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風流武狀元 第五卷 第352章 最後的攤牌
    石山的風,很冷,很乾。將石板台道吹得一塵不染,將太平公主臉上的倨傲與雍容吹得沒了影蹤。她就如同那些石雕的人偶一樣,靜靜的立在無字碑前,看著空白如砥的石碑出神。

    李仙惠和李持月、藍田郡主擺好了祭品香燭,開始磕拜。

    這已經不像是皇家的祭禮,而與普通百姓家的祭祖差不多一樣。

    秦霄靜靜的站在太平公主身後,表情有些凝重的看著這個如同武則天一般叱吒風雲的女人。

    太平公主厚裘斗篷上的白色絲羽輕輕飛揚,幾綹頭髮跟著飄起。面容之上,漸漸的多了一股哀怨。

    秦霄彷彿又記起,洛陽上陽宮裡,武則天祭禮之時抱著棺裹痛哭流涕的太平公主。那個時候,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失去了母親的女人。

    她也有如同所有平凡女人一樣的天性。

    遠處山峰朦朧,乾陵的樓闕墓室宛如群山中的仙人樓台,巍然屹立。

    李仙惠等人很識趣的走到了一邊,細細觀瞻那些石雕與碑文。

    秦霄也正準備移步離開,太平公主有些語音晦澀的說話了:「秦霄……」

    秦霄頓住腳步,聽到耳邊風聲呼呼:「在。」

    太平公主彷彿撫摩著武則天面容一般輕撫著無字碑,輕聲說道:「你知道,我母親為何要立無字碑麼?」

    太平公主的聲音很輕,彷彿怕吵到了沉睡的武則天。可是秦霄偏偏聽得十分清楚,還從她的聲音裡,聽出了一陣蒼涼與憂傷。

    「秦霄不知。」

    秦霄說道:「聖後智深如海用意深刻,秦霄駑鈍,揣測不透。」

    太平公主水仙般的手指已經凍得通紅,仍在輕輕的撣拭著無字碑上莫須有的塵埃,柔聲說道:「其實,母親的意思是,她這一生的功績和偉業,用任何筆墨都是無法詳述的,於是就立下了這一塊無字碑。」

    「或許是吧。」

    秦霄心中一笑,你這個當女兒的,或許真的不明白她的心思。垂危之年的武則天,已經從一個漠視一切心硬如鐵的女皇,變作了跌落凡間的普通女人。她的心裡,怎麼可能會這麼想?

    太平公主牽動嘴角,露出了一個淡然而自豪的笑容:「母親是這世上最偉大的女人,是萬年最光輝的女人。她的功績是任何人也無法超越的,包括男人。」

    秦霄不經意的點了點頭,也不管太平公主背對著他,是否看得到。

    太平公主也沒有理會秦霄的表現,自言自語一般地說道:「母親,你是那樣的偉大,偉大到任何人都無法超越,偉大到你的子孫們自慚形穢。你知道麼,你辛辛苦苦數十年建立的王朝,正一步步走向墮落與腐化。昔日的大周,是何等的輝煌與繁榮。可是自從你離去之後,數年來大唐的江山一日不如一日,氣象不復往昔……」

    秦霄靜靜的站著。他知道,太平公主的這些話,其實就是說給自己聽的。

    太平公主的語音裡滿是哀愁和懷念,喃喃的道:「母親,你知道麼。不管你當年做了多少的好事,為社稷百姓謀求了多少利益。可是在那些男人們的眼裡,你只是一個竊國妖婦。你的女兒,如今也被他們當成了弄權奸臣。可是又有誰能知道,我們為了大唐江山,為了天下百姓,付出了多少?老天就是這樣的不公平。那些男人,不管做什麼都是對的。我們女人,再努力再無私,做出的事情永遠都是錯的。」

    秦霄微微搖了搖頭,心中歎道:鑽牛角尖,偏激了。

    「母親,你是對的。」

    太平公主的臉上,那股倨傲與狂妄的神色正在緩緩復甦,原本撫摩著無字碑的手,也有些激動的緊緊抓在了石碑邊緣,「只有至高無上的權利,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才能讓天下人明白,其實真正能給天下帶來繁榮和安定的,並不只有男人。」

    秦霄緩緩閉上了眼睛,心裡頓時變作一陣冰涼:她,終於說出這樣的話來了……

    秦霄提起步子,準備走開。

    一般來說,這樣的話,是不應該聽到耳朵裡的。他準備習慣性的迴避。

    這一次,太平公主沒有去叫他,而是自顧說道:「後天的這個時候,太子李隆基就要登基了。」

    秦霄頓住腳步,平靜的說道:「公主殿下,早些完成祭祀,趕回京城吧,也好參加太子的登基大典。」

    太平公主輕聲一笑,緩緩的,轉過身來。

    她的表情,讓秦霄感覺是那樣的熟悉。

    武則天……

    武則天特有的那種冷漠、倨傲、睥睨天下眾生的神色,帶著一絲神聖不可欺犯的笑意,靜靜的看著秦霄。

    秦霄的心,緩緩的下沉。

    北風呼嘯,枯黃的碎葉亂舞飛旋。空氣裡一股風沙的干冷味道。

    太平公主的聲音,如同擲到地上的冰塊,叮咚作響:「秦霄,你就不用回去了。」

    秦霄靜靜的看著太平公主,慘淡而蒼白的一笑:「收手吧,姑姑。」

    太平公主的身子微微一震,那股狂妄的神色裡,恍然間多了一股複雜的表情。

    驚訝仰或疑慮,太平公主自己也弄不清楚了。

    她清楚的聽到,秦霄叫她『姑姑』。

    他極少用這種稱呼的。只不過剛才的這一聲,叫得是那樣的自然和親切,彷彿就是和自己的親人在閒聊一般。

    收手?

    太平公主的臉上泛起一絲冷咧的笑意:「你知道你在說什麼?」

    秦霄淡然的微笑,神色複雜的看著太平公主:「當然。」

    太平公主靜靜的看著秦霄,呆立了許久,突然哂然一笑:「你很可笑,秦霄。」

    「是麼……」

    秦霄輕歎一聲,微笑。

    兩人對立在無字碑前,華麗的斗篷隨風飛舞。

    空曠的乾陵前,二人身影是那麼的突兀。李仙惠等人驚怕參半的遠遠站在高宗墓碑前,看著他們二人。

    太平公主的笑,自信滿滿:「秦霄,你是一個人才,很受我母親欣賞的人才。同時,也是我十分欣賞的人才。我希望你能記得我母親對你的知遇之恩。也認清一些眼下的形勢,做出明智的選擇。你是個聰明人,能聽明白我在說什麼。」

    「其實,我一直都很愚蠢。」

    秦霄自嘲的笑,舉目看了看遠處的朦朧群山,感慨說道:「愚蠢到相信朝堂之上還有善類,愚蠢到相信人間最偉大的是感情。事情證明,我錯了,錯得一塌糊塗。人一旦被利慾沖昏了頭腦,所有的事情都能被拋到九霄雲外,變成瘋子。」

    太平公主居然沒有發怒。

    一如當初那樣微笑著看著秦霄:「你果然是一個多情的人。」

    「是,我承認。甚至可以說,是濫情。」

    秦霄苦笑,面色蒼白而又失落。

    「難得有情郎……」

    太平公主緩緩走了兩步。靠近秦霄一些。

    她豐腴的臉龐,潔滑如玉;額間花鈿,卻如火般炫爛。鳳眼微挑,朱唇皓齒。

    李仙惠說她是大唐第一美人,就算是有些許討好,但也不算違心。

    這樣一個四十歲的女人,風韻尤佳冠絕天下。

    太平公主的微笑。宛如長姐慈母:「秦霄,你很聰明,聰明到連我都對你懼怕,讓我徹夜難眠。你有沒有想過,像你這樣聰明的人,太子會放心麼?」

    「或許吧。」

    秦霄自嘲的苦笑,含糊其辭答非所問。

    一陣大風,天色暗了下來。二人的衣袍自相飛舞。

    太平公主略略仰頭看天,無限風流的展眸一笑:「要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秦霄隨意而敷衍的笑了笑,想起了三年前去洛陽最後一次看望武則天時的情景。那一天,也正好下起了那年的第一場雪。

    「你的心裡很驚訝,對麼?」

    太平公主淡淡說道:「為什麼乾陵這裡,居然沒有一個守陵人。」

    「算不上驚訝吧。」

    秦霄平靜地道:「據我所知,這裡不僅有守陵人,還有駐防的軍隊保護乾陵皇寢。」

    太平公主微微地點了點頭:「看來,你應該明白我說的意思了。其實我們都是明白人,沒必要繞多大的***。事到如今,秦霄,你可願意跟隨於我?」

    秦霄臉上泛起了微笑,靜靜的看著太平公主,一聲不吭。他心裡在想,你將乾陵的駐軍都調個包,然後設下一個天羅地網讓我進來。這種事情隨便動一下腦子也能想得明白。你無非是想剛柔並用的逼我就範,對麼?如果我不答應,就會要玉石俱焚。

    秦霄的微笑,讓太平公主有些略微的惱怒起來。因為她似乎從他的笑裡,品讀出了一股清高、不屑,甚至是憐憫。

    這個可恨的男人!

    太平公主微皺了一下眉頭:「你可有聽明白我所說的話?」

    秦霄微微的搖了搖頭:「收手吧,姑姑。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一股寒氣凜然的大風刮起,太平公主的身子顫抖了,她伸手將斗篷往身上裹了一裹,鳳眼斜挑有些慍怒的看著秦霄:「知道麼,有一句話說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你是個聰明人,不要不珍惜機會,不管你願不願意相信,我要將藍田嫁給你,更多的是出於一個母親的心思,我看得起你,更不想你因為一時的糊塗而迷失在這場颶風般的漩渦之中。」

    秦霄有些心灰意懶的靜靜說道:「就算是我相信,那又如何呢?姑姑,其實,你自己已經迷失了。迷失在奢靡與權欲中,迷失在貪婪與狂妄裡。你自己回頭想一想吧,這些年來,爭權奪利不顧他人安危的人,諸如二張、武三思、韋後、安樂,他們哪一個有好的結局。明明是前車之鑒,你為何還要重蹈覆轍呢?」

    「住口!」

    太平公主語音平緩清脆的一聲低喝,看向秦霄的眼神裡,多了一股怒怨與殺戾。

    秦霄彷彿聽到,一層薄薄的窗紙被捅破的聲音,和太平公主吹響戰鬥號角的錚鳴。

    秦霄搖頭苦笑:「對不起,我似乎……的確是太多嘴了。」

    太平公主冷哼一聲,聲音悠長、語調深遂的緩緩說道:「大唐王朝,需要的是真正的霸主去振興,而不是一群沐猴而冠的跳樑小丑在天下人眼前獻醜賣乖。縱然是招致全天下人的毀譽又有何妨?我要做的事情,終是要去做的。所有阻擋在我面前的人,不管是誰,一律——去死!」

    秦霄搖頭冷笑:「你……憑什麼?」

    「大膽!」

    太平公主厲聲一喝:「秦霄,我對你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了!本來我還想,事成之後不管怎麼樣,留你一條活路,甚至是加官拜爵。沒想到你卻是這般的不識抬舉!」

    李持月和藍田郡主頓時噤若寒蟬,嚇得縮成了一團。李仙惠的臉色一陣蒼白,卻從容而又淡定的緩步走到了秦霄身邊,輕輕攙著他的胳膊,平靜而冷漠的看著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如看死人一般的看著秦霄和李仙惠,冷笑:「好一對誓死不分離的苦命鴛鴦!」

    「姑姑……」

    李仙惠的聲音,滿是柔弱與哀求:「收手吧!」

    太平公主不屑的冷笑:「仙兒,你除了和這個男人說一樣的話、一個鼻孔出氣,還會別的麼?你別忘了,你身上也流著李家的血液,是則天皇帝的後人!」

    「正因如此,我才對姑姑說這樣的話。」

    李仙惠的臉上,滿是哀怨:「姑姑,我們是親人,是血濃於水的一家人。你自己回頭看一看吧,你都做了一些什麼?為了你一己的私慾,會讓天下蒙受多大的傷害,會給親人帶來多大的傷害?」

    「迂腐!」

    太平公主冷若冰霜的厲喝:「李仙惠,你就是一個眼睛長在腳板底下的無堪女流!我告訴你,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要有幹大事的雄心與壯志。如果天下人都如你這般的懦弱與心軟,那就什麼事情也不必去做了!我再最後問你,和你的男人一遍——是否願意跟隨於我?」

    李仙惠神色黯然的低下頭來,輕歎了一口氣,緊緊的拽著秦霄的胳膊,將頭靠到了他的臂膀之上。

    秦霄的臉上,依舊是那種太平公主熟悉而憎惡的那種微笑。

    太平公主聽到,他不急不慢的吐出幾個字:「對不起,我……哦不,是我們,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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