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的眾人看得心膽俱裂,可是又無可奈何,他們不是每一個人都在這種迷糊的夜色中看得清楚,可是功力深厚眼光敏銳的人大多能行。崔紀秀額上大汗滾滾而下,嘴唇不住地顫抖,整個人就像死蛇一般蒼白軟綿。
惡僧法難也在手足顫動,不,他的心更是顫抖得厲害。
他從來沒有想到,有人會用這樣的辦法將鼎鼎大名的青蛟任少名肆意地格殺於他鐵騎會的數百精兵和數十高手的眼前。儘管有無數護衛的力量,就算千軍萬馬之中,這些人也可以衛護著任少名殺出重圍,可是,今晚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讓人格殺於眾人的面前。
而所有的人,除了眼睜睜地看著,剩下的,就只有無可奈何。
艷尼常真此時的眼中又有一種古怪的光芒閃現,特別在任少名讓徐子陵一刀兩斷腰斬於空時,她的眼中明顯露出了惋惜和痛心,可是更多的是,理所當然的肯定。她似乎早就知道任少名有危險,可是,她卻沒有能說出來,勸止任少名。
所以,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為了這一個曾經讓她滿足過的男子,為了這一個現在已經讓敵人格殺當場而自己無法伸手營救的男子。
徐子陵用星變匕首削斷了任少名的雙腿,並將那兩條腿遠遠踢出,一東一西,飛到昏暗的夜空中不知哪裡去了。再用井中月砍下任少名死不瞑目的首級,用一塊布包起,鞭起一腿,重重地在任少名的半截殘骸上一轟,借力再次沖天而起。
等衝勢漸盡,擎出飛翼,在地面上暴怒如雷驚惶失措的眾人眼光中,悠悠然地展翼滑翔而去,如一隻靈巧的夜蝠。地面上所有人都暴跳如雷,所有弓箭手不顧一切地胡亂放箭,可是在數十近百丈的高空,這些因為激怒和恐懼而偏失準頭的無力箭矢簡直沒有讓徐子陵費精神去看一眼。
等任少名兩截殘骸一先一後轟然落地,所有人的動作都木偶一般停滯下來了。
每一個人都呆若木雞,不知如何是好。
就連堅強如惡僧法難這種蠻牛,也膝彎發軟,情不自禁地跪倒在地上。
一個活生生的視天下英雄如無物的任少名上去,現在,只剩下兩截屍骨不全的殘骸掉下來。如果這個事實不是幾百人看在眼裡,如果不是自己親眼所見,簡直不敢相信,這會是事實。一個何等強悍的青蛟,一個何等威風凜凜的鐵騎會主,一個何等武功卓絕霸道無儔就連天刀宋缺大讚過的新一代天之驕子。
現在,卻變成了兩截殘骸。
在幾百人的衛護之下,讓人格殺當場。
他不但讓人腰斬兩截,甚至連六陽魁首也保不住,兩手兩足更是不知去向,這一個血肉模糊的殘骸,真的是剛才活生生的會主青蛟任少名嗎?
眾人不願相信。
可是這是事實。
崔紀秀雙手顫抖著前探,他無法控制自己的雙手,他無法控制自己的心智,雖然在平時他是多麼的冷靜和機智,可是在這一刻,作為一個派來和鐵騎會聯盟的軍師,他不但感到自責,還感到挫敗,甚至感到恐懼。
在自己千算萬算之下,結果對手用一種蔑視和無視的態度格殺了任少名,他一直在玩弄著自己,他一邊看著自己的笑話一邊不慌不忙地將任少名這樣的高手誘引向死地,然後肆意地將他斬於天空,最後再使用他的秘密工具悠然遁去。
這,就是他一直輕視的對手。
鐵騎會眾人手中的武器『叮叮噹噹』地脫手落地,幾乎沒有人能把持得住,人人臉上更有一片的驚懼之色。外面的士兵忽然有如一陣潮聲般洶湧起來,也許外面看見了掉在地上的手足殘骸。
不知是誰首先帶的頭,如受傷的孤狼一般嚎叫一聲,撒手就跑。
這一個舉動簡直就像大堤崩開了一個大缺口。
無數的人慌亂地大叫,扔掉兵刃四處逃亡,有些還處在木然站立的人讓這一股潮流般的巨力推倒,接著有無數只腳踐踏上去,很多人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慘叫,就讓人活生生地踩死。一些死忠的士兵暴怒,向這些失控的潰兵揮刀狂砍,特別是一些頭領,更是見人就斬,意圖阻止這一陣潰亂。
可是潰亂的士兵極多,而且越來越多士兵因為恐懼的情緒感染加入逃亡的隊伍,一些憤怒的士兵看見平時高高在上威風八面的頭領正揮刀向自己人亂砍,紛紛動手反抗,幾乎所有鎮壓的頭領都馬上被數十槍矛或者大刀長劍洞穿身體,慘死當場……
圍牆之內,任少名的親衛們還靜靜站立,極少人逃亡,倒是有少數人拔刃橫頸,狂噴出一股黑血,倒地身亡,追隨主人而去。
崔紀秀看向惡僧法難,希望他能站出來號令眾人,收拾局面。
可是此時極遠處的天空中忽然有一朵大大的火花升起,極其璀璨閃亮,幾乎大半個九江城也能看見。接著一陣陣喊殺聲由遠迅速及近,慘叫聲,廝殺聲,刀兵相交聲,漸漸清晰入耳。一處處火光在極遠處亮起,整個九江忽然沸騰起來了。
「完了……」艷尼常真微微歎了一口氣,收回看向任少名殘骸的眼光,一抖身上的綵衣袈裟,如一團彩雲般裊裊飄起,落在圍牆頭上,忽然轉身對著惡僧法難,低喝道:「你不跟來嗎?」
徐子陵一路飄飛,漸漸降低身形,最後沿著江面飛掠出好外的一段距離之後,收起了飛翼。
他『咚』一聲沉入水裡,化作一條游魚,直向下游與宋玉致早早約好的地方而去。雖然他沒有覺察到有什麼追兵跟在後頭,而且也沒有什麼人可以跟隨一個可以在天空中滑翔的自己,可是不知怎的,他的心中總是有一點奇怪的感覺。
他的心神有些不寧。
這一種感覺,除了現在,只出現過一次。
那就是在第一次去刺探天魔之子李世民的時候,那個時候光玉簡的靈性向內心的極深處傳遞了某種徐子陵還無法解釋的警示,就像現在。
在他殺死任少名之前,他這一種感覺還不曾存在,可是就在格殺完任少名之後,等他滑翔離去出九江城的時候,這一種感覺就悄悄地有了。雖然不可能,可是徐子陵真的很想懷疑自己的背後是不是也有同樣一個會飛的人在跟著。
可是他無數次回首探視,夜空除了一片昏暗無光的月色,就只是虛無。
沒有人跟在自己的背後。
可是那種警示的感覺卻越來越是強烈,讓徐子陵不得不小心謹慎地改變原來的計劃。他本來想一直飛到宋玉致的身邊,他知道她擔心自己,可是現在卻無法馬上回到她的身邊給她安慰,因為,他相信光玉簡。
他可以不相信自己,可是,絕對不會不相信光玉簡。
雖然自己沒有發現有人跟蹤,可是絕對有什麼輕功高明到他也發現不了的人在遠遠跟著。
徐子陵放棄了在天空中顯眼的飛行,他不止飛行這一門功夫,他擅長的還有潛游。在體內無限運轉的長生真氣的下,他可以半天也不起來,一直潛游到想去的任何地方。相信除了他,除了水裡的魚兒之外,再沒有什麼生命可以做到這一點,特別那一個生命是人類的話。
果然,他一入水不久,那種警示的感覺就轉淡,雖然還沒有消失,可是幾乎無痕。
徐子陵不敢自水中起來,雖然他很好奇在他背後追蹤他的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牛人,他很想知道,一個可以在他飛翔在空中的時候還可以一路追蹤他的人到底有著何等驚世駭俗的身法,可是他也知道。
現在,不是時候。
他應該先趕回宋玉致的身邊,天知道這一個性子倔強又剛烈無比的聰明女會不會因為自己錯過約定的時間而做出傻事來。雖然她應該在宋閥的大船之上,有她族裡的人看著,甚至有她的二叔,地劍宋智看著,可是就算是這樣,他還是不太放心。
因為他也隱隱感覺到,於自己的內心深處,總感得這一個心是極善良極脆弱可是表面卻裝得很兇惡很堅強的宋玉致會發點什麼事似的。雖然徐子陵的預感不怎麼靈,可是他卻不願意自己的預感太靈,甚至,他寧願自己的預感永遠是錯的。
在潛游了近小半個時辰之後,那種警示的感覺完全消失了。
這表明那個追蹤他的那個人並沒有繼續追來,或者,這一個人追錯了方向。
徐子陵心裡剛剛一鬆,忽然整個人都定在了水中。因為他突然想到了另一種他不敢去想像的可能,這一種可能跟任少名不相信自己能夠輕易地殺掉他一般,雖然不相信,可是那是事實。而這一個可能也是這樣,雖然似是不可能,但,這也可能會是事實。
一想到這裡,徐子陵瘋狂了。
他瘋狂地向回游,向自己原來進入江水的那個地方,奮起全身最大的氣力,運起全身的內息,有如一條最快最瘋狂的游魚,向來路趕回。
他不知道自己的感覺是不是對的。
也不知那裡會有什麼等著自己,他只知道,如果自己不回去,不去看一個究竟,可能就會後悔終生。
越向原路游回,他就越有一種奇妙無比靈覺,這種靈覺越來越清晰地暗示,在他入水的那個地方,似乎在什麼人在等著他,而且,一直都在。
這一個人到底是誰?
是男是女?
一直追蹤自己到底是什麼用意?這一個人的出現跟自己心中但心宋玉致那個不安的感覺是否有什麼聯繫?為什麼在九江會有這樣的一個人出現?這人是友是敵?
這一切,是迷,需要等到徐子陵返回之後才能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