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跡在嘉慶初年 正文 第五章 還陽(二)
    寒風料峭,襲透薄襖,秀娘依然堅定地跪在冷風中,瑟瑟發抖,她等待的並不是同情的目光,而是渴望有能力的善人能將哥哥的屍體裝棺安葬。

    圍觀的老百姓除了歎息和憐憫之外,口袋裡空空癟癟,連一文錢都掏不出來,全無半點出力之能。

    正這時,人群外一陣騷動,老百姓紛紛湧向兩邊,立即讓出一條三尺寬的通道出來,看老百姓如此畏懼彷徨,猜想來者不善。

    李星定神一看,來者肥臉窄額,一身貴族打扮,手裡端著一管長長的大煙袋,一邊走一邊咕咚咕咚地抽著煙,身後跟著幾個狗仗人勢的隨從,各個橫眉立眼,不可一世。

    那人來到秀娘的面前,秀娘俏麗的模樣立即吸引了他的目光,左右看了看,突然冷哼道:「小妞,把頭抬起來,讓大爺我瞧瞧。」

    秀娘忽聞有人問起,抬頭擦乾冷淚,見面前赫立一人,棉袍大褂,肥腰圓肚,嘴裡吐著白霧,不懷好意地眼神在秀娘的胸前看個不停。

    秀娘低垂秀眸,默然不語。

    秀娘雖年幼,不諳世事,好人壞人也都不寫在臉上,但憑她的直覺也能分辯出來者的不善。

    來者撇了撇嘴角,晃了晃腦袋,粗聲問道:「說說,你是怎麼個賣身葬兄的呀?」

    秀娘面色清冷,鄭重答道:「奴婢不求大爺為我死去的哥哥風光厚葬,只求能為我可憐的哥哥買一身像樣的衣衫和一口榆木薄館,小女子便會賣身為奴,做牛做馬報答大爺的恩德。」

    「哈哈哈……!」那人淫笑幾聲,道:「大爺我不要你做牛做馬,只要你能讓大爺我睡得高興,大爺我花多少銀子都願意。」來者話語中帶著挑逗,言談舉止無不讓人嗤之以鼻。

    見來者話語輕浮,誠心搗亂,秀娘並不應聲,低頭不語。

    來者見秀娘沉默無言,上下打量起秀娘凹凸有致的身材。面露淫色,心生歹念,淫道:「嘖嘖,小妞長的真挺水靈,跟含苞欲放的花骨朵似的,想必床上功夫也一定了得,大爺我好久沒玩過見紅的了,先讓大爺驗驗貨,要是你的身價值得上這安葬之銀,大爺我保管掏銀子埋人。」那人邊說邊躬身靠近,伸手向秀娘的胸前抓去。

    秀娘心裡一怔,嬌容突變,出於自我防備的本能,身子向後一躲,怒道:「大爺,請您自重。」

    「哈哈……有意思,有味道,居然還挺辣,我喜歡。」那人邊說邊起身嬉笑起來,轉身立刻又板著臉,命道:「來人啊!把地上的死屍拖到北門外的松林裡埋了,把小妞帶回府內,這小妞大爺我買了。」

    「是,三爺。」說話間,身後的幾條人狗分成兩路,一路強行將地上的屍體抬走,一路衝過來強拉秀娘。

    「你們要幹什麼?哥哥,不要碰我的哥哥,我求求你們啦!」秀娘極力掙扎,尖聲嘶喊,緊緊抓住地上死屍冰冷的手,死活不放。

    八旗子弟在康襄城內胡作非為,早已是習以為常的事情了,一旁的百姓,敢怒不敢言,八旗子弟乃是大清朝名副其實的統治階級,誰惹的起呀!特別是這位,乃是康襄城包衣護軍參領佟顏舉的三兒子佟貴。老子兒子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站在一旁的李星實在看不過去了,光天化日之下,欺負一個剛失去親人的弱幼女子,還有沒有王法啦。李星雖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俠義之士,但平生最見不得以強凌弱,禽獸欺美女的事了。

    李星快步上前,大喝一聲道。「慢,晴天白日,朗朗乾坤,幾位竟然欺負人家一個小女子,是何道理?」李星當時被佟貴這種混世流氓的行為所激怒,竟然忘記了自己的特殊身份,一副大義凌然的樣子站了出來。

    這一聲凌空乍喝可不得了,圍觀的人還以為躺在地上的死屍還魂了呢?「乍屍啦……」人群中也不知道誰喊了一嗓子。老百姓頓時被嚇得奪路而逃,四下散去,幾條人狗也同時丟下秀娘,七滾八爬,後退數步。

    佟貴一愣,轉身左右張望,驚問道:「誰?誰在說話?」

    李星看眾人一個一個被自己嚇得場面混亂,驚叫不休,著實得意了起來,看來自己的殺傷力還是蠻大的嗎?李星嘿嘿一笑,迎面朝佟貴走去,故意壓著嗓子道:「是你家的祖爺爺在教訓你,你這不肖之徒,見了祖爺爺還不跪地叩頭。」

    佟貴心想自己的祖爺爺死之前比自己還流氓呢?我們家是祖傳的上樑不正下樑歪,怎麼可能會來教訓我呢!佟貴提了提氣,壯著膽,嘴硬道:「裝神弄鬼,我可不怕你,本大爺想做的事,皇帝老子都不管,你操哪門子的閒心。」佟貴仍有點懷疑這大白天的哪那麼巧會撞見鬼,莫非是有人故意來破環自己的好事。

    「皇帝不管,自有人管,祖爺爺我今天就是來教訓教訓你的。」李星說完,上前一步,伸手搶過來佟貴手裡的長煙袋鍋子,手腕一轉,劈頭蓋臉地朝他的面門砸了下去。

    佟貴一聲慘叫,額頭鮮血直冒,心裡頓時曉得,平日裡胡作非為慣了,今日算是真的遭報應啦!

    幾條人狗見主子被打,撐著膽子衝上來,拖起佟貴便跑。李星哪肯放過他們,掄起煙袋鍋子,在他們的腦袋上敲起了木魚,外加一通打狗棒法,幾條人狗被打的屁滾尿流,四下逃去。

    佟貴心裡咯登一下,心想這下不妙了,正欲逃命,卻被凌空追來的煙袋鍋子,炒豆般地落在腦袋上,頓時被打的昏頭暈腦,鮮血並流,仙魔難分,神鬼難辨,連忙跪地求饒,哀聲改口道:「神仙爺爺饒命,小人知錯了。」

    李星沉色道:「既然知道錯了,還不快向這位小妹妹磕頭認錯。」

    佟貴急忙跪爬到秀娘的面前,通的一個響頭磕在地上,連聲泣道:「妹妹饒命!我知錯了,我該死,以後再也不敢作奸為惡,仗勢欺人啦!請妹妹高抬貴手,幫忙和神仙爺爺說兩句好話,放我走吧!」

    秀娘滿臉愕然,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眨眼的功夫,欺負她的惡徒居然跪地向自己求饒,真是不可思議,難道世上真的有神仙保佑嗎?那為什麼不保佑我的哥哥不被奸人所害呢!

    佟貴見秀娘怔怔不語,磕頭不止,嘴裡乞憐不停。

    李星見秀娘還沒緩過神來,眼珠一轉,上前一步,搭腔道:「要想饒了你的狗命並不難,買一口尚好木料做的厚棺,再加上幾套裡外三新的衣衫,折算一下要多少銀兩呢?」

    佟貴已聽出李星的弦外之音,伏跪在地上回道:「回稟神仙爺爺,十兩足以,小人身上正巧帶著二十兩銀子,請妹妹笑納,算是小人對妹妹不敬的賠罪。」佟貴恭恭敬敬地把銀袋放到秀娘的面前,又轉身跪回了原處。

    李星冷笑一聲,厲聲道:「算你小子實相,滾!」

    佟貴立即從地上爬起來,點頭哈腰道:「是,是,神仙爺爺,我這就滾!」轉身頭也不回地撒腿就跑。

    秀娘對神魔鬼怪之事,也常聽哥哥閒暇時曾講起蒲松齡的《聊齋誌異》,當時只覺得新奇、好玩,不足為信。但今天的一幕,她不得不信,這世上果然有神靈保佑,若不是神仙相助,那惡人怎能放過與她。

    秀娘眼望著空空如野的大街,木然呆望,她雖然看不見李星的身影,但是她能感覺到他是位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好神仙。秀娘突然跪地道:「秀娘承蒙神仙相救,不被惡人所欺,秀娘給您磕頭了。」

    李星連忙阻止道:「莫要行此大禮,舉手之老而已,妹妹你嚴重了,趕緊起來。」此時,李星心中自感羞愧,自己只不過是個孤魂野鬼而已,哪好意思以神仙自居。

    李星說完,躬身拾起地上那袋沉甸甸的銀袋,緩步來到秀娘的面前,語氣沉重地道:「妹妹有情有義,感天動地,啟容那喪盡天良的惡人欺辱。」邊說邊將銀袋遞到秀娘的手中,又道:「趕緊收好銀兩,好好把你的哥哥安葬了吧!時辰不早了,我先走了,你自己多保重吧!」

    跪在地上的秀娘接過飄飛而來的銀袋,又接連地給李星磕了幾個頭,泣道:「神仙大人大恩大德,秀娘永生難忘。」

    李星淡然一笑,默然道:「不滿十六歲的秀娘,皆能做到捨生取義,賣身葬兄,乃世間少有的重情重義之人,我李星今日所做的一切又算得了什麼呢?」

    李星望了望高昇的晨日,離午時只剩下不到兩個時辰了,不能在耽擱了,轉身匆匆忙忙正要離開。一閃之間,忽然發現秀娘哥哥身上包裹的那塊白布,不知什麼時候被人扯了下來,李星不由得朝秀娘哥哥的屍體望了一眼,只見躺在地上的屍體相貌英俊,眉目方正,真是一表人才。雖已過世,卻仍掩飾不住他帥氣的外形。

    李星搖了搖頭,歎氣道:「太可惜了,這般青春年少,才高八斗的俊秀少年,徒然一命歸西,真是天妒英才啊!」與此同時,秀娘也發現哥哥身上的白布脫離,慌忙起身,去拾取丟落在一旁的蒙屍白布。乍時,一陣突襲的旋風拂面,白布倏然又被吹出十幾米遠,浮在空中緩緩地飄落下來,秀娘不捨,繼續追趕。

    李星邊走邊望著秀娘追攆白布的情景,一不留神,踩到了秀娘哥哥的屍體上,不知為什麼,像是被什麼東西拌了一下,李星的魂靈霎時跌進了秀娘哥哥的身體裡。

    魂靈附在平常人的身上,人氣猶在,進出自由。可要是附在死屍上,那情況就有所改變了。李星跌附在秀娘哥哥的身體上後,頓時有了肉身合一的感受,像是掉進冰窖似的,凍得只打冷戰。

    李星一翻身,站起身來,自怨道:我怎麼會不小心踩到秀娘哥哥的遺體呢?真是大不敬啊!罪過,罪過。

    李星正要走,感覺雙腿硬邦邦的,跟灌了鉛似的,走起路來十分吃力。低頭一看,自己差點沒跳起來,原來自己的魂靈並沒有從秀娘哥哥的身體裡出來,而是合二為一,組成一人,李星的靈魂加秀娘哥哥的肉體,新組成的二合體就活生生地站在空蕩蕩的大街上,每動一下,都跟殭屍一般。

    李星也搞不懂自己的靈魂為何困在秀娘哥哥的身體裡一時出不來,正在疑惑間,秀娘終於追到被旋風吹跑的那塊白布,轉身返回。

    抬眼正看見自己的哥哥光著腳,面如死灰,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怔怔地望著她,秀娘也愣怔了一下,兩手一抖,手中的白布又再次被冷風吹走。

    秀娘愣怔過後,心裡滋生一陣欣喜,不免也有一些害怕,囁嚅道:「哥……你……哥,」

    李星緩過神來,使出吃奶的勁,連續在秀娘哥哥的體內沖了幾次,終於衝了出來,繡娘的哥哥身子一軟,又突然栽躺在了地上。

    「哥」秀娘厲聲尖叫,瘋狂地向倒下的哥哥撲來,來到近前,秀娘全身的力量彷彿被抽空,軟軟地向地上滑去,輕輕地將哥哥攬在懷中。

    她並不在意哥哥死後乍立是妖是鬼,相信哥哥靈魂還陽的那一幕,一定是捨不得自己,捨不得自己無依無靠地獨活於世。

    李星不由皺起了眉,見秀娘淚花閃動,哭聲迭起,心裡就不是個滋味。心如死灰的秀娘本來就很難接受哥哥去世的現實,此刻,看到自己的哥哥死後復活,心中又再一次燃燒起新的渴望,這不是傷人嗎?哎……都是自己惹得禍,李星憤憤地自責道。

    李星不忍心再看秀娘痛不欲生的樣子,長長地吁了口氣,轉身而去,沒走兩步,輕飄飄的魂靈徒然被一股強大的吸力唑了回去。

    不等李星辨明原由,自己的魂靈便再次附回到秀娘哥哥的屍體上,耳邊隱隱聽見秀娘侵人肺腑的呼聲。

    李星奮力在秀娘哥哥的體內掙扎了幾次,再也無法衝出,每掙扎一次,秀娘哥哥的屍體都像迴光返照似的動一下,引得秀娘悲喜交加,終於可以見到了哥哥復生的希望,心中一陣激動。

    秀娘伸出手指,挨在哥哥的鼻孔下試了試,頓感覺到絲絲的熱氣從鼻孔裡流出。秀娘灰色的眸中閃著別樣的光彩,急忙將哥哥輕輕放下,抓起丟在一旁的銀袋,跑到街頭,雇了輛馬車,興匆匆地將哥哥帶回家。

    留在秀娘哥哥身體裡的李星卻是大為不解,心中暗自思量:「不對呀!紅塵了那個老東西明明說自己將附身在劉銘祺的體內,怎麼自己會被吸附在秀娘哥哥的身上出不去了呢?難道……難道秀娘的哥哥,就是劉銘祺。不會這麼巧吧!」此時的李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心裡要多酸是有多酸,要多苦是有多苦,一時難以接受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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