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逐漸濃暗,街市紛紛關門,只有一些賣點心的小商販仍在路旁躊躇。都林城的燈火在高尚街區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可到了巢穴附近,光線便開始暗淡,直到行人忽然發現自己已進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淵。
城市的變化還是很明顯的,除了那些有著悠久歷史的地標式建築,都林幾乎是一天一個樣子。貴族的宅邸並不會滿足於祖先的設計,他們有著旺盛的生命力,園林會不斷翻新,外牆也可以塗抹上流行的油漆。商店和各種突顯名利的場所更需要這種成長的勢頭,每年來都林淘金的人都將利用有限的資本投入這些充斥著欺騙和骯髒勾當的地方,人們近乎瘋狂的渴求著功名,近乎盲目的追尋著財富,可對於一位身體虛弱並且看盡世態炎涼的老人來說,都林的所謂種種新氣象不過是誘惑人們自甘墮落的魔鬼。
老人冷冷的笑著,他看到街上那些勾肩搭背的紅男綠女,看得出,這些年輕的面孔屬於外省人,他們來都林尋求未來,他們期待在此落地生根,期待在此風光發達。但這些年輕人只有到了老人的年紀才會明白,都林的風光只屬於一小部分人,而剩下的那些,會在殘破的公寓和教會醫院的病床上結束自己一生的虛妄求尋。
老人是滿足的,孫兒走在他的左邊,女兒在右邊攙扶著他,他們的身後是一輛高等品級的馬車,路人紛紛投來關注的目光,他們不知道這樣一位老公爵為何要棄車徒步。都林的夜是不屬於老人的。
野麗朵蘭。哈蘇。費特楠德侯爵夫人依然艷光四射,她穿著金黃色的琉璃紋真絲長裙,鯨骨支架將她的腰肢突顯得更加纖細,低胸禮服的領口並不能完全束縛她的乳房,兩道完美的胸線使這位夫人更加自信。野麗朵蘭挽著父親的手臂,她知道盯著自己看的人們都在鄙視身邊的老人,他們不會想到這是一位父親,他們只會認為一個老得糟糕至極的傢伙霸佔了一個性感惹火的尤物,侯爵夫人的嘴角微微揚了起來,她竟然喜歡人們的低俗念頭。
「爺爺,我們已經遲到了。」明斯科。德卡拉斯。費特楠德子爵小心的提醒爺爺,老公爵對他的教育是成功的,他可以鄙視自己的母親,卻無論如何都不敢輕慢自己的爺爺。
「哦!」老卡契夫應了一聲,「怎麼?等不及了?」
「不,沒有!」青年望著老人堅持的目光不禁一陣心虛,他只得誠實一些,「好吧爺爺,就算是吧,不過只是期待,只是有些期待而已。」
「呵呵,年輕人……」老公爵笑了笑,「我記得你有好幾次都提到了安魯家族的那位小小姐。」
「不,爺爺!大學裡都在議論那位小小姐羞辱了門得爾松家的高材生。我只是有些好奇,您知道,安魯家族的水仙郡是我極為嚮往的地方,見識一下安魯的水仙花冠也沒什麼,不過那位小小姐一直深居簡出。」
「所以你想藉著這次機會正式結識她?」老公爵仍是笑瞇瞇的。
「呃……是的爺爺,您特別提到了這件事,難道不應該嗎?」青年有些疑惑。
「你能想到這一點說明你這個小傢伙還是有頭腦的,聽爺爺的,今天晚上,不要去理會那位小小姐。」老公爵突然變了臉色,他的話語充滿恫嚇的意味。
「為什麼?」年輕人當然需要理由。
「因為這是阿萊尼斯公主殿下事先知會過的。」野麗朵蘭邊說邊呵呵的笑了起來,「你們這些年輕人的事情真是有趣極了,你知道嗎?皇帝陛下會在今晚宣佈公主的婚約,而公主呢?這個幼稚得可笑的少女竟然秘密的知會自己的朋友們不要去接近那位小小姐,這個意向已經在貴族青年中傳開了。」
明斯科的臉色變了,「這是搞什麼?帝國的公主只有這點氣量嗎?她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了,為什麼還要這樣針對那位小小姐,難道傷心還不夠,還要讓她在人們的嘲諷與孤立中度過那難熬的時刻嗎?」
「哦!你說對了!公主要的就是這個!」野麗朵蘭笑得十分開心,似乎她也樂在其中。
「你們……果然都是些冷血動物。」青年憤怒的斥責。
「不!」老公爵擺了擺手,「這不是冷血的問題,這是一種態度的問題,在皇室與安魯家族之間,我們必須做出選擇。這是都林,相信人們都知道該怎麼選。」
青年不說話了,他討厭這種選擇題,他認為出題的傢伙都是極其骯髒的。
「知道我們為什麼要遲到嗎?」老人突然這樣問。
「與那位小小姐一樣,都林不歡迎我們。」明斯科冷冷的說。
「哈哈哈哈!」老公爵爽朗的笑了起來,「看看我的孫兒,他說得多麼透徹!不過……這只是表面現象。」
「沒錯!」野麗朵蘭點了點頭,「看看這座城市,他因莫瑞塞特而輝煌,也因莫瑞塞特而墮落,帝國中的有識之士都期待著父親能夠出面主持國務,他們知道只有卡契夫。德卡拉斯。費特楠德才能引領泰坦走入新的世紀。」
老公爵對於女兒的恭維不置可否的晃了晃頭,「也不盡然,誰當家還不都是皇帝的天下,他們只是希望自己的出路不會被埋沒。哼……都林的人,他們跪伏在皇帝的腳下太久太久了,他們已經不會思考,甚至不知道如何自處,我的出現剛好可以給他們指明一條向上攀登的路,那麼這些傢伙就會說,『老卡契夫,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
老人撇了撇嘴,「事情就是這麼簡單,永遠不要相信他們掛著的那副真誠的臉孔,因為那副臉孔只是面具,而面具的背後就是腐爛的血肉。」
青年踢開了路面上的一顆石子,他沒留心爺爺那些絮絮叨叨的說辭,對於都林,他沒有任何憧憬。如果說有的話,他只想任性一次,去結識那位小小姐,在她受到傷害的時候為其做點什麼。
人群中突然響起口哨聲,貴族們紛紛向掌聲與喧嘩傳來的方向望了過去,他們很快便散向大殿的兩側,阿萊尼斯。阿爾法。莫瑞塞特公主殿下的姍姍來遲令人們對她的熱情徹底爆發出來,貴族們紛紛祝福這位公主,他們都得到了消息。
奧斯卡微笑著打量穿過人群的公主,這個少女是自己極為熟悉的,可她在今晚卻變得那樣陌生。她的髮飾上纏繞著無數顆碧綠的翡翠,耳環與項鏈的式樣是一致的,小巧的耳垂閃動著珠光寶氣,而晶瑩剔透的寶石則安靜的伏在一片雪白的胸肌上,它們隨著少女的走動而閃耀著蔚藍色的光輝。
阿萊尼斯身著一件大紅色的宮廷禮服,窄小的袖口和胸前的束領處鑲嵌著無數瑩白的珍珠,白色的蕾絲長手套和一式的蕾絲面紗上縫製著玫瑰圖案,她裊娜的走向會場前廳的那處高台,泰坦的主宰正在等待她,等待著決定她的命運。
奧斯卡看了看依偎在自己身旁的小小姐,他又看了看目不斜視的公主,這個少年輕巧的湊近妹妹的耳朵。
「嘿!我的小天使,你要是用心打扮一下的話,相信我,你會比阿萊尼斯漂亮許多!」
薩沙伊並沒聽到哥哥的悄悄話,她的心亂極了,這裡非常不對勁兒!人們看她的眼光充滿戲謔,而那位公主的打扮也十分古怪,小小姐極為熟悉宮廷禮服的使用,她不認為公主的穿著適合酒會這種場合,那麼到底是哪裡出問題了?
「我們的問題來了!」阿爾法三世在自己的寶座上向他的小女兒伸出了雙臂,他的聲音已令全場的貴族安靜下來。
「如果我限令我的小女兒在明天必須嫁出去,那麼今天,有沒有一位高貴的男士敢於向她求婚?」
阿萊尼斯投入父親的懷抱,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不清楚臉頰為什麼這麼燙熱,幸虧有這道面紗擋著,要不然整個都林的貴族都會看到她臉紅似火,看來為準新娘預備這條面紗確實是必須的!
「陛下!」財政大臣阿爾莫多瓦。哥斯拉突然撥開人群站了出來,「我那英明偉大的陛下啊!臣在財政部供職多年,為帝國鞠躬盡瘁,我的兩任妻子已先後離開了我,我……」
「閉嘴哥斯拉!」阿爾法三世顧作厭惡的打斷了財政大臣的發言,「我的話還沒說完呢!與會的各位,想要迎娶我的女兒,你的年紀要在15歲到20歲之間,尤其是體重,必須在90公斤以下!」
滿場人忽的哄笑起來,他們知道海怪就是需要大家的歡笑。
「小傢伙!」哥斯拉在退下的時候已經出現在小親王的身邊了,他的話音極為焦急。「難道你真以為我是一個小丑嗎?我是在為你解圍!我注意到你在發呆!還等什麼啊?難道你不知道沒人再敢站出來嗎?你才是今晚的主角!」
奧斯卡猛的轉過頭,他難以置信的看著財政大臣。而另一方面,他感到小小姐握著自己的手正在逐漸僵硬。當他回頭望向妹妹的時候,那雙手已經掙脫他的掌握。
「好啦!條件已經公佈了!那麼……有沒有一位英俊的年輕男士敢於……」
「陛下!」親王的聲音響了起來,不過他在說話時卻望著妹妹的眼睛。
「沒有人比我更合適了!」
「哈哈!」阿爾法三世開心的笑了起來,小傢伙沒有讓他等太久,這位皇帝還真怕自己下不來台呢!
「我的親王殿下,你為什麼不站出來讓大家看看呢?」皇帝向少年招著手。
奧斯卡緊緊的攥著拳頭,他看到身前的人們已經為他讓出一條路,這條路是不是要走下去呢?
薩沙?我的薩沙呢?
少年突然回轉頭,小小姐已經慢慢的背轉身,她竟一言未發。
人群向少年湧了過來,一位失魂落魄的少女淹沒在其中。
「好的!你來了!」阿爾法三世攬過了少年,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在乎這個曾被自己判處終身監禁的小子。
「那麼告訴我,當著所有人的面,給我一個合適的理由,讓我明白將女兒嫁給你是最好的選擇。」
奧斯卡說不出一句話。是啊!理由!自己像一頭渴望交配的雄孔雀一樣在一群看客的面前走了出來,為的是什麼?難道要說是為了自己的前途,為了安魯的決策?
公主就在一邊盯著他,雖然隔著一道面紗,但少年知道那眼光的熱切;皇帝也在看著他,這位陛下似乎已經等不及了,他的眼光在催促;台下的貴族都在看著他,這些人的眼光是複雜的,有些正在鼓勵他,有些正在蔑視他,有些正在等著看他的笑話。
為什麼我找不到理由?為什麼我無法做出承諾?
少年最後一次搜尋,我的妹妹呢?薩沙伊!你在哪啊?
「這是個偽君子!」一名貴族青年突然從人群中跳了出來,他撥出了刺劍。「他什麼都說不出,他的心在搖擺!我們不允許這樣的人玷污公主殿下!」
「是的!我們不允許!」又有人站出來了,不過這種聲音很快便響成一片。
奧斯卡望了望憤怒的青年,他緩緩走下台,就在一片指責聲中,他突然轉身面向泰坦的主宰者。
「劍與火!」
「什麼?」阿爾法三世對少年的回答感到疑惑。
「我是說劍與火!」少年邊說邊走向那位持劍的青年,很快,他的胸膛已經迎上鋒利的劍刃。
「我會用劍去捍衛公主的尊嚴,我會用火去燒焚公主的心房。」少年的目光深邃得恍如一潭澄澈的清湖。對面的青年貴族不自覺的向後退卻。
奧斯卡抓住了刺劍,他猛的用力一扭,隨著一聲迸裂的脆響,鮮血噴灑到了持劍者的臉上,在一陣驚聲呼叫中,青年嚇得跌坐在地上,那把斷去的刺劍已被遠遠的拋開了。
「今天是我與公主殿下訂婚的日子,所以你很幸運,我希望你在未來能夠明白生命的寶貴,它與愛情不同,一旦失去了,便再也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親王冷冷的話語在大殿中迴盪,他看到配角們已經小心的躲進各處角落。
「阿萊尼斯!」奧斯卡向台上的公主殿下伸出手,這隻手正流淌著鮮血,「介意嗎?」
阿萊尼斯搖了搖頭,「劍與火!」如果這是盟誓,那麼她已經接受了。
公主乖巧的走向親王,她已是一位妻子的樣子,她將自己的手遞了過去,很快,親王血液的溫熱傳了過來,這令她激動得渾身發抖。
「這是我的母親最珍視的一枚戒指,擁有它我便擁有了一切,讓我為你戴上好嗎?」奧斯卡撥下了那枚代表紋章與權勢的寶石戒指。
阿萊尼斯沒有說話,她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奧斯卡在為公主戴上戒指之後便掀開了她的面紗,少年吻了吻那雙艷紅的嘴唇,他不敢過久的停留在那裡,他害怕敏感的阿萊尼斯察覺到自己的唇上透著的冰冷。
「那麼父皇!」奧斯卡改變了稱呼,他不帶任何表情的注視那位陛下,「我們是不是需要奏起音樂呢?」
阿爾法三世呆楞的注視著不斷滴落在地板上的鮮血,他突然有些害怕,這項決定到底是好是壞?他突然發現,他只是一味的謀劃著少年的未來,卻忽略了這個少年的心思。這個少年真的會像自己希求的那樣嗎?
音樂響了起來,人們望著舞池中舞動著的一對新人不知該作何感想,親王還在流血,但他和公主似乎都不怎麼在乎,這不是一個好兆頭,對於未來的帝國,兩個如此強勢的人物走到一起真的不是什麼好事!
「安魯家族的小小姐,我是費特楠德家族的明斯科,謹以最誠摯的心靈向您問候。」
薩沙伊那毫無神采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她審視的望著這位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年輕人,這個年輕人擁有一雙淺藍色的眼睛,這雙眼中閃爍著的光輝真的如他說,誠摯!除了欣賞之外便再也沒有其他的顏色。這種發現令薩沙好過許多,她鼓足勇氣抬起了頭。
「帶我離開這兒好嗎?」
「您不去和親王殿下打個招呼?」明斯科。德卡拉斯。費特楠德子爵有點驚異於小小姐的提議。
薩沙望了望遠處的那對舞者,她突然畏懼似的移開目光,「不!我只是想離開這裡,再說我在這裡根本就是多餘的!」
「哦抱歉!」親王突然踉蹌了一下,阿萊尼斯連忙扶住了他。
「真是的!頭有些暈眩,看來我真的要去包紮一下了!」
阿萊尼斯心疼的檢視著未婚夫的傷口,「我就說呢!我還以為你非要堅持這支舞,原來也是逞強!要不是你的眼神那麼堅決,我早就把你拖到宮廷醫師那裡去了。」
奧斯卡只能苦笑,他與公主的關係已經變質了,這是他一直未能真正接受的。
宮廷醫師趕了上來,但他們被親王拋在身後,在大殿旁的一座偏廳內,少年終於在四下無人的時候露出了難以形容的猙獰面孔。
「埃勃男爵,我剛剛看到我的妹妹挽著一位男士的手臂走出殿宇,那麼……」奧斯卡示意騙子管家將耳朵覆了過來,「通知暴雪,盯著他們,別讓那個雜種碰到她,如果他敢嘗試,就將他的手腳帶回來給我!」
「遵命,殿下!」裡奇恭敬的退了下去,他甚至不敢去碰觸少年的目光,他知道那道目光是瘋狂的、是霸道的。
在給景物披上昏暗灰紗的淺黑色的夜幕中,都林城的市民紛紛打開了自家的窗戶。夏日炎熱的氣息並未因夜晚的到來而有所消減,空氣仍然蒸騰著熱量和街市的煙塵味。在漢密爾頓宮後的大道上,這種令人鬱悶的氣息雖然並不濃重,但整個夜空似乎都向人們壓了下來,這更令人們感到抑鬱。
泰坦皇室的正宮後身是無數文化場所,這條大道上的商家多數都在經營書籍和各種藝術品。時間已經很晚了,可大道上的一些舊書商人卻並未停止工作,他們組織搬運工忙著將書箱從馬車上卸下來,這些新到的書籍要經過估價之後才能正式出售,這項工作至少要進行到明天凌晨。
這些善良勤勞的精神商人長年累月生活在露天裡,經過風雨、霜雪、煙霧和烈日的磨練,他們變得和古老的典籍一樣,充滿智慧和歲月的印痕。每當人們從他們和他們的書籍邊經過,一種莫名的心情便會促使人們買上那麼一兩本,價錢也許有點貴,但當手邊擺有一杯清茶的時候,撫摩古董書的同時再念上幾句前人的警世名句,這應該稱為是一種奢侈的生活。
「啊……」小小姐輕聲叫了出來,一個大書箱栽倒在她的腳邊,書籍已經散落一地,其中一本還重重的砸到了她的腳。
「哦天啊!」一位老闆模樣的中年人已經趕了過來,就像對書籍一樣,他認人的能力也很出色,眼前這位受到莫名傷害的少女絕對是一位異常尊貴的小姐!
「小……小姐!您沒有事吧?您……您不要緊吧?」這位老闆已經語無倫次了。
那位冒失的搬運工也已經趕了過來,他把自己的帽子捧在胸口,盡量表現得恭順而又無辜。
薩沙伊苦笑著搖了搖頭,她看了看那個搬運工,這個工人謙卑得就像一隻麻雀。呵呵,這就是勞動人民的智慧,他們用可悲的恭順來乞求同情,不過這種同情是鮮少有人樂於給予的,尤其是貴族!
「你們都幹了些什麼!」明斯科。德卡拉斯。費特楠德子爵竟然大吼起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發這麼大的火。「你們知道這位受到傷害的高貴小姐是什麼人嗎?你們應該……」
「算了!」薩沙轉頭面向剛剛結識的男士,她的臉突然紅了起來,原來她發現自己竟已他攬在懷裡,而且還是那麼緊。
「啊……您應該放開我了!」
明斯科恍然醒悟,他觸電一般放開了雙手,這個年輕人也被自己與小小姐的距離給嚇到了,不過他倒是有些捨不得。
薩沙的注意力突然被掉落地上的一本書籍吸引過去了,《神歌》!這是一名宗教改革者的作品,教廷早已宣佈其為違禁書目。
老闆知機的揀起了書籍,他用衣袖奮力的擦拭著沾染在書頁上的塵土。
「《神歌》,泰丁的著作,意利亞文學最高成就的代表,雖然光明神的僕從認為它是荒謬的,但作為一名讀者,我們不能將它的思想簡單的概括成異端邪說。」
薩沙不知為何又想到了哥哥,她從老闆的手裡接過《神歌》,當打開第一頁時她便被扉頁上的一句話給吸引住了。
「天堂的彼岸就是地獄,當人們跪拜乞求的時候,神明聽得見,魔鬼也是聽得見的,而你希望得到誰的回應呢?問問自己的心吧!」
薩沙知道自己是渺小的,她的乞求和希冀都已化成泡影,是不是魔鬼回應了她,那麼神明在幹什麼?薩沙愣住了,難道真的是異端邪說?不然為何只是扉頁上的一句序言便可以令人對神明產生懷疑呢?
「問問自己的心吧!」薩沙恍然大悟,其實她一直都知道,結果一定是現在這樣的。問問自己的心,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陪伴他?既然知道為什麼不在界碑前回頭呢?
收起了《神歌》,薩沙明白了,心會告訴你神明的答案,也會告訴你魔鬼的念頭,這只是一種選擇,一種取捨。
「多少錢?」
「哦天啊!您看您說的!這不過是一冊很普通的手抄本,就當是為了補償您……」
「不!」薩沙搖了搖頭,她已經開始尋找自己的零錢袋,不過在出席宮廷酒會時哪有人帶著那種東西呢?薩沙在發覺這點之後下意識的看了看身旁的費特楠德子爵。
很明顯,子爵尷尬極了,他發誓要為這個女孩兒做些什麼的,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最需要做的竟是付帳!這位少爺出身頂級豪門,他對錢財代表的具體意義並不是很清楚。
薩沙突然俏皮的笑了起來,「保爾!保爾!」小小姐對著身後的街道呼喚著。
殺手之王似乎是從虛空中走了出來,費特楠德子爵被嚇得不輕,他戒備的瞪著這個一身黑色燕尾服的高瘦男子。
「小小姐,您有什麼吩咐?」
「呵呵,幸好有你在,身上帶著零錢嗎?你看,我遇到難題了!」薩沙笑瞇瞇的看著殺手,她知道這並沒使保爾感到難堪。
「哦,當然!能為您效勞是我的榮幸。」保爾邊說邊掏出了一個銅錢,他將這枚泰士放到書商的手裡。
這位倒霉的老闆苦笑著攥緊了這點微薄的收入,這個穿黑衣服的是個什麼樣的傢伙?難道他不知道一本禁書的價值嗎?一個泰士?在今日的泰坦,一個泰士只夠買幾張草紙!
「呵呵!謝謝這位大人的賞賜,謝謝!這實在是太令人慚愧了!」老闆的話還是得這麼說。
「那麼……子爵閣下,我要告辭了!謝謝您陪我走了這麼一會兒!」小小姐向費特楠德家的明斯科少爺欠身。
「您知道,我不勝榮幸!」明斯科回頭望了望,代表安魯家族最高品級的馬車已經駛了過來,馬車周圍散佈著十幾名全副武裝的騎士。
「呵呵,看來您的那位哥哥並不像表面上那樣,他對您還是十分緊張的!」子爵待馬車停穩之後便為小小姐打開了車門。
薩沙想說「那又怎樣?」可她終於沒有說出口,她只是點了點頭便坐進車廂。
暴雪奪過車門並重重的關上了,他用鷹隼一般的眼神盯視著年輕的子爵。
子爵不想退讓,但對方眼中突然爆起的神采卻像匕首一樣刺痛了他的神經,他不由自主的讓往一旁。
馬車漸行漸遠,車中響起少女的聲音。
「你是不是故意讓我發現的?」
「是的!」暴雪點了點頭。
「為什麼?」
「是為了那個年輕人。」
「這又是為了什麼?」薩沙有些疑惑。
暴雪歎了一口氣,「小小姐……您不會想知道那個原因的!」
「為什麼?」阿爾法三世質問著親王,「為什麼你要把一次熱烈的、歡慶的酒會變成……」
「陛下!」奧斯卡粗魯的打斷了一位皇帝!他確實已經不耐煩了!「我的陛下,我突然成為您的女婿,這您應該理解,您能容忍一個倒霉鬼在整個貴族圈的面前挑釁我嗎?」
「那還不都是因為你自己!」皇帝有點氣惱,「連我都看出來了,你確實在猶豫。」
奧斯卡小心起來,他早就知道這位陛下並不像看上去的那麼好對付。
「陛下,難道我不應該考慮嗎?您應該知道我與公主殿下的婚約意味著什麼,哦天啊!我甚至沒有得到家族的認可便完成了這一切,也許……」
「沒有也許!」阿爾法三世也沉不住氣了!只有兩個人的大客室聲聲迴盪著皇帝的叫囂。
「我再說一遍!沒有也許!你的家族如果不能認可這種安排,那麼就必須接受我的制裁。」
奧斯卡打了個寒顫,他小心的向皇帝湊了過去,「我相信您說的這一切,但您這樣說卻多少都讓我有些不自在,這是安排嗎?應該說這是我與公主殿下命運的交線,是將要得到光明神祝福的婚誓。」
皇帝盯著少年的眼睛,他想確認少年的誠意,「難道……你對安魯將會遭受的制裁一點都不關心嗎?那可是你的家族,你的故里!」
奧斯卡無所謂的聳了聳肩,「我不相信我的父親會做出違背皇命的事情,所以……您所說制裁還不用我去擔心,我認為那是不會發生的,因為我的家族一定會同意這門婚事。」
「你很聰明!」阿爾法三世輕鬆的靠在了沙發上,「但你總得問問自己有沒有我聰明?難道你認為我不知道安魯打的是什麼主意嗎?他們在利用你攫取更多的權勢和利益。」
奧斯卡搖了搖頭,「您說的這些我還不是十分肯定,家族或許有這種利用我的意圖,但發生在南方山區的那次襲擊事件卻不能算進去,我相信我的父親不會開那種玩笑。而且,一位特勤處的長官曾經親口跟我說過,南方的事情是極為複雜的,案件可能涉及到一些在南方極具影響力的大商人。」
「什麼?」阿爾法三世挺直了背,「商人?你是聽誰說的?我怎麼從來都沒聽過特勤處提出這種說法?」
奧斯卡有些慶幸的笑了起來,他知道自己已將皇帝的注意力從安魯的身上引離開來。
「陛下,這就怪您自己了,與我說起這些的是里拉海省的前特勤行動官,正是您把他從崗位上拉下馬的,呃……抱歉!這位特勤官的名字我又忘了,我真的不擅長記這些人名,但他說的那些我卻記憶深刻,原話是:真正掌握帝國南方領土的並不是皇帝陛下,也不是地方官員,也不是我們的軍隊,更不是特勤處,而是一群商人,一群富有得令人無法想像的商人。」
皇帝驚詫的望著小親王,他半晌之後才吐出一句話,「里拉海省的特勤行動官……真的這麼說?」
「是的陛下!」奧斯卡堅定的點了點頭,「我們始終沒有像現在這樣深入的探討這個問題,不過我和阿萊尼斯倒是說起過一次,我們一致認為,當您的怒火燃燒起來的時候,當南方數省的政軍系統開始動盪的時候,那個真正的陰謀者就會浮出水面。」
「而安魯,」少年為呆若木雞的皇帝倒滿一杯白酒,「我相信您的長矛指錯了對象,因為陰謀者真正的圖謀是在帝國的南方。」
「南方?」阿爾法三世沉吟著,他幾乎快被小親王說服了,如果說這位陛下對南方有什麼印象的話,那麼除了維耶羅那的歌劇之外便是那些商人,那些行走於意利亞和法蘭王庭的泰坦巨商,他們也為自己的宮廷提供了數不清的新奇玩物和各種奢侈品。
也許……也許真的錯了!阿爾法三世突然感到自己對安魯的懷疑是那麼的一相情願,這件事不是仍在調查嗎?那麼最好通知特勤處的魯道夫。霍斯,這個密探頭子會明白接下來該怎麼做的。
皇帝打量了一下少年,他又想到另一個問題了,水仙騎士團的閃電進攻確實令自己亂了陣腳,那麼對安魯的這種「逼婚」會不會打亂雙方剛剛建立起來的協調步伐?也許之前的所有努力又白費了也說不定?
「那麼……那麼你的父親會怎麼看待你這種做法?」阿爾法三世試探的問到,「就像你說的,你沒有得到家族同意便私自決定了婚姻,你的父親會因此疏離甚至是責罰你嗎?」
奧斯卡想將自己對皇帝這一提問的鄙視全部表現出來,但他在咬了咬牙之後還是沒敢施為!真他媽的!這個自私的老東西居然才想到這個問題!他不是要逼迫安魯屈服嗎?他不是要讓安魯無條件的讓步嗎?他現在知道安魯並不是他想像的那樣,於是所有的不是便都落在我的身上了!奧斯卡氣憤的想著!按照皇帝提問時的說法,現在那個逼迫家族承認婚姻的人居然是自己。
「其實……其實您根本不用擔心。」奧斯卡努力讓自己的話音顯得極為平靜,他正在氣頭上,可這個時候他竟然還要安慰製造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就在阿萊尼斯以非官方的身份訪問安魯的時候,我的父親就已經準備好接受我與皇室的婚姻了。所以,您的擔心有些多餘。」
「哦……果然是這樣!」阿爾法三世高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於是他便做出了一副一切盡在意料之中的表情。
「好啦!小傢伙!在不久的將來你就是我的女婿了!」這位三世陛下十分慶幸,女兒與親王的訂婚是可以接受的,如果情況真的像小奧斯卡說的那樣,那麼就有必要再觀望一段時間。
「是的,陛下!」奧斯卡此時已不知該作何感想,他知道這位皇帝在腦袋進水的時候是什麼事都做得出的。
「那麼……咱們需要再進一步的談談你的未來了!」阿爾法三世突然轉變了話題。「說到這個我們需要參考阿蘭元帥代表軍部遞交的一份呈文,等我一下,那份文件沒在這裡,我得去取。」
奧斯卡已在家族的元老會上瞭解了那位呈文的內容,不過他此時卻裝出一副根本不知根底的樣子。
「我的陛下,您這是幹嘛?命人送來不就得了!如果您還不放心的話我也可以為您跑一趟!」
阿爾法三世將站起的少年又按了回去,他擺了擺手,「小傢伙!還是我來吧,那可是一份絕秘文件,它放在了一個只有我自己知道的地方。」
客廳中剩下奧斯卡一個人了,少年解開了領口的扣子,他癱在沙發上一動不動,難以言明的疲勞席捲了他的整個身心!面對不同的人要換上不同的嘴臉,面對不同的謊言要換上相應的謊言去對應。
宮廷內侍魚貫而入,他們為親王殿下端來了盛在金盤中的水果和點心,奧斯卡對那些新鮮的食品連看都未看,這個少年一把便抓過了酒瓶。
「出去!」
侍者們恭身而退,在房門關閉的時候都未抬頭看過一眼。
烈酒的辛辣燒酌著少年的胃,他的眼神有些迷離,這個世界為什麼需要這麼多的謊言和虛偽?難道這就是生存的必須?難道這就是通往權峰利頂的唯一途徑?
外面怎麼會那麼亂?
少年打開了客廳的大門,走廊中的擠滿驚惶的人群,人流向宮門的方向湧去。
親王好不容易才擠到了門口。漢密爾頓宮的高台上已經無處立足,眼前的景象簡直令人難以置信!英雄塔上的烽火在熄滅數月之後再一次熊熊燃燒起來,煙柱騰空而起,筆直的投入漆黑暗淡的天際。
「皇帝又頒布了烽火令?」
「不!」一位軍人回答了這個問題,他伸手指了指南方山影中的幾點火光。
「是南方傳來的烽火,這說明那裡正遭受敵人的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