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誇獎渾邪王英明神武的讚譽聲中,有一個不和諧道「可是,和談的使者已經派出去了,漢人若知道我們反悔,會不會又像上次那樣,派人來攻打我們?還有……如果大單于不肯原諒我們,就算兩部合併,我們還是沒辦法在草原上活下來啊。」
頓時整個大帳一片啞然,隨即很快就有一個聲音斥罵道:「那一次是卑鄙的漢人偷襲,才能獲得成功,再來一次光明正大的對仗,我們是絕對不會輸的。大單于是天神之子,絕對不會是非不分的,他一定會明白,我們渾邪部為守衛河西走廊所付出的巨大代價,絕對不會怪罪我們的。」
「是啊,是啊,一定會是這樣的。」
由於人類不喜歡壞預測的慣性力量,那一點點的陰影立刻被眾人驅除出了大帳,只留下對未來光明的嚮往。這個時候,所有人都相信,渾邪部一旦吞併了休屠部一定會比原來更加強大,而無能的漢人,絕對不會對他們造成什麼影響。
第七十六章
成河
「大行大人,這是從朔方城飛馬而來的急報。」一個親兵走到李息身邊,遞上新收到的急報。
李息轉過頭去,這位年過不惑的宿將臉上已經開始呈現衰老的痕跡,當他的眼睛微微瞇起,盯著那封來自朔方城的急報,眼角及眉間的皺紋清晰可見。
「拿過來!」李息喝道,當他讀到信的內容之後,眉頭卻皺得更緊了。李息沒有注意一邊的親兵們好奇的眼神,只是沉默不語地將手中的信件慢慢合攏,開口說道:「來人,將趙校尉找來。」
……
朔方城#8226;太守府
韓墨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的少年,有些驚訝地想,這少年,也不過是十三四歲的年紀,竟然能有這種膽量在敵情未明的情況下,隻身來到敵國,休屠王的確是後繼有人。
日磾有些倔強地回視著韓墨,年齡和歷練上的差異,使得他在面對韓墨時有著先天的弱勢,雖然他不斷在心中提醒自己,不能在漢人面前弱了氣勢,尤其對方還只是個文弱書生。
在韓墨的凝視下,在秋涼的天氣裡,日磾的額頭卻滲出了些冷汗,就在他感覺自己即將卸甲投降時,韓墨忽然笑了,笑得很是溫和,然後用一種溫柔而清越的聲音問道:「日磾太子,為何選擇了我朔方城,選擇了我韓墨呢?若你休屠族想要投降,那麼,成河之上,尚有大行李息大人。」
日磾被韓墨突如其來的溫和給鎮了一下,頓時覺得有些口拙,有一種完全被韓墨掌握在手中的感覺,他深吸了幾口氣,才終於可以平靜地說話。
「選擇大人,只是因為大人治下,對我們匈奴人十分溫和,日磾只是選擇了在我看來最安全可靠的一個人。」
「呵呵,日磾太子啊,既然如此,那你為何不一開就公開自己的身份?而是偷偷摸摸的?這樣……」韓墨一步一步地逼近日磾,最後走到他跟前,俯視著他,說道:「不覺得太不夠誠意了嗎?」
「猛勀乃是我部重臣,日磾只是個孩子,父王吩咐過,此次前來,以猛勀為主,日磾只能在旁協助而已。故而,日磾並不急於向大人表明身份。」日磾腦轉如電,很快就整理出一套說辭,「日磾沒有一開始就向大人表明身份,卻是有失禮之處。只因為,日磾希望能夠以普通僕役的身份,觀察漢人待我們匈奴人的態度。畢竟,我休屠部若是來降,那麼我部兩萬多人將會和這些普通漢人們居住在一塊,我身為休屠部太子,不能只顧自己的榮華富貴。還望大人見諒。」
韓墨安靜地聽著日磾的辯解,眼中不覺閃過一絲欣賞,無論如何,作為一個年僅十三歲的孩子,在面對敵國太守時能夠有如此表現,已經十分難得了,若是再過幾年,在這位太子的帶領下,休屠部或者不容小視,只可惜,日磾畢竟還只有十三歲,而他已經三十三歲了。這二十年的差距,足以令日磾和休屠部萬劫不復!
韓墨微微一笑,然後說道:「既然如此,那麼本太守就相信一次太子的誠意。但不知道休屠和渾邪二部的部民如今在何處?既然你們決定歸降,那麼我們又該如何接應呢?」
日磾雖然感覺到韓墨的笑容裡有一種貓捉老鼠的調笑意味,但是此刻他卻也顧不得那麼多了,畢竟休屠部沒有太多的本錢供他和這位太守周旋,他一咬牙,說道:「我二部人馬皆在大河之北靜待太守派人前來。」
「好,既然太子坦言以告,那麼本太守就親自前往迎接你二部歸降吧。」
……
日暉鐵青著臉望著自己十分信任的那些王手持利劍,闖入自己所住的大帳,重病纏身的他指著那些叛徒,一陣激動,說道:「你們,你們!」
「大王,不要怪我們。你說要我們投降漢人,是為了全族人好,但是,我們是草原上飛翔的雄鷹,奔跑的狼,怎麼可以去中原做那些漢人圈養的溫馴的家畜!」
「我們不能投降漢人。」
「渾邪王說的才是對
要假裝投降,再襲擊漢人的城池,立了大功回去,大會責怪我們了!」
「有了大單于的庇護,我們就一定能夠在草原上立足了。」
回應他的是那些王們七嘴八舌的話語,日暉被氣得血氣上湧,最終哇地吐了一口鮮血,口中不住說著:「糊塗,糊塗!」
「糊塗的是你,日暉。不是他們。」渾邪王的聲音斬斷了日暉未完的話語,只見他全身戎裝地走到室內,說道,「日暉,我早就說過,你把漢人看得太高了。我們的勇士們會證明,他們其實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我不殺你,我會讓你看看,我們匈奴的勇士是如何俘虜那些漢人的。」
渾邪王的笑容中滿是自信,這一刻,這位老者相信自己即將迎來自己生命中最榮耀的一刻,在一兩個時辰後……
……
「河對岸就是休屠部和渾邪部的人馬嗎?」韓墨望著河對岸,問道。
「……是的。」日磾有些不自在地看著周圍的那些帶甲兵士。
察覺出了他的不自在,韓墨笑道:「太子不必憂心,這些都是我大漢朝最精銳的士兵們,絕對不會讓左賢王部來找你們的麻煩的。你知道,這裡畢竟距離左賢王部的統治區域很近,所以,我也不得不小心些。」
日磾強笑道:「太守大人做事仔細。」但是心中卻明白,韓墨對於自己二部的投降並不放心。若能夠有另一種方法來保全全族的人,他和父王是絕對不會選擇這一步的,只是……失去了歷代單于封賞給休屠部的領土之後,在匈奴國現有的國土中,哪裡還有另一塊土地能夠分給如喪家之犬的休屠部呢,就算大單于肯,那些貴族們也不會肯的,更何況,更何況,他休屠部和匈奴族並非同根同源,在這種匈奴族危急的時候,被拋棄是再正常不過了。而如果想要回到祖祖輩輩居住的舊地上,那就只能向這塊土地現有的佔領者漢人投誠。
「既然如此,那麼我們開始渡河吧。」韓墨微微一笑,說道。
河對岸是嚴陣以待的渾邪王,看著開始渡河的漢軍,他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說道:「記得是漢人們發明的詞吧。中道而擊!」
當渡河的士兵們遭到對岸的冷箭襲擊時,韓墨並不感到意外,在邊關這麼久,他已經足夠瞭解匈奴人了。這是個驕傲的民族,絕對不會輕易投降的,要獲得他們的認可,必須靠比他們更加強大的鐵和血才行。
韓墨瞥了一眼身邊的日磾,這個十三歲的孩子,臉色蒼白,或許他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部族正在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韓墨調轉馬頭對身邊的韓遜吩咐道:「遜兒,吹號角。」
當號角響起,在北岸突然湧現出許許多多的漢軍,手執利刃,收割著匈奴人的性命。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置在河對岸的漢軍身上的渾邪部和休屠部忽然被這一悶棍打得不知所向。但是更加不知所向的人,卻是日磾。
「你,你們!」日磾的臉色由白轉紅,清楚明白的表示出他的憤怒。
韓墨轉過頭去,看著那個身形有些單薄的少年,說道:「日磾太子,我只是有備無患而已。」韓墨沖韓遜揮了揮手,示意他將日磾拿下,「沒想到竟然真的用到了。太子如今身處嫌疑之地,墨得罪了。」
望著被拽走的日磾,韓墨心中輕輕道了一聲歉,日磾,很可惜,即使沒有你們先動手,我也不能放任渾邪部和休屠部完完整整地進入我大漢的領地啊。
趙食其縱馬在戰陣中飛馳,刀刃所到之處,血流成河。他的心中牢牢記著李息臨行前說的話,要給匈奴人一個下馬威,讓他們從此服服帖帖的,聽我大漢朝廷的號令,而不是聽從他們本部的那些王小王。
夕陽西下之時,韓墨終於渡河來到北岸,鼻子嗅著那滿帶血腥味的空氣,他一步一步踏過被鮮血染紅的草地,腦中忽然想起,墨子先師的訓示,「尚儉尚賢兼愛非命非攻尚鬼尚同節葬」。如今自己卻親手策劃了這一場屠殺,只為了收這兩部為己用,看來自己反出墨門卻是對的呢。
甩了甩頭,將腦子裡的雜念拋開,韓墨命令自己認真面對眼前的一切,他開口問道:「趙校尉,你清點過人數了嗎?傷亡如何?」
「回大人,我軍共傷亡六百三十七人,而殺敵八千餘人。」趙食其恭敬地回答道。
韓墨點了點頭,然後問道:「那匈奴的那些貴族們情況如何?」
「回大人,在下圍住他們時,休屠王已死,渾邪王受了點小傷。」趙食其回答道。
「什麼!休屠王死了!」韓墨心中一驚。
「正是,在下進入時,休屠王方去不久。」趙食其說著說著又看了看四周,然後悄聲說道,「是渾邪王下的手。」
韓墨的臉色一陣青白,許久才長歎道:「果然好手段,看來是不能輕視了他啊。如此,他便可保住性命了。只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