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巳時分,一條小河邊。
張旭面無表情的手捧著一個瓷瓦罐,看著春水潺潺的河面發呆。
瓦罐裡,裝著駱賓王的骨灰。
他的身後,站著秦霄、李嗣業和范士德三人,神情嚴肅。
少傾過後,張旭緩緩的,將一隻手伸進瓦罐中,抓起一把骨灰,霍然揚手向河中拋去,口中大聲念道:「班聲動而北風起!」
清風之中,骨灰揚揚灑灑飄落寒冽的水面,化作粒粒浮塵。
「劍氣沖而南斗平!」
張旭聲音變得哽咽,隱隱有淚滲出來。再抓了一把骨灰,灑向河中。
「暗鳴則山嶽崩頹,叱吒則風雲變色……」張旭淚流滿面,哽咽吼道,「大師,晚生張旭,給您送行了!」
秦霄緊鎖著眉頭,眼睛也略有些發紅了,喉頭間,感覺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頗為難受。
范士德偷偷的捲起衣角,擦了擦眼睛。李嗣業揮袖一掄,抹去了臉上了淚痕,看著張旭的背影,無限敬仰的說道:「他娘的,是條血性漢子!」
灑完骨灰,張旭呆滯的在河邊站了良久,一動不動。
大約半個時辰後,張旭轉過身來,緩緩走到三人面前,面無表情的說道:「謝謝你們來一起為大師送行。秦霄……」
張旭微瞇了一下眼睛,直直的盯著秦霄,道:「我知道你能說會道,大師尚且被你說服,我就更說不過你。於是你別說話,聽我說就行了。我不管你那天說的話是真是假,今後你若幹出禍國殃民言行不一的醜事來,我張旭指天發誓,就算打不過你這個武狀元,我也要試一試。哪怕化作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哼!」張旭冷聲一笑,轉身走了。
李嗣業瞪大了眼睛看著張旭的背影,硬是將話哽在喉間,一句也說不出來。他頭一次的感覺,在這個手無縛雞的儒生面前,竟然有點難以對他發火。
秦霄心潮起伏,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我們走吧。」
三人齊齊沉默不語,離開了小河邊,朝漢陽縣衙走去。
半晌,范士德才打破了沉悶的場面,乾咳一聲,道:「大人,鬼哭山谷當年的命案,現在已經知道了真相。還有必要去漢陽縣麼?」
秦霄輕輕吁了一口氣:「去一下吧。查看一下陳年縣志,說不定會有些收穫。當年屠莊案後潛逃的兇手,不是一直在外逍遙麼?而且可能就是在千聖山中作怪的那夥人。」
李嗣業橫插一句:「大人,你別跟那個書獃子生氣。他屁也不懂!你不是跟俺說起過麼,這種人,叫糞什麼,哦對,糞青!酸臭得厲害!……」
秦霄側頭看著李嗣業,眨了眨眼睛:「生氣?我幹嘛要生氣?」
李嗣業方欲說話,被范士德暗地裡揪了一把,生生的打住了,低下頭,嚅嚅的不再言語。
午時時分,三人到了漢陽縣衙。幾個縣承衙差接到,各自一陣驚慌惶恐。
原來,刺史吳興國已然派州官來過了,徹查抄辦了前任縣令熊知權。他的家人老小和附逆官員,都被投入大牢押往了鄂州,並上表刑部和大理寺請求裁奪。
漢陽縣衙裡的官吏衙差們,已經是個個心驚膽戰,惶惶不可終日。
秦霄稍事安慰了他們一番,便進到檔案閣,翻查起歷年縣志紀錄。卻如他所料一般,但凡跟夫興村和鬼哭山谷有關的資料,都已事先被熊知權毀滅了。
秦霄和范士德帶著幾個縣承忙碌翻找了好一陣,始終是一無所獲。秦霄暗暗想到:這手腳,還當真靈便!火鳳,究竟厲害到了什麼程度?連官府中也能滲透得這麼緊密,處理痕跡一點不留……
眼看著傍晚來臨日近低垂,眾人才出了檔案閣。
秦霄等人正要去驛館休息,這時一隊人馬開到縣衙,為首一員將軍,正是關鐵山。
關鐵山翻身落馬拜倒在秦霄面前:「大人,末將已將千聖山中的事情處理妥當。並受吳刺史所托,請大人駕臨鄂州。」
秦霄心中暗道:漢陽看來是不會有什麼收穫了,索性去鄂州看看!
「關將軍請起。本官正欲前往鄂州,拜訪吳大人,還勞煩將軍領路。」
關鐵山站起身來,揮了一下手,幾個兵卒牽過三匹馬來:「請大人上馬,我們即刻啟程,還正好可以趕上吳大人為大人設的晚宴!」
李嗣業不由得嘿嘿偷笑起來,走到一匹大黑馬面前:「可憐的娃兒,爺今天就要糟賤你一把了!」說罷翻身上馬。那匹渾身亮黑肌骨強建的戰馬,也不禁一陣哆嗦。
一行二十餘騎縱馬快奔,若不是中途李嗣業換了三四次馬兒,倒也能在天黑前趕到鄂州刺史府了。
關鐵山領著秦霄等人進入刺史府,吳興國慌忙出門接到,領著一眾僚屬拜倒在前。秦霄一一撫慰,叫他們起了身,一齊朝府內宴廳走去。
鄂州州府大小官員今天差不多都到齊了,別駕、長史、司馬等人與吳興國關鐵山,陪同秦霄三人入了一席,其他七曹參軍、令、丞、文學、醫學博土等人,陪席於旁側。
紅衫綠履的丫鬟,將一盤盤香氣四溢的菜餚紛紛呈了上來,溫醇甘冽的金壺美酒傾倒而出,整個宴廳裡香氣盈盈,令人食指大動。
吳興國親自為秦霄斟上美酒,起身道:「諸位同僚,我們來一起敬秦大人一杯,為大人接風洗塵!」
眾官連聲附合,齊齊起身舉杯。
秦霄站起身來,舉起酒杯,道:「秦某年幼,不知禮數,若有不周之處,還請諸位大人不要介懷。秦某在此,謝謝吳大人和諸位大人,請!」
眾人紛紛笑道:「哪裡哪裡,大人言重!」舉杯一飲而盡。
原本略有些沉悶和壓抑的氣氛,頓時變得活躍起來。
一個丫鬟從端著托盤從桌邊走過,李嗣業飛起一爪抓到一壺酒,險此嚇得那個丫鬟驚叫起來。
李嗣業怪笑著縮了幾下頭,扯開壺蓋就往自己的碗中倒酒,口中道:「這酒杯也太小了,俺真是不習慣。你們就別管俺了,俺自己顧著自己就行了!」
眾人不禁一陣輕笑,范士德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他一眼,低低罵道:「不成體統,真丟人!」
一日趕路忙碌,秦霄也確實有些餓了。吃了一些吳興國夾給他的酥膾六腮臚魚和江南罈子雞,甚覺美味,杯中的酒也絡繹不絕流入喉間。
江州州官紛紛前來給秦霄敬酒,秦霄也不推辭,一一奉陪,也算是給足了這些人面子。
酒席過半,氣氛漸漸輕鬆熱烈起來。
吳興國拍了拍手,幾個綵衣粉稠的舞妓從側旁飄然而出,齊齊跪到秦霄面前:「拜見欽差大人!」
真個吳儂軟語鶯鶯燕燕,便如珠落入盤般清脆入耳。
吳興國笑道:「秦大人名士風流,英雄少年,席間怎能少了歌舞助興?這些都是遠近有些名氣的曲苑歌坊裡的紅角兒,今日下官特意將她們請來,為大人獻藝。」
秦霄看著這些顧盼生輝美艷勾魂的美女,還當真是環肥燕瘦各有千秋,個個都是一等一的美女嬌娘。暗暗想到:現在就興這些東西,和21世紀吃飯叫小姐唱TV一般,真是有些無聊!於是說道:「秦某貧寒出身,並不太習慣這種曲調,吳大人,能免則免了吧!」
吳興國笑道:「大人,人不風流枉少年。區區歌舞,也屬平常,大人可別讓這些慕名而來的美人,敗興而歸哦!」
秦霄笑了笑舉杯小啜一口,不再言語,就當是默許了,心裡卻暗暗想到:那就隨便你怎麼折騰吧,我也不會傻到,要做出一副出污泥而不染的架式。再說了,強龍不壓地頭蛇,我就先順著你吧……
李嗣業啃著一隻豬蹄膀,忍不住把頭探到范士德耳邊,壓低了聲音,詭秘的說道:「咱家大人還真是害羞。肯定,還是個黃花小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