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籬翁,獨釣寒江雪。」崔破悠悠吟畢,靜默片刻後方對劉長卿言道:「先生以為這首《江雪》比之您那首《逢雪夜宿芙蓉山主人》又如何?」
自安史亂起,山河破碎、百姓流離,國勢日衰,伴隨而起的便是中唐文人再無盛唐詩人那般的豪邁自信,他們所創作的詩歌也再無盛唐恢弘浩大之氣象,而是變得蕭索、孤寂。而這劉長卿之五言更是以「冷落寂寞」見長,但是縱然他之所作堪稱絕佳,又怎能與唐宋八大家之柳河東的這首,堪稱寫盡千古寂寞的《江雪》相與抗手?
此時面色煞白的劉長卿,嘴中只是反覆喃喃念誦此首絕句,只覺無論從意象、意境還是煉字,實在都是要比自己那首得意之作要高明許多。在自己最擅長的詩體中,被人用相近風格的詩作給徹底壓倒,高傲如他,實在是受不了這個打擊,沉吟半晌,他才如同衰老十年般,抬起頭一陣淒然長笑後自道:「枉我劉長卿自負『五言長城』,今日才知天外有天,可歎!可憐!可笑!」話至最後,語聲已近癲狂。
「說,這首詩可是由你所作?」狂笑漸歇,那自言自語的劉長卿陡然轉過身來,瞪著紅紅的眼睛盯住崔破厲聲問道,這眼神祇看得崔破心下惻然,暗問自己:「是否我做的過分了?」心下雖這樣想,手指孟郊,口中卻是答道:「非也,此乃湖州武康孟東野之大作」
他此言一出,只讓身邊的孟郊目瞪口呆,正欲開口,卻見崔破眼色連連,也只能暫時壓下心頭疑問,只是臉色未免就大大有些古怪。
循著崔破所指,劉長卿轉過目光盯了孟郊良久,突然深深一揖道:「五言之作,我不如你」,說完,也不待手忙腳亂的孟郊還禮,無視堂中崔、韋二人,踉踉蹌蹌出門而去,韋應物見此,也只能急急對二人一禮,出門追去,只留下崔、孟二人在這空空的大堂面面相覷。
出的莊來,接過書僮手中的馬韁,二人翻身上馬,一行四人出樂游原,向長安行去,離莊漸遠,孟郊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疑問,開口問道:「十一郎,你為何要說那首《江雪》是我所作?」
「為什麼,還不是想你早日出名,早登金榜,免得直等到四十多歲才中得進士,空自蹉跎了少壯歲月,也全然消磨了胸中那股銳鍵之氣,淪落為有唐一代境遇最為淒慘的詩人」崔破心下如此想到,只是這個理由又如何說的出口,也只能淡淡一笑道:「只是想壓一壓那劉長卿的狂氣,我素來又不長於詩,是故當時托名於你,應急而為,又那裡有什麼別的原因!」
只是他這個理由實在牽強,有唐一代,一首上品詩詞足以使一落魄士子旬月之間名動天下,是故歷來由此產生的糾葛史不絕書,初唐時天下馳名、號稱「沈宋」的詩人宋之問,便是為了獲得「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這兩句絕妙好辭,不惜親手謀害了其外甥、寫作《代悲白頭吟》的劉希夷。而後科舉一開,進士科以詩賦取士漸成定制,一首佳作往往關係仕宦前程、畢生功業,此事也愈發的屢見不絕,那孟郊又如何不知。
沉吟良久,孟郊方才抬首道:「與十一郎相交,時不足月,能得如此相待,東野心下不勝感念,你這一番苦心我也明白,但是我輩既讀夫子聖賢之書,首重修身、操守,否則縱得揚名更有何益,賢弟的好意,愚兄心領了,卻斷然不能作此鳩佔鵲巢之事。」話到最後,言語中滿是決絕之意。
「哎!」崔破心下一陣長歎,即是可惜,又是欣慰。可惜的是一首《江雪》令與錢起齊名的劉長卿無奈折腰,孟郊只須閉口不言,一夜之間便能名動長安,介時這進士之試當不在話下,他如今斷然拒絕,以他寒門出身、詩風未成,只怕是又不知要磋磨多少春秋了!;欣慰的是,他終能屏棄如此之大的誘惑,當真不負「詩囚」之號、大唐人物。見他如此,再想到適才人作癡狂、心灰若死的劉長卿,崔破心下愈發的迷茫:「莫非我真是錯了!他們靠才華名動天下,我靠所學的知識在這亂世謀一條生路就不行嗎?」
一路行來,這個念頭在崔破腦海中盤旋迴繞,那裡還有興致說話,那孟郊也是沉默寡言,不知在尋思些什麼,他倆如此,兩個小童子自然也不敢放言,反倒是便宜了滌詩,悄悄將崔破瞟了幾眼後,落後幾步偷偷摸摸的翻身上馬,自免了兩足奔波之苦。
一路無話,四人回到長安城中,興致蕭索之下,當即草草作別。回到崇唐觀,崔破即命滌詩閉門謝客,午飯也未用,自在房中怔仲出神。
這一番自閉直到黃昏時分,崔破方才出門喚水梳洗,滌詩偷眼瞧去,從自家公子的臉上卻是看不出任何端倪,有了晨間的教訓,也就不敢多話,只是分外小心的慇勤侍侯,免得又招惹下無名之火落在自己身上。
梳洗罷,二人牽馬出門直向道政坊郭宅行去,以赴昇平公主之約。來到郭府門前,剛進門館,早有當日在郭曖身邊侍侯的貼身丫鬟柳眉迎上前來,屈身作禮後,清脆說道:「崔公子怎生來到如此晚法,公主及駙馬爺已經著我來此迎過三次了,這便請進吧!」說完當先領路而行。
她這一番話說的崔破微微一笑,自那日壽宴過後,這郭曖對崔破態度大變,短短七日之間就宴請了他三次,目的卻只有一個,都是要讓崔破再作兩首「有勁兒」的詩詞,被他摧逼不過,崔破無奈出了一首: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角聲滿天秋色裡,塞上胭脂凝夜紫,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這下當真是了不得了,崔破再來飲宴時,昔日曼妙的歌舞全然不見,都是一群關西大漢,在羌鼓的奏鳴聲中不是高歌:「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便是「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那郭曖更是將自己的佩劍也改名「玉龍」,只是他這一番動作不僅讓崔破聽得起膩,也讓最是喜歡婉約柔媚之詞的昇平公主掩耳避走不聽,是以除初次稍稍相陪外,崔破與公主更別無相見,此番公主特以自己的名義下帖相邀,想來實在是不堪這鑼鼓傢伙的聒噪了。
一路行來,已到郭府西院,正是郭曖及公主居處,崔破忍不住問了一句:「柳眉妹妹,駙馬爺今天該不會再來『報君黃金台上意』了吧?」
關於更新:列位看官,小水的考試,全部將於二十日結束,鑒於目前時間實緊,小水在未來的兩周之內,實在是難以確保每天一章、而質量不至太次之更新,所以在近十四天內,只能萬分痛苦的將更新放緩,進行不定期更新,以確保考試,在此,水葉子為自己的失信向諸位書友誠摯道歉!!!
關於本書之後續發展:第二卷再有數章、待崔破得中進士後就行將結束,全文將轉入第三卷「龍戰四野」的寫作,前兩卷的內容是重文事,第三卷則是在保持本書風格不變的前提下,適當向武事傾斜,力圖解決當時「中央權威弱化、藩鎮割據」的問題,崔破將以何種身份,在這一「大唐中興之夢」的實現進程中發揮出什麼樣的作用呢?還請諸位書友繼續關注本書。
關於本書寫作原則:本書絕無過分之想像、誇張,所有描寫不會超出所描述之時代;大體依托史實、力圖細膩;著力追求更強的文學性宜於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