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徐子陵無聲無息地自江中慢慢浮現出來,首先影入他的眼中的是,一雙晶瑩如雪的赤足。
它微微浸在岸邊的江水中,極輕,柔如無骨,似乎正隨著江水的緩緩流動而拽動。徐子陵窮盡天下的詞語,也無法表達出自己的感受,這一雙纖小秀巧得完美無暇的玉足,是徐子陵生平看過最魂引魄動也最觸目驚心的雙足。
徐子陵一看,心中忽然疼了起來,那魂魄,也在顫抖不息。
在大唐世界,只有一個她,才會可能有這樣的玉足。
只要她,才會讓他如此的心疼又如此的喜歡。
溫和的江風徐來,雙足的主人靜靜地坐在江岸的一塊江石之上,她靜靜地坐著,長長的睫毛交織著等待的輕柔的夢,那星目微閉,帶有一絲慵懶,正看著天上的夜月。天上的夜月,早羞得躲到雲層裡去,再也不敢出來了。
她靜靜地坐著,白衣若雪之下,一雙修長無暇的玉足淺淺浸入水中,讓流水緩緩地滑過她的腳面。那一份寧靜,讓那江風也變得溫柔起來,恐慌驚動美人的靜思。
那長長如瀑的黑髮垂下,半遮著神秘的天顏嬌容,讓人的心怦然而動,更是魂魄顫動,神為之奪。
纖長的玉手微抱著自己的香膝,更讓她的似是單薄的嬌軀更加楚楚憐人,江風一來,那髮絲輕舞,絲帶飄飄,幾欲隨風而起,隨風而去。她彷彿不是一個人間的女子,而是一個來自天外的赤足精靈。
她坐在那裡,是那般孤寂,是那般安寧,是那般的自然。
黑暗,和風,流水,江石,一切一切,都和她融為一體,她靜靜地坐在那裡,彷彿一直都在,千百年以來,她一直都在,她是天地之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天地之靈,是天地之寵。
天地萬物,在她這一個天之嬌女的面前,都黯然失色。
徐子陵心神大亂,他做夢也想不到在這一個時候,竟然會看見她。她是他最期盼的人之一,他渴望看見她,甚至恨不得緊緊地將她擁入懷中,用心底最大的吶喊告訴她自己的心意,可是他不能。因為她是她,她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是這個世上獨一無二的赤足精靈。
他縱然對她有千百萬分愛憐,可是也只能埋在心裡,在沒有完全解除心中那種警示之前,他不能相信她。
因為她還不知道他的心,她雖然楚楚可憐,可是卻呵護不得,因為她是她。
在她沒有知道他的心,在沒有感受和感動之前,她不屬於他,她屬於她的師門她的師父她的理想。
總之,她不屬於他。
徐子陵再也無法在江面上站住,他一看見是她,整個人都顫抖起來了。他摔入江水之中,在激盪的心神之中,眼中有熱意湧現,可是轉眼之間就融入冰諒的江水之中,化去無痕。徐子陵緊緊地咬著自己的嘴唇,他好想衝著她大喊她的名字,可是他不能。
他現在只能躲在江水之中,在自己的心中大聲呼喚,讓她的名字響徹自己整個心魂。
婠婠……
是她,是她,是她來了。
雖然不知道她為何而來,可是徐子陵知道,她找的絕不是自己這一個人,而是屬於自己的什麼東西,她們魔門看得上的東西。徐子陵寧願她一看見他就出手,他在現在寧願做她的敵人,卻不願她這般的來找自己。他寧願她來找的,只是他這一個人,而不是因為別的東西。
那怕她是來殺自己的。
也比現在要好。
徐子陵握緊雙拳,爆起渾身的氣息,有如潛龍騰空般沖天而起,在高空一折身,向她這邊極速撲來,他的井中月和星變匕首齊出,他拿出來自己最強的實力,因為,他面對的是她。
如果不用上最強在實力,加上現在的心神散亂,苦無良策,他絕對無法自她的身邊搶回正在沉眠安睡的宋玉致。如果她沒有脅持著宋玉致,他看見她,會歡喜得流下眼淚來。可是現在,他必須狠下心來,就算是她也罷,他必須搶回宋玉致,搶回自己被動的弱點,才能跟她說話。
才能跟她談條件,否則,以她之能,自己絕對只有讓她牽著鼻子走。
如果是日後的她,他願意聽她的,可是現在的她,他不能。
他不能。
徐子陵狂嘯,身法如虹,手中的井中月金光拽出一道長長的金芒,重斬而出。而那星變匕首,則深深地隱藏於後,有如潛龍於淵,以待一躍。
對於一個天魔大法已經日漸完美的修練者,對於一個擅於天魔力場操縱戰局的天魔女,對於一個擁有天魔雙斬和天魔絲帶的陰癸傳人,徐子陵使出了十成的功力,他知道,如果自己一擊不湊效,也許一切都將潰敗如塗,只要她能接下自己的重招,或者想起身邊的宋玉致,那麼一切就結束了。
金色的刀芒撕天裂地,整個天空也彷彿讓徐子陵一劈兩半。
可是她卻沒有動。
她還是靜靜地坐著,靜靜地。
那些長長的交織如夢的睫毛,也不顫動一下,那星目,更沒有舒張開一絲,她還是那般的慵懶,靜靜地看著天空的夜月。
金色的刀芒停頓裡她黑髮之頂,在一剎,一切歸里平靜。
徐子陵看著她那靜靜的絕世嬌顏,好久也不得言語,他收起井中月和星變匕,忽然微帶悲苦地道:「你贏了……」
她還是靜靜地坐著,彷彿還像剛才一個人獨坐那般,似乎完全沒有看見面前一身是水一臉苦澀的徐子陵。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收了望向天空的的目光,微微合上,半低螓首,小手輕輕的掏出一個精緻的玉梳子,柔柔地梳著自己長長如瀑的黑髮,如清泉石上流動一般的聲音自黑瀑之發裡輕輕傳了出來,歎息道:「徐子陵,你究竟是一個什麼人呢?」
「把宋玉致還我。」徐子陵微苦地道:「你想問什麼我都可以跟你說,否則我與你之間,只要動手。」
「她不在這裡好好的嗎?」赤足精靈那小玉足輕輕的挑動了一下緩流的江水,輕輕地道:「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你認識我麼?看你的眼神,你好像認識我…剛才我一直就在想,可是,我怎麼也想不起來你什麼時候見過我……」
「我沒有見過你。」徐子陵微微向前走了一步,道:「可是我認識你,婠婠,我知道你叫婠婠,我不但認識你,而且在上一輩子,我就知道了婠婠是誰……你把宋玉致還給我,我們之間不能這樣談話,我不喜歡,也不願意,如果你把她還我,你想問什麼都行。」
赤足精靈婠婠輕扭過螓首,看了一眼正在靜靜沉睡的宋玉致,忽然歎了一口氣道:「她睡得真好。若是天下間有別的一個女子也有一個男子如此的著緊她,相信她也一定會睡得這樣好的。」
「她睡得好是因為你制了她的穴道。」徐子陵向前踏上一步,微怒道:「與什麼人著緊無關。」
「我可以把她還給你。」婠婠若有所思地想了好一會兒,又輕輕地道:「不過,你也不能那樣的跟我說話,我也不喜歡。就算我嫉妒心再小,也不能忍受一個男子在自己的面前如此的著緊另一個女子,你這樣做,會讓人家感到己不如人和很是失望的。」
「感到失望的應該是我。」徐子陵又走近一步道:「你一邊用媚音來說好聽的哄我,一邊暗暗積蓄功力想發難,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嗎?婠婠,我太清楚你了,你那點心思是瞞我不過的。」
「你瞭解我?那麼你說。」婠婠聽了,忽然帶點幽幽地問:「我是否該馬上殺了你呢?」
「把宋玉致還我。」徐子陵忽然撤去渾身的護體內息,輕吁了一口氣道:「然後要殺要剮隨你吧!」
「若是把她還你了。」婠婠忽然笑了,笑得江風也溫柔起來了,道:「你還會這麼跟人家說話嗎?人家還能看見無所不能的你現在這樣一副束手無策的為難樣子麼?」
「如果你不是一邊散佈天魔力場一邊跟我笑,那該多好啊!」徐子陵歎息道:「如果不是那樣,我寧願再回去把任少名的頭接起來,把他的手足找齊,合上一整個人,再在眾目睽睽殺多他一次。婠婠,你真的要向我動手嗎?」
「如果我要殺你。」婠婠輕輕地問:「你會還手麼?」
「不還手那我不是大傻瓜了?」徐子陵怒極道:「如果我不還手讓你殺了,相信你連一滴眼淚也不會為我而流,心裡只會嘲諷我是一個大白癡!我就算再傻,也還沒有傻冒到這一個程度!」
「你既然會還手。」婠婠又笑了,自黑髮之下,那嬌柔的笑顏讓天地黯然失色,她輕笑道:「那又何必裝成一副大傻瓜任我宰割的樣子?你幹嘛不運功相抗?我的天魔力場已經完成了,你難道又有什麼古怪的東西來對付我?就像殺死那個任少名一樣?」
「我若有辦法。」徐子陵雙輕微地踏前一點,帶點苦惱地道:「我就不會低聲下氣地求你了。」
「可是我沒有聽見任何低聲下氣的話。」婠婠輕輕地搖了搖螓首,道:「你現在要說嗎?你一步一步走上前就是想跟人家說些低聲下氣的話?」
「也許我搶不回宋玉致之後。」徐子陵點點頭,道:「會說些你認為低聲下氣的話也說不定。」
「這麼說。」婠婠忽然掉過頭來看徐子陵,第一次,她用那黑白分明清澈如泉的眼睛看向他,好久,才將那眼睛彎起如月,微微笑道:「你現在已經有把握奪回你的心上人了嗎?」
「她現在只是我妹妹。」徐子陵更正道:「雖然沒有很大把握,可是在這個距離,我倒想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