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孔家的女人死命保護自己的傻孩兒,母性光輝展露無餘,那瘋狂斯打不顧一切的模樣實在叫李二感動,這般具有偉大母性之人竟然也做出那食人的禽獸行徑,而且所食之人同樣是個孩子,如何叫人能夠平心?
腦海之中頓時現出易子相食的淒慘恐怖情形:一個個人兒野獸一般的注視了他人手中的孩子,同時牢牢的護定自己的孩子,早就別家的孩兒視為口中食盤中餐,為的便是讓自己和自己的孩兒能夠得以苟延殘喘……
然每一個災民心底都十分的清楚,食了人肉便是魔鬼,便是禽獸,終究是要下地獄的。而生存是人的第一大本能,在飢餓威脅之時候,便是食人也顧不得了。
自己的孩兒終究是不忍食了,卻是曉得孩兒終究難逃一死,於是互相交換了孩子來食,食人肉時候終究不是吃的自己孩子,若不是逼到生死存亡的絕境,如何能用這種自欺欺人的法子來欺騙自己和自己的良心?
停那老者方纔所言,想是這孔家的女子實在不忍眼見自己的孩兒身死,便是央了他人。那老者也是憐惜於她,這才狠下心腸將自家的子孫獻出,以求得眾人生存,以求那孔家母子片刻的生存。
待到最後關頭,想是那孔家女人終究是悔了的,潑了膽子的帶孩子逃離,眾人自是不允……直挺挺站立在狂風暴雪之中的孔家女人眼神已是凝滯,懷中的傻孩子還是口帶涎水的癡呆模樣,咧了大嘴傻乎乎的笑,尤自口齒不清的說了甚麼……
孔家女人怯怯的看了眾人,可憐巴巴的模樣甚是叫人心碎,眾人無語。
緩緩低頭俯視懷中癡傻地孩兒,那傻孩子含含糊糊喊了一聲「娘」,李二心頭一震。那孔家女子眼眸之中落下淚來。直直的滴落在傻子孩兒面龐之上:「天地雖的又能去往何處?便是不再逃的……只是懇求諸位街坊能夠留下我孩兒性命,我兒不及常人伶俐聰慧,自是不便獨自過活。我兒食量小,每日便是有小半碗的糠皮也就夠的。只求得諸位不用攆了他,但要諸位能夠保下我兒之命,小婦人……我願……願意給諸位食了……」
李二心頭恍如被誰狠狠的揪了幾把一般地感覺,上前幾步:「泗州城中又來了許多災民的。聽聞他們可是帶了不少的糧米,你們何不於他們搭伙……」
那孔家女人披頭散髮,滿頭滿面都是雪片子,淒慘的說道:「這位爺爺所言我等如何能夠不知?如今這世道,糧米是如何的金貴?想那些災民也是餓地瘋了的。如何能夠將救命的糧食給人?我們也是前去討要吃食,卻被他們給打了回來……」
想來這些個泗州的災民也曾去到新來的災民那裡,也曾討要過糧食,李二所帶來地那些個災民自然是不會給他們的。泗州災民實在是失了最後的一線希望,萬不得已得不已萬才再次地打起那傻孩子的主意……萬般無奈之下的孔家女子為保癡呆的孩兒。竟然要捨身相救,李二自然是不能允許這般的人間慘劇現在眼前:「不必絕了最後的念想,你們且隨我來。我自有法子討要了糧米於你們保命。」
那女子本已經是沉底絕望的,聞得李二所言,雖不敢相信李二真的能夠在這個世道之下討要來救命地糧食,卻如溺水人要抓住最後的稻草一般,面上現出狂喜之色,不顧一切的跪倒在雪地之中:「若真是……若真是有了糧食,便是我孔家再造之人,妾身便是做了牛馬亦難報答恩公之萬一。也不敢奢求恩公甚麼。只要能留下我兒性命,妾身……妾身便是到了泉下亦不忘恩公……」
李二可不想聽這女人說許多感激的話語:「你們雖我來的。」
眾人如何肯信?遲疑不前,那孔家地女人急急的說道:「快隨了恩公走地吶,快走……」
李二在前,眾人將信將疑的跟隨在後。風雪愈發的大了,眾人的身影已是淹沒在漫天的鵝毛之中。
那些新來的災民眼見又多了來分食的。紛紛上前以身子護住還熬了米粥的大鐵鍋子,更有些已是備好磚瓦木棒等物,好隨時把這些來爭搶吃食的傢伙再次打走。
看這虎視眈眈如臨大敵的架勢,眾人戰戰兢兢的不敢上前,那孔家的女人有些神經質一般的不住念叨:「這……這……那鍋子裡就是有粥的哩……是惹粥……」
「大家讓開,他們才十幾個人,分不了多少吃食的吶!」
那孔家女人急急的附和:「是哩,是哩,我們只要小半碗就是夠的,只要小半碗就能救我孩兒性命的那,大夥兒行行好的吧……」
如今的世道,哪個還會做行善積德的事情?能夠保住自家的性命已是萬福!何況這些糧食是擔了太大的風險才搶奪在手的。糧米雖是不少,奈何吃糧之人更多,並且還在不斷的增添,只怕也支撐不了多少時日,眼見著那糧米是越來越少,如何能夠在分於外人?
閃身站在一龐的蕊碟見得李二歸來,歡喜的甚麼一般,乳燕投林也似得過來,快活的拉住李二的手掌不住搖晃,眼珠忽閃忽閃,十足的孩子模樣。
李二輕撫她冰涼的手掌:「蕊碟,這些泗州的災民忒也可憐,叫大家分些吃食於他們的吧。」
蕊碟本就是至純至淨的仙子模樣,再加上白蓮妖人一味的蠱惑宣揚,那些災民真個是亦把蕊碟當作了就苦難於水貨的聖母白蓮。蕊碟在災民之中的影響已經凌駕於李二之上!恩公之言自然是要不打折扣去照做的,蕊碟心中雖是認為多死幾個甚至幾百個災民是無關緊要的事情,雖是認為這些豬狗一般的俗人根本就不值得恩公如此費心費力,卻絕對不會違背李二的意思。當即手指災民微微擺手,示意眾人按照李二的言辭去照做。
「白蓮聖母」的「法旨」果然是很管用的哩!一眾護在粥鍋前面的災民很是利落的讓開。
不一刻的功夫,鍋子之中飄溢出米粥的香氣,新來的十幾災民聞得這般味道,喉嚨不住的上下空咽,使勁的吞了口水,做那屠門大嚼的模樣。
帶到噴香的米粥盛到了面前,早已餓的發狂的災民那裡還顧得上粥食滾燙,擎了破碗伸直頸項狂吞,彷彿已經幾百年沒有見過吃食一般的餓死鬼……那孔家女子亦是如此這般的正要大食,卻是把懷中半大不小的癡呆孩兒放置在膝上,吞了一口米粥,在口中來回倒騰幾個來回,嘴對嘴的度到傻子孩兒口中……
那傻子孩兒吃到飯食,竟然眉開眼笑的裂開歪斜的嘴巴高叫:「要……要吃……」歪了大腦袋如同未出巢的小鳥雀一般艱難的抬高了腦袋,尋找母親含有吃食的嘴巴。
便如掙扎在泥潭的泗州災民接連吃了兩碗米粥,終於來了些精神,那孔家女人將癡癡呆呆的孩兒緊緊摟在懷中,又是哭泣又是歡笑的不知是悲是喜。忽然來在李二面前跪倒,披散了頭髮的腦袋往地上重重一磕,咚地發出一聲大響,正在沉思的李二登時被唬了一下,探手拉她起來:「莫做如此大禮……」
「恩公於我吃食便是救得妾身性命,萬不敢忘卻,若有來日,必然報答恩公,便生受妾身這一拜的。」孔家女人十分誠懇的在雪地裡跪拜。
李二阻她道:「不必如此……」
「非是謝恩公救我,耐是謝過恩公救我孩兒。我這孩兒不比尋常的孩子,若是沒有了我是萬難存活,實在要謝過恩公的吶!」
「無論是甚麼樣的人兒,終究是要活命的,生存便是上天給予萬物生靈的第一權利,此生存活命之權乃是上天賦予,任何人不可奪取……」李二頓了一頓,終於說道:「便是你亦無權奪取他人性命,即使……即使是在危機時候,我的意思你明白的麼?」
這孔家女子雖也是個聰慧的,亦是頗讀過些詩書,卻不可能明白李二所言的「天賦人權」究竟是怎麼個含義。畢竟李二所言的含義要到八九百年之後才有一小部分人物才可以理解。
然李二所言的後半部分孔家女人和那些泗州的災民卻是最明白不過的,孔家女子和十幾個災民面色都是變的慘白,這女子頗識些文字詩書,自然明白個中道理。一個個神色之間有淒楚亦有無奈,還有幾許懊悔之意,極是詭異:「恩公教訓的是,實在是無奈才做出那食人的禽獸之舉。便是死後亦是要下修羅地獄之場的,閻羅王爺斷斷不會輕饒,生生世世都要受苦受罰,也不敢奢想再有甚麼好的結局,但只求我兒能夠終老此生,便……是心滿意足的……」.
「駙馬爺爺,不好的吶,不好的吶,外頭來了許多的軍隊,只怕有萬千的丘八,正漢化哩,說是要爺爺出去回話……」
災民就是災民,根本就不大可能派出甚的斥候探馬,所以直到官軍到了近前才能夠發覺,一見這麼許多的官軍,早就慌亂,急吼吼的來報李二。
「終於是來了的。」從搶劫軍糧的那一刻李二就知道此事不好善了,朝廷必然追究,如今大軍前來,顯然是不好應對的。
想來是個伸頭為刀縮頭亦為刀的局面,李二道:「來便是來了,早就在意料之中,我便去會會他們……」
「恩公是當朝駙馬?可是那駙馬李二?」孔家女子急問。