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掩嘴竊笑不已的柳眉進得院來,登堂入室,只見其中儘是鶯鶯燕燕的女子來回穿梭,不下數十之數,且多容顏秀美、神情溫婉,她們見到衣衫飄舉,風流俊郎的崔破,眉目傳情者有之;三兩相聚指著他邊竊竊私慾、邊低頭竊笑者亦有之,不時更在人群中爆發出一陣低低的哄笑聲,饒是崔破生性並不不拘謹,也大感吃不消。
正在崔破盤膝座上,頗覺尷尬之時,忽聽一名女官高聲叫道:「昇平公主到,跪迎!」頓時滿堂肅靜,年在三旬許,面如滿月、豐滿婀娜的公主在兩名女官的導引下,自堂後的屏風處繞了進來,後面跟著的卻是神態怏怏的駙馬郭曖,見到二人,堂中頓時響起一片清脆的參拜聲。
依照「禮部式」,面見公主、駙馬,崔破也應大禮參拜,但前幾次來府中與郭曖都是常服相見,也未多禮,此時讓他對著一名女子二叩八拜,崔破心下委實不願,參見的動作也就自然慢了幾分,所幸那郭曖見到他後,精神一振,搶前幾步、虛扶住正在躬身的崔破道:「十一郎無須多禮」說完又隨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臂,神態親熱的緊。
崔破也就順勢收蓬,對二人躬身一禮作罷,參見禮畢,三人就坐,那郭曖卻是不居主座,擠到崔破席中,他這一番動作只讓素重皇家威儀的昇平公主皺眉不已,卻又素知他稟性如此,也只能無奈作罷。那一眾侍女也即起身,如同穿花蝴蝶一般,送上各樣瓜果、酒蔬,更有幾個健壯僕役抬進四個滿盛藏冰的大盆置於廳中四角,以解暑意,而崔破身後,也站有兩名貌美侍婢,輕搖羅扇,以為祛熱。
崔破見今日動如此陣仗,卻只為他一人所設,不免心下驚異,卻也難開口詢問,也只能暗藏心底,手中面對郭曖的勸飲頻頻舉杯。略飲了幾杯,忽見公主稍稍示意,身邊隨侍的女官高聲說道:「公主傳召歌舞,進!」
話音方畢,自廳外魚貫而入一隊樂工,向三人見禮後,退回到席後就坐,崔破見他們都是年紀老大,更有幾人已是鬢染微霜,隨後更有數十名身著華麗舞服的女子進得廳來,見禮後自排了隊型,靜侯樂起。那領舞的女子,年與崔破相仿,身材頎長,一頭烏絲梳了一個奉仙髻,髻上卻無其他裝飾,僅簪著一支猶自掛著露水的艷艷石竹花,額上以金粉微抹額黃;眉心處自有一點鮮紅新月花子,襯得那兩條分梢眉愈發的「青黛點眉眉細長」,面上卻是「醉園雙春」的妝飾,再配上一點朱唇,她那精緻的五官竟是艷麗無雙、不可逼視。
一聲清脆的樂鳴將崔破搖曳的心思收攏,只聽那奏樂聲聲極是清逸,稍緩,樂器展開,崔破只覺整個堂中漸絕塵俗,那數十名舞女也隨著曼妙的樂聲緩緩而起,雖漸舞漸急,卻始終不脫那一股雍容華麗之氣,和著清逸的樂曲,在崔破眼中這些舞動的女子似乎都化作了瑤池之中的綽約仙子,高雅雍容,端麗無雙。尤其是那一名領舞的女子,似乎把所有的生命都化作了這一曲輕舞當中,絕色的容顏、輟滿孔雀翎的華麗舞服下靈動的舞姿,只讓崔破擔心若是外面的和風若再大一點,恐怕她就要臨空輕舉而去,再不沾世俗凡塵。
一曲即罷,一眾舞女都退了出去,崔破尤自沉醉其中,直到郭曖舉盞相邀,方才回過神來,心中依然癡迷不已,耳中卻傳來一聲「哧」的輕笑,郭曖壓低的聲音傳來:「十一郎動心了,那今晚就留下,我讓纖娘為你待寢如何?」一句話說得崔破心動不已,卻自知自己終究還是不能,也就微微一笑作罷。
說話間,卻見廳外復又走入一個手執寒光細劍、身著鮮紅緊身戎裝的女子,行禮畢,隨著緊湊的樂聲,適才靜若處子的少女,立時動若雷霆,只見一道森然寒光裹住一團紅影不住躍動,隨著那女子越舞越快,這一道紅影化作了一團灼灼燃燒的火焰,給崔破帶來與適才觀那群舞全然不同的感受,不覺中,口中喃喃念道:「耀如弈射九日落,矯如群帝參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這一首杜子美的《觀公孫大娘舞劍器行》尚未吟完,那火焰陡然頓住,卻已是一曲終了,那少女又回復成不動如山的模樣,崔破忍不住大喝一聲:「好」
「她可是當年玄宗朝時號稱『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孫劍器號第一』的公孫大娘的再傳弟子,現司職於宮中梨園教坊,等閒官吏想觀她一舞也是不可得,豈能不好?」卻是身側的郭曖聽他叫好,細細為他解釋這女子的來歷。
歌舞已畢,三人又共飲了一盞,待那些樂工都退了出去,卻聽昇平公主輕啟朱唇緩緩言道:「十一郎少負才名,前次宴上一曲新詞,更令吾家老令公潸然淚下,這才華是不用說的了;更難得的是世家衣冠,風神俊逸,想來幾日之後的進士試中定能一舉奪魁,做那曲江宴中人了。」
聽公主如此說話,崔破一時摸不著頭腦,也只能口中遜謝不已,一邊靜侯下文。
果不其然,隨後只見公主啜了一口女官奉上的極品「蒙頂石花」後,復又緩緩言道:「聽外子前日問及中書舍人崔大人,言你尚未婚配,便是定親也是沒有,可有此事?」
一聽此話,崔破心中一震,腦海中自然浮出思容那情意漫溢的眼神,以及弱衣那嬌怯的身資,只是這兩人又該如何說出口?也只能答道:「回公主,在晚前幾年都在山中讀書,是以並無此念;再者家中貧苦,是以未有定親」原來唐時高門自衿門第,婚姻嫁娶最重財貨,常以娉財多少來衡量男方求親之意誠與不誠,門第愈高,愈是如此,當年太宗陛下深惡此俗,曾下嚴詔切責,卻也難絕此俗,是以崔破因有此話。
「博陵、清河崔氏,一脈兩枝,號為世家第一,自然不能婚嫁平常人家,草草過門,你所言者也是實情。若依當年玄宗陛下敕令:『男年十五、女年十三,聽婚嫁』崔公子實也到了婚嫁之齡,今日便由外子及我為你保一門婚事如何?」至此公主方才說出今日設下如此陣仗,宴請崔破的目的所在。
崔破聞聽此言,饒是他聰穎幹練,一時也是呆住說不出話來,耳中更傳來公主的幽幽話語:「此女本是三房家的丫頭,閨名『箐若』其父郭昕,現任安西四鎮節度留後之職,你二人論家世、容貌,實在堪作良配,我郭家雖算不得富甲天下,倒也不在乎那區區娉財,崔公子卻不必有此顧慮,如此,未知十一郎意下如何?」
崔破聽及「菁若」二字,不由想起當日後花園中,那部紫色鞦韆上的黃衣少女,頓時一陣頭大,一時之間,素日揮灑自如的十一郎竟然口中喏喏,再也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