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晚,夜幕低垂,天空蓋壓著厚厚一層的雲幕。馬車車伕長鞭揮甩,驅趕著一匹高頭大馬,嘴裡的吆喝聲不斷,布棚式的馬車顛簸在崎嶇的山路上。車裡坐著秀娘和半依偎在秀娘身旁的李星,李星像個病秧子似的,迷迷糊糊地晃動著身子。
午時之前,李星的魂靈還能支配秀娘哥哥的肉體,雖說一時衝不出來,但頭腦清晰,思維敏捷。午時過後,李星的魂靈與秀娘哥哥的肉體開始陰陽融合成一體,延續後生。現在,秀娘的哥哥已死去兩日之久,肉身雖然保存完好,但全身硬梆梆的已被凍僵,再加上秀娘哥哥一身的重傷,附在肉體內的李星只感到渾身都虛弱的不得了,思維也模糊不清,頭腦一片空白。
到了家門口,在馬車車伕的幫助下,秀娘將李星抬進裡房的火炕上,說是火炕,炕面的草蓆上卻是陰冷如冰,和自己的身體一樣,毫無餘溫。秀娘一邊道謝,一邊從銀袋了掏出幾塊碎銀,付給了馬車車伕,將其送出門外。
李星有氣無力地躺在火炕上,連哼一聲的力氣都沒有。他微微地睜開眼睛,帶著迷茫的眼神向四處巡了一圈,黑咕隆咚的房內什麼也看不清,給人的感覺和地域沒什麼兩樣。
好慘淡啊!這難道就是我在大清朝轉世的家嗎?不會這麼慘吧!人家轉世都是富貴榮華於一身,差一點的也是老婆孩子熱炕頭,我可倒好,轉世到一個窮秀才的身上,並且還帶著一身的傷痛。簡直是天壤之別呀!
牛頭馬面算是彌補上了投錯胎的罪責,紅塵了和了紅塵這兩位神職人員也算是補上了窟窿,可我呢?還以為能到古代瀟灑快活一回呢!可這……李星心中哽咽,一陣苦澀,再也想不下去了,唯一留下的念頭就是他被騙了。美麗幻想像肥皂泡一樣的怦然破滅了,留下的確是殘酷的現實要自己去面對。李星靜靜地躺在炕上,心灰意冷起來。
正此時,秀娘送走馬車車伕,匆匆進房,虛掩上門,輕手輕腳地來到李星的身旁,像是在找什麼東西,伸手試探著在炕頭觸探了一陣。終於找到一樣東西,小心地捧到了炕沿邊。「刺啦」一聲,李星眼前忽然一亮,秀娘劃燃了一根火柴,掌起了油燈,然後又將火柴上的余火吹滅,捻著半截木頸,輕輕地撥了撥燈芯,油燈明顯光亮了起來。
窮人家大多買不起煤油燈,便在碟子裡倒一層淺淺的熟油,再將一根棉繩浸入油碟內,棉繩的另一端延到碟子外頭,基本上跟蠟燭差不多。油盡燈熄,油不盡燈不熄。
藉著火紅搖曳的***,映出秀娘那張可愛、幼嫩的小臉,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地,如同彩色蝴蝶的兩片美麗的翅膀,靜靜地張合著,一根又粗又長的大辮子,垂於身後。李星像欣賞一幅畫一樣,打量著眼前這位善良的小妹妹。
「好美呀!」李星癡癡地望著秀娘燈下的倩影,心中不由暗暗讚道。「難道是老天爺的恩賜嗎?知道我李星在這受苦,受罪。有意安排一位清秀的女孩陪伴在我的身邊。不過,怎麼會是妹妹的身份呢!如果是老婆的身份,那該多好呀!」李星一陣癡想。
秀娘轉過身,正看見哥哥怔怔地望著自己發呆,不由得翹了翹嘴角,冉冉一笑,輕聲道:「哥,你終於醒了!可把秀娘嚇壞了。」李星微微點了點頭,臉上也僵僵地抽動了一下。
秀娘淚花再次閃動起來,輕泣道:「都怪秀娘不好,差點將哥哥葬……」秀娘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她知道,這種不吉利的話還是不說得好。
李星聽到秀娘說出自責自怪的話,本想寬慰她兩句,要不是這位重情重義的妹妹,自己的肉身搞不好早就被狼叼走了。「咦,唔,啊,」李星依依呀呀的吭了幾聲,才發現自己舌頭發直,嗓子眼發乾,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字來。
秀娘神色一慌,熱乎乎的小手緊握住李星冷冰冰的寒手,眼睛睜得大大的,緊張地問道:「哥,是不是口渴了呀!繡娘現在就去拾柴去,給哥哥燒水做飯。」這大黑天的,到哪去拾柴呀!李星想阻止秀娘,但手臂只是抖了抖,仍舊無法抬起。
秀娘從火炕邊扯過一床薄被,被面上同樣是補丁連著補丁,沒一塊完整的地方。秀娘將薄被輕輕地蓋在李星的身上,又給李星掖了掖被角,細聲道:「哥,你等會,我馬上就回來。」
秀娘說完,撿起房裡的一根細繩,推門出去,又反手將外房的木門關閉嚴實。才放心地頂著冷風離去。
說到秀娘,自從哥哥死後,她心中的天彷彿塌了一般,無依無靠,度日如年,整天守在哥哥的屍體旁以淚洗面,整個人都快崩潰了。為了哥哥能不葬屍荒野,不惜捨身葬身。
今日,親眼目睹哥哥死而復生的一霎,又重新激起了她對生活的全部信心。秀娘哥哥活著的時候,無論家裡有多窮,日子有多苦,她依然像只快樂的小天使一樣,心裡美滋滋的。只要哥哥在她的身邊,自己就有了生命的希望,支撐著她內心的那根頂樑柱就永遠不會倒。
空蕩蕩的房間裡除了一盞孤燈外,別無他物,喘氣的就剩下李星一個人了,這對於一個活在現實時就沒過過苦日子的李星來說,無非同下了十八層地獄一般。
「這哪裡是人住的地方呀!家徒四壁,爛瓦破頂,房裡連一件傢俱都沒有。這該死的紅塵了,真是缺了八輩子大德了,把自己騙到這個鬼都不呆的地方來。」李星在心裡咒罵幾聲。絕望的眼神呆呆地望著那盞對影孤燈,心中大吐苦水,眼淚禁不住流了下來。
擱誰誰不傷心呀!身處異世,新來匝道,擺在眼前的現實和五彩繽紛的夢想相差甚遠,除了一個漂亮的妹妹讓人留戀外,其他的沒一樣讓李星滿意的。
驀地,房外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秀娘頭上頂著一層毛茸茸的雪花,嬌小的身上壓著一大捆干樹枝,吃力地遁進房內。
李星見秀娘回來,忙扭動著僵硬的脖子,歪著腦袋在被子上蹭了蹭,抹去留在臉頰上幾顆豆大的淚珠。好歹自己也是個七尺男兒,怎麼能在十幾歲的女孩子面前哭鼻子呢!被秀娘看見了,心裡一定不是個滋味。
秀娘斜身放下柴禾,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又輕輕地跺了跺腳,凍得紅撲撲的小臉探頭沖裡房笑了笑,脆生生的聲音說道:「哥,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啊,你一定冷了吧!今晚我拾了很多榆木枝,很快就會把炕燒熱啦。」
房裡好歹有個說話的人,才不會顯得空虛寂寞。對於兩個相依為命的兄妹倆來說,更是尤為重要。
秀娘手腳麻利地在外房引燃灶火,打來一盆涼水倒進鍋內,又在牆角拎起一條空癟的袋子,將家裡唯一的一點米用涼水淘過以後,倒進翻滾的沸水中……火越燒越旺,房裡的溫度也漸漸高了起來,火炕上也隱隱能感到一股熱氣鑽了上來。
李星僵挺的身體像是冰棍似的開始一點一點地融化,渾身的血脈精氣頓然開始暢通起來,蒼白的臉上漸漸地泛出血色,五官七竅也恢復了正常。
半個時辰後,秀娘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稀飯走到炕邊,一臉乖巧地望著李星,道:「哥哥,喝點稀飯暖暖身子吧!」
李星從被窩裡側著撐起身,忍著一身的酸疼,倚在炕頭的土牆上,聲音輕緩地說道:「秀娘,你受累了!」說實在的,二天來滴米未盡,李星的肚子早就餓的前心貼後背了。
這是李星恢復身體機能跟秀娘說的第一句話,秀娘手一抖,差點將端著的飯碗掉在地上,「哥,你能說話啦!呵呵,太好了!秀娘受累是應該的,哥哥是為了我,才弄成這樣的,秀娘拖累哥哥了。」
李星淡淡地笑了笑,勸慰道:「傻丫頭,怎麼能說拖累呢!是哥哥沒本事,讓秀娘受苦了。」
其實李星心裡明白。自己哪裡是秀娘的哥哥呦,要是當著秀娘的面跟她說明自己是靈魂附體在她哥哥的身上的世外來客,還不得把這個十幾歲的小丫頭嚇傻了嗎?
算了,既然我的後生注定要有個妹妹跟著我,我也只好認下她啦,更何況這妹妹如此俊俏,乖巧。李星心裡暗自有了主意。
秀娘會心的一笑,道:「哥哥對秀娘真好,秀娘以後要永遠留在哥哥的身邊,伺候哥哥。」說完,秀娘手拿著木勺,舀了一勺冒著熱氣的稀飯,端到她嫩紅的唇邊輕輕地吹了吹。然後,遞送到李星的面前,笑道:「哥,你以前特別喜歡吃我煮的稀飯,嘗嘗看,好吃嗎?」
李星張開嘴,喝了一口,一股暖流從喉嚨流下,一直暖到了心窩裡。對於一個飢不擇食的人來說,能吃到一碗熱乎乎的稀飯,感覺跟吃燕窩似的,香甜可口,清爽潤滑。
「嗯。嗯。好吃。好吃。」李星輕聲忙不停讚道。
秀娘笑瞇瞇的看著哥哥吃的津津有味,嘴裡還不停地誇讚自己的手藝,頓時洋溢著一臉的幸福和滿足。
「秀娘,你也吃點吧!」李星忽然想到,秀娘在城裡賣身葬兄的這一整日,一口飯都沒吃,回來又忙著照顧自己,肯定也餓了大半天了。
「哥,我不餓!」秀娘笑著搖搖頭道。李星知道懂事的秀娘是擔心自己吃不飽,所以才借口推讓。
「你要是不吃,我也不吃了。」李星故意把頭歪道一邊,道。
秀娘一陣擔心,急道:「哥,你剛剛恢復過來,不吃點東西,哪能行呢!秀年真的不餓嗎?」
李星見秀娘寧可自己忍受飢腸碌碌之苦,也不肯分吃共享碗裡的稀飯果腹暖腸。心中更是不忍,這丫頭怎麼就知道為別人著想啊!
「秀娘,你要不吃,我可要生氣啦!」李星拉著臉,強迫道。
「氣不得,氣不得……」秀娘滿心歉仄地急道。臉色也跟著變得惶恐起來。她心裡清楚,哥哥就是因為氣怒過激才猝然離世的,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哥哥生氣。
「我吃還不行嗎?」秀娘喃喃道。
「多吃點!咱家雖然貧寒,只要有哥哥在,日子總會好起來的。」李星一邊囑咐一邊看著秀娘吃了幾口,這才微微地露出笑容,滿意地欣賞著秀娘紅唇蠕動時的嬌媚之容。
「嗯,哥,你也吃。」秀娘說完。又將一大勺稀飯送進了李星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