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上官庭芝得了鄭家許親後,對這位當時慧眼純情的沒過門的未婚妻愛如珍寶。後來不知怎麼地,他這未婚妻從報上看到登出來的盧鴻為鄭柔制瓦當雙硯的故事,頗為嚮往。結果上官庭芝就在未婚妻面前誇下海口,到長安後,定要向盧鴻也求來一對瓦當硯,當做聘禮。
到了長安才發現這事不好辦,原來自報紙上那瓦當制硯的報道一登出來,立時市上瓦當價格飛漲,尤其品相完好的,更是有價無市。
本來唐時人對瓦當重視程度不夠,漢瓦當出土並不甚多。那漢時未央宮遺址,便在此時長安城西北位置。雖然自隋時便已不是皇都所在,但現在卻為王府,尋常人哪敢去裡邊挖掘文物。
如此一來,市面上可見的瓦當便極少,而且多是些殘品。既然是要拿來贈送情人的,哪能用殘品來做。左右無法,上官庭芝就纏上了盧鴻,一口一個恩師,定要讓他幫自己解決這天大的難題。
看著對面上官庭芝失望的眼神,盧鴻也有些為難,尋思一會,才出聲道:「不然——咱們自己做兩個?」
若是別人說自己做兩個瓦當硯出來,上官庭芝肯定是聽也不聽。但盧鴻是什麼人物,若說玩這些文房器物,放眼天下再也沒有第二個人。既然他說能做,必然是有其道理。因此不光上官庭芝,就連在一邊的李治聽了,也不由眼中放光,連聲催問有何秘技。
以陶制硯由來已久,並不算什麼新鮮事物。事實上,在唐以前。陶硯的數量只怕比起石硯來,還要多一些。只是那些陶硯工藝上,確實還不太完善,因此這些年來,隨著盧鴻提倡的石硯大興,陶硯反倒不見了蹤影。
盧鴻既然決定了要燒那瓦當硯出來。自然不是想簡單地仿兩個瓦當,而是想順便將那澄泥硯製出來。也算完了自己集齊名硯的心願。
澄泥硯如其名,乃是以泥燒製的。之所以稱為澄泥而不稱為陶硯,是因為其工藝與普通陶硯頗有不同之處。其成熟應在唐晚期,至宋時大行,頂替礦材枯竭地紅絲硯。成為四大名硯之一,直至後世均赫赫有名。
所謂澄泥,傳說乃是以兩層布袋,置入浪急翻湧的黃河之中。黃河之中浪捲泥沙,經那兩層布袋過濾,內裡淘澄的,都是最細的泥質。一般需得一兩年之後,才將布袋中細泥取出,再加入各類材質,經多道工序。方能燒製而成。
此時自然不能真這般等一兩年,於是可憐的上官庭芝就獲得一個新工作:淘泥。基本類似於後世泥瓦匠。當然有一點不同,是沒有人給他發工資的。
「恩師。這淘澄一事,不若委於下人便可了吧?」上官庭芝小心翼翼地向盧鴻建議道。只見他滿身泥濘,腰都直不起來了,臉上泥槳汗水混成一團,幾乎看不清模樣了。
「唉。此中真意。庭芝你尚未悟透啊。」盧鴻停止了身下搖椅,端起一邊地茶杯喝了一口道。
「哦?」上官庭芝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水。卻不知如此一來更是一塌糊塗:「恩師此言何意?」
「嗯嗯,這事麼,且聽為師與你慢慢道來。」盧鴻眼光遙遙地投向遠空,悠然說道:「話說曾有兩夫妻,男人名喚趙孟,妻子名叫管道升。二人不只才貌相當,更是情投意合,可說是一對神仙伴侶。」
「只可惜光陰催人,這管道升雖然美貌,過了中年,亦無復昔時風采。趙孟便動心,欲納一美妾。管道升聞了,也未多言,只是親手做了兩個泥人,並一張紙,送於其夫。趙孟看罷,一時感懷於心,納妾一事,就此做罷。」
上官庭芝眼眨了幾眨才問道:「不知那管道升在紙上寫地什麼?」
盧鴻淡然一笑道:「卻是一首俚詞:你儂我儂,忒煞多情,情多處,熱似火。把一塊泥,捻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們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和,再捏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上官庭芝反覆念叨了幾遍,忽然大聲道:「我明白啦。這方硯,卻從頭到尾,都只要我自己動手。恩師你只看著幫我便是。」
盧鴻點點頭,看著上官庭芝如打了雞血一般,起勁地淘著泥,微微一笑道:「如此你便細細淘吧。淘得越細,那硯質便越寶貴。不然人都叫淘寶呢。」
看著上官庭芝賣力地出著若力,盧鴻倒有些無聊起來。這處淘泥的所在,正是他這府院後身,一旁便是了然提到的那處小院。前些時候,已經著下人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只是盧鴻還沒有進來看過。今天左右無事,盧鴻一時興起,便獨自轉了進來。
這所院子並不甚大,獨處於府第一角,倒是有些奇怪。按盧鴻想來,或是那了然與情人幽會才特地興建的吧。
入了小院,慢慢走了幾步,看著四下裡,果然荒敗得很了。院中的雜草雖然簡單清理過,但鋪路地青磚都已經碎舊不堪,門窗雕欄俱都剝落得白痕斑斑。
盧鴻在院中踱了兩圈,這才緩緩地走進了屋內。上房並不甚大,陳設的桌案都已經漸漸朽了,一邊的矮榻上的錦墊估計已經被收拾出去,露出的榻面上爛了一個大洞,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渾濁的氣息。
案上居然還陳著一個水盂,一支殘筆,想來是前任主人留下的。盧鴻隨手拿起了水盂,轉身對著光線看了看,倒是件邢窯的白瓷。或是放到後世,估計……也值不少錢吧。
盧鴻正發呆時,忽然手中的水盂竟然斷裂開來,無巧不巧,一下子掉在矮榻的窟窿裡。又深深地傳來兩聲響動,想是又摔得粉碎了。
盧鴻一驚,隨即便明白過來,想是這件水盂,本是有傷地殘器,又在這裡放了這久。如今自己拿起。吃不住力,一下子便斷開了。
只是令盧鴻疑惑的是。那半邊水盂掉下去地聲音有異,聞著那動靜,竟似落入地下。莫非這床榻之下,還有什麼機關不成?
盧鴻想了想,沒有聲張。只是伸手用力,緩緩拉開那件矮榻。隨著沙沙地聲音,矮榻慢慢地離開了原地,現出其下地一張木板來。木板上漏了一個大洞,黑乎乎地不知其下有多深,看來下邊竟然是一個隱密的地洞。
原來這地洞,便藏在矮榻之下。由於窗戶失修,雨水飄入,積於榻上,木材漸漸壞朽。面上漏了一個大洞,又滴於其下,連遮擋洞口的木板。也都朽壞了。今日無巧不巧,盧鴻手中水盂斷開,居然便掉落其上,砸穿了木板,使這密洞被盧鴻發現。
盧鴻彎下腰。用力地抬起了那塊木板。把它掀了過來,「啪」地翻在地上。立時騰起了一陣塵土。下邊是一個黑黝黝的洞口,一股陰冷潮濕的空氣味道一下子湧了出來。
在院外地洗硯遠遠聽著似有聲音,連忙跑進院來問道:「少爺?怎麼了?」
盧鴻一聽,掃了一眼地下地洞口,出聲道:「沒什麼,走吧。」說罷便快步出了屋門,順手掩上,又對洗硯道:「你尋個鎖將這院門鎖了,告訴家人沒事不要到這院裡來。」
洗硯點頭應是,也不多問,隨著盧鴻一同出來。
上官庭芝一直淘到天色將晚,才結束了這項艱苦地體力勞動,扶著腰蹣跚而去。
第二天,雖然疲乏欲死,可上官庭芝還是堅持著來到盧鴻府上,繼續他未竟地制硯大業。
淘好的細泥還要摻入黃丹之類物質,此外盧鴻還特地命人去買了一包天冰回來摻入其中。
上官庭芝看盧鴻做這些頗為好奇。天冰一般是畫壁畫時摻入使其生輝的,在硯台中加這東西,難道就為了能反光漂亮麼?
盧鴻搖頭道:「庭芝卻是說錯了。你可見過上等硯材,每對陽光側看時,其上星芒點點。那是硯石之中,均含有一種稱為絹雲母的東西。這天冰,事實上就是那絹雲母。有了它,硯台才能發墨上佳。這可是你師傅我地獨門秘技,輕易可不傳外人的呵。」
就如制墨一般,這泥團也要反覆擊打堅細,方能製出佳硯的。因此上官大公子就從淘泥工便成了搗泥匠。結果就是離開之時,腰都直不起來了。
好容易泥陰乾後,到了雕刻這一環。若按盧鴻之意,反正自己手頭有一件瓦當硯,直接翻胚也就是了。但上官庭芝受盧鴻啟發,聲稱不管如何粗陋,也要親手完成這一對硯台。盧鴻想想倒也是這意思,便未再攔他,只是將自己的瓦當硯取了給他做樣本,便由得他去搞了。
澄泥硯比之石硯的一個優點,就是雕刻起來相對方便一些。至少對一個初學者來說,容錯性要高得多了。由於上官庭芝受盧鴻的鼓動,堅持要自己完成這件大業,因此反覆花了不少功夫,來刻成泥胚。
也不知花了上官公子多少力氣,總算把這兩方澄泥仿瓦當硯做完了。雖然在盧鴻看來,可說七扭八歪,基本是不及格,但看上官庭芝這大少爺天天弄這泥團,累得都瘦了幾分,也不便多做批評。直接便著人送到少府監,著人燒製。由於怕人掌握不好火候,盧鴻還專門寫了個條子,命人一同送過去。
一般說來,燒製陶瓷等物,溫度要求不盡相同。如陶器,一般不足1000度,而瓷器,一般要1200度才可。而澄泥要求的溫度,恰在二者之間。唐時可沒有溫度計,全憑工人一雙眼睛來判斷。因此盧鴻專門囑咐找個老師傅給看好了,免得溫度掌握不好,燒不成功,那可又得讓上官庭芝再忙活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