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風流武狀元 第二卷 第50章 陳年遺事
    秦霄從房頂上翻身而下,逕直走到廟院的大門,推門而入。

    張旭彷彿見了鬼一般,指著秦霄,哆嗦著道:「秦霄,你!!……」

    老僧微瞇了瞇眼睛,打量了秦霄一陣,枯木一般的臉上泛起一陣笑意,微微道:「好一個英武的少年郎!」

    秦霄衝著張旭報愧的笑了笑,走到二人面前,衝著老僧一稽首,道:「晚生秦霄,見過大師。深夜冒昧打擾,罪過,罪過。」

    老僧撥弄著手裡的佛珠,若有所思的看著秦霄,道:「秦霄?你就是當今名聲風傳的秦霄?天下武狀元,秦國公之後,狄仁傑門生,新任江南道欽差,唔……好……」

    張旭有些氣急敗壞,跳起來指著秦霄道:「什麼忠臣良將之後,暗暗委隨於我,簡直就是小人行徑!!」

    老僧擺了擺手,示意張旭不要發作,然後對秦霄道:「秦大人,看來,你今晚,倒是衝著貧僧來的?」

    秦霄低眉俯首:「不瞞大師,晚生當初必不知道大師在此,只因見張兄行跡詭秘,故而好奇跟來。不過,晚生現在,的確對大師很感興趣。」

    老僧呵呵笑了起來,左手撫鬚,昂了昂頭,對張旭道:「張施主,這秦大人是你舊識麼,倒是個心直快語之人。」

    張旭沒好氣的瞪著秦霄,冷哼了一聲,默然不語。

    秦霄微微的笑了笑,不以為意,繼續道:「大師,晚生身為江南道欽差,查典刑事冤獄也是職責所在。晚上目前正在查訪一件陳年舊案,想請大師指點一二。」

    老僧面色不變,一臉淡笑的看著秦霄,道:「貧僧方外之人,久離紅塵,行將就木,有什麼可指點大人的。大人,怕是要失望了。」

    秦霄伸手入懷,拿出那塊用絲絹包著的雕板,遞給老僧:「不知大師,可識得此物?」

    老僧伸手接過,緩緩揭開層層包裹的絲絹,突然一下臉色急變,鬍鬚顫抖的道:「你……你從何處,得來此物?!」

    秦霄心中暗道:果然!隨即微微一笑,道:「漢陽縣夫興村,鬼哭山谷。」

    老僧大驚失色,手中一抖,雕板直直落到地上,發出一聲悶響,口中喃喃的道:「罪孽……罪孽……阿彌陀佛……」

    張旭見老僧神色斗變,不由得大怒,衝到秦霄面前就將他往外推:「出去!你給我出去!」

    「罷了!」老僧一聲無力的歎息,卻像是魔咒一般,讓張旭住了手,「張施主,你且先迴避一下,我與這位秦大人,有事情要談。」

    張旭身軀微震,無奈何的鬆開了手,狠狠的瞪了秦霄幾眼,走出了廟堂,反手將門帶上。

    老僧彷彿一瞬間被抽空了全身力氣般,蒼白的道:「說吧,秦大人,你想從貧僧口中,知道什麼?我可以回答你三個問題。三個問題問完之後,貧僧絕不再開口。」

    秦霄緩緩走到老僧面前,盤腿坐了下來,歉意的說道:「大師,事關重大,秦霄不得不無禮冒犯大師,請大師告訴我一些事情了。晚生的第一個問題是,大師出家之前,俗家名諱是不是叫——駱賓王?」

    老僧身軀一震,嘴唇顫抖的道:「沒錯。貧僧二十年前,就叫這個名字。只是,這世間,知道這個名字的,恐怕已不足十人了。」

    儘管事先已經料定,但秦霄還是略略驚訝了一陣——果然是他!居然真的是他!駱賓王,誰能想到,我居然能親眼見到他!別的不說,單就他的詩句,哪怕是在21世紀的中國,也沒有人不知道的!七歲的時候,他就有了『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的詩句,只要是上過學的,都應該知道!

    秦霄深吸了一口氣,鎮了鎮心神,繼續道:「晚生的第二個問題,二十年前,發生在鬼哭山谷中的屠莊之案,事實的真相,是怎樣的?」

    駱賓王枯皺著眉頭,一臉淒惶的緩緩抬起頭,眼睛裡射出鮮有的凌厲目光看著秦霄,無奈的長歎一口氣,悠悠的道:「都快二十年了,若不是大人問起,貧僧實在不想再提這個噩夢。」

    秦霄心中大愧,不由的道:「晚生慚愧,大師見諒。」

    駱賓王眼神裡透出無限悲惶:「十八年前,武則天慶祝平定了李敬業叛亂,改元垂拱(公元685年)。在這之前的兩年內,我帶著一批李敬業的親信,化作平民,潛藏在夫興村鬼哭山谷,除了用這種雕板印製檄文傳至各道州。正重要的是,李敬業在起兵之前,知道事情可能難以成功,便私下交給了我一批金銀財寶,叫我藏了起來,做為起事失敗的後路安排。」

    「可是沒想到,李敬業失敗被殺的消息很快便傳來了。當時我們一起約有三十餘人,聽到這個消息後,許多人便開始心懷異志,準備攜財私逃。」

    「終於,在大雨滂沱電閃雷鳴夜晚,李敬業的四大護衛來了。聽我說起了鬼哭山谷中的事情後,便一致決定,將這些人全部殺掉滅口。原因是,他們要保護一個人。越少的人知道這個人的下落,這個人便越安全。於是,那一晚,整個鬼哭山谷中便只有六個人走了出來,其他的全部被殺光了。他們的屍首,也被扔到了河裡餵了魚蝦。我們當年所建的村莊,也被他們之後領來的李敬業殘兵,拆作平地,不留絲毫痕跡。」

    秦霄面色微驚,同時又感到一絲疑惑,不禁道:「大師,四個人便屠了一個村莊一人不留,這也未免太駭人聽聞了!」

    駱賓王一臉慘色的搖了搖頭:「哪裡是四個人,分明便是四個地獄來的魔君!他們都是李敬業私下結交的江湖好手,武藝非比尋常,又加上事先在飲食裡下毒,那些人根本無從招架。要不是貧僧跟他們的主子交情匪淺,他們四人向來也對我倍加信任尊崇有佳,恐怕也在當年葬身谷地了。從那以後,貧僧便落髮為僧,雲遊天下,再不過問紅塵之事。」

    秦霄疑道:「大師所說的『那個人』,莫非便是李敬業?」

    駱賓王輕笑了一聲:「秦大人,這算是你的第三個問題麼?如果是,貧僧倒有幾個問題,想先請教一下大人。」

    「大師請講。」

    駱賓王的眼睛裡,陡然射出一道精光:「大人貴為開唐名將之後,護國良相門生,將來是要孝忠於武周,還是匡扶李唐?」

    秦霄心頭一震——怎麼又是這種問題?!!難道這個,真的那麼重要麼?一朝天子一朝臣,這事在歷史上不是常見的麼?

    秦霄有些無奈的笑了笑,說道:「大師,秦霄愚昧,只知道天下乃是百姓之天下。誰能為百姓帶來好日子,秦霄便忠誠於他,雖剖肝瀝膽,在所不惜。古往今年朝代更替,從來沒有永恆的王朝,也沒有千秋萬載的皇帝。秦霄曾記得,大唐開國名相魏征曾有言,『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秦霄深以為然。天下無所謂誰在當皇帝,只要是好皇帝,便能得萬民擁戴,帝業永固。」

    一席語畢,駱賓王不禁撫髯大笑:「好一副伶牙俐嘴,避實就虛,不愧是狄仁傑的徒弟,貧僧也算是領教了。也罷,貧僧再問你另一個問題:當年,貧僧輔助李敬業舉旗討逆,是對,還是錯?」

    秦霄直直的看著駱賓王,認真的道:「既對,也錯。」

    「此話怎講?」

    「對,對在身為唐臣,見神器異主,起義旗以討逆,名正而言順,其功在李室廟堂;錯,錯在不顧天下大局,全憑一家之私,置天下百姓安危於不顧,致使芸芸眾生捨棄了安樂,在原本太平之年罹受兵革之禍,更造下許多殺孽。」

    駱賓王臉色大變,睜大了眼睛看著秦霄,呼吸也漸漸的急促起來:「好……好你個不到二十年少年郎,居然能說出這番話來!貧僧慚愧,真是慚愧啊!枉活了這麼多年,居然參不透這其中的玄機!天下,乃是百姓之天下,無所謂李家還是武家……一家之私,置天下百姓安危於不顧……」

    駱賓王彷彿中了魔咒一般,癡癡的自言自語了好一陣,然後緩緩的磕上眼睛,長叨了一聲——「阿彌陀佛,直至今日,貧僧總算是看透了紅塵,看透了貪嗔癡,看透了那一段罪業,總算是可以安心的去了。」

    秦霄心中暗暗的吁了一口氣,他生怕剛才自己的一番言語,會激怒了駱賓王,或是惹他傷感。

    駱賓王緩緩睜開眼睛,道:「秦大人,你胸懷眾生頗有慧根,希望你能在朝堂之上,多為百姓謀福,也免玷污了祖宗和師門的美名。貧僧油盡燈枯之時,與君一席話,卻勝似參悟半生。貧僧,終於可以心無旁鶩,安心的去了。不過,你問的第三個問題,恕貧僧愚頑,不能回答。秦大人,這便請吧。」

    說罷,駱賓王長頌了一聲佛號,閉目合十,不再理會秦霄。

    秦霄無奈,只得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起身走到廟外。

    「胸懷天下,頗有慧根?我是這樣一個人?」秦霄暗暗苦笑。

    張旭站在門邊,見秦霄出來,一臉神色複雜的看了他好一陣,才走進廟堂之內。

    秦霄走出廟堂不到百步,便聽到張旭在後面大聲痛哭叫道:「大師——」

    秦霄心裡隱隱抽動了一下,歎了口氣:駱賓王,也算得上是當今文壇北斗泰山似的人物了,所經歷的政治風浪也堪稱傳奇。可是誰又能想到,這樣的天之驕子,居然隕落在荒郊野外的一個破舊古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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