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多變這句話,彈越是聽過無數回的,只是他沒有想到,這聽起來總有些讓人瞧不起的一句話,真的應到了身上的時候,就會是如此讓人難受。
大約就是在前一天的時候,他終於說服了靜君以及看似以靜君馬首是瞻實則各有主意的一干王族貴戚,得了他們的許諾,要正式為他在楚王的面前提議廢黜太子,力挺他的事情。雖然他也心知自己是在鋌而走險,鬧個不好就會招來滅頂之災。然而楚王方面一直都對王族貴戚們所表現出來的容忍態度還是讓彈越感到了一絲勝利的希望。
然而彈越沒有想到,就在靜君將改立他為太子的請願正式通告楚王的時候,司徒黎闔的一紙上書和隨之呈上的一帕方巾卻一下子將他打入了地獄。
當年楚王壽宴的時候,彈越曾經利用越國太子橙衣刺殺楚王,並試圖將這件事情嫁禍給蘇離。然而橙衣臨時變卦,在壽宴之上非但沒有指正蘇離,反而將他反咬一口。不過那時因為只是橙衣的一面之辭,所以楚王雖然震怒,卻也只是撤了他的軍權,令他自省家中。彈越以為那件事情如今早已過去,可卻沒有想到,當年他親手寫給橙衣,足以證明他確是有意謀害楚王嫁禍太子的一封手書如今竟會在這個節骨眼上被黎闔奉上給楚王。黎闔的這一上書,配合眼下形勢。立刻使得靜君等人力挺他地一個單純行動變為了謀逆的大罪。本來逼宮一事便是可大可小,只要楚王不願深究,也不過就是一場火爆一些的家族糾紛。靜君等人身為王室宗族的要人,不滿楚王將楚離立為太子,進而要求改立彈越,不論楚王答應與否,都總不至於會鬧到無可挽回的局面。然而黎闔的這一上書,卻立馬確定了當初因為缺乏充足的證據而沒有為彈越立下的大罪。而靜君等人地立場。也立刻從不滿繼嗣問題的宗族變成了助謀逆之子逼宮謀反的罪人。
更為可怕的是,就在黎闔將那方絲巾交到楚王的手中,楚王下令圍剿謀逆的下一刻,二十萬本應駐守楚國邊境的大軍卻突然的出現在王族駐軍的四周,將這些駐軍圍了個密不透風。
外面地戰鼓敲響的那一刻,彈越就已知大勢已去。他沒有想到,真的沒有想到,原來自己竟然真的是一直都陷在別人地圈套中而不自知。
彈越知道,靜君等人雖然看似強硬。但面對外面的二十萬大軍,他們不會硬碰。如今駐軍的大帳中已只剩下了他帶來的幾人,那些王族貴戚們包括靜君都早已出了大帳,另去商量如何投降去了。
彈越孤零零的坐在大帳中。下首站著面無表情地顧家公子子息。
彈越有些失神地看向顧子息,臉上已經沒有了平日地自信和張狂,「子息,你早就料到了我會有這一天了,是不是?」
顧子息同樣的看向彈越道:「公子。現在已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了。」
彈越自嘲地笑了一下道:「那我該說些什麼呢?」
顧子息道:「公子。現在放棄不免還為時過早。」
彈越聞言。眼中一瞬間填了些希望,但又隨即消失的道:「都已經到這種時候了,我還能夠做些什麼呢?」
顧子息道:「公子只要比靜君等人早一步去面見王上。就還可能有一絲轉機。」
彈越疑惑的看向顧子息。
顧子息解釋道:「雖然下臣不知黎闔究竟是從何處得了那方公子親筆所寫的絲巾,但橙衣行刺一事,畢竟已成過去,公子已經為此付出了代價,並認真悔過。只是因為現下又與靜君等人的逼宮聯繫在一起,才成了大禍。只要公子比靜君等人早一步面見王上,向王上申明靜君等人改立太子的請求並沒有經過您的同意,甚至是他們強制將您留在這裡,逼迫您站在他們一邊,那麼這件事情就並不是全無回轉的餘地。畢竟靜君等人聚軍於此,本就與公子您毫無關係,您也是奉了王命之後才來的這裡勸說靜君。大不了回去之後,就說您是勸說無效,反而讓靜君等人起了邪念,要廢黜太子,惹了現下的禍端。」
彈越靜默了片刻道:「可是,那樣的話我豈不是更不翻身之日?」
顧子息淡淡的道:「不會比您現下更糟糕了。現在靜君等人還沒有正式投降,但這也只是早晚的問題而已,畢竟別說他們本就沒有真的硬性逼宮之意,就是原本真有,面對許一謀的二十萬大軍的突然出現,也早就沒了。他們現在之所以還沒有投降,不過是要尋個最好的退路而已。而他們的退路只有一個,那就是將您推出去,做他們的替罪羔羊。公子您現在不走,恐怕等他們商議一定,您就走不了了。」
彈越想了半晌,定定的看著顧子息道:「那麼我現在要怎麼走呢?周圍都已經被團團圍住……」
顧子息冷靜的道:「公子放心,下臣早已在一條小路上準備了馬匹。趁著靜君等人現在還沒有下令不許公子出入,公子可以立刻騎馬離開。只要到了許一謀那裡,許一謀一定會讓公子有機會比靜君先一步回到楚城,畢竟在沒有立罪之前,公子您仍舊是楚國的公子,量許一謀不敢為難公子。更何況許一謀曾在公子治下多年,這點情分總還是要念的。」彈越靜靜的看了顧子息半晌,終於點了點頭,下了決定。
顧子息微微一笑,領著彈越出帳去了。帳外雖有士兵,但靜君等人確還沒有下令禁止彈越外出,所以雖心中嘀咕,但也不敢攔截彈越。顧子息領了彈越尋到一條僻靜小路,果見小路旁邊的樹叢中藏了一匹黑馬。顧子息牽出馬匹,給彈越坐了,然後囑咐他道:「公子只管出了王室軍的勢力範圍就好,許一謀的那邊,應是不必擔心。」
彈越微微點頭,看向顧子息道:「那你呢?」
顧子息笑道:「公子不必擔心下臣,只管走就是了。」
彈越定定的看了顧子息半晌,終於策馬駛進了小道。
走出大約一里路後,彈越仍不見後有追兵,不由心中稍稍的輕鬆了一些,然而卻突然見到前方有幾騎出現。
彈越心下微驚,然而避無可避,也無法回頭,只得屏了呼吸,停下胯下駿馬,等著前人到來。
前面幾騎走到彈越近前的時候,他才看清,來者竟是季甑帶著手下幾人。
彈越大喜,迎上季甑道:「你怎麼來了?」
季甑笑道:「曾季西托我來送大哥一路。」
彈越聽到左膀右臂之一的名字,歎了口氣道:「看來你們也是子息早就安排好的了。可惜,我當初卻沒有聽從他的勸告。」
季甑聞言笑道:「這跟顧子息有些什麼關係?」
彈越奇道:「難道不是子息讓季西安排人來接我的嗎?」
季甑大笑道:「是曾季西叫我來的沒錯,不過這跟顧子息可沒有什麼關係。」
彈越見季甑笑得奇怪,不由疑惑道:「季甑你……」
季甑未待彈越把話說完,突然抽出腰間佩劍,一劍刺在彈越腹中。
彈越愣了一下,看了腹中突然出現的長劍片刻後,才提了口氣,滿面震驚的問季甑道:「為……為什麼?」
季甑湊近彈越,殘忍笑道:「如果你是問曾季西為什麼要背叛你的話,我倒並不知道。不過如果你是要問我為什麼要這樣做的話,彈越,你進出我娘房間的時候,難道就沒有想過這一天嗎?」
彈越愣愣的注視著季甑,眼中的神采慢慢的渙散開來。
季甑繼續咬牙笑道:「彈越,我一向都敬你重你,當你是我大哥……可你知道當曾季西告訴我你跟我娘搞在一起的時候我的心有多痛嗎?你知道親眼看著你從我娘的屋子裡面走出來的時候,我有多麼想拿一把劍插在我自己的身上嗎?可是,現在這把劍插在你身上了呢……呵呵呵呵……哈哈哈……」
彈越的視線在季甑仰天大笑的時候終於漸漸的模糊直至黯淡。
季甑笑了很長的時間,眼角的淚水順著臉頰滑下,滴到彈越無力的倒在他懷中的身上。好半晌後,季甑才停下歇斯底里的大笑,冷冷的對著跟他同來的幾人道:「彈越公子畏罪潛逃,我等在路上截到了他,想要勸他回去領罪,未料他卻選擇了畏罪自殺。現在,我們就把他的屍首送回楚城吧。」
同行之人,沒有遲疑,轟然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