯的戰鬥故事時,你們可以挺起胸膛,望著孩子們期盼的眼睛,再無比自豪的告訴他們,作為父輩的你們曾為帝國擊敗強大的侵略者,你們曾使家園免受敵人的蹂躪!那麼……既是如此,即便是我,也會以最高昂的鬥志迎擊敵人的衝鋒,即便我會因此埋骨於他鄉異地,我也會心安理得的閉上眼睛!」
戰士們紛紛揚起刀劍,將冰冷的刃鋒貼緊前胸。
「怎麼樣?」奧斯卡向身邊的繆拉小聲問了一句。
少將師長抹了一把因激動而變得血紅異常的眼睛,「殿下,很精彩!但您的勇士們還在等待,您還差了一句!」
奧斯卡微微一笑,他猛的抽出一把映襯著驕陽雪光的彎刀。
「祖國萬歲!」
「萬歲!」無數兵刃同時擎向天空,妻女山在驚天動地的歡呼聲中化為一片刀槍築就的鋼鐵叢林。
德意斯陣營吹響了進攻的號角,但淒厲的號聲卻在妻女山面前被更加火熱的聲浪阻擋回去。
敵人在前進,出乎泰坦將領們的意料,企圖速戰速決的德意斯人竟然沒有派出精銳的條頓騎兵,而是在正面戰場上排開了四個步兵方陣。
天空有雲,雲在湧動,至西向東。西北風突然強了起來,軍旗咧咧作響,戰馬瑟瑟發抖。妻女山上的歡呼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針對德意斯人的各種調兵口令。獨立一旅將鋒線上的格鬥兵種全部撤換下來,在掌旗手的號令下,清一色的弓箭手列入鋒線。
德意斯人平靜的走向戰場,雪地奏響整齊的腳步聲。侵略者的步伐竟然異常穩健,泰坦人鄙視的望著這些淺金色頭髮的綠眼鬼,這種到鄰居家裡撒野的事他們一定幹過很多次,到現在,他們已經忘記羞恥是怎麼一回事!
終於,雙方的口令都停了下來,妻女山完成了迎敵的最後部署,德意斯人也已出現在正面戰場上的最佳突擊位置。風在這時似乎又弱了下來,天地之間一片靜寂。
塔裡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這個無賴望著不斷接近妻女山的敵人嘿嘿直笑,就在剛剛,德意斯人的第一個千人隊已經進入要塞炮的有效射程。塔裡心裡想,這些綠眼鬼一定在奇怪,那些在雪地上擺成一堆的黑色石頭是幹嘛用的?
「我的殿下!那些是松領峰的火山灰,在雪地裡測量炮距的必需品,還真難為我從家裡把它們帶來。」
奧斯卡此時也已登上山頂的瞭望台,他望著手舞足蹈的老夥計不禁有些奇怪。
「喂!你是不是有點過度興奮了?敵人的九個步兵方陣已經全部進入射程了,難道你不想有所表示?」
塔裡搖了搖頭,「再等等!再等等!我將第一次齊射的彈著點定在了距離鋒線一千米的地方,也就是最後那堆黑石頭。我的殿下,再等等好嗎?在這種距離,我們要是運氣好的話就會把德意斯人的這個軍全都留在那裡!」
一千米!令人著迷、令人希冀的一千米!
當德意斯人最後一支千人隊跨越一千米的距離時,當鋒線上的泰坦戰士習慣性的仰起長弓、架起盾牌時。妻女山上的一處炮炕突然發出一聲兇猛的吼叫。獨立一旅有很多戰士都沒有見識過火炮的威力,他們驚恐的轉身望往山腰,只見雪霧伴隨著一道刺眼的火光在山間騰起。
最接近泰坦人的侵略者疑惑的注視著山破上升起的光霧,突然,他們的頭頂傳來破風聲的尖嘯,伴隨巨大的轟鳴,泰坦的大地在侵略者的腳下爆發出一陣劇烈的抖動!後隊的人群中發出淒厲的慘呼,無數破敗的肢體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飛向天際,很快,血肉和殘肢在飄飛過後重重的砸向被驚恐震撼了的人體。
這是德意斯武士所不能理解的事,沒有與敵人交戰,可隊伍卻遭到恐怖的打擊。士兵們驚恐的擠作一團,他們在交頭接耳,他們在東張西望!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是泰坦人請到了某位掌控雷火的神明?
沒有得到後方命令的軍官竭盡全力呼喊著口號、控制著隊型。他們是王國最勇猛的戰士,一旦接到進攻的命令,那麼任何事都不能阻擋他們的前進!轟鳴聲停止了,德意斯人在混亂中前行,也許……也許這只是泰坦人的示威方式也說不定!
塔裡點了點頭,他對第一次炮擊的效果很滿意,這一炮不但將一個小隊的德意斯人送回家,而且還驗證了他的炮火演示圖例。
「那麼……開炮!」
望著山體中接連騰起的煙火和雪霧,吃過一次虧的德意斯戰士驚恐的縮成一團,仰起了寬大的盾牌。但爆炸的轟鳴再一次粉碎了他們對生存的希冀!靠近泰坦鋒線的四個千人隊遭受了西大陸軍事史上的第一次炮兵火力急襲。彈片橫飛,血肉四濺,天空中騰起血色的煙霧和風箏般搖曳多姿的人體。
「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貝隆.巴倫迪耐特元帥狀若瘋狂的撕開衣領,「誰看到了?泰坦人使用的是什麼武器?那絕對是一種武器!」
左近的軍官都搖了搖頭,他們不願承認,當那種淒厲的轟鳴聲響起的時候,他們一直都在向後退。
「應該是……是蘇霍伊家族的秘密武器!」奧帕爾上校已經慘白了一張臉,僅僅兩個小時,他已見證了太多無法理解的事。「元帥,對不起!德克特的情報一片空白,我……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戰場上的德意斯步兵集群仍在前進,泰坦的戰士們放鬆了拉緊的弓箭,放下了高擎著的武器,在炮擊間歇,他們清楚的看到了敵人的慘狀,其實那已經不能稱為是敵人,他們只是一群驚慌失措的可憐蟲而已。
一位德軍上校在方陣中穿梭,就在剛剛,他已是王國第一步兵軍的最高指揮官。就在他的身邊,軍長被泰坦人投射來的那些根本看不到軌跡的武器削去了半邊頭顱,腦漿和血液噴灑了上校一身。這位上校難以置信的望著歪倒在地的軍長,軍長是一位足以殺光對方一個小隊的聖騎士,可是……
「撤退!撤退……」上校開始聲嘶力竭的喊叫。
德意斯戰士尋找著聲源,他們知道這不是軍長的聲音,如果跟隨這個聲音脫離戰場,那麼他們有可能會受到軍法的嚴厲懲治。
「1分21秒!」塔裡在默數八十一個數字之後終於大叫出聲。「四號炮好樣的!你們刷新了記錄!」
四號炮的操作人員向高台上的指揮官揮手致意,緊接著,剛剛裝填完畢的火炮又一次發出囂張的怒吼!
這枚炮彈準確的擊中上校的身體,就像一個被飽腫的氣體撐開的布袋,上校的身軀猛的擴大,然後散向四方,在一片淒厲的慘呼聲中,陪伴著這位臨時受命的軍長,又一隊戰士載倒在地。
「停止炮擊!」塔裡果斷的下達了命令,雖然他的火炮還沒有達到冷卻要求,但他必須遵守戰場總指揮岡多勒.阿貝西亞將軍的命令。
「弓箭手準備!」一名泰坦軍官高聲喝令著排列在鋒線上的隊伍。「仰弓四十度,正前方!放!」
妻女山邊緣,在硬木柵欄和避箭坑的後面,弓弦顫動的聲音響成一片。泰坦的箭手甚至不忍去看敵人的樣子。德意斯侵略者已被完全打亂了隊形,他們像臭蟲一樣挪動著被驚嚇和恐懼擊暈了的軀體。
無數箭矢在晴朗的冬日午後編織出一片濃密的烏雲,烏雲在天空中的極限停留了一陣,然後隨著重力的牽引化成一幕密集的暴雨。暴雨落像驚慌失措的人群,雨滴在接近目標時又突然變作呼嘯著的鋼鐵凶器。
德意斯第一步兵衝鋒集群的苦難似乎無窮無盡,只有少數人發現了籠罩在頭頂的濃雲,他們擎起盾牌,在雨幕的敲擊中緩緩前進!
「弓箭手,仰弓十度!分襲左右!再射!」
隨著長官的命令,泰坦鋒線陣營再次釋放出一片更加濃烈的烏雲,不過這次的齊射是有目的,有選擇的,左右同時下落的箭雨成功的將陷入潰散的德意斯步兵驅趕到一起。
「看來……那位元帥已經徹底放棄了第一步兵集群!」阿貝西亞向身邊的安德霍普將軍輕輕說了一句。
「現在呢?放火箭?點燃隔離溝?徹底斷絕他們的退路?」安德霍普將軍皺起了眉頭,放棄一個軍,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和魄力?
「不!」阿貝西亞搖了搖頭,他望了望像個大英雄一樣站在瞭望台上的蘇霍伊子爵。「您不用擔心,我們的炮兵指揮官是個聰明人!」
「哈哈哈哈!我的殿下!您看到了嗎?那些傢伙竟然再次靠攏,二號炮至八號炮!放!」
硝煙和火光再次從妻女山上騰空而起!
「嗚……嗚!」
撤退的號角!這是撤退的號角!已經無法面對這一切的士兵們終於抓住一線生機,他們丟開了一切可以影響行動的東西,兵刃、鎧甲、還有曾被這些勇猛的雅利安戰士珍為生命的軍旗!
「回來……多少人?」貝隆元帥緊咬著嘴唇,他其實不想聽到那個數據。
奧帕爾上校打量了一番正在迅速潰退的王國第一步兵軍,「三個團還是四個團?我不清楚!我不想面對這些!」
「我命令!」
元帥的傳令官馬上迎了過來。
「迂迴和包抄部隊立刻出擊,條頓騎士團放棄中央戰場,分作兩部,由妻女山左右兩翼接近泰坦人的鋒線。」
傳令官在得到元帥的訓令之後飛速馳離林地。
「怕嗎?」貝隆轉向恭立在自己左側的一眾軍官,他們是王國第四軍的主要將領。
「怕!怕得發抖!怕得要命!」第四軍軍長誠實的回答了元帥的提問,但任何人都看得出,這位將軍的眼中正燃燒著蓬勃的鬥志。
「不過元帥閣下,第一軍的潰敗是值得的,他使敵人暴露了致命的弱點,我已計算出敵人那種武器的發射間隔和有效殺傷距離,如果我受命出擊,我會將泰坦人加諸在戰友心中的恐懼十倍二十倍的還給他們!」
「你要如何進攻?」貝隆滿意的打量著這位機智驍勇的將領。
「以條頓騎士團的機動力量為掩護,迅速穿越戰場,即使對方的武器能夠給我帶來大量傷亡,但我的勇士仍然能夠撕裂他們的陣地。」
元帥點了點頭,但他知道,條頓騎士團的衝擊速度會將步兵集群遠遠拋在身後,做到騎步機動配合並不容易!
「祝你好運!」元帥向王國第四步兵軍的軍長敬禮。
「發現問題了嗎?」奧斯卡轉向他的老夥計。
「發現了!」塔裡已從最初的興奮中回過神兒,他根本沒能將對方的一個軍都留在陣地前沿,而是放走了其中的三分之一。「炮兵的反應速度跟不上戰場的變化,調整炮基角度十分費力,這樣一來,敵人有足夠的時間擺脫我的火力。」
奧斯卡點了點頭,這是一個無法解決的問題,要塞炮以及炮基的重量使這種殺傷力極高的武器無法輕易移動,連炮擊間隔都不算,這才是火炮部隊在一個立體戰場上面臨的最險峻的問題。
「我們會贏嗎?」奧帕爾上校在自己的戰馬上不安的移動著軀體,他早就想到第一步兵群會遭遇頑強的阻擊,可是,泰坦人甚至在第一輪進攻中沒有傷到一兵一將,只是用那種能夠發出巨響的噴火武器便輕而易舉的贏得了勝利。
「炮……炮?」見多識廣的奧帕爾上校聽說過這種英格人和荷茵蘭致力研究的武器,但……沒有任何情報顯示泰坦人也在發展這種殺傷力驚人的恐怖兵器。
「炮?」貝隆元帥重複了一遍這個陌生的單詞,不過他轉而便輕笑一聲,「殿下!我們會勝利!只要泰坦人繼續採取守勢,只要他們繼續依賴那種武器,勝利便一定屬於我們!」
教歷797年3月31日下午2點59分,陽光漸漸偏向西方天宇。德意斯人在調整第二輪攻擊陣營,而泰坦人,則在向鋒線填補輜重車輛、糧食車輛等等一切能夠用於阻擋騎兵的東西。
妻女山戰場恢復了寂靜,似乎……只有翻滾著黑色泥土的彈坑,和雪原上觸目驚心的棄屍殘軀,再向人們平靜的訴說一段熱血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