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盧鴻臨寫這卷《蘭亭》後,李治到這翠微宮的次數也漸漸多了起來。此時盧鴻已經開始安排印製內府藏書畫之事,閆立本也被派過來,據說李世民有意奪情起用褚遂良,務使此大唐書道盛世,盡善盡美。
其中勾版之事,雖然繁重,但除了盧鴻與閆立本,怕也難有人能代替。他二人分司書畫,更與工匠時時相商。好在這些年來,木版水印之法漸漸成熟,技術上已經沒有什麼太多的問題了。只是工作量之大,非是一時能得以完成的。
李治開始還看著盧鴻製作勾版,只是此事完成後看著有趣,工作中則枯燥無比。李治少年心性,看會子就煩了,起身便去宮中轉轉。
一連幾天,都不見李治在室內呆著,盧鴻有些奇怪。偶然問起一旁名叫竹兒的宮女,那宮女道:「這些天,太子似乎都在後面山上小亭中,似乎遠望什麼。」
盧鴻笑道:「他倒知道躲清閒。罷了,我也累了,且同去轉轉。」
果然後面小山上,一座小亭突兀。李治閒坐其上,目光遠眺,頗為迷茫。
盧鴻由竹兒引路,慢慢上來,見李治還在聚精會神地看著,隨著其目光看去,只見內宮牆內有一架鞦韆,一個身著艷紅宮裝的女子,正在打鞦韆。在春光明媚的陽光下,那鞦韆高低飛舞起落。其上女人便如輕地鶯燕一般。伴著她驕柔的笑聲,在藍天下悠然飛還。一身艷裝飄飄舞動,確然是賞心悅目。
盧鴻闇然失笑,原來李治這小子,居然跑這看美女來了。只是這翠微宮本是李世民地行宮,這女子看來,定是其嬪妃之流,怕是看得到吃不到了。林雷
李治看盧鴻來了,臉色略有些泛紅,忙道:「庶子也來了。本王有些悶。便出來轉轉。只是——不知這鞦韆上女子,卻是何人呢。」
盧鴻也笑道:「確實是打得不錯呢。竹兒可知是哪一位麼?」
竹兒垂首道:「這便是頗得聖上寵愛的武才人。」
盧鴻登時石化。
武MM就這樣以一種盧鴻從未想過的姿態乍然登場。一段歷史就這樣鮮活地在他眼前上演。
說實說,如何評價武則天統治的這段歷史,後世爭議頗多。
但無論如何,對於李治而言,在他身後發生的這些事。若他地下有知,只怕很難說會甘之若怡吧?
看著面前眼中閃著深深迷戀光芒的李治,盧鴻不知是不是該提醒他一下。
只是,就算是提醒,自己能說什麼呢?
盧鴻遲疑許久,直到李治似乎對自己說了什麼,才將他驚醒。
「庶子大人?」李治又叫了一聲道:「在想什麼?本王喚你數聲,都未見你回答。怎麼,難道庶子認為這位武才人麼?」
盧鴻勉強一笑道:「怎麼會。只是偶然想起些別的事情罷了。」
「哦」,李治轉頭又向遠方看去。卻有些無奈地道:「那就好……好像已經離開了啊。」
盧鴻放目望去,果然牆內只餘空落落的鞦韆,伊人卻已不見了蹤影。
直到返回書房,李治依然鬱鬱不樂,而盧鴻也是心不在焉。二人悶坐半天,竟然全無一聲言語。
盧鴻看著李治的神情,心中一動,在紙上隨意寫了幾句。
李治喃喃地道:「多情卻被無情惱……卻是何意?」
盧鴻歎了口氣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說出來。就不是了。」
翠微宮中地依依垂柳綠了又黃,盧鴻這次校刊前人書跡,居然進行了整整一年。
直到次年盛夏之時,整套《翠微宮點校前人墨翰錄》才完全結束。與之相應是,是百餘套木版水印的仿製書作。
這次的木版水印之作。可說達到了此種技藝的真正頂點。當精裱的書卷展開在李世民及眾大臣面前時,與真作對照的諸人幾乎沒有辦法分辨哪件是原作。哪件是水印的。
這套水印書卷及《墨翰錄》除被李世民用來賞賜有功之臣外,境內各大書院均被賜一套,就連遠在西北地靈州書院以及遼東的平州書院亦未例外。
此時遼東平州經過一年多的休養生息,已然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李世績雖然已然不再暫領刺史,但由於朝廷對於百濟還有些考慮,故依然遠駐遼東未回。這一段以來,百濟與新羅之間的衝突漸有升級的趨勢,只是由於百濟勢大,新羅處於劣勢。因此數次上書,力斥百濟憑借軍力,強越兩國邊境劫掠之事時有發生。只是大唐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是下書斥責兩句了事。
由此一來,百濟氣焰越盛,新羅也不甘一任其欺凌,兩國關係,已然日漸緊張。
盧鴻卻無心管這些事。既然自己整理點校之事已然完畢,那自己終於可以收拾一下,回自己的國子監去了。由於這一年一直在翠微宮,國子監的管理已經基本脫開,全由顏師古負責。前幾日顏師古終於請得聖旨,致仕還鄉。這祭酒一職,盧鴻卻是再未能推掉。
出得宮門,李治依然有些依依不捨。這一年,他跑得越發勤了。開始時盧鴻還有些擔心,更想去提醒一下李治。後來也漸漸明白,這等事,不是自己應該管得了的。
園外綠水悠悠,雲影徘徊。盧鴻回望宮門,一時感懷,有些自嘲地道:「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庶子你在說什麼?」一邊神情怏怏的李治正在走神,沒聽清盧鴻念叨了什麼,連忙問道。
「哦……我麼?好像也沒說什麼。」盧鴻深吸一口氣,緩緩地說道。
莫不成自己真能改變這個世界不成?盧鴻心中略有無奈地想道,也許自己能夠在歷史這道洪流中留下些許浪花痕跡,但如何能憑一己之力,力挽狂瀾,改變潮流東去之向?真正看來,卻是自己卻是一直在流水中團團掙扎,最終被打磨得雖然精彩,卻難免變得圓滑與無奈吧?
便如芙蓉溪底中靜靜地子石,雖然千年凝眉,也只得沉於江底,任憑泥沙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